《駕駛我的車》中最厲害的戲劇舞臺在車?yán)铮粋€已經(jīng)死去的旁白聲音，一個沉默的與車子融為一體同時也是唯一觀眾的司機(jī)，男主作為戲劇的主角，男二有時會加入。在某一個片段里，男二貢獻(xiàn)了精彩的獨白表演，關(guān)于“音”的那個故事的重現(xiàn)。本來對于岡田將生很疑惑，不太滿意，這一段打破了我的偏見。當(dāng)然也可能因為整個設(shè)置過于精彩，所以換任何人來演都會很有效果。車?yán)锏奈枧_，戲劇性大過了真正的舞臺。

真正的舞臺上在演《萬尼亞舅舅》，契訶夫提升了村上春樹，將整個故事嵌入更高的層次。中間一段拯救了前一段村上春樹筆下中產(chǎn)文藝夫婦的感情空洞。到了后一段去北海道又陷入自我表白式的無聊。但最后的沉默，也就是手語部分再次提升了情感。

可以說是非常厲害的設(shè)置：復(fù)雜的調(diào)度、戲中戲的套嵌，看三個小時也問題不大，有很多好看的片段。但不知為何沒有喚起我真正的感情，里面的痛苦和愛（對我來說）都缺乏真切感，更不要說自然地流動。

最好的依然是契訶夫的《萬尼亞舅舅》。我關(guān)上電影立刻打開了《萬尼亞舅舅》的劇本：“我們要繼續(xù)活下去，萬尼亞舅舅，我們來日還有很長、很長一串單調(diào)的晝夜；我們要耐心地忍受行將到來的種種考驗。我們要為別人一直工作到我們的老年，等到我們的歲月一旦終了，我們要毫無怨言地死去，我們要在另一個世界里說，我們受過一輩子的苦，我們流過一輩子的淚，我們一輩子過的都是漫長的辛酸歲月，那么，上帝自然會可憐我們的，到了那個時候，我的舅舅，我的親愛的舅舅啊，我們就會看見光輝燦爛的、滿是愉快和美麗的生活了，我們就會幸福了，我們就會帶著一副感動的笑容，來回憶今天的這些不幸了，我們也就會終于嘗到休息的滋味了?！保〞锏姆g）

（以及：導(dǎo)演很厲害的是把幾個女性角色拍得特別美。關(guān)上電影去看演員就沒有那么美。好導(dǎo)演都有拍出“一個人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美”的本領(lǐng)。）

好的商業(yè)片鐵則：文本的多意性牽著觀眾走，視聽影像的單向性確保中途沒人掉隊。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本片做得相當(dāng)成功。文本層面上，一句「人是我殺的」所衍生出的多重副像，從音到家福，從高槻再到渡利，一步步微妙變奏，觀眾目不轉(zhuǎn)睛陪劇中人一路走到底，卻發(fā)現(xiàn)殺人的意象陰魂未散，詞語跟手勢，開始在舞臺正中空轉(zhuǎn)。盡管高潮處借高槻之口講出了原作小說里那段如何窺盡「他-我」真諦的直白說教，但全片形而上不歸路的最后一層窗戶紙還是沒有被捅破，高槻眉宇間生發(fā)的豁然與達(dá)觀（可延展至隨后彩排時的警方突襲），并非朝向善惡之彼岸，相較「殺人」行為本身，最終被肯定的，充其量不過是要和殺過人的那個「我」，進(jìn)行和解的姿態(tài)罷了。

作為全片的絕對主角，「汽車」本該是最契合「現(xiàn)代影像」的視聽裝置 ― 窗外那些被強(qiáng)制觀覽的風(fēng)景和車內(nèi)隨意始發(fā)的談話內(nèi)容之間，本就不必有什么內(nèi)在關(guān)聯(lián) ― 始終無法被「視-聽」的「同時性」（強(qiáng)調(diào)非同質(zhì)的視聽內(nèi)容各自行進(jìn)，即擺脫掉主體的視聽分離機(jī)能）所全面取代的視聽「同一性」（強(qiáng)調(diào)視聽內(nèi)容的同質(zhì)性，即依托于單一主體的視聽同定機(jī)能），再度被渡利駕車時的寡默喚回。

因患眼疾，家福邊開車邊對劇本的獨有生活作息被迫中斷，專心聽讀劇本的自己和專心開車的司機(jī)之間必然要形成的嚴(yán)苛「他-我」關(guān)系，取代了含糊多意，充滿不確定性的「一心二用」。濱口多次在有關(guān)本片的采訪里，半開玩笑式地提到了效仿阿巴斯式公路片的創(chuàng)作動機(jī)，但顯然，在他這部古派的商業(yè)片里，裝不下對主客，他我，看與被看的質(zhì)疑。

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片中搬運「身體」的交通裝置（飛機(jī)、船、車）和搬運「詞語」的通信裝置（視頻電話，電視機(jī)，錄音帶）始終無力搭建起卡夫卡式的魔性對仗，一面是盡力縮短人與人距離的移動工具，另一面是承認(rèn)人與人距離的互聯(lián)方式，甚至二者雜糅后，比如車內(nèi)的錄音帶，比如船艙里的電視機(jī)，全都中途被「劇場化」了。往返于兩地的航班，渡輪，在機(jī)場和家，戲劇節(jié)排練場地與短暫居所間往復(fù)的My Car，并非一味地單向直行，戲劇性的迂回，停頓，折返才是主軸；反過來，互相欺騙久了已形成一定默契的視頻通話，僅用于追認(rèn)事件結(jié)果的電視新聞報道，和宣告新靈感就此枯竭的亡妻錄音也都成了人與人「失聯(lián)」的佐證。無論車開到哪兒，那個總揮之不去的「我」，都必須被推到臺前，一再公演。

“語言是承載想象的電車”，這是《親密》中的一句臺詞，在《駕駛我的車》里，車的形態(tài)更加自由，穿梭于現(xiàn)實和虛構(gòu)的邊境，承載著共同書寫的故事。影片直接改編自村上春樹的同名短篇小說，借用了故事發(fā)生的場景和人物關(guān)系，同時糅合了同一短篇集中另外兩個故事《山魯佐德》和《木野》，將故事里作為背景音的《萬尼亞舅舅》放大成縈繞不散魂魄，作為人物觀照自身的鏡子。有趣的是，村上的短篇集叫《沒有女人的男人們》，在村上的故事里，女司機(jī)更像是一個傾聽者，重頭戲是孤獨男人的自述。而在濱口的故事里，女性總是扮演了親密關(guān)系中的核心角色，改寫中女性的聲音帶來了對傷痛的反思和治愈。

以妻子的死為界限，之前的序幕將“正片”的要素準(zhǔn)備就緒，未道破的出軌、未完待續(xù)的故事、未能達(dá)成的談話就像是懸疑故事的謎面。妻子音與家福在x愛時刻講述故事，就像那位靠講故事幸存的山魯佐德，音也是靠講故事化身成他者，獲得短暫的治愈和遺忘，甚至在醒來后遺忘了故事自身。她的故事總是關(guān)于性的，讓人想起《偶然與想象》第二段的s情故事，以錄音的形式作為欲望的載體。但性本身又抽離了xing，成為一種扮演的身體，比如在與丈夫的交h中，她重復(fù)了和情人在一起時的姿勢。

故事戛然而止，正如死亡不期而至。后來高月道出了故事的后續(xù)。故事里小偷闖入后被刺傷眼睛，和家福折返家中闖入妻子出軌的現(xiàn)場，后來查出青光眼的故事構(gòu)成某種映射關(guān)系，故事里假裝無事發(fā)生的男生就像知道真相后和妻子做a時遮住眼睛的丈夫，不去看不去問，也從這一刻起就真正成為失去女人的男人。第二個闖入者的故事經(jīng)由高月講給家福，我們無法確定這是妻子講述的故事，還是高月的某種試探，但故事的訓(xùn)誡力量是真實的，家福正是代入了那個“若無其事”的角色，揭開了內(nèi)心觸不到的真相。這個故事的結(jié)尾也是濱口對村上的續(xù)寫，故事里七腮鰻女孩在房間里自慰的故事又像是對于《燃燒》（同樣是對村上的改寫）的某種回應(yīng)。

隨著汽車駛?cè)霃V島，多重的扮演關(guān)系主要在兩個空間展開，一邊是排練的劇場，一邊是駕駛中的車。家福在車中不停重復(fù)萬尼亞舅舅的臺詞，通過扮演萬尼亞和妻子的幽靈之“音”對話，是一種偽裝成對話的自言自語。在劇場中，家福讓高月扮演另一個“自己”，以導(dǎo)演的身份去審視過往婚姻關(guān)系中“汽車變道”的那個路標(biāo)。兩個空間中的扮演都循著漸進(jìn)的層次。

在排練中，他們從一開始就打破了語言的邊界，通過日語、韓語、英語甚至手語接近一種無溝通的溝通，是一場對契訶夫跨界的招魂術(shù)。通過多語種混雜將每個人熟悉的語言轉(zhuǎn)換為外語，從日常語言到戲劇語言后的再次陌生化，重復(fù)了千萬次的臺詞再次變成牙牙學(xué)語時重新開始的說和聽，就像劇中人所說，變成一種“經(jīng)文”和“祝?！?，是語言和聲音參與哀悼和祈禱的力量，而“契訶夫的語言總會拽出你內(nèi)心的真實”。

扮演從“不去扮演”開始，即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劇本朗讀，就像《歡樂時光》里女作家的朗讀會，不添加任何個人色彩，因而每個人都可以代入自身。接下來通過兩人一組的排練建立某種“親密關(guān)系”，從室內(nèi)到室外，在光的感召下，劇中扮演非血緣母女的兩個人達(dá)成了一種相互諒解的默契的魔幻時刻。

序幕中的夫妻在戲劇排練中都完成了一種鏡像的戲劇轉(zhuǎn)化。妻子名為“音”，她以聲音的形態(tài)“陰魂不散”，劇中則出現(xiàn)了“無音”的聾啞人，通過肢體語言消解了聲音的誤解和隔閡，將文字轉(zhuǎn)化為觸摸。和音一樣，聾啞人永娥也是通過表演來化解喪子之痛，和音講故事時激情的身體一樣，她形容契訶夫的文字穿過自己，使自己又能以另一種形式跳舞了。家福在妻子去世前后從臺下滴眼藥水的“假哭”變成舞臺幕后的真哭，從回避不去扮演，又無法擺脫角色，到直面內(nèi)心再次扮演萬尼亞舅舅，也完成了一次與角色分離又合體的戲劇凈化。

這種鏡像關(guān)系更明顯地體現(xiàn)在駕駛車的空間內(nèi)。最明顯的一點是，在日本右舵駕駛的情況下，家福的車方向盤在左邊，似乎一開始就處于一種錯位的岔道上，在一個鏡像的虛擬空間里，駕駛中的車才是真正的戲劇舞臺。家福的在車?yán)锏奈恢脧暮笈庞疫呉徊讲睫D(zhuǎn)移到后排中間和左邊，最后坐到了副駕駛。

通過和渡利逐漸深入的對話走上了車?yán)锏摹拔枧_”，他們就像另一個平行時空里的萬尼亞舅舅和索尼婭，通過分享創(chuàng)傷構(gòu)成幸存者的共同體。在另一個層面上，駕駛和表演也有異曲同工之處，真正好的演員讓人意識不到表演的痕跡，真正好的駕駛讓乘坐的人忘記正在駕駛的事實。渡利學(xué)會平穩(wěn)地開車，為了逃開母親的暴力，家福在萬尼亞舅舅的角色中忘記自己，回避自責(zé)的愧疚。

二人在多重扮演中同時是受害者和兇手。家福的傷痛在于他一直不敢承認(rèn)自己受到真實的傷害，又因為這種偽裝成為“殺死”妻子的兇手。渡利受到母親的傷害，又在山洪災(zāi)害中成為“殺害”母親的兇手。高月作為加害者的角色認(rèn)罪成為他們“認(rèn)罪”自白的契機(jī)。這種扮演也是交互幻化為鬼魂的對話，渡利成為家福早夭的女兒，家福成為缺失的父親，名字里的“?！彼坪跤謱?yīng)了渡利母親人格分裂或者試圖扮演的那個“幸”，他們又同時是《萬尼亞舅舅》中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廢墟之上的擁抱，是濱口重現(xiàn)了《天國如此遙遠(yuǎn)》中鬼魂附體的時刻，也是兩個碎片在斷裂的時空里成為廢墟的一部分。

