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藥神》正式跟大家見面挺久了?？吹阶约簠⑴c的電影被這么多人喜歡、討論，很開心。作為一名演員，出演了這樣一部電影，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感觸，想在這里跟大家分享。

拿到劇本時只知道這是一個真實事件改編的電影。劇本寫得很好，一下子把我吸引進去。盡管編劇對人物做了改編，但那種“真實感”仍然鋪面而來。我看過不少同樣現(xiàn)實題材改編的電影劇本，這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

我的戲份幾乎都是在南京拍的，一進劇組就覺得它跟以前呆的劇組不太一樣?，F(xiàn)場很多工種，場務啊、副導演啊都很年輕，整個工作氣氛很活躍，就像一群年輕人在拍畢業(yè)作品。這種氣氛也很快感染了我們這些“老人”，沒幾天大家就很熟絡了。

我演的這個角色叫思慧，一個被老公拋棄的東北單親媽媽，女兒得了白血病，來上海賺錢給孩子治病。為了來錢快，她選擇去跳鋼管舞。她這樣一個處境，其實有一萬個理由絕望，墮落，或者一走了之。但她沒有，她身處在這樣一個絕境，沒有去訴說哀怨，而是說，行，我自己來解決這所有的問題。這是我覺得這個角色很酷的地方。

這個角色主要的對手戲，都是和徐崢老師演的藥商程勇，每場戲都很拍得很過癮。比如他們賺了錢去思慧工作的酒吧慶祝，經(jīng)理過來找思慧上臺跳舞，勇哥說不跳且把一疊疊的鈔票“砸”到桌上讓經(jīng)理跳的時候，思慧在旁流露的一抹淺笑。那是一種女人感受到被在乎和被保護的幸福，是她的生命里許久沒有過的。然后他倆就一起回了思慧家，大家都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但都不好意思說破。

那場家里的戲分寸也非常難拿捏，我們放到最后才拍。就是要演得能看清兩個人的態(tài)度。思慧的態(tài)度就是我懂游戲規(guī)則，我懂事兒。因為你給我藥，給我額外的好處，我是要付出代價的。但她在這場交易里沒有表現(xiàn)得自己很弱勢很被動，她在這種狀態(tài)下依然保持了一種尊嚴，就是我明白這些“規(guī)則”，但是我不怕，來吧。

編劇的臺詞對我們拍這場戲幫助非常大。上來思慧就說“勇哥你先等會，我洗個澡”，就這一句把勇哥給說懵了，等她洗完澡回來，自己一關燈，唰地把衣服一脫，說“快點吧勇哥，孩子一會兒該醒了”，這一連串的主動，懂事，反而讓人覺得有些心酸，而勇哥也為此更加猶豫有了負罪感，最后他說我先走了你休息吧。碰見勇哥這樣一個心存善良的人其實也是思慧的幸運。

徐崢老師，山崢大哥，真的是很厲害的演員。從他帶著我們開始對劇本、排練，就知道這個聰明（絕頂）的男人是真的很懂電影、很懂表演。因為我是學習型的演員，所以遇到徐老師這樣的“高山”我就會很high，覺得自己又可以學到新東西了。古話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其實跟厲害的人一起工作，等于走了捷徑。作為這個項目的核心人物，監(jiān)制加主演，他很清楚該怎么做，什么才是好的，怎樣對電影提供最大保障，讓我們心里也更踏實。

這部戲之后，大家都會知道文牧野導演。他在劇組有一個響亮的外號，叫“文保?！?。因為他的口頭禪就是“保一條”、“再保一條”，意思就是讓演員再多拍一條，做為保險。

文導特別“厲害”的一點，是他在說“保一條”的時候，語氣都非常恭敬。類似“特別好，特別好，各位老師，剛才那條我們拍得特別好，那我們再保一條”。開拍沒多久我們就知道這個套路了，可能一保就多保20條。所以之后再聽到“特別好”的時候，我們都不會再放松了，一直要聽到“過”才是真的放心下來。

雖然我在這里吐槽他，但就像寧浩老師說的，他是最適合拍這個電影的人。他看上去感覺挺書生氣，其實心里住著一個“社會人”。

他非常擅長現(xiàn)實主義題材，從劇本的整個精準度，到他對于故事和人物的理解，就能感受到他本身對這個世界有關照、對苦難有感受。他了解這個社會，了解社會里的人，這個是很重要的、是一個根的東西。

同時，就像電影里的劉思慧一樣，其實什么都懂。他非常明白，要達到目的，需要付出什么，需要和周圍團隊怎樣去配合，和演員怎么去溝通。想清楚之后，他會無比果斷，有時候會讓人覺得冷酷。他對自己和他人都很嚴格，有自己心里的標準，這也許就是他能成為一名好導演的原因。

在拍攝前期，我們?nèi)魏我粋€人問他任何一個劇本里的問題，都能馬上得到答案。也就是說準備的足夠清晰詳細，一切你想到的他全想到了，你沒想，他也想到了。到了現(xiàn)場拍戲，他讓你一直保一直保，但其實是在調(diào)整，給你講戲的時候，他會給出很明確的調(diào)整方向，哪里多一點，哪里少一點。就像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大廚，精準地知道自己要做一道什么樣的菜。

出演這樣一部與現(xiàn)實、與我們生活相關的電影，很難不去考慮它會給這里的人、這個社會帶來的影響。就像我們在每一場路演最后大合影時說的口號那樣，作為一名演員，“票房大賣”不是我們最期待的，我們更想這部電影能成為“希望之光”。

就像勇哥最后說的，我們相信以后會越來越好。

在豆瓣的其中一篇影評下看到大家針對專利藥收費貴的問題以及專利藥該不該收費貴的問題討論“異常激烈”，轉載之前看過的一品文章，與大家共勉。

作者：蘇維埃廢鐵 鏈接：//www.zhihu.com/question/27193573/answer/35618052 來源：知乎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商業(yè)轉載請聯(lián)系作者獲得授權，非商業(yè)轉載請注明出處。

轉自ACFUN文章區(qū)，迷茫90后，的一篇文章。

從業(yè)兩年的制藥狗，冒昧的給主公陳述一下仿制藥

我是一條十年的老化學狗，如果算上大學四年的話，就是十四年的老化學狗。 但是我進入制藥行業(yè)只有短短兩年，2012年12月我進入第一家藥企，小作坊。 三個月不到跳到了制藥百強滬市中小板第一股，全球最大的維生素生產(chǎn)廠，第三大蛋白粉生產(chǎn)廠。 干了一年被開了，又進了一個小作坊，干了一個月跳到現(xiàn)在的企業(yè)。 也在百強名單里，但是排名很靠后很靠后。

因為我在制藥行業(yè)從業(yè)時間短，所以不敢說自己說的就一定是權威，但是大體上我可以保證沒什么大問題。 重點就是幾個領域： 1中國為什么要認可美國的專利，不能像印度一樣干？ 2仿制藥為什么國家打擊這么嚴格，放寬點不行嗎，救命的??！ 3藥品境外購為什么要打擊？是不是和外購奶粉一樣官老爺擔心稅收？

首先我要說在前頭，那就是藥品真的不是一種普通商品，很多藥品的半致死量遠比氰化物小，說句不好聽的，治病還是要命真的就是一步之遙。 不管是新藥還是仿制藥，質(zhì)量都是第一位的也是最重要的。 質(zhì)量合格的藥品是一切醫(yī)療系統(tǒng)的基本大前提。

所以，藥品質(zhì)量方面的口子絕對不能開！一條縫也不能開，今天你可以因為格列衛(wèi)可以救命開一條口子，明天就會有幾千人死于劣質(zhì)藥的不良反應。 中國對藥品質(zhì)量監(jiān)管在全世界都排名前列的嚴格，尚且出現(xiàn)疫苗劣質(zhì)幾百兒童不良反應很多刪號了的事情，諸公你們在說格列衛(wèi)可以救命的時候難道就沒想過劣質(zhì)的格列衛(wèi)可以要命？

藥品太特殊了，特殊到全球單獨為藥品制定了一個質(zhì)量標準和生產(chǎn)標準也就是俗稱的GMP，0.001%的單雜都有可能造成不良反應甚至致命，所以對藥品的所有單雜都是要確定結構，確定藥理，確定臨床吸收峰和波曲值，我曾經(jīng)工作過的一個小作坊當年就是一個單雜賣了一百萬美金，制藥行業(yè)賣雜質(zhì)做雜志的是一個龐大的產(chǎn)業(yè)鏈。

舉個例子，某成藥有效成分含量99.5%，另外的0.5%是雜質(zhì)，這里面0.1%的主雜有兩種，剩下的0.3%是十種小劑量雜質(zhì)。 GMP標準是要把這12種雜質(zhì)全部都要確定結構，分離提純，每一種都要做完整的臨床和藥理包括毒理，確定這12種雜質(zhì)都對人體沒有損害才能夠合格。

因為0.001%的雜質(zhì)有強烈不良反應甚至致命的例子太多了。 藥物就是這么特殊。

然后說說為什么印度可以這么囂張的防治仿制藥而美國不管。 這個就都是小道消息了，九十年代，美國大量的制藥廠在印度建廠，然后九幾年杜邦還是輝瑞我忘了總之是制藥巨頭廠區(qū)周圍發(fā)生大規(guī)模居民高燒不退，甚至死亡的病例，印度醫(yī)院束手無策，后來經(jīng)過調(diào)查，是該制藥廠排放的廢水中的某些成分導致的，這可是稀釋了千百倍之后，依然有這么牛逼的效果。 然后不久之后，印度發(fā)生大規(guī)?；瘜W物質(zhì)泄漏，死了幾千人，又是美國的化工廠（化工制藥關系還是很緊密的）。 雙管齊下，美國政府在印度國內(nèi)沒有藥物專利法的前提下，對印度開放了FDA的數(shù)據(jù)庫。 現(xiàn)在的情況就是，美國所有制藥行業(yè)的申報專利數(shù)據(jù)，三哥可以直接看，直接拿來用，美國不管。 然后美國繼續(xù)在三哥國內(nèi)進行藥理臨床的數(shù)據(jù)，給三哥一份，怎么折騰三哥的兩腳羊，三哥不管。

這就是我所謂的睪丸捏在美國手里。 這個代價中國承擔不起，藥物臨床雖然需要這種科研精神，但是跟美國在三哥那邊一樣折騰，在國內(nèi)那絕對是要動搖統(tǒng)治的。

