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首先說明一下本人業(yè)余影迷一枚，觀點不一定有參考價值，且全文先抑后揚，不樂意看全了的請不要以偏概全評估電影好與壞?？偨Y(jié)一句話，這部電影值得每位愛電影或懂點電影的人去支持，愛看商業(yè)爆米花的可能不一定對你的路，不過不管怎么說李安大導(dǎo)首位嘗試如此高速攝影，能看得出他壓力還是相當大的，我是一定會支持還準備二刷了，謝謝。。。

以下正文：

NYFF觀影歸來，還意外收獲了李安大導(dǎo)開映前講一段體會，簡直超值hhh。感覺有好多感想要說好多槽要吐，隨便寫寫自己的看法吧。

看Billy Lynn之前，頭場媒體評論場已經(jīng)結(jié)束了該有評論po出，手賤搜了搜critics，綜合一下，為公允起見統(tǒng)計多數(shù)，得到兩個信息：一、看這部電影就像看HDTV；二、the best word of reviews is “mixed”。
我很驚訝，也很迷惑：這是出了什么問題？以及真的出問題了嗎？
然而看完之后，我深切地感受到，確實沒有比這更一語中的的評價了。因為我個人最直觀的感受也是這兩點。只是有一點我誤判了，那就是這兩條評價其實并不表明這電影拍砸了。或者說，很難評判這部電影好與不好，它有驚人的缺陷，同時也有驚人的優(yōu)點，給我?guī)碜畲蟮母惺?，其實是兩者巨大的沖突產(chǎn)生的沖擊感。而這可能也正是大部分初次對新技術(shù)進行嘗試作品的共性：不成熟的探索之中，第一被注意到的必然是缺陷，而后才能夠探討運用的技術(shù)有沒有前景，是否有必要繼續(xù)實驗下去，假如有潛力其余各部門要如何配合著革新，這技術(shù)選擇怎樣的情境來運用更為恰當。

我整個觀影過程的感受其實分為兩個階段，以Lynn的half time walk為分界。

第一階段，以Lynn前線回來被邀請去football game一路上publicity活動中所見所聞為主，中間穿插戰(zhàn)地訓(xùn)練過程、回來后家庭生活幾個回憶片段。
從第一個鏡頭起，就有一種感覺：哪里不對勁。想想看，確實是看HDTV的那種感覺：你說不出來哪里不太對，但是的確，鏡頭所見，和平時眼中熟悉的場景并不一樣。為了確認這個事實，我還在人物做動作的時候和前面觀眾的小動作對比了一下。。。真的明顯不同。的確是所謂的hyperreal：每個細節(jié)都非常清晰，清晰到背后的背景演員一舉一動也能夠看得一清二楚，仿佛焦距這種東西不存在，演員即使快速動作也不存在模糊的情況。但是，這恰恰是致命的缺陷：我們眼力所見，本來就不是這樣。讓眼睛的能力大大提高，結(jié)果就是帶來無數(shù)distraction：注意力都被與平時不同的那些地方所吸引，導(dǎo)致真正應(yīng)該被注意的主體劇情反而被分去了焦點。附帶一提：當眼前buffet出來的那一刻，已經(jīng)不是distraction，我簡直是被吃的深深attract完全沒在注意主線在干嘛了= =
還有一個十分明顯的體驗，就是一旦鏡頭運動，我必然意識到：這是在通過鏡頭看世界。直觀來說，就是仿佛眼前套了一個方形的黑筒，這一點讓我始終無法進入劇情。后來分析了一下，明白問題出在哪兒：人眼所見，邊緣范圍是模糊的。而120fps攝影導(dǎo)致整個畫面無比清晰，邊緣處的對比就被無限放大了。平時眼睛運動的時候就是主體變模糊邊緣物體逐漸清晰的一個變化過程，所以鏡頭不動還好，一動注意力就全被這之中的“不合理”吸引了。而且鏡頭快速轉(zhuǎn)動的時候，我還會暈車。。。

上面這些發(fā)現(xiàn)導(dǎo)致我思考起來兩個問題：其一，演員在這種拍攝方式下，應(yīng)該怎樣表演。我忍不住注意到，在這樣的拍法之下，鏡頭中不同的演員動作“真實性”差異很大。有的演員肢體動作看起來非常之假，怎么說呢，就是blooper視角看表演。。。而有的演員看起來和正常電影相差不大，還可以接受。還有的演員，竟然讓我看出了演技，對，我說的就是Kristen Stewart。。。KStew粉不要打我。。。開個玩笑，其實KStew還是有演技的啦，只是我一直覺得她的表演方式有點過于“收”（這個也許帶了個人偏好濾鏡）?？墒窃谶@部電影的鏡頭之下，KStew的表演非常真實動人，尤其是和其余演員的對比之下更加明顯。我想也許是在高速攝影下動作會產(chǎn)生“放大感”，于是本來夸張系的演員肢體語言顯得更加夸張，產(chǎn)生造作感，而動作內(nèi)斂略顯平板的卻會放大到剛剛好的地步。再聯(lián)想一下，可能類似于舞臺->電視->電影這樣鏡頭視角一步步放大的關(guān)系，只不過這個鏈條現(xiàn)在最后一環(huán)是120fps電影。假如真的運用這種拍攝手法，是不是相應(yīng)地演員的表演習(xí)慣也要改變？或者說，是不是要去尋找具有適合的表演方式的演員？
其二，鏡頭“黑洞”的問題。。?？措娪暗倪^程中我就在想，假如這部電影不是平幕，而是弧形巨幕的話，效果不知道要好多少倍。弧形幕一個特點就是邊緣之處人眼會自帶模糊效果，估計效果會更近似真實。而且有環(huán)繞感再加上眼前巨清晰的場景，估計效果會無比震撼。好吧其實就是VR視效啦。。。