當(dāng)家福要求渡利帶自己“隨便去哪里轉(zhuǎn)轉(zhuǎn)”時，第一個場景是如同故鄉(xiāng)雪景的廢墟（垃圾處理現(xiàn)場），第二個地點則回到了災(zāi)難的原點，雪國里的一片廢墟。面對垃圾，是女孩幸存后謀生的方式，在這里，個人的創(chuàng)傷、3.11地震的災(zāi)變和廣島原子彈帶來的毀滅以及影片尾聲y情時代的開始，共同抵達(dá)了故事的盡頭，災(zāi)難過后幸存者如何繼續(xù)生活的問題在契訶夫的戲劇中形成了回音。

如果說故事是謊言的藝術(shù)，在濱口的故事里，表演也是相信的藝術(shù)，越扮演別人越接近自己，越相信“謊言”越對自己真誠。廣島成為災(zāi)難的“孤島”，車也成為漂浮在內(nèi)海上的一只孤舟，在這個意義上，或許濱口的改寫最好地還原了村上故事的某種內(nèi)核——每個故事都有“入口”和“出口”，雖然我們每個人都是孤島，但在碎片的最深處，又通過幸存的共同體連接在一起。故事的結(jié)尾，渡利似乎化身成為那個七腮鰻女孩，在“房間”里留下了自己的回憶，帶走了車和狗。至于男主角去哪兒了？或許就像《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的結(jié)尾，影子（鏡像的車）逃出了仙境，而本體選擇留在那個虛妄的國度，既然戲劇空間可能比現(xiàn)實更真實。

《駕駛我的車》電影劇本

文/〔日本〕濱口龍介、大江崇允

譯/徐怡秋

1.家福的公寓，夫婦二人的臥室（清晨）

黎明的微光緩緩射入房間。

一名女子坐起身，她赤裸的上身進(jìn)入鏡頭。

女子坐在雙人床上，淡淡的晨曦灑在她的肩頭，泛著白色的光。

逆光下，看不清她的表情及乳房。

她是家福的妻子，阿音（45歲）。阿音開始講述故事。

阿音：她時不時地——

家福：嗯。

阿音：——趁山賀家里沒人時，偷偷溜進(jìn)他家。

家福：山賀？

阿音：是她初戀男友的名字。他們是高中同學(xué)。不過，山賀并沒有察覺到她的心意。反正她也不想被山賀發(fā)覺，所以倒也不介意。不過，盡管她不想讓山賀意識到自己的存在，自己卻很想了解山賀。她想要了解山賀的一切。

躺在床上的家福（45歲），用一只手撐住臉頰，望向阿音。

家福：所以，才會偷偷溜進(jìn)他家。

阿音：沒錯。山賀上課的時候，她就會謊稱身體不適，從學(xué)校里早退。山賀是獨生子，他父親是公司職員，母親是教師。她早就聽同學(xué)說過，山賀家里經(jīng)常沒有人。

家福：那她是怎么進(jìn)去的呢？一個普普通通的女高中生。

阿音：她在門口找了找，果然不出她所料，在大門旁的花盆下有一把鑰匙。

家福（笑了笑）：太大意了……

阿音：她就這樣潛入了山賀家，走上二樓，打開房門。衣架上掛著一件球衣，看著球衣上的號碼，她知道這肯定是山賀的房間。對于一個十七歲的男孩來說，這個房間太整潔了。她從中感受到了他父母，尤其是來自他母親的強(qiáng)烈的控制欲。她深吸了一口氣，靜心凝聽。她聽到一片沉默。房間里回蕩著一片被放大的靜默，仿佛戴上助聽器后的感覺。她躺在山賀的床上。她抑制住自己想要自慰的沖動。

阿音一口氣講完后，倒在床上。

眼看她就要進(jìn)入夢鄉(xiāng)，家福問道——

家福：為什么？是怕尺度太大，電視里播不了？

阿音：不是。

阿音側(cè)過身，面對著家福。

阿音：是因為她有自己的原則。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不可以做。

家福：偷偷溜進(jìn)別人家可以，但自慰不可以。

阿音：沒錯。

天己大亮。熟睡中的家福與阿音相擁在一起，陽光灑在二人赤裸的身上。

2.東京街頭，行駛的車內(nèi)（上午）

一輛紅色的薩博900駛過彩虹橋。

家福：于是，她把一根還沒用過的衛(wèi)生棉條留在了山賀的房間里。

阿音：衛(wèi)生棉條？

阿音笑著在手機(jī)上記錄下“衛(wèi)生棉條”幾個字。汽車開過臺場。家福坐在駕駛席上，阿音坐在副駕駛的位置。

家福：你就是這么說的。

阿音：太詭異了。

家福：這比你平時那些故事都要夸張。你確定真能拍成電視劇嗎？

阿音：沒問題。制片人說了，這次想要挑戰(zhàn)一下深夜檔。

家福：那就好。于是，她從自己的書包里掏出一根還沒用過的衛(wèi)生棉條，塞進(jìn)山賀書桌的抽屜里。如果被他那位控制欲超強(qiáng)的母親發(fā)現(xiàn)了……一想到此，她便心跳加速，興奮不己。

阿音：好變態(tài)。

家福：那根棉條就是一個“信物”，證明她確實到過那里。

阿音：信物。

家福：從那以后，她時不時就會早退，偷偷溜進(jìn)山賀家。她也知道這樣做會有風(fēng)險。在父母和老師眼中，她屬于那種聽話的好孩子，所以一旦被人發(fā)現(xiàn)，她必定會失去很多。

阿音：盡管如此，她還是無法放棄。

家福：無法放棄。一走進(jìn)那個房間，她便聞遍每個角落，只求嗅到一絲他的氣味。每次離開時，她都會帶走一件山賀的“信物”。筆筒里的一支鉛筆，或是其他一些不起眼的小東西。作為交換，她也會留下自己的“信物”。最大膽的一次，她脫下了自己的內(nèi)褲，塞進(jìn)他衣柜的深處。她覺得，通過這種信物交換，他們倆己逐漸融為一體。她認(rèn)為自己是在幫助他擺脫他母親的控制。今天的故事你就講到這里。

阿音：是嘛。你想不想知道后面發(fā)生了什么？

家福：嗯，想知道。

阿音：嗯。我該怎么辦呢？是再等等，還是現(xiàn)在就寫？

家福：還是再等等吧。

阿音：是啊，我也想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家福：你真的不知道嗎？

阿音：當(dāng)然啦，我不一直都這樣嘛。

家福：不是，我還以為這一次搞不好是你自己的初戀故事呢。

阿音：怎么可能！

阿音笑了。家福也笑了。

3.電視臺門前（白天）

薩博停在電視臺門口。一位看上去很像制作人的年輕男性（P）等在路邊。阿音一邊下車，一邊對家福說道——

阿音：謝謝。

家福：嗯。

阿音：早上好。

P：早上好。

阿音敲了敲車窗，家福降下車窗。

阿音：今天幾點開演？

家福：晚上六點半。六點開始入場。

阿音：我可能在六點半之前能趕到。

家福：你別趕了。好好開會，別自己先走。

阿音：我一定能趕到。我想看你表演嘛。加油哦。

家福：啊，謝謝。

家福笑了笑。阿音朝家福揮了揮手，與P一起走進(jìn)電視臺。家福發(fā)動起車子。

4.舞臺公演（夜晚）

繩子被拽斷。

家福主演的《等待戈多》。

家福站在舞臺上，用日語說臺詞。演對手戲的是一位印尼演員，他用印尼語說臺詞。盡管語言不同，但二人的表演十分自然順暢。

家福：真是屁用沒有。

對手（印尼語）：你說咱們明天還得回到這兒來？

舞臺上方投射的字幕包括三國文字。家福說臺詞時，字幕顯示為英語和印尼語，對手說臺詞時，字幕會顯示為英語和日語。

家福：不錯。

對手（印尼語）：那么咱們可以帶一條好一點的繩子來。

家福：不錯。

對手（印尼語）：狄狄。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家福：這只是你的想法。

對手（印尼語）：咱倆要是分手呢？也許對咱倆都要好一些。

家福：咱們明天上吊吧。如果戈多還不來的話。

對手（印尼語）：他要是來了呢？

家福：咱們就得救了。

透過舞臺上的二人，可以看到下面的觀眾席。對手一站起身，褲子就掉下來了。

對手（印尼語）：好，咱們走吧。

家福：把你的褲子拉上來。

對手（印尼語）：什么？

家福：把你的褲子拉上來。

5.劇場，后臺（夜晚）

家福一個人坐在后臺刮胡子，卸妝。敲門聲響起。

家福：請。

阿音：可以進(jìn)來嗎？

家福：請進(jìn)。

阿音走進(jìn)屋內(nèi)。她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著家福。

家福：……怎么了？

阿音：太棒了。

阿音笑了。家福也笑了。

家福：是嗎？太好了。

阿音：可以給你介紹個人嗎？

家福：啊，等我換一下衣服。

阿音：高槻。

一位相貌端正、個子高高的年輕人走進(jìn)來。他一進(jìn)門，就對家福鞠躬致意。

這名男子名叫高槻耕史（29歲）。

高槻：您好，我叫高槻。

家福：啊。

高槻：您夫人一直很關(guān)照我，非常感謝。

阿音：不要叫我夫人。

家福：我在電視上常常見到你。

高槻：啊，謝謝。

阿音：這次我的新戲想找他演一個很不錯的角色。

家福：他以前的角色都很不錯。

阿音：這次會更好。這一次終于要跟女主角演對手戲啦。

阿音笑著拍了拍高槻的肩膀。

高槻：啊，是啊。

阿音：開完會之后，我說今天是你的正式演出，他就說他也想來看看。

家福：誒。

高槻：我聽阿音老師講過您的表演方式，一直想來學(xué)習(xí)一下。真是太了不起了，那么多種語言混在一起……

家福：哈哈，嗯。

高槻：我也不知道這種感覺對不對，總之，就是很感動。

阿音：感人嗎？你可真是個奇怪的孩子。

家福：哪里哪里，謝謝你。

高槻：不客氣。

家福：不好意思，我先換一下衣服，咱們回頭再聊。

阿音：好的。辛苦啦。

阿音引著高槻走出門。高槻再次鞠躬致意。

家福脫下戲服，扔到一旁。

6.家福的公寓，起居室（清晨）

（復(fù)式結(jié)構(gòu)的房屋。上面是臥室，下面是起居室。）家福在二樓的臥室里，從衣柜中取出衣物裝進(jìn)行李箱。

家福拎著行李箱與毛毯走下樓梯。阿音躺在沙發(fā)上睡著了。桌上堆滿阿音的物品，她似乎一直工作到天亮。家福把毛毯蓋在阿音身上。阿音睜開眼睛。

家福：對不起，我把你吵醒了？

阿音搖了搖頭。阿音抱緊家福。

家福：累壞了吧。

二人親吻在一起，甜蜜的長吻。

家福：我九點的飛機(jī)，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阿音：一路順風(fēng)。