三哥的仿制藥賣得很好，不單單賣給中國，其他國家也有，但是返銷美國的情況不多，這也算三哥腦袋沒進水，不干作死的事。

再說說中國為什么必須承認美國專利，忍受新藥在國內(nèi)的高售價？ 因為如果你不承認美國專利，不保護新藥知識產(chǎn)權，沒關系，美國對你關閉數(shù)據(jù)庫，F(xiàn)DA數(shù)據(jù)庫基本上就代表了全球新藥研發(fā)方向，關了這個你就自己黑暗中摸索吧。 你仿制了一個，然后其他所有你就徹底沒戲了，丟西瓜撿芝麻就是這意思吧？ 再然后，美國一種新藥上市，你要不要買？ 牛逼你別買！ 對于有大規(guī)模仿制美國新藥而且不遵守專利保護的國家，美國要么不賣，要么賣的死貴。 所以我才說，三哥是特例。

比如中國現(xiàn)在很多藥企都在仿非布司他，這個可以說是21世紀跨時代的新藥結構，我們單位很早以前就成功的仿出來了。但是因為專利沒到期，不敢申請批件，現(xiàn)在到期了，批件申請ING。 但是如果沒有美國的數(shù)據(jù)庫，你都不知道什么藥品結構有什么效果，從定結構開始研究…… 那可是浩瀚的工作量外加更多的錢。

所以總的來說，中國在沒有可能把睪丸交給美爹捏著的前提下。 中美互相承認藥品專利，對中國是有利的。 不但可以加速國內(nèi)制藥行業(yè)的整體發(fā)展，而且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中國的一類新藥逆襲美國制藥界了。 雖然是被國內(nèi)中醫(yī)黑很看不上的中成藥，但是人家也過了美國FDA的審核了。

總的來說，長遠的來看，三哥的模式不可重復，那么捏著鼻子認了就是最優(yōu)的選擇。

最后說說為什么海外代購國家打擊這么嚴厲。 這個歸根結底還是藥品的特殊性。

雖然影響稅收是其中一個方面，但是一類新藥本來的關稅就很低，有些還是0關稅。 大多數(shù)進口藥的關稅稅率是3%，2013年將人血白蛋白和人用疫苗共4個稅目產(chǎn)品的進口稅率由目前的3%降至0。 所以藥品不是奶粉，奶粉的關稅我沒查，但肯定比藥品高。

嚴厲打擊境外藥更多的還是處于藥品安全的考慮。 比如印度藥格列衛(wèi)，你私下進口沒法保證渠道的安全性和藥品質(zhì)量，萬一是印度假冒偽劣藥呢？ 而且私下進口必然會造成進口藥市場的魚龍混雜，到時候?qū)τ趪抑扑幮袠I(yè)整體都是一個很大的損害。 老百姓不會管這藥是合法進口的還是非法進口的，大活人吃藥吃死了那就是你政府的責任。

而我在前面說了，治病還是要命，真的就是一步之遙，劣質(zhì)藥吃了就死絕對不新鮮。 藥品不是食品，我以前不在制藥廠我還沒感覺，進了制藥廠我才知道GMP是一個放屁都有規(guī)矩先走那條腿都有說法的東西。 就是因為藥品太特殊，太重要了。 一個疏忽大意，就意味著無數(shù)條人命。

我從沒想過，電影的片頭曲會是《女友嫁人了，新郎不是我》。這首歌太熟悉了，熟悉到我能跟著調(diào)子一邊哼唱一邊跳舞。導演很聰明，一首歌就交代了故事背景，這首歌大火時，應該是零二年左右。歡快的曲調(diào)中程勇出現(xiàn)了，長到耳背的頭發(fā)，浮腫的臉頰，油膩的夾克衫，煙灰缸里積滿煙屁股。每個城市的角落都有這樣郁郁不得志的中年男人。過往是一筆爛賬，看不見未來的路，身上卻負擔著老和小，像只蝸牛，動彈不了。

我在程勇身上看到了自己模糊的身影，那個現(xiàn)實摧殘下茍且偷生的疲軟靈魂。人活在社會上，必須要有個身份。什么是身份？要有錢，有了很多的錢，才會有房子車子，肉身才有穩(wěn)妥的依仗，才會有尊嚴。程勇生活魂魄，前妻要帶著兒子移民，父親等著救命錢，除了鋌而走險，他無路可走。白血病患者呂受益的出現(xiàn)，使他踏上了冒險之旅，往返于中印之間走私‘假藥’。

《神曲》里有句詩：入此門者，當放棄一切希望。這句詩原本是寫地獄之門，但是如果把它放在醫(yī)院門口，也毫不違和。醫(yī)院里除了產(chǎn)科和兒科有一絲朝氣外，其余的地方永遠籠罩著死氣，再大的太陽也驅(qū)散不了病房里的陰霾。只有進了醫(yī)院，才會知道錢有多不經(jīng)用，它和紙的差別并沒有想象中大。

25歲那年的暮春，父親出了事故，躺在醫(yī)院里。和電影里的白血病很像，他得的也是絕癥，尿毒癥，一場嚴重車禍徹底摧毀了他靠藥物維持的平衡。完全沒有希望?？墒乔笊侨说谋拘?，他努力配合著所有治療，我總是希望能有奇跡降臨。ICU里一天的費用是一到兩萬，每日用錢吊著命，救活的幾率不足百分之一。快住滿一個月的時候，實在沒錢了。我準備去要賬，去河南一個偏僻的小鎮(zhèn)，要幾萬塊錢的賒賬。我買了份地圖，準備租賃一輛汽車連夜出發(fā)。母親知道了，抱著我哭，不許我走。她害怕我有去無回。永遠不要懷疑一個母親的直覺，我當初的確是存了荊軻之志的，只想著一定要弄到錢，就算有犯法的勾當也會干，搞不好殺個把人，賣個把腎，都有可能。后來那個商人聽說我要找他家里去，就把錢打過來了。父親在醫(yī)院拖了一個月，還是去世了。直到現(xiàn)在，我都不知道那段時間是怎么熬過的。事情好像已經(jīng)過去了，可是愧疚卻刻入了骨髓，夜夜讓人不得安息。我只能到病人中間去，用那一點點微薄的成就感撫平愧疚。

腫瘤科里，最不缺少就是絕望的眼神，每每讓我不忍直視。病區(qū)的走廊里飄蕩著永不停歇的呻吟聲。病情輕的病人，晚上回家，隔幾個月來住院復查；病情重的病人，只是沒日沒夜的受折磨。上化療的病人，統(tǒng)一圓乎乎的腦袋，穿著純棉家居服，他們喜歡盡可能的和醫(yī)生護士多聊一會兒天。至于化療都上不了的，就在在折磨中等死?！o士，給我打針嗎啡吧！我疼的不行了?！弦拱嗑褪谴┧笤谏胍髀曋g，一次次的打開麻醉藥品柜，為病人注射各種止痛藥劑。

曾經(jīng)有一位女病人，農(nóng)村人，病情很重才送過來。身體枯瘦如柴，卻挺著一個大肚子，看起來像是懷孕了一樣。卵巢癌，肚子里全是腹水。路也走不動了，一天至少抽一次腹水，只能臥床。她前面化療用了兩個療程，可是排斥反應太大，加上也沒錢，就停了。晚上呼吸困難，在床上躺不下去，只能搭著床板坐著睡。人沒有希望，錢卻不?；ǔ鋈ァＤ菚旱牟^(qū)在七樓。有天下午，她讓丈夫下去買飯，自己從通風的窗戶鉆出去，尋了短見。一年之后，在她的忌日，她的丈夫悄悄來了醫(yī)院，還是在這個病房，趁著沒人時從窗戶鉆出跳了樓。也許死在同一個地點同一天，他們在陰間能夠相見。這件事以后，整個醫(yī)院的窗子都被封了，原來能探出一個頭的窗戶，變得只能勉強伸出一條胳膊，透氣而已。

有天凌晨三點，主任突然打電話，緊急情況，回院加班。大冬天的，套了件大衣，騎自行車趕到醫(yī)院。原來是有個病人不見了，她得的是白血病，五十多歲。監(jiān)控看到她趁值班護士在治療室抽藥，溜出病區(qū)，走廊之外沒有攝像頭，就再也看不到了。我們于是到處找，樓道、垃圾間、安全通道、開水房，順著樓梯一層一層看。警察也來了，大家找完了病區(qū)，又去車棚和花園里看，電筒的光柱在冬夜里晃動。最后我們找到了她，在醫(yī)院后面，供應室和食堂之間的一個小過道。三米寬的小過道，因為供應室和廚房都要用水，所以有一條溝渠，大約四十厘米寬五十厘米高，那個中年女病人，頭朝下匍匐在水渠上，窒息而亡。后來我一直在想，她是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以那樣一個姿勢死去？人的求生欲望最強，她的兩手撐在溝渠邊的水泥地上，只要手臂稍微撐起，她就能夠躲開死神，但是她沒有，她用一種最強硬的姿態(tài)迎接了死亡。她可能找遍了整個醫(yī)院，沒有找到一根繩子，沒有找到一個露臺，沒有找到一把刀，連死都是如此艱難，最后她只能選擇了一條讓意人想不到的小水渠。

程勇雖然是以賺錢為目的，但他的藥挽救了那些吃不起進口藥的平民百姓。這件事，雖然出發(fā)點不光彩，過程違法，但的確有意義。在賣藥的過程中，他有了朋友，找回了尊嚴，還疑似遇上了愛情?？上Ш镁安婚L，藥販子張長林找到了神油店，要程勇轉出代理權。先有利誘，后有警察突擊檢查，程勇退縮了。他本來是為錢，現(xiàn)在錢已經(jīng)有了，他更重視自己的小家。曾經(jīng)的五人組合散伙了。程勇當起了清清白白的生意人。張長林不久被通緝，加價到兩萬的仿制藥也沒有途徑再能買到。呂受益停藥后，病情惡化，他的妻子去找程勇，絕望下跪在了工廠門口。程勇去看老呂，他望著程勇露出一個虛弱笑容，沒有絲毫怨恨。這一面就是永別，在沒有希望的病痛折磨下，呂受益選擇了自殺。我完全理解他的選擇，有時候人是沒有選擇的。