家福：我走了。

家福拎著行李箱，向玄關(guān)處走去。他在門口換鞋。阿音走過來。

家福：你接著睡吧。

阿音：給你這個。

阿音把手里的錄音帶遞給家福。

阿音：《萬尼亞舅舅》。

家福：啊。

阿音：我已經(jīng)錄好了。該用它了吧？

家福：謝謝。

二人再次親吻起來。

阿音：你九點的飛機(jī)。

家福笑了。

阿音：走吧。路上小心。

家福：嗯。我走了。

家福拎著行李急慌慌地走出門。阿音揮了揮手。門關(guān)上了，屋里只剩下阿音一個人。

7.行駛的車內(nèi)（上午）

薩博在紅燈前停下。家福從口袋里掏出磁帶，放進(jìn)車?yán)锏牟シ牌鳌?/p>

家福按下播放鍵，磁帶里的聲音響起。

阿音的聲音：來，喝杯茶吧?！也辉趺聪牒取！莵睃c伏特加吧？

錄音中，阿音用略微不同的音色來表現(xiàn)幾個不同的角色，十分自然，恰到好處。

汽車在飛速行駛。家福一邊開車，一邊面無表情地復(fù)述自己的臺詞。

家福：沒有人了解我的感受。我整晚整晚睡不著，因為我懊惱，我苦痛，我恨我自己為什么竟會那么傻，白白浪費了大好時光。我本來可以到手的一切，現(xiàn)在，到了我這把年紀(jì)，就什么也別想了！

阿音的聲音：萬尼亞舅舅，您說得多凄慘哪！

薩博行駛到成田機(jī)場附近。

阿音的聲音：你似乎也在譴責(zé)你從前的主張啦。可是，你從前的主張并沒有錯，錯的是你自己。

8.成田機(jī)場（白天）

家福來到機(jī)場。他拖著行李箱走進(jìn)機(jī)場。手機(jī)提示音響了。家福停下腳步，看了一眼信息。信息內(nèi)容如下（原文是英語，后附翻譯）——

“發(fā)件人：符拉迪沃斯托克戲劇節(jié)組委會

主題：航班變更

很抱歉通知各位，由于本地寒潮來襲，本次航班取消?，F(xiàn)已為您改簽明日航班。戲劇節(jié)如期進(jìn)行。各位評委老師的工作也無變化。如需在成田機(jī)場附近的酒店過夜，住宿費由我方負(fù)責(zé)報銷?！?/p>

看過信息后，家福轉(zhuǎn)身離開機(jī)場。

9.東京街頭，行駛的車內(nèi)（白天）

家福駕駛薩博離開機(jī)場。

10.家福的公寓，停車場（白天）

家福把車開到公寓停車場。自動停車場的鈴聲響起。

11.家福的公寓，走廊/房間內(nèi)（白天）

家福走到門前，掏出鑰匙。

房間內(nèi)傳來隱隱約約的音樂聲。

家福轉(zhuǎn)動鑰匙，走進(jìn)門。

室內(nèi)古典音樂的聲量震耳欲聾。家福隱隱聽到一絲喘息聲。他低頭一看，似乎注意到什么（鞋子）。家福躡手躡腳地脫下鞋子，走進(jìn)屋。房間內(nèi)的大衣鏡中映照出一對男女的身影。他倆渾身赤裸地糾纏在一起。阿音緊閉雙目，坐在男子身上，雙手環(huán)繞在男子身后。男子雙臂緊緊地將阿音箍在胸前（男子看上去既像高槻，也像制作人）。

唱機(jī)里的音樂響徹全屋。二人身體激烈地?fù)u動著，阿音的喘息聲越來越大。

家福悄悄地走出房間，小心翼翼地不發(fā)出一絲聲響。

12.家福的公寓，停車場（白天）

自動停車場的鈴聲響起。

家福站在自動門前，想要點燃一根香煙。火怎么也打不著。鈴聲停了下來。

自動門左右方向打開，紅色的薩博出現(xiàn)在家福面前。

13.千葉，沿海的酒店（夜晚）

家福坐在酒店的房間里吸煙。這時，網(wǎng)絡(luò)電話響起。來電人顯示為“阿音”。家福拉上窗簾，閉上眼睛，長吸了一口氣。家福接通電話。

家福：喂喂。

阿音：喂喂，順利到達(dá)啦？

家福：嗯。

阿音：評委的工作從明天開始，對吧？

家福：嗯。

阿音：酒店怎么樣？舒服嗎？

家福：酒店嘛，還不都一個樣。

阿音：有沒有吃當(dāng)?shù)氐奶禺a(chǎn)啊？

家福：這兒有什么特產(chǎn)？

阿音：我要知道就不問你了。

家福：好敷衍啊……

兩人都笑了。

家福還在繼續(xù)和阿音聊天，透過他身后的玻璃窗，可以看到一架飛機(jī)剛剛起飛。

酒店外景。酒店招牌上寫著“NARITA VIEW HOTEL”（成田景觀酒店）。又一架飛機(jī)飛走了。

14.成田機(jī)場（白天）

字幕：一周后

飛機(jī)降落在成田機(jī)場。

15.薩博，行駛的車內(nèi)（傍晚）

家福把車開下高速公路。

汽車行駛在城市中心。

家福仍在叨念著臺詞。

家福：總之，二十五年以來，他就是硬霸占著別人的位置，不肯放手罷了?？墒牵闱魄扑呗返臉幼?，一搖三擺的！還真把自己當(dāng)成老爺了！

阿音的聲音：我看你啊，是有點兒嫉妒他。

家福：啊，沒錯，我就是嫉妒他。再說他在女人身上，也總是那么成功，就算是唐璜，也比不過他那么身經(jīng)百戰(zhàn)。他的第一任妻子，也就是我的妹妹，是多么可愛……

家福想要右拐，一輛直行的車沖過來，撞上了薩博的左后方。家福遭受到強(qiáng)烈的撞擊。薩博900的車頭被撞反了方向。

16.醫(yī)院，走廊（夜晚）

阿音快步穿過走廊。阿音看到坐在走廊沙發(fā)上的家福。家福也看到了阿音。

家福：啊。

不等家福開口，阿音己經(jīng)一把抱住家福。家福大吃一驚。

家福：喂……

阿音：嚇?biāo)牢伊恕?/p>

家福：我沒事兒。

家福輕輕拍了拍阿音的后背。阿音松開手，望著家福。

阿音：真的什么事兒都沒有嗎？

家福：還不清楚。

阿音：什么？

家福：醫(yī)生剛給我做了檢查，現(xiàn)在正在等結(jié)果。

17.醫(yī)院，診療室（夜晚）

電腦屏幕上顯示著家福的視力檢查結(jié)果。

醫(yī)生正在給家福和阿音解釋病情。

醫(yī)生：你的左眼是青光眼。

阿音：青光眼……？

醫(yī)生：屬于一種視神經(jīng)障礙，視野會越來越狹窄。這種病，雖然左眼的視野萎縮，但由于右眼視力沒問題，看東西不受影響，所以很難察覺。反過來說，由于它對日常生活造成的影響很小，所以很難被發(fā)現(xiàn)，等到發(fā)現(xiàn)時，往往都己接近失明狀態(tài)。這次能夠提早發(fā)現(xiàn)，可以說是不幸中的大幸。

家福：……我還能開車嗎？

醫(yī)生：也不是不行。

家福：那就是能開咯。

醫(yī)生：嗯，只要癥狀沒有持續(xù)惡化。

阿音：那要怎么治呢？

醫(yī)生：青光眼的病因目前還不清楚，因此無法完全根治，只能是盡量延緩它的進(jìn)程。我給你開點眼藥水，可以降低眼壓。很多人都覺得眼藥水沒什么用，可如果你不好好上藥，病情會迅速惡化。一定要堅持，每天兩次，不要間斷。

阿音默默地握住家福的手。

18.寺院（白天）

室外陰雨連綿。身著喪服的家福與阿音坐在寺院靈堂里聽僧人誦經(jīng)。

牌位上寫著死者的姓名，還有一張小女孩的照片。

19.東京街頭，行駛的車內(nèi)（傍晚）

雨水打在薩博的前擋風(fēng)玻璃上。

阿音：其實，今天你很想自己開車吧？

阿音正在開車。家福坐在副駕駛的位置。

家福：為什么？

阿音：今天車子剛修好。

家福：……我深深地愛著你，可是，

阿音：你這是想起什么了？

家福：有一件事，我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

阿音望著家福。家福也望著阿音。

阿音：什么事？

家福：你的駕駛技術(shù)。求求你了，趕緊看路吧。

阿音笑著把臉轉(zhuǎn)向前方。

家福：剛才你怎么不變道呢？

阿音：這種話很容易就變成PUA哦。

家福也笑了。

阿音：說實話，你是不是，

家福：嗯。

阿音：還想再要個孩子？

家福：……我也不知道。畢竟沒有人能取代她在我心中的位置。

阿音：不過，再生一個孩子，也許我們也能同樣愛他。

家福：如果你不想要，光我一個人想也沒有用啊。

阿音：對不起。

家福：這不是你的錯。這是我們兩個人共同的選擇。所以，沒事兒的。

阿音：嗯。我真的好愛你。

家福：謝謝。

阿音：有你在我身邊，真是太好了。

家福緊緊握住阿音放在擋把上的手。

20.家福的公寓，夫婦二人的臥室（夜晚）

家福與阿音回到家。阿音打開起居室的一盞側(cè)燈。

家福從身后抱住阿音。二人擁吻在一起。脫掉彼此身上的衣服。

雨水打在窗戶上。二人在沙發(fā)上做愛。

二人躺在沙發(fā)上。衣服凌亂地散在身上，腰上蓋著毛毯。家福閉著眼睛，馬上就要睡著了。阿音睜開眼。

阿音：有一天，她想起了自己的前世。

家福：那個偷偷溜進(jìn)男朋友房間的女孩嗎？

家福微微睜開眼。

阿音：前世，她是一條八目鰻。

家福：八目鰻？

阿音：她是一條高貴的八目鰻。與其他的八目鰻不同，她不會寄生在從上方游過的魚類身上。她用吸盤一樣的嘴唇緊緊吸住河床上的石頭，身體就在水中一個勁兒地?fù)u擺。

家福在身后親吻著阿音的肩頭、脖頸。

阿音笑了。

阿音：她一直緊緊地吸住那塊石頭，自己變得越來越消瘦，最后瘦得就像一根海藻。她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是怎么死的了。是餓死的？還是被其他的魚吃掉了？她只記得自己一直在盡情地?fù)u擺。

阿音轉(zhuǎn)身面對著家福，二人開始親吻。

阿音：在山賀的房間里，她一下子明白了。這里就跟那個時候一模一樣。她就像吸在那塊石頭上一樣，再也無法從山賀的房間里抽身。沒錯，這個房間里的靜默，也和水下十分相似。時間靜止了。再也沒有什么過去與現(xiàn)在。

阿音坐起身，跨坐在家福身上。

家福：于是，她又變回了八目鰻。

阿音：她開始在山賀的床上自慰。她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脫掉。

阿音脫光身上的衣服，慢慢地?fù)u動著自己的身體。

阿音：她一直不允許自己這樣做，現(xiàn)在卻再也停不下來。她的眼淚流下來，打濕了枕頭。她把這些眼淚當(dāng)作是今天的“信物”。就在這時，有人來了。

阿音彎下腰，用手撫摸著家福的臉頻。

阿音：一樓的門開了。這時她發(fā)覺，窗外天色已經(jīng)開始變暗。來的人是山賀嗎？還是他父親，或是他母親？她聽到這個人上樓的聲音。一切都結(jié)束了。不過，她也總算能停下來了。終于要結(jié)束了。她終于能從這段前世就開始的因果輪回中掙脫出來。她會變成一個嶄新的自己。門開了。

家福望著阿音。然而，阿音的視線卻漂浮在半空中。阿音的動作越來越激烈。家福用手臂擋住雙眼。阿音大聲地喘息著。她整個身體癱倒在家福身上。家福無力去擁抱阿音。

21.家福的公寓，起居室（早晨）

房間里回蕩著古典音樂。

家福坐在起居室里，一邊喝咖啡，一邊在電腦上看八目鰻的視頻。阿音坐在桌前，似乎在構(gòu)思著什么。阿音站起身，把音樂暫停，對著家福說道——

阿音：昨天的故事……

家福望著阿音。阿音也望著家福。

阿音：你還記得嗎？

家福（低下頭）：對不起，昨天的我沒記住。我當(dāng)時幾乎已經(jīng)睡著了。

阿音：好吧。

家福：對不起。

阿音：沒關(guān)系。你記不住就說明這個故事還不夠吸引人。

阿音笑了。家福喝了一口咖啡，站起身。

家福：我得走了。

阿音：你今天有安排嗎？

家福：我要去一個表演工作坊作講座。我沒跟你說嗎？

阿音：沒有。

家福：抱歉抱歉。

阿音：你開車去嗎？

家福：我想開車去。

玄關(guān)處，家福準(zhǔn)備出門。阿音站在門口送他出門。

兩人都沒有開口講話。阿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走回屋內(nèi)。家福望著阿音的背影。阿音拿著薩博的鑰匙走過來，遞給家福。

阿音：對不起。上次開完一直就放在我這兒了。

家福：啊，謝謝。

阿音：你沒事兒吧？

家福：沒事兒。

阿音（不等他說完）：悠介，今晚你回來后，我們能談一談嗎？

家福：當(dāng)然了。干嘛問得這么正式？

阿音笑著搖了搖頭。

阿音：路上小心。

家福：我走了。

家福走出門。

22.東京街頭，行駛的車內(nèi)（白天）

家福駕車行駛在街頭。

他一邊開車，一邊復(fù)述著臺詞。

阿音的聲音：她對教授忠誠嗎？

家福：很不幸，是的。

阿音的聲音：為什么“很不幸”？

家福：因為她那種忠誠是虛偽的，徹頭徹尾的虛偽。這里面充斥著大量的花言巧語，但卻沒有邏輯。

家福緩緩地開著車，像是在給自己爭取時間。

天黑了，但家福仍在駕車游蕩。

汽車停在紅燈前。

家福：……我己經(jīng)浪費了自己的一生，再也無法挽回。這個念頭如同惡靈附體一般，日夜縈繞著我。我的過去毫無意義。過去，己經(jīng)被我糊里糊涂地葬送在一堆瑣事里。可現(xiàn)在呢？我的現(xiàn)在更是毫無意義。我的人生和我的愛情，都是這個樣子。它們有什么意義呢？我該拿它們怎么辦呢？……

后面的車按響了喇叭。

信號燈變綠了，家福發(fā)動起汽車。

阿音的聲音：您對我訴說起愛情，可我的大腦卻一片空白，不曉得該跟您說什么才好。

家福公寓的停車場。

薩博停在自動門前。鈴聲響起。

阿音的聲音：啊……上帝憐憫我們這些罪人。

家福：索尼婭，我是多么難過。你哪里知道，我的心里有多么沉重。

阿音的聲音：這是沒有辦法的啊。我們得要活下去。萬尼亞舅舅，我們要活下去。

家福從口袋里掏出眼藥水，滴在左眼里。

車庫門打開，薩博停了進(jìn)去。

阿音的聲音：我們還會迎來無數(shù)漫漫的長日與長夜，我們要耐心地忍受命運帶來的種種試煉。無論是現(xiàn)在還是將來，我們都要為別人工作，即使得不到休息，我們也要工作到老。等到我們的歲月一旦終了，我們要毫無怨言地死去。我們要在另一個世界里說，我們受過一輩子的苦，我們流過一輩子的淚，我們一輩子過的都是漫長的辛酸歲月。

車外的鈴聲一直響個不停。

23.家福的公寓，走廊/房間內(nèi)（夜晚）

家福站在門前找鑰匙，他忽然停了下來。家福用鑰匙輕輕打開門。他走進(jìn)屋內(nèi)。房間里很暗。家福小心翼翼地走進(jìn)來。家福驚慌失措地跑上前，只見阿音倒在地上，似乎是從椅子上跌落下來的。

家福：阿音，阿音。

家福抱起阿音，把她的身體轉(zhuǎn)正，但阿音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家福掏出手機(jī)撥打119。

家福：喂喂，我需要一輛救護(hù)車。

24.葬禮（白天）

家福表情呆滯。家福在前來吊唁的人群中發(fā)現(xiàn)了高槻與制片人的身影。鏡頭轉(zhuǎn)向阿音的遺照，誦經(jīng)聲響起。

寺院門前，前來吊唁的賓客紛紛向家福低頭致意。制片人跟家福致意后，一邊向外走，一邊跟身邊的人輕聲說道——

制片人：真是太突然了……聽說是腦溢血。

一個人停在家福面前。是高槻。他的眼中滿是淚水。

家福低頭致意。高槻低頭致意后，轉(zhuǎn)身離去。

家福目送著高槻的背影遠(yuǎn)去，面無表情。

25.劇場（白天）

《萬尼亞舅舅》第一章。家福飾演萬尼亞舅舅。一位德國演員飾演阿斯特羅夫。一位馬來西亞演員飾演鐵里金。

家福：總之，二十五年以來，他就是硬霸占著別人的位置，不肯放手罷了。可是，你瞧瞧他走路的樣子，一搖三擺的！還真把自己當(dāng)成老爺了！

阿斯特羅夫（德語）：我看你啊，是有點兒嫉妒他。

家福：啊，沒錯，我就是嫉妒他。

家福深吸了一口氣。他無法說出下面的臺詞。

家福：……他的第一任妻子，也就是我的妹妹，是多么可愛，多么溫柔?！颐妹脧男牡桌锷類壑?，就像一個純潔高尚的人愛天使那樣?！牡诙纹拮?，你們剛剛也看到了，又美麗，又聰明。……究竟是為什么??？

家福望著飾演阿斯特羅夫的演員。對方有些困惑。

阿斯特羅夫（德語）：她對教授忠誠嗎？

家福：很不幸，是的。

阿斯特羅夫（德語）：為什么“很不幸”？

家福：因為她那種忠誠是虛偽的，徹頭徹尾的虛偽……

家福深吸了一口氣，跑到舞臺側(cè)幕。

鐵里金（馬來西亞語）：萬尼亞，你不要這樣說，好不好……

萬尼亞不在臺上，鐵里金后面的臺詞無法繼續(xù)，他給阿斯特羅夫使了個眼神。

阿斯特羅夫（德語）：快閉嘴吧，麻餅。

鐵里金（馬來西亞語）：不，我要說。我的妻子在婚禮的轉(zhuǎn)天就跟別的男人跑了。就因為我只是個普通人。

家福在舞臺側(cè)幕，緊緊抱住自己的頭。

26.高速公路，行駛的車內(nèi)（白天）

字幕：兩年后。

后視鏡中映射出家福的面孔。他駕駛著紅色的薩博900從東京出發(fā)，一路向西行駛。

27.插入畫面（序幕）

深夜，阿音坐在燈下，低聲誦讀。

阿音：我認(rèn)為，無論真相如何，都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你永遠(yuǎn)也不知道真相為何……

錄音磁帶轉(zhuǎn)動。鏡頭從轉(zhuǎn)動的磁帶疊化到薩博900轉(zhuǎn)動的車輪。家福正在開車。

28.停車場（白天）

家福坐起身。他咬了一口面包，喝了一口咖啡。

家福坐好。他掏出手機(jī)，在谷歌地圖上搜索“廣島藝術(shù)文化劇場”。家福將手機(jī)放在駕駛臺上，開始跟著導(dǎo)航開車。

29.廣島市內(nèi)道路（白天）

薩博900穿過廣島街頭。

后視鏡中映射出家福的面孔。

演職員表滾動。

廣島和平公園己近在眼前。

30.廣島藝術(shù)文化劇場，地下一樓玄關(guān)/停車場（白天）

和平紀(jì)念公園內(nèi)。家福把車開到劇場入口前的車道上。一位身著套裝的女子（柚原）等在門前。女子向家福點頭致意后，為他指引停車區(qū)的位置。

一名身著西裝的男子在停車區(qū)向家福揮手致意。家福把車停了過去。

家福走下車，笑著與二人點頭致意。

柚原：這一路長途跋涉的，累壞了吧？

家福：沒有沒有。柚原女士，好久不見。

柚原：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戲劇顧問，尹秀。

柚原將尹秀介紹給家福。尹秀點頭致意。

家福：啊，我們郵件聯(lián)系過。

31.劇場，會議室（白天）

三人坐在會議室中商談。窗外，和平紀(jì)念公園的景色一覽無遺。白板上貼著劇場的照片。演出劇目為《萬尼亞舅舅》。

柚原：我們在郵件里也提到了，您這次需要在這邊待兩個月左右，從現(xiàn)在到12月。其中，排練時間為一個半月，正式演出為兩個星期。明天就開始試鏡。

尹秀（將文件遞給家福）：這是申請參加試鏡者的資料。

家福：謝謝。

尹秀：我們聯(lián)系了亞洲各國的劇團(tuán)，主要收到了來自韓國以及中國的申請，另外，還有來自菲律賓的申請。

家福：好的。

尹秀：我可以負(fù)責(zé)韓語翻譯。會講英語的演員則直接用英語和您交流。

家福：好的。

柚原：海外的申請者都是由各自劇團(tuán)的導(dǎo)演推薦來的。另外，我們還收到很多來自日本國內(nèi)的申請。其中有些人我還認(rèn)識。

家福：我會好好看的。很期待明天的試鏡。

家福整理好資料，放進(jìn)文件袋。

尹秀：那我們準(zhǔn)備出發(fā)吧。按照您的要求，我們在距離這里車程1小時左右的地方，為您安排了住處。

家福：謝謝。

尹秀：機(jī)會難得，所以我們在瀨戶內(nèi)海的島上為您找了一個地方。

家福：在島上嗎（笑了笑）？

柚原：另外，按照我們這邊的規(guī)定，我們?yōu)槟才帕艘晃凰緳C(jī)，每天由司機(jī)開您的車接送您，您看可以嗎？

家福：這個嘛，我還是想自己開自己的車。我己經(jīng)買了保險，請不用為我擔(dān)心。

柚原：不，這不是跟您客氣，我們是不能讓您自己開車的。

家福：為什么？

柚原：因為以前曾經(jīng)有一位藝術(shù)家開車撞了人。

家福：啊。

柚原微笑了一下。

柚原：那是個很嚴(yán)重的事故。從那以后，我們就規(guī)定，戲劇節(jié)必須為特邀的藝術(shù)家配備專門司機(jī)。

家福：……我習(xí)慣在開車時，確認(rèn)劇本的臺詞。

柚原：嗯。

家福：對于我來說，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步驟。

柚原：嗯。

家福：所以我才提出希望你們把我的住處安排得稍遠(yuǎn)一些。

柚原：十分抱歉。我們應(yīng)該早一點跟您解釋清楚。這一部分的預(yù)算已經(jīng)撥好了，我們必須要執(zhí)行。

家福默不作聲。

尹秀微笑著說道——

尹秀：如果您不放心的話，可以先測試一下我們的司機(jī)。別擔(dān)心，這位司機(jī)的技術(shù)很好。我們走吧。

柚原：請您理解。

32.劇場，入口/停車場（白天）

尹秀引領(lǐng)著家福穿過地下通道。

尹秀：我開公務(wù)車跟在您后面。

尹秀用手示意前方。

尹秀：這位就是司機(jī)。

尹秀手指的前方站著一位年輕女子。家福不由感到一絲驚訝。女司機(jī)入神地望著紅色薩博。尹秀與家福走到司機(jī)面前。女子望向二人。她個頭小小的，臉上有股不服輸?shù)臍鈩荨?/p>