病人的絕望，是普通人難以想象的。疾病會剝奪人的一切：健康、希望、尊嚴、金錢、感情，哪怕有家人陪著，也掩飾不了被上天拋棄的事實。連呼吸都是奢望時，你愿意為了生存付出一切，或者，愿意為了逃避痛苦放棄一切。家屬，則是長久的煎熬：愁病，愁錢，一天天挨日子。在焦灼之中，也會有愧疚：為什么得病的不是我？當你重視的人受難時，你會為自己的幸運感到罪惡。你必須要做出點什么來‘贖罪’。這是潛意識的驅(qū)使，靈魂需要保持一種平衡，才會讓裂縫不至于擴大導致坍塌，生活才能繼續(xù)。

呂受益死后，程勇受到良心的折磨，開始思考人生的意義，他放棄每月盈利幾十萬的安穩(wěn)生活，選擇重新賣藥救人來進行自我救贖。他把兒子送出國，再也不考慮錢，不考慮會不會被抓，從前賣五千的藥，現(xiàn)在只賣五百。他的錢來于病人，便又散給病人。在碼頭，他問黃毛，你是不是特別看不起我？黃毛說，是，但那是以前。兩人相視一笑。此時程勇沒有想到，就因為這份義，黃毛會決心幫他頂罪，并因此付出了生命。

接連失去兩個朋友，程勇更沉默了，但他還在賣藥，繼續(xù)幫助那些素不相識的白血病人。雖然呂受益和黃毛不在了，但每個病人身上都有他們的影子，能幫到他們，是另一種安慰。古詩中有句很美的詩：猶記綠羅裙，處處憐芳草。因為愛上了一個穿綠裙子的女子，所以看到所有的綠草都不忍踐踏。因為自己的朋友受過苦，所以不忍心見到同樣患病的陌生人受苦，這種移情，正是人性中最偉大的地方。身患絕癥的人也需要尊嚴，也同樣渴望生存。蜉蝣只能活一天，烏龜可以活上百歲，但是在上帝的眼中它們同樣重要。多活一年的意義不比多活十年少，救一百個人并不比救一個人更偉大，每個生命都值得尊重。

人生，還是需要一點英雄主義。漢語中我喜歡‘匹夫之勇’這個詞，它雖然是貶義，在我看來卻是褒義的，它包含著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悲壯。如果程勇一直是前半段的程勇，也就不會有這部讓我哭到頭痛的電影。每個人都會死，這是上天唯一公平的地方。當厄運來臨的時候，每個人都是弱者，都無法抵抗。可是，在荒蕪的大海中，總是渴望看見幾粒不羈的星光，想抓住虛無中的意義，想看到突然爆發(fā)的人性光輝，想等到諾亞方舟的出現(xiàn)。

大家最感動的片段是程勇被抓，白血病患者排隊送行的畫面。我最感動的卻是集裝箱碼頭的那段。黃毛跳上車和警察追車，槍鳴響的一瞬間，車悲壯的沖出護欄，得意的嘴角還未揚起，卡車砰地一聲撞上來，那一聲鳴槍像是在為黃毛的生命致敬。整部電影在此時拉開了它的高潮。

我喜歡小人物的仗義，正因為他們沒有退路，所以這股孤勇更撼動人心。程勇在明知腳前無路的時候仍一次次幫病人買藥；黃毛在跑過集裝箱碼頭時那一抹堅定的眼神；曹警官拒絕領導時瘦削的孤獨身影；假藥販子被抓后在審訊室里的沉默。電影里這些小人物的匹夫之勇，是普通人對命運的抗爭，是個人力量在規(guī)則下的夜鶯之歌。

1.從那桌散伙飯，到呂受益痛苦去世，只有一年時間，疾病就是如此迅捷的摧毀一個人，不留痕跡。

2.呂受益死后，黃毛在吃一只橘子，那橘子干干巴巴的，是呂受益生前給他的。

3.據(jù)說維c有抗癌的作用，而橘子是唯一便宜而不用削皮的維c水果。所以呂受益才會隨身帶橘子。除了少數(shù)成熟的那幾個月，橘子很酸,但他想活。

4.對于黃毛來說，命太貴了，相對來說受傷，勞累都是小事。所以他才會在屠宰場打工，第一個沖上去救牧師，用手砸碎玻璃杯。對于他來說，每一天都是賺的。他不渴求生命，卻珍惜。

5.程勇讓病友群主們摘下口罩，以表示尊重。和勇哥一起時，呂受益從沒戴上過口罩。

6.呂受益的妻子做了一桌子菜，程勇坐下時，她特意把肉菜換到陸程勇面前。

7.第五版紅色百元人民幣發(fā)行自1999年，片子中是四版五版混用的，大概在2000到2003年

8.程勇送思慧回家，思慧推脫兩次，是不愿。后來答應了，是報償。

9.思慧換上情趣內(nèi)衣，平靜如常，說明程勇不是第一個這樣的人。思慧女兒治病，要花很多錢。

10.程勇離開思慧家，門關上時，思慧一笑，她知道這個人與其他不同。

11.程勇去呂受益家時的房子與呂受益死后的不同。他們換了房子。這一年之間，治病又花了很多錢

12.程勇平時抽紙煙，警察曹斌去套話時，他特意點起雪茄，是為了假裝油膩商人。而且他的工廠很小，賺不到每月幾十萬。

13.呂受益清創(chuàng)時露出的“傷口”，其實是人造瘺口，一般不需要清創(chuàng)，也不是特別疼，但看著十分恐怖。真正的癌痛是化療痛，占位疼痛，拍不出來，但是比傷口清創(chuàng)疼上百倍。

14.警察封住了海關的出口，要想讓程勇不被抓，黃毛只能自己開車去闖。他真的不會開車，車一開始搖搖晃晃的。

15.程勇第一次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是為了忽悠牧師入伙。后來他重新賣藥，打著賣到被抓為止的準備。他踐行了這句話，于是成為神。

16.就算程勇-不重新賣藥，他之前賣藥的事還在追溯期。只要假藥販子把他供出來，他還是會被抓。但是假藥販子沒說。

17.醫(yī)藥公司代表在電視上說假藥有風險，推廣高價進口藥。右下的標志是“健康之路”?，F(xiàn)實中很多假藥打著健康之路的模式做廣告。

18.病友們在醫(yī)藥公司門前游行，喊口號。呂受益在一旁邊看邊吃盒飯。他知道這沒有用。

19.呂受益病情惡化之后，醫(yī)生說只能強行移植骨髓干細胞。其中“強行”是因為呂受益的身體太差，已經(jīng)達不到安全移植的標準。

20.如果做干細胞移植，最好的供體是直系血親，也就是說肯定要給呂受益的孩子做干細胞提取手術。呂受益不可能接受?？赡苓@也是他那么快自殺的原因。

21.開庭時，程勇說的臺詞和口型好像對不上。當然，這一段本來就不是給我們看的。

22.程勇父親的病可能是腦動脈瘤，隨時有破裂，中風的危險。腦動脈瘤介入手術價格在5-15萬，符合片中的8萬。

23.藥廠需要賺錢，得以研發(fā)新藥。他們沒有錯另一種意義上，恰恰是他們救了病人。然而當格列衛(wèi)在中國賣23500時，在美國只賣13000。其中的差價有關稅，有中間利潤。

24.程勇出獄，思慧沒有出現(xiàn)。她的女兒還好嗎，導演里沒有說。呂受益停藥一年，進入急變期。那么停藥3年呢。

25.全片聚焦在程勇的轉變，而假藥販子王長林像是徹頭徹尾的“壞人”，然而正是這個壞人，在被抓住后非但沒有供出程勇，反而說著自己救了多少人，笑的很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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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程勇在一片殺蟲煙霧中看到的神像，左手拿著兵器，右手拿著頭顱和一只碗。是印度神迦梨。迦梨曾與惡魔搏斗，然而惡魔的血滴到地上，又會變成新的惡魔。迦梨只好托著碗，去接惡魔的血。當程勇重新賣藥，他就像是與病魔搏斗的神，托著很多人的希望。

27.一開始曹彬沖向程勇，被眾人攔住，后來黃毛死去，程勇沖向曹彬，同樣被攔住。這兩幕像是鏡面對稱，只是人物換了位置。

28.醫(yī)藥公司代表與曹彬握手時，沾了一滴血。他面露厭惡，急忙拭去。這是編劇的諷刺。

29.程勇被警察按在地上，滿懷希望的看著巷口。只要藥箱被帶走，很多人能活著。當他看到藥箱被圍堵回來，他的眼神熄滅。

30.在現(xiàn)代醫(yī)療和安全的環(huán)境的保護下，我們甚至忘了非正常死亡才是歷史上絕大多數(shù)人的命運，戰(zhàn)爭，亂世，又或者是叫不上來的疾病。恰如《三體》中所說，生存不是理所當然，而是一種幸運。然而在溫和的環(huán)境下，很多人忘記了這一點。

《我不是藥神》和《達拉斯買家俱樂部》有何異同？ //movie.douban.com/review/9497705/

GQ報道 | 令人生疑的“中國藥神”

原創(chuàng)： 靳錦 GQ實驗室 2017-06-19

陸勇34歲之后的人生和藥聯(lián)系在一起。他得了癌癥，靠藥物維持生命，不堪經(jīng)濟重負，又找到了去印度買仿制藥的途徑，并將這種藥效可靠、價格便宜的仿制品介紹給病友。仿制藥給陸勇帶來了種種奇遇。他被捕，在看守所里關了135天，但隨后檢方宣布不予起訴。

他登上過全國的主流媒體，被稱為“藥俠”。在癌癥患者眼中，他是如普羅米修斯一樣盜火的英雄。直到今年，他的影響力抵達了新的邊界——成為一部電影的原型，由寧浩監(jiān)制、徐崢主演。

人們討論這個故事中生命權與法律的矛盾。然而，這個故事的基礎——陸勇所介紹的仿制藥本身，卻一直被忽略。病人、媒體、合作機構，并沒有去驗證過藥的底細，為什么它在諸多同類產(chǎn)品中被選中？它為何與陸勇有更為親密的聯(lián)系？更重要的是，這種藥在印度是否合法、合規(guī)？

今年3月，《智族 GQ》與陸勇同赴印度。經(jīng)實地采訪發(fā)現(xiàn)，陸勇所介紹的仿制藥并沒有在藥店出售，藥監(jiān)局查不到相關資料，其生產(chǎn)許可證也存疑。故事的基礎，開始出現(xiàn)一些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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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制救命藥

3月13日，南京，病人陸勇特意從無錫趕來，見到了《印度藥神》劇組（現(xiàn)名《中國藥神》）。劇組星光熠熠，寧浩監(jiān)制、文牧野導演、徐崢主演，而陸勇是這部電影的原型。

徐崢坐在旁邊，問了很多問題，你生病后的治療情況怎么樣？吃了藥以后有什么想法？陸勇講了兩個多小時。兩年來他已經(jīng)把自己的故事跟人說了無數(shù)遍。

34歲那年，陸勇確診慢性粒細胞白血病，吃了兩年抗癌藥格列衛(wèi)，花費56.4萬。后來他改用印度仿制藥，價格只要1/20。他把這些藥推薦給其他病友，還幫忙代購，結果因“涉嫌妨礙信用卡管理罪和銷售假藥罪”被捕。

陸勇的遭遇得到廣泛同情。1002名癌癥患者在聯(lián)名信上簽字為他聲援，說陸勇“使更多的患者獲得了自救路徑，從而逐步走出人生災難深淵”。時值《達拉斯買家俱樂部》上映，主人公在影片中與癌癥、人們的偏見及美國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抗爭。許子東在《鏘鏘三人行》里說，陸勇更像這部電影的主角。

一年后，檢方?jīng)Q定對陸勇不予起訴。

陸勇在看守所一共待了135天，這段經(jīng)歷賦予了故事歷經(jīng)考驗的證明。他被看做普羅米修斯式的人物，不顧自身危險為病友盜取天火。官方也開始向他尋求幫助，云南省工商聯(lián)希望他能夠牽頭，促成云南藥企與印度藥企合作辦廠。

而成為電影原型，則意味著陸勇不再只是一個事件的主角、一個邊緣人群的代表，他的故事即將進入大眾文化。這是陸勇影響力所抵達的最新邊界。

陸勇拿到了一本全體主創(chuàng)的簽名，兩天后，電影正式開機。一個星期后，陸勇啟程前往德里，和印度仿制藥藥企 Cyno 談判合作的事情。

陸勇的故事建立在格列衛(wèi)的仿制藥之上。格列衛(wèi)是人類第一個分子靶向抗癌藥，將慢粒白血病患者的五年生存率提升至90%以上。藥也是一門利潤驚人的生意，瑞士諾華公司的格列衛(wèi)年銷售額將近50億美金，延續(xù)高溢價的策略，美國市場價格曾7年內(nèi)翻了兩倍，中國的市場價格至今為23500元一盒。對于癌癥患者而言，他們別無選擇。

仿制藥與原研藥在劑量、效力等各方面一致，唯一的區(qū)別在于沒有專利。印度1970年的《專利法》放棄了對藥品化合物的知識產(chǎn)權保護，本國企業(yè)開始大量生產(chǎn)仿制藥，并迅速發(fā)展成為支柱產(chǎn)業(yè)。一種藥在美國上市后幾個月，就能在印度找到價格低廉的仿制藥。

陸勇先后購買過兩種印度仿制藥。最初他從谷歌搜索到 Natco 公司生產(chǎn)的 Veenat，托人從日本買回，價格四千元。拿到手后，他猶豫了很久。藥盒包裝粗糙，瓶口不夠精致，綠色膠囊顯得顏色可疑。抱著實驗的態(tài)度，他搭配格列衛(wèi)的棕黃色片劑吃了一段時間。一切檢驗正常，他才建立起對印仿藥的信任。陸勇將Veenat介紹給其他患者，成為國內(nèi)推廣印仿藥第一人，在患者圈內(nèi)頗有影響。

2011年，在吃了七年的 Veenat 后，陸勇又把推薦的藥換成了 Cyno 公司生產(chǎn)的 Imacy，一種與格列衛(wèi)顏色相似的棕黃色片劑，價格大幅下降，僅為750元，3年后降至200元?！拔覀儗﹃懹率前俜种傩湃蔚?，”患者潘建三說。

陸勇與 Cyno 公司的關系更密切，為他們的新藥做過宣傳，在國內(nèi)辦過四場推廣會。他創(chuàng)立的 QQ 群里，購藥模板上的藥企換成了 Cyno。而讓陸勇惹上法律麻煩、卷入一場舉國矚目的官司的，也是這家 Cyno 公司。

2013年，為了方便患者從 Cyno 買藥，陸勇網(wǎng)購了銀行卡，最終被捕。

在隨后的媒體報道中，Cyno 成為印仿格列衛(wèi)的代名詞，被廣泛普及。檢察院的《不起訴決定書》中，列舉了多名患者的證詞，“21名購藥患者中多數(shù)的證言證明該藥物確有療效且無不良反應，無人證明因服用該藥物對人體健康造成損害?！薄瓣懹聻榉奖悴∮阎Ц端幙钐峁┵~戶，使得患者及時獲得藥品，延續(xù)生命，患者對陸勇深表感謝?！?/p>

根據(jù)我國法律規(guī)定，未經(jīng)國內(nèi)審批的藥品一律屬于假藥。陸勇的傳奇，建立在該印仿藥本身在印度合法，卻因種種原因，無法被中國患者合法購得、從而被迫違法的行為之上。如果這個故事存有另一個版本，那么成千上萬的病人，將面對另一種可能。

2017年3月，我和陸勇一起去了印度。他要見見老朋友，Cyno 公司的老板桑杰（SanjayJain ），和他聊聊在云南建藥廠生產(chǎn)仿制藥的項目。這樣的合作，國內(nèi)還沒有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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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壞公司”

“系統(tǒng)里沒有這種藥，我也沒有見過。”

阿波羅藥店的店長尤努斯（Yunus）看到 Cyno 所產(chǎn) Imacy 的照片后，在電腦上查了一會，對我說。

兩天前，我們剛剛抵達印度，準備來這家藥店拍照。印度尚在涼季的尾巴，是一年中氣溫較低的時候。白天最高爬升至攝氏35度，行人有避熱的余地，但缺少降水，干燥多塵。陸勇?lián)Q上印度產(chǎn)的棉質(zhì)襯衫，透氣，適應這里的氣候。

德里擁堵嚴重，陸勇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不耐煩?！坝《仁莵y中有序”，他說，自己初次來印度時，發(fā)現(xiàn)路上大多數(shù)汽車都沒有后視鏡，毫無顧忌地橫沖直撞，也嚇了一跳。但再堵車子也會慢慢前進，這里不強調(diào)工整、秩序，有野蠻生長的意味。他似乎已了解這個國家的表象和背后的邏輯。仿制藥業(yè)也是一樣，突破規(guī)則，最終使印度成為“世界藥房”。

在德里市中心的康諾特廣場，陸勇推開這家全國連鎖藥店的門，藥店門臉小、縱深長，左右兩側是堆至天花板的藥柜。他很自然地問道，“店長在哪里？”房間深處，店長尤努斯從電腦前抬頭，對他露出微笑?！拔铱山o你介紹了不少中國客戶。”陸勇說。

仿制藥如今成為中國游客在印度常買的特色商品，如藥妝之于日本。尤努斯的藥店里，20%的抗癌藥賣給了中國人。為了更好地做生意，他隨身帶著學中文的書，微信里加了超過1500名好友。

GQ 攝影師希望能拍一張陸勇拿著藥的照片。他對尤努斯說，“拿一盒 Veenat?！盫eenat 盒子小巧，上面有黃色和綠色的條紋，并在顯著位置印著公司的名字，Natco。

“這個藥我吃了七年?！标懹履﹃?Veenat 的盒子。Veenat 有副作用，吃完會嘔吐，吐的都是和膠囊顏色一樣的綠水。他反復實踐，才找到了與這種藥和諧相處的辦法：在吃飯中間吃藥，如果感覺要嘔吐，就趕緊喝上一瓶可樂。

鏡頭中，陸勇面色蒼白，有些浮腫，兩頰有幾塊色素沉淀，這是藥物留下的痕跡。

拍完了照片，陸勇并沒有提及 Cyno。隔了一天，我再次來到藥店，把 Imacy 的照片給尤努斯看，問他是否有這種藥。尤努斯否認了。

“我個人建議，如果你要買，就買 Natco 的藥。”尤努斯說。我問他是否知道 Cyno 公司。他猶豫了一下，似乎在決定是否要告訴我，最終他說，“我知道，但那是家壞公司（bad company）?！?/p>

在印度我去過的五家隸屬于不同公司的藥店中，沒有一家出售 Cyno 的任何藥品。中國患者購買的唯一方式，是通過郵箱訂購。Cyno有中文官網(wǎng)，只列了兩種藥品，治療肺癌的吉非替尼和治療慢粒白血病的伊馬替尼（品牌名為 Imacy ）?！霸诰€訂購”一欄，用黑色粗體標注了郵箱。

我發(fā)去郵件，很快收到了一封標注著詳細價目表、匯款方式和郵寄流程的回復。一盒 Cyno 生產(chǎn)的格列衛(wèi)仿制藥 Imacy 定價為65美元，即約448元。如果買20盒，那么每盒的花銷可降至約202元。購買的過程有些過于簡單，對方甚至沒有要求我出示處方，而藥盒內(nèi)，還有中文說明書。郵件里還特別指出，匯款的銀行信息有效期只有一個星期，下次訂購需再次發(fā)信詢問。

印度市面上，一盒 Natco 生產(chǎn)的 Veenat 標價8496盧比，約905元。一位從事十多年代購的印度人說，經(jīng)銷商給出的 Veenat 價格會在600到800元之間，“但是從來沒有低于過600。”

“它（Cyno）在印度市場上是沒有的，”陸勇說。坐在古爾岡一處高檔公寓內(nèi)，他主動提到了這個問題，神態(tài)輕松，泡上一壺清茶?！八粚獬隹?，”陸勇說，只有通過與Cyno公司郵件聯(lián)系才能買到，這樣價格透明，杜絕假貨，“想買假的都買不到，根本就沒有?！?/p>

陸勇對自己的醫(yī)藥知識很自信，會對一個問題迅速拋出自己的看法，然后發(fā)出嘿嘿的笑聲，好像在對回答表示認可。他言語中常見醫(yī)藥行業(yè)的專有名詞，對藥監(jiān)局新政如數(shù)家珍。盡管病情早已平緩，對藥業(yè)的關注已經(jīng)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