她的左臉上有一道明顯的傷痕。

薩博旁邊停著美莎紀(jì)自己的車。

美莎紀(jì)：我叫渡利美莎紀(jì)。

尹秀（指了指家福）：這位是家福導(dǎo)演。我們戲劇節(jié)每年都請她做司機(jī)，她對路線非常熟悉，而且車開得特別好。

美莎紀(jì)：請多關(guān)照。

美莎紀(jì)摘下頭上的棒球帽，輕輕鞠了一躬。

家福：十分抱歉，我還沒有同意請您做我的司機(jī)。

美莎紀(jì)看了看尹秀。

尹秀（對著美莎紀(jì)）：可以先讓他試乘一下嗎？

美莎紀(jì)：當(dāng)然可以。

家福：我還是自己開吧。十分抱歉。

美莎紀(jì)；是因為我是個年輕女子嗎？

家福：……我不是因為這個。這輛車己經(jīng)很老了，又有很多毛病。不熟悉它的人可能不太好開。

美莎紀(jì)：我懂了。那您先坐上來，如果感到有一絲危險，我馬上換您來開，這樣可以嗎？

家福：……

家福默默地打開車鎖，然后把鑰匙遞給美莎紀(jì)。

美莎紀(jì)打開車門，放倒駕駛座，示意家福上車。

美莎紀(jì)：您要坐在副駕駛席嗎？

家福：……

家福坐進(jìn)車后座。

美莎紀(jì)坐在駕駛席上。她調(diào)整了一下座椅位置。

美莎紀(jì)調(diào)整了后視鏡的角度，又確認(rèn)了各個按鍵的位置。

美莎紀(jì)：電器配件方面——

家福：嗯？

美莎紀(jì)：有什么問題嗎？

家福：沒有。

美莎紀(jì)：不好意思。因為剛才您說這輛車很老了，所以我得確認(rèn)一下。

家福：這輛車我開了十五年，還沒出過一次故障。

美莎紀(jì)：是嗎。

美莎紀(jì)掛上擋，啟動車。

33.沿海公路，行駛的車內(nèi)（傍晚）

薩博行駛在廣島市內(nèi)。

后面緊跟著尹秀駕駛的公務(wù)車。

美莎紀(jì)駕駛著薩博。家福坐在后座。

速度指針幾乎一動不動。美莎紀(jì)打開轉(zhuǎn)向燈。

薩博變換車道。

34.瀨戶內(nèi)海沿線公路

飛速行駛中的薩博。

車內(nèi)。

透過后視鏡，家福緩緩說道——

家福：可以幫我播放一下磁帶嗎？

美莎紀(jì)：磁帶？好的。

美莎紀(jì)按下播放鍵。阿音的聲音響起。

阿音的聲音：（謝列勃里雅科夫的臺詞）我要走了?。ㄈ~琳娜的臺詞）萬尼亞，求求你了，別再講了！好不好？

家福：我偏要講！

這段臺詞語氣比較強(qiáng)硬。

家福：站??！我還沒講完呢。你毀掉了我的一生。我從來沒有真正地活過。

美莎紀(jì)悄悄地透過后視鏡瞟了一眼家福。

美莎紀(jì)本來想要換擋的，但又改變了主意（她沒有利用發(fā)動機(jī)制動，而是改用了腳剎）。

家福：都是因為你，我把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全都浪費了，全都?xì)У袅?。你是我的仇敵。我最痛恨的仇敵?/p>

阿音的聲音：莫名其妙的東西！如果這片土地是你的，你就拿去。我才不稀罕。這里就像是地獄，我一秒鐘都待不下去了。我要離開。

薩博900穿過大橋。

薩博900沿著沿海公路一路向前。

家福望著大海，繼續(xù)叨念著臺詞。

家福：我既有才華，又有智慧，還有勇氣。如果我的一生沒有浪費在這些瑣碎的事情上，我何嘗不能成為另一個叔本華，或是另一個陀思妥耶夫斯基？我在胡言亂語些什么。啊，我快要瘋了。母親，我真沒有希望了，我完了。

阿音的聲音：教授讓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家福：母親，我該怎么做才好？不，您不要說了。我自己知道我該怎么做。你等著，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

美莎紀(jì)專注地開著車。汽車穿行在蜿蜒的小路上。

35.家福的住處，門前

海岸邊有一座古老的日式傳統(tǒng)建筑。汽車從這座建筑旁開過，速度逐漸減慢，最后停在一片空地改建的停車場里。公務(wù)車也跟著停了下來。

美莎紀(jì)走下車，示意家福下車。

尹秀走下車，從后備箱里取出一個汽車防塵罩，朝薩博走過來。

美莎紀(jì)想要把家福的行李箱從后備箱中取出，家福攔住她。

家福：啊，我來吧。

36.家福的住處（傍晚）

尹秀與家福從樓梯走上二樓。這是一套重新翻修過的日式房間。透過寬大的窗戶可以俯瞰大海。尹秀打開窗戶。二人站在窗前。

尹秀：怎么樣？

家福：瀨戶內(nèi)海的海面十分寧靜，好美啊。

尹秀：我是問司機(jī)的技術(shù)。

家福：……

家福望向窗外。美莎紀(jì)給公務(wù)車掉了個頭，現(xiàn)在正站在車外吸煙。美莎紀(jì)抬起頭，對著家福說道——

美莎紀(jì)：我明天早上8點鐘過來接您。

尹秀看了看家福。

家福：啊，不好意思，這么早就得讓你過來。

美莎紀(jì)：沒關(guān)系。

尹秀笑了笑。

37.家福的住處（傍晚）

家福坐在桌前，打開書包，取出試鏡者的資料，一張張翻看。

他忽然停了下來。

一張申請表上貼著高槻的照片。

家福大吃驚。

38.住處前的停車場，行駛的車內(nèi)（早晨）

家福走到停車場。美莎紀(jì)掀開薩博上的防塵罩。

美莎紀(jì)掛上擋，準(zhǔn)備發(fā)車。

美莎紀(jì)：要放磁帶嗎？

家福：啊，麻煩你。

美莎紀(jì)按下播放鍵，阿音的聲音響起。

阿音的聲音：舅舅，你在哭嗎？

家福：我沒哭。我沒事兒。別傻了。你現(xiàn)在望著我的眼神，就和你死去的媽媽一模一樣。啊，索尼婭，你的媽媽，我的妹妹，不知道她現(xiàn)在正在哪里。

汽車沿著海邊的小路一直向前開。

39.劇場，試鏡現(xiàn)場（排練廳）（上午）

排練廳四周都鑲著玻璃鏡。家福、尹秀和柚原并排坐在一張長方形的桌前。桌子對面擺著兩把折疊椅。

菲律賓演員羅伊坐在椅子上，演對手戲的演員是一位日本人，名叫衛(wèi)藤由美。衛(wèi)藤將自己的外衣蓋在羅伊的膝蓋上。

衛(wèi)藤：您這個病，都鬧了多少年啦。索尼婭小姐的母親，維拉夫人為著您整晚整晚地不睡，一直都在擔(dān)心您呢。

羅伊（塔加拉語）：咱們走吧，瑪麗娜。

衛(wèi)藤：喂，我這臺詞還沒說完呢。算了，算了，就這樣吧。我這腿也怪疼的，疼得不得了。

二人站起身，向外走去。家福面帶微笑。

家福：0K。謝謝。Thank you。

二人點頭致意后，退出排練廳。

尹秀：好，下一位。Next，please come in。

高槻走進(jìn)來。高槻點頭致意。家福用目光回禮。

高槻：您好。

一位東方女子跟他一起走進(jìn)排練廳。二人坐在折疊椅上。

珍妮絲：（英語）我叫珍妮絲·張。來自中國臺灣。我的母語是普通話。我希望能夠扮演葉蓮娜。

高槻：我叫高槻耕史。我希望能夠扮演阿斯特羅夫。

尹秀（英語）：你們兩位想試的是同一場戲，所以請你們一起來表演。

高槻聽不懂英語。家福說道——

家福：你們兩個人想要試鏡的場次相同。所以請你們倆搭檔一下。

高槻：好的。她演的是葉琳娜……我們從哪兒開始呢？

家福：“你可真狡猾”。從這里開始。

高槻：啊，好的。

尹秀（用英語對著珍妮絲）：從“你可真狡猾”這里開始。

珍妮絲（英語）：好的。

高槻：我聽不懂她在說什么，我就憑著感覺來演，可以嗎？

家福：可以，沒問題。你準(zhǔn)備好了就開始。（又用英語重復(fù)了一遍。）

高槻與珍妮絲站起身，彼此凝視著對方。

高槻用手指著珍妮絲。

高槻（后面的臺詞均為日語）：哈哈，你可真狡猾。

珍妮絲（后面的臺詞均為普通話）：你這是什么意思？

高槻：你太狡猾了。就算索尼婭很痛苦，就算退一百步，我承認(rèn)這一點，可是——

珍妮絲：我不懂你在說什么。

高槻一步步逼近珍妮絲，珍妮絲不斷地后退。

高槻：你清楚得很。我為什么每天都要到這兒來。我為什么來這里，我來這里是想要見誰，你心里都清楚得很。你就是一頭猛獸，一頭迷人的猛獸。

珍妮絲（不等高槻話音落地）：猛獸？我不懂。

高槻：你的毛皮優(yōu)美動人，你就是一頭妖艷的猛獸……你這樣的猛獸就是需要祭品，來吧，吞了我吧。

高槻一把抓住珍妮絲的臉頰。

珍妮絲：你瘋了？

珍妮絲推開高槻的手。高槻笑了笑。高槻抓住珍妮絲的雙臂，把她推到墻邊的鏡子上。

高槻：你還害什么羞呢。

珍妮絲：我告訴你，我沒有你想得那么臟，沒你想得那么低俗。我發(fā)誓。

珍妮絲想要走開，高槻一把按住她。

高槻：你用不著發(fā)誓。也用不著說這些多余的話。你這么美！這是多么漂亮的手?。?/p>

高槻想要親吻珍妮絲的手。珍妮絲把手抽出來。

珍妮絲：夠了。你走開。

高槻（一把摟住珍妮絲的腰）：聽我說，我們命中注定要相遇，這是無可避免的。

高槻吻了珍妮絲。家福已經(jīng)看得入神。

珍妮絲剛要接受高槻的吻，又把他推開。

珍妮絲：請同情我，別這樣，請你離開。

高槻沒有松手。二人再次接吻。

高槻：明天，到森林里來。2點鐘。好嗎？好嗎？你會來的吧？

珍妮絲：讓我走，拜托。

高槻再一次親吻珍妮絲。珍妮絲有些抗拒，但又開始接受。家福站起身。

他坐的椅子倒在地上。高槻與珍妮絲望著家福。

家福：就到這兒吧。不好意思。謝謝。Thanks。

二人點頭致意后，離開排練廳。家福長嘆了一口氣。

尹秀（輕聲說）：下面是最后一位。她的情況有些特殊。

尹秀（韓語）：請進(jìn)。

一位外形楚楚動人的東方女子走進(jìn)排練廳。她坐在折疊椅上，開始打起手語。家福大吃一驚。

尹秀：她在作自我介紹。她說她叫李允兒，使用的是韓國手語。

家福：尹秀，你懂手語？

家?？戳丝匆恪Ｓ挚戳丝词种械纳暾埍?。

尹秀：是的。（用韓語對著允兒）申請用這段戲試鏡的只有你一個人，所以請你一個人來表演。（對著家福）她的耳朵是能聽到的。必要的時候，我可以翻譯成韓語。您看這樣可以嗎？

家福：好的。

尹秀（韓語）：請開始你的表演。

允兒站起身，用手語表達(dá)臺詞。

尹秀（在家福耳邊）：舅舅，您真的拿了他的嗎啡？還給他吧。

允兒對著家福，用力伸出手，然后繼續(xù)比劃手語。

尹秀：你為什么要讓我們擔(dān)心呢？還回去吧，舅舅。我，或許比您還要不幸。但我并沒有絕望。我會一直忍受下去，直到我自己迎來生命終結(jié)的那一日。所以，舅舅，請您也忍受下去吧。