這間公寓也是與他合作的絲綢之路旅行社租住的地方。去年，這家旅行社找到他，希望和他一起開發(fā)來印度的醫(yī)療旅游項目。陸勇負責國內(nèi)的宣傳和報名，他的影響力超出了慢粒群體，絲綢之路的跨境醫(yī)療主要面向丙肝患者，而許多人正是沖著陸勇的名字來的。有的患者打了電話還不放心，一定要見到他，“看到我了以后他才放心地交錢，”陸勇很驕傲。

患病之前，陸勇一度對生活有挫敗之感，第一段婚姻失敗，事業(yè)沒太大成就，是“非常普通”的一個人。藥案引起轟動，意外地成為他最有成就感的事情。2015年，他曾出席在清華舉行的藥事法研討會，從患者的角度談高藥價之苦。同樣出席研討會的慢?；颊咄踔伊荚跁险f，陸勇給大家的不是威望，他是作為一個英雄存在的。有人敢去抗爭，有人敢去公開了。

包括央視《面對面》、《今日說法》等節(jié)目都報道了陸勇案。陸勇取保候?qū)徠陂g，一直在家接待記者，買了100雙鞋套，很快就不夠用了，只得又買了50雙。

陸勇案正好發(fā)生在醫(yī)改加速的變革時期。2015年之后，國外新藥的審批流程縮短；食藥監(jiān)總局發(fā)文，要求中國仿制藥在2018年年底前完成生物一致性評價，這意味著國產(chǎn)仿制藥的質(zhì)量將得到保證。一系列政策出臺，他的名字也不斷被提及。

令陸勇得救、違法又因之成名的格列衛(wèi)，已經(jīng)被多個省市納入醫(yī)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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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復雜的故事

這次來印度，陸勇時間比較寬裕，去了一趟宗教圣地瓦拉納西。行舟恒河，他看見岸邊正進行火化儀式，一具包裹著金盞花的尸體被架在木頭上，大火熊熊燃燒。一群少年潛在岸邊，等待從骨灰中淘撿首飾，更多的人在河里沐浴、洗衣，生死相鄰，平靜無擾。

印度人期盼來生的哲學唯有欣賞，對中國人而言，現(xiàn)世為重。34歲那年，陸勇收到慢粒白血病的診斷書時，問醫(yī)生的第一個問題是，我還能活多久？為了活下去，他尋找所有的可能性，聯(lián)系國外的骨髓庫配對，吃過九年中藥。格列衛(wèi)是目前一個癌癥患者所能期盼的最優(yōu)解。為了供他吃藥，2005年，父親在去聯(lián)系業(yè)務的路上出了車禍，經(jīng)搶救無效去世。事發(fā)突然，沒有留下一句話。

“如果不是我生病，他也用不著再出去工作?！标懹抡f。藥使他生，也令他悔。

他終生需要這種藥。唯一一次斷藥，是在沅江市看守所，警察忘記送過來，他停了7天，又開始想那個問過醫(yī)生的問題。沅江市檢察院最終決定不起訴陸勇，認定他沒有從格列衛(wèi)仿制藥上獲利，且買銀行卡的行為“顯著輕微”。在近年來數(shù)百起代購進口藥案件中，陸勇是唯一一個沒有獲罪的。2015年，浙江金華市人大代表胡芳還根據(jù)陸勇案寫了議案。

陸勇成為了媒體口中的“藥俠”，他喜歡這個稱號，并把它用作了微信名。

讀了《印度藥神》的劇本后，陸勇對其中的人物形象不太滿意。劇本里，他成了一個想要賺錢的藥販子，后來良心發(fā)現(xiàn)去幫助患者。制片人和他解釋，除了審查原因，就是如果實寫，人物比較平順，不太容易升華。

陸勇和他的商業(yè)合作伙伴估計，等到電影上映的時候，將迎來藥案之后的又一次媒體曝光。屆時他一定會解釋自己的清白，“我確實不太能接受，因為這樣的話跟我形象還是有差異的?！彼X得自己的故事比《達拉斯買家俱樂部》還要復雜，《達拉斯買家俱樂部》的主人公后來只是受到供藥限制，而他自己還經(jīng)歷了司法流程，“要判我，抓我過去，要起訴我，然后峰回路轉，最后什么事也沒有?！?/p>

2014年，劉正琛就從媒體上知道了陸勇。他是北京新陽光慈善基金會理事長，多年慢?；颊摺?002年，陸勇患病的第二天，曾給劉正琛發(fā)過一封郵件，希望了解他的治療過程。但劉正琛真正注意到陸勇的名字，是在12年后的新聞上；他注意的焦點，不是對代購仿制藥的無罪化討論，而是那個叫做 Cyno 的藥企。

劉正琛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家藥企。他找病友要來了一盒 Cyno 生產(chǎn)的 Imacy，當時里面連說明書都沒有?！斑@個就有點像三無產(chǎn)品了，”劉正琛說。他又給在世界癌癥大會上認識的印度醫(yī)生哈瑞? 梅農(nóng)（Hari Menon）寫了封郵件，問他是否知道這家藥企。梅農(nóng)醫(yī)生回信，“這是我第一次聽說這家藥企?！?/p>

在新陽光內(nèi)部會上，劉正琛對病友說，不要吃 Cyno 的藥。但 Cyno 初進中國市場時，與 Natco 的藥捆綁銷售，并請了陸勇做宣傳。劉正琛又告訴病友，如果買回來是兩種藥，就把 Cyno 的扔了。

“沒有沒有，”采訪時，陸勇立即否認 Cyno 有過宣傳，“想要藥的跟它聯(lián)系（就行）。”我提出有患者看到過宣傳活動，他又改了口，“Cyno 剛開始的時候來過，就是剛開始它這個要上市，來宣傳過的，我?guī)退M織的病友”，“它的目的很明顯，想通過我的影響力幫它推廣。”

2011年，Cyno 在杭州、蘇州、成都和無錫舉辦過四場推廣會，陸勇幫忙組織、站臺，正式將 Cyno 介紹給患者。杭州的推廣會上，還請了一位浙江中醫(yī)院的醫(yī)生過來講座，出場費2000元。

根據(jù) drugsupdate 網(wǎng)站，印度生產(chǎn)格列衛(wèi)仿制藥的藥企除了 Natco 之外，還有7家，包括 Sun、Lupin 等印度排名前十的藥企，價格都與 Natco 相仿。陸勇說，只推薦 Cyno 的原因很簡單，“因為 Cyno 的藥最好”，用的是改進后的貝塔晶型。他看過 Cyno 提供的原料單，也看過生產(chǎn)許可證，“其他的藥我不是太清楚……但Natco的膠囊肯定不是貝塔晶型，它肯定是（第一代）阿爾法晶型的?！?/p>

在德里市東南角“無國界醫(yī)生”的辦公室內(nèi)，我見到了夏利（Shailly Gupta），向她請教如何辨別一家印度藥企是否合規(guī)。“很難，”她皺起了眉頭，這種疑慮的表情，我在后來求證過的所有印度人臉上都見過。夏利解釋，印度有些藥品的審核是在邦一級政府完成的，藥企也可能委托某個生產(chǎn)機構生產(chǎn)，并沒有統(tǒng)一的渠道去核實所有信息。她聯(lián)系了 Natco 的人，唯一確定的，是 Natco 的格列衛(wèi)仿制藥也是貝塔晶型。

“沒有辦法，”尤努斯聳了聳肩。作為藥店店長，他給不出什么辨別真假藥品的建議。印度藥品市場監(jiān)管松散，據(jù)《印度時報》報道，2014年印度生產(chǎn)的藥中25%為假藥，假藥市場規(guī)模在2017年將達到100億美金，目前還未有權威的藥品核實體系。假藥可以做到包裝逼真，且含有一定有效成分，患者唯一能做的是，“去正規(guī)的藥店買，”尤努斯說。

4月份，我聯(lián)系到了給劉正琛發(fā)過郵件的梅農(nóng)醫(yī)生，他曾在著名的塔塔紀念醫(yī)院工作過12年，如今是班加羅爾 Cytecare 癌癥中心的資深顧問。他向我證實了劉正琛的說法，“我在印度治療過數(shù)千名慢?；颊?，但我從未聽說過這家藥企?！?/p>

印度藥監(jiān)局（Central Drugs Standard Control Organization）是位于德里市中心的一座白色建筑，在康諾特廣場東邊。這里不見游人，很安靜，穿著西裝的男人們有序進出。在多次寫郵件沒有回復后，我試圖以患者朋友的身份來這里碰碰運氣，一位在藥監(jiān)局工作過6年的男人答應幫忙。他打開藥監(jiān)局的網(wǎng)站查了一會兒，又重復了一遍過程，抬起頭對我說，“我沒找到這家藥企。這看起來有點可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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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還是商人？

Suraj Mal Vihar 是德里東北部的一處居民區(qū)，里面多為獨棟三層小樓，門口停放著私家汽車。工作日的午后，小區(qū)內(nèi)很安靜，裝修的人家偶爾傳出幾聲敲敲打打的聲音。Cyno 在郵件中標注的公司地址，在小區(qū)中央的市場內(nèi)。

一棟三層的黃色建筑出現(xiàn)在眼前，墻面涂料大片剝落，露出底下的黑色材料。商戶門窗緊閉，大幅的廣告牌上隨處可見涂鴉，一幅廣告牌歪斜，搖搖欲墜。門廳的走廊上，有印度街頭常見的體型瘦長的野狗穿過。一個裁縫在院子里架起縫紉機，咯吱咯吱地踩著，他的妻子于一旁幫忙裁剪，他們是這個市場上僅見的商人。

Cyno 的地址在建筑的二樓，門框邊上掛了幾枝黃花，一只監(jiān)視器在門上方亮著。無論是建筑入口還是門口，都沒有關于 Cyno 公司的任何標志。

附近一家玩具店的主人是小區(qū)居民，在這里生活多年，“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里有叫 Cyno 的公司，”他告訴我。熱心的店主用谷歌搜索了一下，說 Cyno 的地址應該在 Preet Vihar。

Cyno 另一處公開地址，也是它印在藥盒上、標注在谷歌地圖上的地址，位于地鐵站 Preet Vihar 附近的一棟棕紅色建筑內(nèi)。從左側的樓梯上去，到三樓，可看見一個掛著“Gukka Pharmaceuticals ”牌子的大門，里面有工作人員走動的聲音。Gukka 和 Cyno 兩家公司同屬于印度人桑杰，Gukka生產(chǎn)普藥，Cyno生產(chǎn)抗癌藥。

陸勇與桑杰是不錯的朋友，每次到印度都會見面。他一早就告訴我，印度藥企的辦公室都很小，“不像我們中國喜歡空間大的。”

Cyno 并不是第一家陸勇尋求幫助的印度藥企。2006年1月，陸勇第一次來到印度，是為和了Natco公司的老板見面，希望對方能夠把藥賣到中國，并且把價格降下來。

在孟買的酒店里，陸勇和 Natco 的老板及國際部負責人吃了一頓午飯，之后聊了一個多小時。他告訴對方，中國慢?；颊叱^百萬。“實際上慢?；颊呤菦]有一百萬的。他（Natco老板）覺得非常開心，因為中國的患者（數(shù)量多），他開心得不得了。”陸勇一笑，將其視作聰明的變通術。

“這個資料不是我搜集的，”陸勇又說，是同行的紅十字基金會志愿者提供的數(shù)據(jù)。

時隔兩月，陸勇再次去了 Natco 位于印度海德拉巴的總部，與對方又見了兩次。Natco 開始對中國市場產(chǎn)生興趣，4月份來到中國，想了解市場是否真如陸勇所說的那樣龐大。他們?nèi)チ诵l(wèi)生部和紅十字基金會，陸勇在上海給他們引薦了自己的中醫(yī)。之后，Natco 與他再無聯(lián)系。

“一方面我估計可能生病的人數(shù)也沒有那么大，他覺得我們提供的信息不準確。另一個方面，它的藥也不能通過正常渠道順利到中國來，因為中國是有專利的。特別是他跟衛(wèi)生部信息中心見過面以后，他們肯定拿到了這個信息，就不相信我們了?！标懹抡f，Natco 是上市公司，如果枉顧專利直接賣藥到中國，麻煩就大了。

2011年后，陸勇開始推薦 Cyno 公司生產(chǎn)的藥，而 Cyno 直接向中國患者賣藥的。陸勇又說，這是 Cyno 與 Natco 不同的商業(yè)模式?！癗atco 公司比較大……經(jīng)銷商可能是一千甁、幾千瓶這樣定的。中國患者的話，每個患者跟他們聯(lián)系，一個個的就很煩。”

Cyno 公司老板桑杰為人低調(diào)，在陸勇案引起密集關注的時期，僅在騰訊《焦點人物》中接受過一次電話采訪。他在電話里說，“我們公司各種執(zhí)照齊全，請不要把我們的藥當做假藥?！?/p>

4月5日，我在 Preet Vihar 附近這棟棕紅色的建筑里見到了桑杰。他把采訪地點定在 Gukka 樓下的會議室，門口沒有標識，看上去和普通的居民房一樣。屋內(nèi)家具簡單，裝飾純白，沒有任何文字。

桑杰是印度耆那教徒，身材高大，在四十度的天氣里，他仍然穿一套剪裁得體的三件套西裝，左胸口袋里插著疊好的手絹。他謹慎而禮貌，從不詳述一個問題，多以短句回答，然后露出一個標準的微笑，嘴角上揚，示意回答結束。

2004年，桑杰接到一個中國人的電話，對方想要一些抗癌藥，他因此認識了陸勇。當時 Cyno 是經(jīng)銷商，主要將藥品銷往日本，桑杰對中國市場的情況一無所知。陸勇開始給他介紹一些中國客戶，從他這里購買 Natco 公司生產(chǎn)的格列衛(wèi)仿制藥 Veenat。

2010年起，Cyno 告訴陸勇，自己也開始生產(chǎn)格列衛(wèi)仿制藥，Imacy 隨后成為陸勇向中國慢粒患者介紹的主要藥品。

公開資料中關于 Cyno 的介紹很少，官網(wǎng)簡略，連公司成立時間也沒有，首頁五段英文中有兩段是重復的。據(jù)桑杰說，他1984年進入醫(yī)藥行業(yè)，1999年創(chuàng)建了 Cyno，如今公司能夠生產(chǎn)400多種不同品牌的藥，年生產(chǎn)100萬粒，營業(yè)額五百萬美元。Cyno 主要做出口業(yè)務，75%的市場在日本，15%在中國。兩國的患者都是通過郵件直接向公司訂購，公司把藥物郵寄出去，“我們會在郵件里要求他們出示處方，”桑杰說。

桑杰估計，陸勇大概為他帶來了幾千位患者。慢粒患者需終身服藥，Cyno 現(xiàn)在每天收到約100封來自中國的郵件，大多數(shù)訂購的是格列衛(wèi)仿制藥 Imacy。印度制藥業(yè)發(fā)達，桑杰說，印度有數(shù)千家藥企，Cyno 大概能在印度排到前一千名。

“我不做任何宣傳，”桑杰說，Cyno 的消費者是通過口口相傳得來的，“我們只關注藥品的質(zhì)量?！彼麑εc云南藥廠的合作沒表現(xiàn)出太大的興致，強調(diào)自己已經(jīng)五十歲了，對已有的市場很滿足，“我沒那么急切（I am not desperate）?！?/p>

我問他能否在印度的市場上買到 Cyno 的藥，桑杰表示，可以，唯一的問題是得等幾天?！霸谌魏我患矣《人幍辏@是可行的?！?/p>

事實上，Cyno 公司2011年在中國做過宣傳，并將自己的藥品與 Natco 公司的 Veenat 捆綁銷售。收到患者的訂購郵件后，Cyno 并沒有提出查看處方的要求。在印度，藥店中也無法購買到 Cyno 的藥品。

陸勇案經(jīng)媒體報道后，向公眾普及了印度仿制藥的概念。大量新聞以及隨后的法律決定、人大代表議案等構成相互印證的鏈條，讓陸勇成為了所有信息的入口，公眾對他的信任，也轉移到對他所介紹的產(chǎn)品的信任上。云南省工商聯(lián)辦公室主任柳樹說，“我去過他們（Cyno ）公司，看過它的一些產(chǎn)品。其他的資質(zhì)，包括它的生產(chǎn)許可證，這些我們沒有看過?！?/p>

“這個藥是陸勇給咱們開辟的一個途徑，又有新聞墊底，都是他的正面的聲音，你說患者可能會不去選擇嗎？有幾個新患者會有理智去選擇正規(guī)治療？”李毅達（化名）說，他是多年慢?；颊?，也是2004年陸勇最早創(chuàng)建的慢粒 QQ 群中的一員。媒體的關注點多在中國藥價高上，但并沒有注意過 Cyno 本身。

“其實是漏洞百出的一個表演，但是就有人相信。”李毅達說，許多慢?；颊呦Ｍ嘈乓粋€“橫空出世的救世主”，能夠幫助他們擺脫苦海。他推測陸勇對 Cyno 的宣傳，其中有經(jīng)濟原因，“一句很中肯的評價，就是他是一個商人?！?/p>

但陸勇作為開拓者的角色深入人心?！拔也还芩琴u假藥，還是盈利了，還是沒盈利，不管什么原因，他也是做了很多年，”王忠良說，他2012年患上慢粒，一度想過放棄治療，是印度仿制藥讓他存下希望?！八蛔ミM去了，關了130多天，最終陸勇事件作為新聞在央視一直滾動播出，他把我們這個疾病公諸于媒體、公諸于社會，也是一個很大的推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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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質(zhì)疑

4月6日，陸勇在德里的南京飯店慶祝了自己49歲的生日。距患上癌癥已經(jīng)過去了15年，他身體康健，喝了一大杯紅酒。月底與桑杰的會面后，他在印度一個多月的行程圓滿結束，回到家鄉(xiāng)無錫。

印度剛剛進入熱季，迎來攝氏45度的高溫。但無錫正是宜人的春天，有微風，街頭寬大的樹葉發(fā)出嘩嘩的聲音。一個茶室內(nèi)，陸勇泡好了一壺功夫茶，兩個月以來，我們的大多數(shù)談話都伴隨著茶氤氳翻滾的熱氣。

“他們對中國市場還是非常感興趣的，”陸勇笑容滿面，說雙方初步商定，與云南方面合作的藥廠投資規(guī)模約一個億左右，Cyno 提出以技術和三百萬人民幣的投資占股一半，在中國生產(chǎn)仿制藥。

“如果我們談成功的話，一方面對中國這個仿制藥的促進是一個好處，第二個方面降低藥價，第三個方面的話，對我個人也有好處……如果建立一個藥企，或者我參與，或者有股份的話，這肯定好說對不對?！比ビ《戎埃陀写嗽妇?。

我再次提到，在印度的藥店里沒有看到 Cyno 的藥。“有的，”陸勇突然改了說法，說 Cyno 公司曾給他發(fā)過一個視頻，上面顯示，藥店的貨架上有藥在賣。但他自己并沒有去驗證過?！拔乙呀?jīng)跟它聯(lián)系了，我怎么還能去藥店買呢？不可能的?！?/p>

陸勇一直微笑，語速依舊很快，沒有任何被質(zhì)疑冒犯的情緒。他說，2008年時就看到過 Cyno 的伊馬替尼生產(chǎn)許可（這一說法后來改成2011年），還去過它位于索蘭山區(qū)的藥廠，“在懸崖上面下去的”，“下面大概有五層”。Cyno 給他看過一份在日本做的檢驗報告，上面顯示，100mg 送檢藥品的伊馬替尼有效成分為100mg，質(zhì)量合格。

“你能查到的，我也查過，”陸勇嘿嘿笑著，“我百分之百保證。”

這些材料都是 Cyno 方面提供的。陸勇胸有成竹，說自己也做過藥品檢測，2015年時還查證過 Cyno 的生產(chǎn)許可證批號，“絕對不會有任何問題。”他用了很多“絕對”，“據(jù)我了解他們絕對是有許可證的，沒有許可證他們絕對不敢的?！?/p>

茶涼了，陸勇沒喝，也沒有再續(xù)?！拔抑魂P心它的藥好不好。至于它的運作模式，是不是在印度銷售，或者只是出口，跟我有什么關系呢？”