允兒的眼眶濕潤了。她繼續(xù)對著家福比手語。

尹秀：我親愛的舅舅，我唯一的舅舅，求求你，還給他吧。你可憐可憐我們，忍耐住這些痛苦吧。

家福望著允兒。

允兒的表演結(jié)束了，她后退了幾步。

家福：……謝謝你。（韓語）謝謝。

允兒點頭致意后，離開排練廳。

40.劇場，會議室（傍晚）

夕陽照進(jìn)會議室。

白板上寫著主要角色的名字。尹秀把有入選希望的申請者照片貼在不同的角色旁。家福與柚原望著照片。索尼婭一角的旁邊貼著李允兒的照片。

家福：試鏡萬尼亞這個角色的演員不多啊。

尹秀：是啊。

柚原：可能大家都覺得您會親自飾演這個角色吧。

家福沒有回答。他望著阿斯特羅夫旁邊貼著的兩張照片陷入沉思。其中一張是柳正裕，一張是高槻。

41.劇場，停車場（夜晚）

美莎紀(jì)站在車外，一邊讀書，一邊等候。

家福走進(jìn)停車場。

家福：對不起，我來晚了。

美莎紀(jì)：沒事兒。

美莎紀(jì)打開車門，請家福坐進(jìn)后座。家福坐上車。汽車啟動了。

42.廣島市內(nèi)的道路（夜晚）

薩博在廣島市內(nèi)穿行。美莎紀(jì)坐在駕駛席上。家福坐在后座。

43.劇場內(nèi)，排練廳（上午）

高槻、允兒、柳正裕、珍妮絲、羅伊、衛(wèi)藤等人圍坐在長桌旁。

家福與尹秀走進(jìn)排練廳。趁家福與大家打招呼的時候，尹秀給每人發(fā)了一張合約書。

尹秀（英語）：早上好。在座的各位都己經(jīng)通過了我們的試鏡。不過，有些人的角色可能與他們最初申請的不同。下面，家福導(dǎo)演會宣布每個人的角色。如果您愿意接受，請在合約上簽字。

家福開始宣讀角色表。

家福：羅伊·盧塞洛，飾演謝列勃里雅科夫。珍妮絲·張，飾演葉琳娜。李允兒，飾演索尼婭。駒形薰，飾演沃伊尼茨卡婭。高槻耕史，飾演萬尼亞。

高槻大吃一驚。

家福：柳正裕，飾演阿斯特羅夫。木村崇，飾演鐵里金。衛(wèi)藤由美，飾演瑪麗娜。以上。That’s all。

高槻舉手提問。

高槻：請問，我是要飾演萬尼亞嗎？

家福：沒錯。

高槻：這個年齡差距……是不是有點大？

家福：化上妝就好了。不僅僅是你，每個人的角色都和他們的實際年齡有所差距。

高槻默不作聲。

家福：如果你不同意的話，可以不簽字。我們會找其他的演員。大家簽好字后，我們就開始圍讀劇本。

高槻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大家都在簽字。

珍妮絲（英語）：祝賀你。

所有人都留在了會議室，大家開始圍讀劇本。

羅伊（塔加拉語）：美極了，真是美極了。這里的景色真是一絕。

羅伊讀完自己的臺詞后，敲了一下桌子。

木村：風(fēng)景真是絕美啊，大人。

家福：木村，請你再說慢一點。

木村：再慢一點？

家福：是的。另外，請你說得再清楚一些，要讓每個人都能聽到。

木村：好的。

家福：請繼續(xù)。

木村加強(qiáng)了自己的語氣。

木村：風(fēng)景真是絕美啊，大人。

允兒比劃手語。每個人都注視著她。尹秀用英語配臺詞。

尹秀（英語）：明天到森林去吧，好不好，爸爸？

高槻：各位，來喝點茶吧！

羅伊（塔加拉語）：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珍妮絲（普通話）：小聲點，別人會聽見的。

高槻：不，你就讓我說吧，我愛你。請不要把我趕走。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珍妮絲（普通話）：哦，天，真叫人受不了。

鬧鐘響了。

家福：謝謝。今天就到這兒。大家辛苦了。（又用英語重復(fù)了一遍。）

每個人都用各自的母語說了一句類似“大家辛苦了”之類的句子。

有人站起身，有人靠在椅子上，大家的動作各不相同。

家福站起身，走出房間。高槻的視線一直追隨著家福。

44.劇場，地下停車場（夜晚）

美莎紀(jì)站在車外，一邊讀書，一邊等候。

家福走到停車場。

家福：冷不冷？

美莎紀(jì)：一點兒都不冷。

汽車在市內(nèi)穿行。美莎紀(jì)坐在駕駛席上。家福坐在后座。

家福：以后——

美莎紀(jì)：您說。

家福：如果我出來得晚，你就在車?yán)锏任野?。要你站在寒風(fēng)里等，我會覺得很不舒服。

美莎紀(jì)：不用了。我知道這輛車對你很重要，待在車?yán)?，會讓我感覺很緊張。

家福：……你能意識到這一點，就更沒問題了。只要別在車?yán)锍闊熅秃昧恕?/p>

美莎紀(jì)：好的。那，如果天氣實在太冷了，我就在車?yán)锏?。要放磁帶嗎?/p>

家福：嗯。

阿音的聲音響起。車輛繼續(xù)行駛。

阿音的聲音：臨別之際，請允許我這位老人給你們一句忠告。各位，我們最重要的就是要工作。每個人都要堅持工作。

45.白描鏡頭

鏡頭里是每位演員認(rèn)真排練的情景。

46.劇場，地下停車場（夜晚）

家福與美莎紀(jì)走到薩博前。

高槻：家福先生。

家?；剡^頭，看到高槻。

高槻：可以請您一起去喝一杯嗎？正好我的車也停在這兒。

家福：你開車了？

高槻：是的。所以，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能不能去我酒店里的酒吧？

高槻神色如常。家福看了看高槻，又看了看美莎紀(jì)。

家福：……可能會有點兒晚。

美莎紀(jì)：沒關(guān)系。

高槻：那，我去把車開過來，你跟在我后面就行。

高槻向停車場里面走去。家福坐上車。

47.行駛的車內(nèi)（夜晚）

薩博跟在高槻的車后。家福望著前面的車。美莎紀(jì)專心開車。

48.酒店內(nèi)的酒吧（夜晚）

高級酒店內(nèi)的休閑吧。窗外能看到廣島的夜景。家福與高槻并肩坐在吧臺前喝酒。

高槻：其實，我時不時就會在網(wǎng)上搜索您的名字。

家福：是嗎？

高槻：然后就發(fā)現(xiàn)了這次試鏡，我看到的那天剛好是報名截止的最后一天，您說巧不巧？

家福：為什么你會對我感興趣？

高槻：因為我特別喜歡阿音老師的劇本。能夠念出她寫的臺詞，讓我感到十分幸福。

家福：……我執(zhí)導(dǎo)的戲劇與阿音寫的劇本，完全是兩個東西。

高槻：沒錯。不過，上次去現(xiàn)場看您的表演時，我發(fā)現(xiàn)，雖然你們倆做的事情看上去完全不同，但本質(zhì)上，你們其實都在做同一件事。

家福：這話怎么講？

高槻：誒？這還真不太好說……我覺得你們倆都很重視細(xì)節(jié)，尤其是那種非?，嵥榈模y以表達(dá)的細(xì)節(jié)。

高槻笑了笑。

高槻：其實我非常喜歡這一點。但是，如果不是演了阿音老師的劇本，我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家福：……

高槻：當(dāng)我看到這個試鏡通知時，我覺得這是我最后的機(jī)會。不知道您是否了解我的近況，我現(xiàn)在己經(jīng)單飛了。

家福：我知道。不過，我可沒有在網(wǎng)上搜索。

高槻：您也知道啦。這可真是太無語了……

家福：你太傻了。難得都那么紅了。

高槻：不是，我那是被陷害的。

家福：你經(jīng)常做那種事嗎？

高槻：您是指？

家福：和不知道底細(xì)的女人搞在一起。

高槻：誒？您沒有過嗎？

家福：沒有。

高槻：想要接近您的女人應(yīng)該有很多啊。

家福：那些人，推掉就好了啊。

高槻：我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隙ㄊ且獙λ懈杏X，想要更了解她才會……您沒有過嗎？