陸勇找出一份2011年私下在無錫大學做過的檢測報告，分含量比較和質(zhì)譜比較兩個部分，從圖表的峰面積顯示，送檢藥品和對比藥品的峰值幾乎一致。且這種檢測“一天就可以做出來”。

“這不足以說明什么，”中國科學院微生物研究所的羅元明博士看過檢測報告后說。藥物成分檢測需要多次重復實驗及多批次的樣品，而且還需要用標品制作標準曲線，比較耗時，這個報告太簡單，只是給出檢測器顯示的峰面積以及質(zhì)譜TIC峰面積，還沒有任何文字說明。

2017年3月底，劉正琛將 Cyno 的仿制藥與格列衛(wèi)送去中國科學院微生物研究所檢驗。5月2日，他拿到了檢驗報告。報告對比了兩種規(guī)格的 Cyno 仿制藥與格列衛(wèi)，每100毫克仿制藥的有效成分伊馬替尼比例分別約為格列衛(wèi)的55%和83%（注：該檢測僅測試 Cyno 兩個批次的藥品，且其中一個批次生產(chǎn)日期較久，存在偏差可能，僅供參考）。

“這種病吧，它不是說你吃了不好短期內(nèi)能呈現(xiàn)出來，”北京大學人民醫(yī)院的江倩醫(yī)生說，“因為這種病如果不吃這類藥也可以平均生存三五年，個別長的也有十年，藥與藥之間正副作用很難說?！彼l(fā)表過一份針對949名患者的研究，結果顯示，相對于服用原研藥患者，服用仿制藥的患者治療反應較差。而目前服用仿制藥的患者可通過非正規(guī)途徑獲得藥源，“疏于規(guī)范化管理”可能是重要原因。

陸勇出示了一份 Cyno 的伊馬替尼生產(chǎn)許可和兩份申請表格。該生產(chǎn)許可由印度喜馬偕爾邦頒發(fā)， 但上面標注的藥品種類（other than those specified in Scehdule C,C(1) and (X)），并不涉及處方藥范疇。即便如此，喜馬偕爾邦藥監(jiān)局的網(wǎng)站顯示，該生產(chǎn)許可證的有效期為2010年3月25日到2015年3月24日，而Cyno2017年1月生產(chǎn)的藥品上，仍沿用了這一批號。桑杰另一家藥企 Gukka 的生產(chǎn)許可證號，有效期也已于2015年到期。

這意味著，Imacy 不僅在專利和技術上是仿制品，沒有得到中國市場的準入許可，它在印度的生產(chǎn)也是違規(guī)的。

“這個我不知道，”陸勇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我又不是這方面的專家。”

印度的梅農(nóng)醫(yī)生表示，如果不具備正規(guī)的生產(chǎn)資質(zhì)，最大的問題在于藥品缺乏監(jiān)管，從而無法保證每批次的品質(zhì)。我給桑杰發(fā)郵件詢問，他再未回過我。

每天，陸勇的兩部手機不停閃爍，都能收到將近十位病友托他買藥的請求。這些人從網(wǎng)上找到了他的聯(lián)系方式，說自己不懂匯款、不懂英文，網(wǎng)上寫的流程也太復雜了。陸勇頗有些怒其不爭，“這些患者實際上也是對自己不負責任，因為你這個病是長期服用的，你絕對不能依賴人家，”他說，“你買個手機都要花半天的時間看看它是不是好的，對你人生非常重要的事情，你怎么能夠隨便看了十分鐘以后，馬上就說我搞不懂什么東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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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曾鳴采訪、撰文：靳錦視覺：梁爽攝影：羅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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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內(nèi)容轉自知乎

作者：匿名用戶 鏈接：//www.zhihu.com/question/61326470/answer/186667657 來源：知乎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商業(yè)轉載請聯(lián)系作者獲得授權，非商業(yè)轉載請注明出處。

由于報道本身具有較高的閱讀門檻，希望諸位能夠先耐心讀完報道。

這篇報道具有重大意義，但是在討論這篇報道作為新聞寫作的意義之前，有更緊迫和需要大家關注的地方。希望諸位不僅僅將這作為一個知乎回答，而是作為一件需要你徹底理解和幫助的社會議題來推動。

先說目前最迫切的現(xiàn)狀，也可以說是推進此事的幾大難點：

1. 中國約有十萬慢?；颊撸懹滤莆盏娜捍蟾鸥采w一萬人，也就是十分之一。而他代購、主推的仿制藥已經(jīng)中科院證明有效成分遠遠小于原研藥。也就是說現(xiàn)在全中國十分之一的慢?；颊叩纳刂圃陉懹乱粋€人手上。而他在慢粒患者中已被封神，慢?；颊咭约岸鄶?shù)絕癥患者圈子是普通人難以想象的圈子。這些患者極其家屬的普遍特點是：

• 沒有能力乃至精力獨立辨別仿制藥的質(zhì)量，并進行跨國購買
• 極度的絕望，在這種絕望下失去判斷力，一點點希望都會視為救命稻草
• 迫切需要一個英雄式的神話來拯救自己

因此，作為“中國仿制藥代購第一人”的陸勇，在慢?；颊叩娜ψ永锊粌H壟斷了仿制藥的代購，且成為神話般不可動搖的權威存在。在該報道出來之后，極少數(shù)知情患者也不敢公開提及、質(zhì)疑、反對陸勇及其代購的仿制藥。而陸勇本人至今沒有做出回應。

2. 陸勇是被媒體塑造的。幾年前他的故事被稱為“中國版達拉斯買家俱樂部”，他被稱為“藥俠”，超過150家媒體報道過他。于是，人大代表提案，云南省工商聯(lián)找他合作。寧浩監(jiān)制、徐崢主演的以他為人物原型的電影《中國藥神》即將上映。在此過程中，媒體、政府、資本，沒有一方對他進行過深入調(diào)查，沒有一方對他代購的藥進行全盤考察。如今這篇報道無異于讓媒體和各個利益方自掌耳光，當年參與制造這起神話的媒體，并沒有跟進此事，導致這篇報道并沒有獲得應有的關注，這也使得這件事目前的后續(xù)推進困難重重。

3. “陸勇代購的不是正規(guī)仿制藥嗎？”

陸勇先后代購過兩種藥，我們可以看到，在他代購第一種、也就是印度Natco生產(chǎn)的Veenat時，是采取向?qū)Ψ郊目畹姆绞健５粤似吣旰?，他突然換成了Cyno公司生產(chǎn)的Imacy，不僅為它站臺宣傳，還網(wǎng)購銀行卡讓患者集資購買，陸勇正是因為網(wǎng)購銀行卡才被捕的。而現(xiàn)在，陸勇牽線Cyno和云南藥廠合作，這個項目據(jù)稱投資過億。

而Cyno合規(guī)嗎？1. 作為藥廠，直接向患者個人售藥。2. 收款銀行信息一周一變。3. 印度本土藥房中買不到，藥監(jiān)局查不到。4. 生產(chǎn)許可證不合規(guī)且過期。5. 多位印度慢粒專家證實從未聽過。6. 報道中沒提到的一點是，這事兒在慢粒圈根本不是秘密。

接下來，針對多數(shù)普通人對這件事以及這篇報道產(chǎn)生的錯誤認知，做一個回答：

1. “中國版達拉斯買家俱樂部?！?/p>

這不是一個中國版達拉斯買家俱樂部的故事。或者說，這是一個變種版達拉斯買家俱樂部的故事。多數(shù)人可能并不清楚陸勇這個故事的前因，并未仔細看完報道的全文。也是因為這件事經(jīng)過了多次反轉，多數(shù)人還停留在最后這個反轉的前面一個階段，認為陸勇是在中國專利藥價格昂貴的環(huán)境下代購更為便宜的印度仿制藥的英雄。并不是這樣，所以請不要再將此事定性為“中國版達拉斯買家俱樂部”。

2. “陸勇代購的是仿制藥，你懂不懂仿制藥和專利藥的區(qū)別？那不叫假藥?！?/p>

專利藥、仿制藥以及陸勇代購的 Cyno公司的仿制藥，是三種不同的東西。參見報道原文：

陸勇的故事建立在格列衛(wèi)的仿制藥之上。格列衛(wèi)是人類第一個分子靶向抗癌藥，將慢粒白血病患者的五年生存率提升至90%以上。藥也是一門利潤驚人的生意，瑞士諾華公司的格列衛(wèi)年銷售額將近50億美金，延續(xù)高溢價的策略，美國市場價格曾7年內(nèi)翻了兩倍，中國的市場價格至今為23500元一盒。對于癌癥患者而言，他們別無選擇。 仿制藥與原研藥在劑量、效力等各方面一致，唯一的區(qū)別在于沒有專利。印度1970年的《專利法》放棄了對藥品化合物的知識產(chǎn)權保護，本國企業(yè)開始大量生產(chǎn)仿制藥，并迅速發(fā)展成為支柱產(chǎn)業(yè)。一種藥在美國上市后幾個月，就能在印度找到價格低廉的仿制藥。

實際上，在慢?；颊呷Γㄟ^代購印度生產(chǎn)的仿制藥進行治療，是非常普遍的情況。在印度，仿制藥也是一項非常大也相當成熟的產(chǎn)業(yè)。具體到格列衛(wèi)這種藥，合法生產(chǎn)且有同等療效的仿制藥品牌非常多。而陸勇代購的Cyno 公司生產(chǎn)的仿制藥，在印度屬于違規(guī)生產(chǎn)的不合法藥物，其有效成分經(jīng)檢測遠小于原研藥。也就是說，陸勇代購的是仿制藥里的非法藥品，的確就是假藥。

3. “因為在中國購買專利藥價格昂貴，有便宜的仿制藥為什么不能買？即便是假藥?！?/p>

如第2點中說明，在印度，能夠買到的正規(guī)合法的格列衛(wèi)仿制藥非常多，至少有十幾家藥廠生產(chǎn)，有的還是印度頂級藥廠。并且，報道中尚未來得及更新的一點信息是，通過與這些正規(guī)廠商進行談判，如今中國的慢?；颊吣芡ㄟ^代購買到的正規(guī)仿制藥的價格也已降到250左右一盒。陸勇代購的假藥是200一盒，早已不具有價格優(yōu)勢。但由于陸勇在代購格列衛(wèi)仿制藥這個領域的壟斷地位，很多患者并不知情、也沒有能力通過其他渠道購買正規(guī)便宜的仿制藥。