家福：想要了解一個人，不用非得跟她上床吧？

高槻：可是如果沒有做過，有些事情，是沒辦法開口問的啊，不是嗎？

家福：比如說？

高槻：比如說……？

高槻笑著把頭埋在吧臺上。

家福：怎么了？

高槻：不是，我在想，我怎么會跟您聊起這些來了……和您這樣的丈夫生活在一起，阿音老師一定非常幸福。

家福：誰知道呢。

高槻：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請您和我談一談她？

家福：阿音？

高槻：你們是怎么認(rèn)識的？她平時怎么創(chuàng)作劇本？你們平時都聊些什么？談什么都行。

家福望著高槻。高槻也望著家福。

家福：……你一定是在想，我們倆的痛苦是相同的，因為我們愛的是同一個女人。

高槻：怎么會。我只是單方面地仰慕她。

家福凝視著高槻。

家福：你一直愛著她。

高槻：這一點我不否認(rèn)。她是那么完美。

家福：是啊。

高槻：所以，我一直很嫉妒您。請原諒我這么說。

高槻笑了笑。旁邊響起了快門聲。

家福：嫉妒？你嫉妒我？

高槻忽然站起身，朝一個人走過去。

吧臺前坐著一對男女，男子手上拿著手機(jī)。

高槻：請問。

客人：誒？

高槻：你剛剛是不是拍我了。

客人：什么？

高槻一把抓住男子的胸襟。

高槻：你剛才是不是拍我了？馬上給我刪掉。

客人：你說什么呢……？

家福從背后用力抓住高槻的肩膀。

高槻望著家福。那對情侶嚇得目瞪口呆。

家福：我要走了。

高槻：……好的。

家福：麻煩您，算賬。

店員：好的。

49.酒店前，環(huán)形車道（夜晚）

薩博停在路邊。美莎紀(jì)坐在車內(nèi)。

家福走出酒店。高槻也跟了過來。

家福正要上車，高槻說道——

高槻：真抱歉，今天明明是我約的您。

家福：沒關(guān)系。

高槻：……我很開心能來到這兒，在您的指導(dǎo)下排戲。我覺得，是阿音讓我們走到了一起。

家福：……

家福坐上車。高槻鞠躬致意。

高槻：以后還請您多多關(guān)照。

家福：……嗯，明天見。

美莎紀(jì)發(fā)動車子。

高槻鞠躬致意，目送著薩博遠(yuǎn)去。

行駛的車內(nèi)。

阿音的聲音：你怎么了？怎么這么悶悶不樂？你是在可憐教授嗎？

家福望著窗外。薩博穿行在夜幕下的廣島。

50.劇場，排練廳（白天）

桌子圍成一圈，演員們正在圍讀劇本。

高槻：你別管我。

柳（后面的臺詞均為韓語）：或許，你是愛上了教授夫人？

高槻：她是我的好朋友。

柳：已經(jīng)是好朋友了嗎？

高槻：你這是什么意思？

家福：停一下。

高槻：我又加入感情了嗎？

家福：柳正裕做得很好，你要注意模仿他。繼續(xù)。Please continue。

柳：一個女人要成為男人的好朋友，必須依照著這樣的順序：首先要愉快地相識，然后成為情人，最后才能變成好朋友。

高槻：多么平庸至極的哲學(xué)。

家福：高槻，請你把注意力集中在文本上。你只要把臺詞讀出來就好。

其他演員的表情都有一些尷尬。珍妮絲說道——

珍妮絲（英語）：我們不是機(jī)器人。

家福（英語）：你什么意思？

珍妮絲（英語）：當(dāng)然，我們都會聽從您的要求。不過，我們不是機(jī)器人。我覺得，如果您能明確地告訴我們您的意圖，我們會做得更好。

家福（英語）：你們不需要做得更好。只要把臺詞讀出來就可以。

珍妮絲顯得有些失望。家?？戳丝幢?，微微一笑。

家福：那我們從剛才那里再來一次。（又用英語重復(fù)了一遍。）

高槻：沒打中？我又沒打中……見鬼，真他媽的見鬼了。

珍妮絲（普通話）：帶我走吧，帶我走，不然就殺了我。我不能再待在這兒。

高槻：我這是怎么了？我在做什么??！

允兒：奶媽，奶媽！

尹秀用英語解釋允兒的臺詞。圍讀結(jié)束。

家福：（英語）今天就到這兒。（日語）今天就到這兒。大家辛苦了。

每個人都松了一口氣。尹秀對家福說道——

尹秀：家福先生，戲劇節(jié)的網(wǎng)站上要做一段采訪，能占用您一點時間嗎？

家福：好的。

尹秀：我們需要一段視頻，可以到外面去拍嗎？

家福：好的。

二人站起身，走出門。

木村、衛(wèi)藤、駒形開始聊天。

駒形：光在這兒讀劇本了。

衛(wèi)藤：是呢。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動起來。

木村：說實話，一聽到那些外語臺詞我就犯困。

衛(wèi)藤：我也是。

駒形：我也是。不過，我不是說這樣不好。

衛(wèi)藤：沒錯沒錯。就好像是在聽誦經(jīng)一樣。

木村：這么一說，感覺還挺幸福的。

三個人都笑了。高槻與珍妮絲四目相對。

51.車內(nèi)（傍晚）

汽車在市內(nèi)穿行。

家福與尹秀坐在后座。美莎紀(jì)在開車。

家福：你是在哪兒學(xué)的日語？

尹秀：我在早稻田大學(xué)讀了兩年研究生，主要是研究能劇。

家福：噢。你會韓語、英語、日語，還有手語，真是太厲害了。

尹秀：日語和韓語的語法比較相似，只要替換一下單詞就可以了。英語嘛，我從十幾歲的時候就很喜歡。

家福：你是什么時候開始學(xué)習(xí)手語的呢？

尹秀沉思了一下。

尹秀：家福先生，我剛剛是想請您把我捎回家。

家福：嗯。

尹秀：如果方便的話，一起在我家吃頓晚飯怎么樣？

家福：那怎么好意思。

尹秀：不，有件事兒我必須得跟您道歉。

家福：什么事？

尹秀：到我家您就知道了。

尹秀說著掏出手機(jī)，開始發(fā)信息。

52.尹秀家，門外（傍晚）

汽車停在尹秀家門前。尹秀走下車。

他回過頭對家福與美莎紀(jì)說道——

尹秀：你們兩位也請進(jìn)。

美莎紀(jì)有些猶豫。家福一邊下車一邊對美莎紀(jì)說——

家福：一起去吧。他也不忍心讓你餓著肚子在這兒等。

美莎紀(jì)：你們不用管我。

家福：我是無所謂。不過尹秀肯定不答應(yīng)。一起去吧。

家福朝尹秀家走去。美莎紀(jì)給汽車熄了火，走下車。尹秀走到門前。大門打開，允兒牽著一只小狗走出來。

家福大吃一驚。

尹秀：這是我妻子。

允兒微笑著邀請大家進(jìn)門。

53.尹秀的家中（夜晚）

桌上擺滿韓國料理。

允兒笑著舉起土豆，靠近尹秀的臉，指了指他。

尹秀：她說我長得像土豆。太過分了。

尹秀笑了。

尹秀：這些土豆都是從我家后面地里摘的，全都是她種的。

家福：是嗎？

尹秀指著允兒說道——

尹秀：這就是我要跟您道歉的地方。

家福：你為什么要瞞著我？

尹秀：因為她很擔(dān)心，怕您知道她是我妻子以后，不好意思在試鏡時淘汰她。

家福：怎么會。

尹秀：我知道您不會這樣做。不過，沉默是金嘛。

家福笑了笑。

尹秀：剛才您不是問我什么時候開始學(xué)習(xí)手語的嗎，我就是在認(rèn)識她以后，才開始學(xué)的。因為我想知道她在說什么。

家福：真了不起。

尹秀：她以前是一名舞者。她們舞團(tuán)在釜山劇場舉辦公演時，由我負(fù)責(zé)進(jìn)行協(xié)調(diào)。我對她是一見鐘情。

家福：是嗎？

尹秀：這話可不要告訴她啊。

家福：你們?yōu)槭裁磿韽V島？

尹秀：三年前，我接到戲劇節(jié)的邀請，就過來了。

家福：允兒也是那時候跟你一起來的？

尹秀：是的。我接到邀請時，猶豫了很久，不知道該不該帶她一起來。畢竟，在韓國的話，她身邊有很多家人、朋友，都會手語。

家福：是啊。

尹秀：這幾年，她一個人，沒少受苦。不過，我一直在努力和她交流，爭取以一抵百。我覺得，沒有人比我更能支持她。

允兒拽了拽尹秀的衣袖，用手語問道，“你們是在說我嗎？”家福對著允兒問道——

家福：你為什么想要參加試鏡？

允兒看了看家福，又看了看尹秀。

尹秀為她翻譯為韓語。允兒用手語回答。

尹秀遲疑了一下，開口說道——

允兒：懷孕以后，我就沒再跳舞。不過后來孩子流產(chǎn)了。

允兒繼續(xù)比劃手語，尹秀翻譯。

允兒：我想要重新拾回舞蹈，但身體條件己經(jīng)不允許了。這時，我丈夫跟我提到了您，他建議我來試試。

家福：（對著尹秀）謝謝你。（對著允兒）排練過程中，遇到什么問題了嗎？

尹秀將問題翻譯為韓語后，允兒看了看家福。允兒比了一下手語。尹秀有些遲疑。

允兒繼續(xù)比劃手語。尹秀開始翻譯。

尹秀：這個問題你沒有問過別人，為什么要問我？你不用對我搞特殊對待。

家福：……

尹秀：我知道別人聽不懂我在說什么，這很正常。不過，我可以觀察，也可以聆聽。有時可能要比你們聽得見的人懂得更多。這才是排練中最重要的事，不是嗎？

家福：沒錯。

尹秀：所以，我現(xiàn)在每天都很快樂。契訶夫的文字己經(jīng)深入我心，我的身體又恢復(fù)了以往的活力。我很高興自己能鼓起勇氣邁出這一步。

家福：太好了。

允兒笑了。家福也笑了。

尹秀也笑了。小狗走到美莎紀(jì)身旁。

尹秀（對著美莎紀(jì)）：你能吃辣嗎？

美莎紀(jì)：沒問題。很好吃。

允兒豎起大拇指。美莎紀(jì)也豎起大拇指回應(yīng)。尹秀笑了。

尹秀：她的車開得怎么樣？

家福：……特別棒。

家福沒有看美莎紀(jì)，徑自說道——

家福：無論是加速還是減速，都很平穩(wěn)，我?guī)缀醵几杏X不到。有時甚至?xí)涀约菏窃谲嚿稀Ｎ易^很多人開的車，但從來沒有感覺如此舒適過。

美莎紀(jì)：……

家福：我現(xiàn)在很慶幸能請她為我開車。

美莎紀(jì)站起身，去撫摸小狗。允兒望著尹秀，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尹秀用韓語解釋了一下。允兒笑著比了一下手語。尹秀笑了。

尹秀（笑著說）：她說，希望您也能這樣夸夸演員。

家福笑了。他模仿著允兒的手語動作。

家福：這是“請夸夸我”的意思嗎？

尹秀（笑著說）：是的。

美莎紀(jì)在一旁逗狗。

54.尹秀的家，門外/車內(nèi)（夜晚）

尹秀：往后倒，倒。

家福與尹秀、允兒夫婦相互點頭致意。小狗在一旁張望。家福坐上車，對著夫婦二人點頭致意。美莎紀(jì)發(fā)動汽車。

車?yán)锏募腋Ｒ恢被仡^望著二人，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不見。

汽車開進(jìn)隧道。

美莎紀(jì)：謝謝您的邀請。

家福：邀請你的是尹秀。

美莎紀(jì)：真是令人羨慕的一對啊。

家福：是啊。

美莎紀(jì)：連我都想看看你們的排練了。真想看看允兒演的索尼婭。

家福：……

美莎紀(jì)：我一直在聽您的磁帶，我覺得她演的肯定是索尼婭。

家福：沒錯。歡迎你來看排練。

美莎紀(jì)：不，不用了。對不起。

家福：沒事兒，你來吧。

美莎紀(jì)（不等家福說完）：要放磁帶嗎？

家福：……嗯。

美莎紀(jì)按下播放鍵。阿音的聲音響起。

阿音的聲音：萬尼亞，你受過教育，頭腦又聰明，我以為你應(yīng)該能明白，這世界的毀滅……

家福：你一直聽這些，不會膩嗎？

美莎紀(jì)：不會。我喜歡這個聲音。

家福：是嗎。

美莎紀(jì)：這是誰的聲音？

家福：我妻子的。

美莎紀(jì)（輕聲地）：噢。

家福：我的表演方式是，必須把整本劇目的內(nèi)容全都記在

權(quán)當(dāng)個人筆記用，拒絕引用和轉(zhuǎn)載。

理解如果有偏差也請多包涵。要是有資源或者劇本的話還能拉片兒，目前只能靠記憶了。以及村上的小說文本（作為日語）真的是很簡單，如果在學(xué)日語，N3~2水平可能就夠了；電影豐富好多，對語言要求也較高。不知道電影節(jié)上的翻譯質(zhì)量怎么樣，這片子很日本。

整個片子和我個人經(jīng)驗直接相通的部分，恐怕只有從青森到北海道的汽船，顛簸的波浪晃得我?guī)缀鯖]睡著，Misaki卻睡得很香，可能是她開了太久的車，真的累了吧。

總之還是很喜歡這個片子的。

原作的概括 首先改編的時候融合了村上的其他作品的一些劇情，而且更改幅度非常非常大。 原作中渡利misaki（司機(jī)）在一開始就登場了，而且是在修理工廠老板（電影未出現(xiàn)）的推薦下成為家福的司機(jī)。家福起初有些抗拒，但也只是因為對方是女性，并非片中的理由——與其說是拒絕別人開自己的車，不如說是保有自己曾和妻子共同擁有的私密空間。此外，家福是因為喝了一點酒，開車出了事故，所以駕照被吊銷了，而且在警察的要求下做檢查查出了青光眼，可能看不到右后方開來的車，所以必須放棄駕駛。但是他習(xí)慣在路上對臺詞，也不想坐地鐵等等，所以不得不聘請司機(jī)。家福的車是一輛黃色的SAAB 900敞篷車（電影里面是紅色的）。此外，家福也只是個小演員，事務(wù)所為司機(jī)承擔(dān)的工資也不高。

接下來是關(guān)于妻子音的介紹，妻子也是演員（電影中是劇作家，孩子離世之后過了幾年，啪啪啪之后會開始講故事（雖然看上去很奇怪，但是是個重要的設(shè)定），然后家福整理內(nèi)容幫她寫劇本），比家福小兩歲，有四個出軌對象。直到妻子因子宮癌離世，家福一直不敢問妻子為何出軌，因為不知道她在追求什么，也不知道自己還有哪些沒有滿足她的。所以他只能靠工作來忘卻自我。妻子離世之后家福也和幾個女性交往過，但是都不滿足，而且沒有讓她們上過自己的車。

渡利的經(jīng)歷乃至自我介紹和電影里完全不一樣，這段在電影里的詮釋比小說好很多很多，決定不劇透了，后文也模糊掉，資源出了請一定看電影啊～。

家福和妻子的孩子只活了三天就夭折了（不是電影里面的四歲），如果還活著，也該24歲了（電影里面是23歲）。孩子離世之后兩人一直在修復(fù)傷痛。妻子不愿再有孩子（記不清這里妻子怎么說的了，影片開頭不久和家福在車?yán)锏膶υ挘孟袷撬€是想要孩子的，但是家福有些抗拒）。 *這里接樓下回復(fù)參考，有補充^ ^

接下來高槻登場了。小說中的設(shè)定是40歲（電影里是20多，住址還是東京都港區(qū)，真有錢），而且是在音離世半年后才與家福第一次見面（電影中是在家福目睹妻子出軌之前、妻子主動帶進(jìn)后臺的）。兩人約好在銀座的高級酒吧見面聊聊妻子。高槻也是音的出軌對象之一，但是沒什么地位，而且說音拒絕再和他見面，連住院期間看望都拒絕了。此外還有，高槻非常喜歡喝酒，兩人后來成了酒友，然后有了電影中岡田最后對家福說音是個非常棒的女性、但是自己對她的了解不及家福百分之一的長獨白。（主旨：我們沒有直面自己的內(nèi)心，這是我們共通的盲點；如果想了解他人，那么只能凝視剖析自己。）