4. “陸勇代購的藥有效成分不足，但有一點效果是一點效果，總比買不起專利藥等死要好吧？”“如果能花200塊吃到有效成分55%的藥，不也很劃算嗎？”

結合第3點，患者完全可以有合法、安全、有效且同樣便宜的仿制藥選擇。

而且，1. 陸勇一直宣稱他所主張的藥的有效成分與原研藥的相似度高達99%以上，患者并不知道真實情況。2. 有的批次有效成分是原研藥的55%，有的是83%，所以患者是該吃兩倍的藥還是一倍半呢？藥能是這樣加減乘除嗎？3. 亂吃藥帶來藥效的不可控。文章中已經(jīng)提到江倩醫(yī)生的報道，吃印仿藥的患者后續(xù)監(jiān)控很差，主要原因就是藥的來源不明。各位可以查查江倩醫(yī)生在慢粒圈的地位，她是“慢粒一姐”。

然后終于可以說一下這篇報道就新聞寫作而言的重大意義，并對新聞從業(yè)者提出一些質(zhì)疑：

• 在以資本主義為導向的現(xiàn)代，旁觀這幾年來，特稿或所謂調(diào)查報道的寫作，越來越朝著“故事化”乃至“影像化”的方向發(fā)展，似乎一個選題是否能夠被通過、一個新聞事件是否值得被寫出，能不能成為“爆款”、能不能改編為影視劇，成了最被值得考量的依據(jù)。新聞早已失去其正義性。
• 在陸勇代購仿制藥，被神化、多次進入人大提案、被拍成電影的過程中，為什么全國150多家媒體沒有一家進行深入調(diào)查？！與《大興安嶺殺人事件》這樣在報道過程中發(fā)生殺人案件便成功引發(fā)大量關注的調(diào)查報道相比，《令人生疑的“中國藥神”》所做出的努力顯然遠遠更加值得被關注，這是真正的對于事實如偵探般的調(diào)查，對于真相抽絲剝繭般的發(fā)現(xiàn)。其中的艱險和勇氣不僅超越了“記者”這一身份，也令調(diào)查報道這一類寫作在如今的時代重新?lián)碛校ɑ蜻€原了）它所能有的最高使命和價值?？v觀國內(nèi)這十年來的非虛構寫作，此篇報道可謂是一座里程碑。因為它不僅是一篇完全憑借一己之力去完成的對事實的重新審視、對真相的再次發(fā)現(xiàn)的非虛構寫作，它真正可能改變了無數(shù)人的生命。寫作這篇報道的本身就是一部電影，中國版《聚焦》。
• 這是一篇真正考驗新聞從業(yè)者的良知和選擇的報道。出于報道作者的職業(yè)素養(yǎng)，報道本可以寫得更加“吸引眼球”，但《令人生疑的“中國藥神”》仍然選擇了理性、客觀的視角呈現(xiàn)所有的證據(jù)，在寫作手法上，并不像當下流行的非虛構寫作那樣充滿戲劇性，這也導致報道顯得非常溫和。報道出來后，諸多權威媒體的集體沉默使得這篇報道并未得到應有的關注。是的，這篇報道無法被改編成影視，甚至是《中國藥神》目前最大的絆腳石；這篇報道也不夠“好看”，不夠“充滿爭議”，在故事性和寫作手法上不能被當做非虛構寫作喜聞樂見的熱點進行討論；由于此前其余媒體對陸勇進行的光輝塑造，新聞從業(yè)者也不敢自掌耳光。然而它無愧于新聞和新聞從業(yè)者所能擁有的最高價值。

綜上所述，《令人生疑的“中國藥神”》這篇報道對于陸勇這位“英雄”的揭露，僅僅是一個戰(zhàn)斗的開始。至于它能夠走多遠，是否能夠真正引發(fā)全社會的關注，是否能夠真正挽救千萬慢?；颊叩纳?，必須要靠你——一個不相干的普通人繼續(xù)推動下去。

這篇回答寫完，必然還有許多質(zhì)疑和討論，這不重要。因為是否能夠得到更多的力量對此事進行關注和跟進，哪怕是質(zhì)疑、甚至是推翻，都會讓事實更加清楚，讓藥的問題更加明白，這才是這篇回答的重點。

無論是批評還是贊同，在此我作為一個對此事略知一二的普通人，表示感謝。

一

和朋友看了電影《我不是藥神》，恍然想到了幾年前的陸勇案。

因為白血病友代購印度藥格列衛(wèi)，以“妨害信用卡管理罪”和“銷售假藥罪”被捕，最終在聲援之下，湖南省沅江市檢察院認為是病友們自發(fā)組織的購買行為而非銷售行為，為了買藥偽造信用卡的犯罪情節(jié)輕微，決定對陸勇不予起訴，在公訴階段無罪釋放，比電影里程勇經(jīng)審判獲刑五年的結局好了很多。

電影劇情本身并不復雜，瑞士公司開發(fā)出來的藥，在中國的價格遠高于印度的仿制品價格，藥效相似，于是等死的患者們便將求生的希望寄托在走私并販賣印度藥的男主程勇身上，一個中年危機的底層屌絲一躍成為病友們的救世主。

在中國，賺錢的方法都寫在了《刑法》上，與瑞士藥效相同的印度格列衛(wèi)，怎么就成了“假藥”，禁止銷售呢？

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品管理法》第四十八條第二款規(guī)定，必須批準而未經(jīng)批準生產(chǎn)、進口或者必須檢驗而未經(jīng)檢驗即銷售的，按假藥處理。

所以，未經(jīng)批準的印度格列衛(wèi)，變成了法律意義上的“假藥”。

二

作為一名刑辯律師，我決定從專利角度，給諸位講講影片中的暗線——假藥背后的故事。

現(xiàn)實中，徐崢扮演的程勇，走私的印度藥，與正版瑞士藥，是兩種不同的藥。

這個改動很重要，他賦予了男主侵權的正當性，不再只是破壞國家對藥物的管理秩序那么簡單，隱藏了他在侵犯另一家公司專利權的事實。

毫無疑問，針對慢性粒細胞白血病的真藥，是瑞士諾華制藥公司于1998年發(fā)明的甲磺酸伊馬替尼，在中國也有賣。就是片中4萬一盒白血病人吃不起的那種，也就是片中接二連三給警方施壓的那位金主爸爸。

同年，印度NATCO公司生產(chǎn)了仿制藥VEENAT，NATCO公司旗下有個代理商CYNO公司，又借此仿制了甲磺酸伊馬替尼，即片中的印度供藥方，價格相對低廉，在中國是賣不了的。

簡而言之，現(xiàn)實中的印度藥在研發(fā)材料和成藥技術上上是侵犯了瑞士藥的專利權了的，只不過印度藥在瑞士藥的結晶方法上進行了細微的改良。

當然，印度的專利法留了一個bug，第3節(jié)（d）條規(guī)定，已知的藥物的衍生物不能申請專利，除非它們可以顯示出不同的功效。

換句話說，如果一種藥物開發(fā)后并申請了專利，但隨后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版本，原專利不適用于新版本。

再換句話說，洗稿不算抄襲。

于是，瑞士諾華打了7年官司，還是在2013年4月1日收到了印度最高院的敗訴判決：駁回格列衛(wèi)藥的專利申請，自始至終不存在專利權。

就這樣，印度的窮苦人民可以無視瑞士真藥方的資本家嘴臉，繼續(xù)合法地吃著便宜藥。

而各國的《專利法》都不同，瑞士諾華的抗癌藥，在中國，則成功取得了專利權。

中國的白血病患，只能乖乖的掏天價醫(yī)療費來延續(xù)自己的生命。

兩種不同價格的背后，是三個國家的專利博弈。

三

電影為了過審，不敢直面的問題，其實借被捕的反派張長林之口說了出來：“最難治的，是窮病。”

窮是原罪，聽著多么的不政治正確啊，但我們應該直面一個問題：我們該如何為過高的專利費買單？

法律應該保護專利嗎？答案是應該。

專業(yè)的研發(fā)過程，是費力費錢費時的，不保護專利，將不再有藥業(yè)公司進行研究，這意味著得了病的人都沒得救，更多的人會在病痛中死去，上至達官顯貴，下至片中掙扎著的舞女小偷牧師。

不保護原創(chuàng)，我們的社會將會止步不前。

而對原創(chuàng)更細致的區(qū)別保護，則是國家文明程度的體現(xiàn)，這需要在利益之間做好平衡，需要立法、執(zhí)法的巧妙拿捏。

有人認為，不再將銷售假藥的人入罪處理就行，這種思路回避了另一個問題：萬一倒貼錢的程勇是將藥賣到兩萬的張長林呢？

在生死這種剛需面前，乞求渠道的壟斷者良心發(fā)現(xiàn)，貼錢賣藥，是一種智識上的偷懶。

事實上，我們的最高檢、最高法也是這么做的，2014年11月18日，陸勇案后，出臺了《關于辦理危害藥品安全刑事案件司法解釋》：

第十一條規(guī)定，銷售少量未經(jīng)批準進口的國外、境外藥品，沒有造成他人傷害后果或者延誤診治，情節(jié)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不認為是犯罪。

這在司法上是進步的，但實事求是，這種一蹴而就的做法既沒有保護好專利權，又沒有解決病人們大量的用藥需求，還有可能破壞藥品管理市場秩序。

其實，我們的《專利法》已經(jīng)給了完美的解決方案，那就是專利實施的強制許可，讓國務院專利部門裁決來這個問題：

《專利法》第四十九條規(guī)定，在國家出現(xiàn)緊急狀態(tài)或者非常情況時，或者為了公共利益的目的，國務院專利行政部門可以給予實施發(fā)明專利或者實用新型專利的強制許可。 《專利法》第五十條規(guī)定，為了公共健康目的，對取得專利權的藥品，國務院專利行政部門可以給予制造并將其出口到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參加的有關國際條約規(guī)定的國家或者地區(qū)的強制許可。

此外，在藥品價格構成方面，也是有空間操作的，譬如和電影結局那樣，將代替藥物納入醫(yī)保體系，或者對特殊藥品進行關稅減免，讓普通人也能吃得起救命藥。

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英雄主義也不一定要靠階級斗爭實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