家福因此有些釋然，回到車上。接下來的內(nèi)容大致是家福對Misaki講自己對妻子出軌的釋懷、放棄給高槻一點顏色看看、和高槻似乎成了朋友。最重要的是，高槻雖然帥，但不是個好的演員，性格不如自己的妻子堅強(qiáng)，但是仍不明白自己有什么比不上他的。Misaki追問家福，他是否認(rèn)為這是對自己的羞辱，家福說可能吧。Misaki說女的就是這樣的（……太村上了），自己的爹和娘對自己不好是因為大家也都沒有直面自我，只能把情緒發(fā)泄在其他人身上。家福說大概吧，多少是這樣。然后家福放空自己，想象自己再度站在舞臺上，離開自我再回到自我，但是回歸的場所有些許不同。 家福對Misaki說自己要睡一會兒，Misaki什么都沒說，繼續(xù)開著車。家福感謝她的沉默。

小說的內(nèi)容就是以上，非常簡單。當(dāng)然，《萬尼亞舅舅》也是穿插在其中的暗線，但是處理完全沒有電影有趣……

電影中角色和場景的隱喻

盡量少劇透一點，寫得模糊一些，給看過電影的人當(dāng)補充

家福的名字：小說里面沒寫，但電影中有提到音追家福就是因為他的名字，家福（かふく）＝禍福。這也是對人生的一個小注解，和最后《萬尼亞舅舅》演出時候的臺詞是呼應(yīng)的。

家福的車：家福與他人的距離，自己可控的范圍。被迫迎來司機(jī)取代自己的位置，兩個人在交流中重疊相通。一開始拒絕他人開車，到接受，再到允許對方在外面太冷的時候上車等自己，再到允許對方在車?yán)锍闊煟酥羶扇艘黄鹑ケ焙５?，這一系列變化是對Misaki以及自我的接納與理解，也是推動劇情不可缺少的因素。

音：整個片子的大BOSS，謎一般的女人（很村上），不僅是導(dǎo)致家福痛苦的根本，對她的探求是高槻再度來到家福生活中的契機(jī)。與小說不同，她的離世很突然，正要對家福坦白什么的當(dāng)天晚上，走進(jìn)家門之后突發(fā)腦溢血。家福到家的時候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無力回天。（這邊和Misaki的經(jīng)歷也有緊密關(guān)聯(lián)，影片里表達(dá)得很明顯，也就是前面寫的不劇透的部分）

Misaki和對臺詞的錄音帶：家福與妻子的聯(lián)結(jié)，即便在妻子離世之后仍然能在車這個私人空間里面表達(dá)妻子的在場。Misaki是家福的妻子與孩子的影子，也是工作的影子（所以念白和演員讀書的時候一樣，都沒什么情感）。 以及錄音帶里面的臺詞都不多余，甚至有一句出現(xiàn)了好幾次，關(guān)于生活與真相的，每當(dāng)情緒轉(zhuǎn)折的時候就會出現(xiàn)，像是家福的心聲，具體內(nèi)容與劇情聯(lián)結(jié)很緊密，不劇透。 By the way，導(dǎo)演在采訪里面提到了廣島的歷史意義，其實個人覺得沒那么重要，只是因為地理位置。Misaki出身在北海道，家里出了大事之后漫無目的地開車到了廣島，她只是想著一路向西開，路上車壞了，因為自己除了開車什么都不會，就在廣島找了個開垃圾車的工作（她說垃圾掉下去像下雪，說明她也想回家，也就是和過去和解）。這也和兩人一起去北海道，乃至她后來得到了家福的車、去了韓國有關(guān)。

八目鰻的故事：妻子和人啪啪啪之后講的故事，內(nèi)容表面上是一個女孩潛入喜歡的男孩的房間，但是實質(zhì)大致是對自己和丈夫之間關(guān)系的隱喻（不僅是情感，還有工作，女孩想改變對方、漸漸合為一體，但是對方仍在拒絕自己）。 關(guān)于意象，可以參考//movie.douban.com/review/13826496/，不完全贊同（方法太弗洛伊德），但是想更正一點，是八目鰻其實出現(xiàn)了三回。第二次可能不那么重要吧，但也是一個伏筆。家福在網(wǎng)上看八目鰻的視頻，妻子問他是否還記得昨晚的故事，按照后來家福和岡田演的年輕演員的對話，他記得妻子說的所有故事，但是在這里他撒謊說自己已經(jīng)差不多睡著了，所以不記得了，順便合上了電腦。這段作為電影內(nèi)容，大致是他想了解妻子，但又因為害怕失去不敢直接問的表現(xiàn)。

話劇節(jié)的兩個韓國人：阿姨和長得像土豆一樣的大哥，以舉辦話劇節(jié)為契機(jī)邀請家福來廣島。完全是推進(jìn)劇情用的，家福沒有對他們造成任何影響，反而是他們，強(qiáng)行為家福安排司機(jī)、讓家福在演出（直面自己）和放棄演出之間做抉擇，一系列內(nèi)容推動劇情。阿姨的臺詞不多，但是角色設(shè)置不多余。 土豆大哥是早稻田大學(xué)院畢業(yè)的（這很村上），會很多種語言，妻子只能用手語但是兩人仍然可以深度溝通（大哥為了妻子學(xué)了手語），家庭幸福，還有狗，是家福破碎的家庭的對比，家福對未來幻想的映照。

高槻：無法控制自我的人，一直忍著不問妻子出軌緣由的家福的對照。很明顯，家福不愿出演萬尼亞，是因為他沒法直面自己，他想讓高槻代替自己承擔(dān)痛苦，所以高槻在演出的時候不時失控，這也應(yīng)該是小說里面家福原本的復(fù)仇。前文提到的長獨白消解了復(fù)仇，以及此前高槻犯的事兒，也是推動家福直面自我、重新走上舞臺的扳機(jī)。

一群不同母語的演員：日英韓中和韓語手語，演出《萬尼亞舅舅》，超越語言的交流，影片最后手語演出的內(nèi)容比語言更有力（不劇透了）。 細(xì)節(jié)一：家福曾經(jīng)斥責(zé)高槻說他沒有想著去理解其他人，除了日語什么都不會，無法理解演對手戲的女孩在想什么。后來有一個場景，是家福在住處看著不同語言的劇本學(xué)中文，他在試圖理解（這個場景在某張劇照里面有，可以看到日中詞典ww）。還有在土豆大哥家吃飯的時候，家福也學(xué)了點韓語手語。 細(xì)節(jié)二：其他演員之間的交流，有一小段是日語母語的大媽們說閑話，提到對跨語言交流的不滿，但是仍有期待。忘了是之前還是之后，畫面一角有其中一位大媽和手語女孩比劃交流的細(xì)節(jié)。

講中文的女孩和手語女孩的奇妙排練： 這段很棒，不多劇透，超越語言的交流，利用《萬尼亞舅舅》的臺詞闡述不幸與幸福的對比，也是家福原本期待的生活和自己現(xiàn)狀的隱喻。

最后一個場景，Misaki在韓國開車： 帶著土豆大哥家的狗，開著家福的車，臉上的疤也沒了。狗=孩子，車=自我，疤的消失=對過去的和解（之前Misaki有臺詞解釋為什么不做手術(shù)）。算是對家福演出結(jié)束之后的生活的隱喻吧，畢竟在家福決定出演之后，他的故事就結(jié)束了。

很久沒寫影評，也不是商稿，就是一個筆記。只是因為很久沒看到結(jié)構(gòu)這么細(xì)致完整的片子了。 某種意義上也是對我自己的和解。

估計等劇本有了之后（假如有的話）還會再看一遍，有幾句臺詞想再確認(rèn)，到時可能會更新這篇文章。

濱口龍介在劇本上做了繁復(fù)的加法，很多評論也提到這是濱口龍介情節(jié)設(shè)計感最強(qiáng)一部影片，在巨大的文本信息量面前，理解起來并不容易。

設(shè)計痕跡最明顯的，是情節(jié)本身與《萬尼亞舅舅》產(chǎn)生的互文關(guān)系。準(zhǔn)確的說，是西島秀俊飾演的家福與其在戲劇舞臺上塑造的萬尼亞舅舅，陷入類似的困境——他們生命中大部分時候都在扮演自己認(rèn)為有意義的角色，直至幻想破滅。

而在影片中絕大部分時間里，來自不同國家的演員們用各自的母語一同排演《萬尼亞舅舅》構(gòu)成了主要的情節(jié)。這也是濱口龍介的精心布局，通過不同語種間的交錯，在戲劇舞臺上分離了臺詞的溝通功能與意指作用，表達(dá)了通過對話實現(xiàn)真正溝通的不可能，也因語言本身的意指作用令在場觀眾成為間離之后的旁觀者，重新理解對白，并借著肢體與情緒最終獲得不同以往的認(rèn)知。

這種設(shè)計實際上映射了家福與妻子的關(guān)系。

盡管從表面的語言溝通上，兩人平日的話語中雖有矛盾，但并沒有明顯的危機(jī)，他從未真正理解言語背后妻子的感受。標(biāo)志性的一幕，是妻子提出再要一個孩子，而家福并未理解妻子的喪女之痛，自私的斷然回絕。

家福發(fā)現(xiàn)與妻子擁有的親密無間并不是他的獨屬時，他選擇繼續(xù)自我感動式的隱忍，而妻子的離世更將這個問題帶進(jìn)墳?zāi)?，成為家福心中難以破解的迷團(tuán)。那輛紅色薩博900汽車，是家福僅有的私密空間（有趣的是，中文網(wǎng)絡(luò)上也有類似汽車才是男人避風(fēng)港的論調(diào)），是他通過一遍遍聆聽妻子錄音進(jìn)行懷念的場所，也是他坦露自己情感的私域。

對于家福來說，汽車才是他內(nèi)心世界的舞臺，而渡利的闖入讓這個舞臺擁有了觀眾。年輕的渡利也曾歷經(jīng)坎坷，她在車內(nèi)一次次聆聽了音的錄音，也聆聽了高槻與家福的沖突，更重要的是，她從兩個男人口中聽到了音與他們各自交媾后講述的故事，并通過后視鏡觀察他們（這點的設(shè)計非常巧妙），最終將其拼貼在一起。

在影片結(jié)尾的北海道之旅中，旁觀者渡利與從未謀面的音自然有著距離感，但卻向家福精確的坦露出她對音為何出軌的理解：音當(dāng)然深愛家福，與此同時和其他男性保持關(guān)系，并不是什么矛盾的事。

我相信，這樣的觀點對于很多持保守觀念的觀眾，或是男性主義者來說會有些費解，這也是濱口龍介想要冒犯觀眾，冒犯家福的地方，借女性之口指出了男性中心主義的迷障：女人的出軌并不一定是對男人的不滿，與他無關(guān)，與他們之間的感情也無關(guān)。

在這部長達(dá)三小時的影片中，家福是整個劇情的核心人物，但他所有的情感起伏，全都圍繞著兩位女性展開。前四十分鐘里去世的音，而在后半部分影片中是越來越重要的女司機(jī)渡利，兩位女性從未在時空中共存，卻形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對話。

盡管有所冒犯，但濱口龍介對人物命運的處理仍然溫柔。不僅借渡利解開了長久以來心中的謎團(tuán)，也借高槻口中的另一半故事，感受到了妻子對他復(fù)雜的感情，折射出人性的復(fù)雜面：

高中女生時常潛入暗戀男生的房間里留下自己的物件，但男生從未對此有所回應(yīng)。有次女生在房間里遇到了小偷，在反抗欲強(qiáng)奸她的小偷時，女生將筆刺進(jìn)了小偷的左眼并殺死了他。但在第二天女生再次來到房間時，房間里并沒有尸體，一切仿佛沒有發(fā)生過一般。

在妻子講述的這個故事中，家福的形象被一分為二，他既是女生狂熱愛慕的男生，同時也是被殺死的小偷，因為左眼被刺的小偷與現(xiàn)實中家福左眼遇疾相對應(yīng)。音深愛著家福，也對自己的情欲作出了選擇，但真正令她不解的是丈夫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一次次不忠卻選擇視而不見，甚至在親眼撞見時也選擇沉默，她希望他們直視痛苦，而不是一次次回避。

這也與濱口龍介的前作《夜以繼日》中對生活與情感的論斷形成了呼應(yīng)：河流很臟，但也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