回過頭來再說說前半段，感覺我是沒有辦法合理評價劇情了。在這些分神點之中，劇情看似fall flat，但就沒法知道是劇情確實平板了點呢？還是只是我沒入戲?qū)е逻@么覺得的呢？也許換成平常的拍攝方式劇情看起來也還不錯。所以這點就不談了。

想起來再補充一點：好多切鏡的地方簡直是坑爹啊！尤其有幾個淡出的，仿佛PPT換頁，我真是印象深刻。。。想想為什么，好像也是影像太清晰的鍋，畫面不夠模糊導(dǎo)致人臉都淡化沒了輪廓還清晰地映在屏幕上，簡直吐槽不能。看的時候還氣憤地想怎么不踢了攝影剪輯換個人，后來仔細一想，誰都不熟悉新技術(shù)，這些問題都難免。

總結(jié)一下第一階段基本就是：腦海里不斷飛吐槽彈幕，同時還在努力集中注意力看劇情。。。簡直要了親命。

下半段第二階段?？赐赀@部分，我整個人都不一樣了，對這部電影的看法也和前面半段完全不同了。對，就是完全不同了。這部分我個人認為，才是重點，重中之重那種重。

我對電影觀感的改變從Lynn走下臺階那一刻開始。一段交叉剪輯，煙花錯亂到戰(zhàn)場硝煙，混亂的鼓點聲穿插槍聲，歡呼的觀眾人聲鼎沸混雜戰(zhàn)場上的吼叫，我整個人都呆在當場了。說實話我已經(jīng)記不全也記不清具體中間是穿插了哪些具象或抽象的場景，可是我真切地記得那種被眼前突然涌入的各種聲光信息灌滿，以至于反應(yīng)過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和主角一樣，手在發(fā)抖的恐慌感和無力感。拿個不恰當?shù)谋确骄褪牵凰蜎]，不知所措。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想象過，什么樣的方式能將PTSD具象化，能讓沒有經(jīng)歷過的人體驗到這種感受。李安做到了。雖然我沒有經(jīng)歷過，也不知道這種感受是否準確，但是這樣的感受至少一段時間內(nèi)我是忘不了的。

后面一段戰(zhàn)場交火完完全全，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出了120fps攝影令人震驚的優(yōu)勢。這是我認為的整部電影的高潮所在。甚至我想，很可能就是為了這一段，李安拍了這部電影。在雜亂的、快速運動的場景中，戰(zhàn)爭場面的真實感變得觸手可及。在徒手搏斗殺死敵人的那一段，我覺得自己不是在看電影，我就是在眼睜睜的，目睹了一場謀殺。尤其是從生到死過程中，兩個人那面部表情逐漸的變化，我覺得我這輩子大概也難忘如此清晰，如此冷酷地赤裸裸地展示的（雖然是演的）生和死一步之遙的距離，以及一個人在那短暫的幾分鐘內(nèi)心理所承受的如此劇烈的沖擊。有的評論說這部電影看起來distant而不像之前宣傳的intimate，我不這么認為。我以為，李安所追求的恰恰是在這清晰精確到使人產(chǎn)生距離感的短暫時空之內(nèi)，在這幾分鐘里，在這一段水泥管中，在兩個人撕扯扭打的過程看得清清楚楚的情形下，讓你隔著這荒謬感的距離來體驗心理上能夠體驗的最大沖擊。這才是所謂的intimate，不是有距離感，而是有沖擊感。這一下由遠及近，把之前可笑的世界沖擊得粉碎，突然之間你暴露在這個無比真實的世界中，無處藏身，也無處可去。我是真的shock到了。聯(lián)系到之前的部分，我忽然就覺得之前那些荒謬感，那些可笑感，那些無法與世界產(chǎn)生聯(lián)結(jié)的感覺，其實就是主角Lynn返回到“正?！笔澜绲母惺馨伞Ｕf不出是有意為之還是歪打正著，看似是電影缺陷的部分卻恰恰為我提供了切合劇情的情感體驗。在那么一段時間里，我能夠體會為什么Lynn想要回到戰(zhàn)場。不是因為這些那些，只是因為，只有在戰(zhàn)場上他能感受到真實，感受到生命的恐懼脆弱無助神秘和可貴，只有在戰(zhàn)場上，在戰(zhàn)友中，在生死之間產(chǎn)生的情感結(jié)界里，他才能與這個世界相連。當我感受到這一點的時候，我覺得，這部電影做到了其他電影沒有做到的事情：身臨其境，心感其情。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導(dǎo)演想要表達的，又或者這僅僅是我個人的感受。看了一些評論，覺得似乎沒有人和我感受類似，都是在說這只是一次技術(shù)的嘗試，而非一部成功的作品。我不知道是不是東方人會來得更敏感些，更能體驗到內(nèi)里的情感變化。很難說是歪打正著，技術(shù)帶來的沖擊契合了電影想要表達的情感主題，還是導(dǎo)演的精心安排，帶來了一次獨特的觀影體驗。但是恰好證明一點，那就是對電影的品味和感受，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赐觌娪埃兴斋@，帶著新的思考走出影院大門，我覺得就值回票價了。

總之看完了電影，的的確確是五味雜陳。如果單說前半截，我會把這部電影打在實驗電影+商業(yè)爛片行列，但是看完后半段，這部電影加進了我不僅觀影體驗最獨特，也是身體和情感體驗最獨特的電影行列。作為不專業(yè)的影迷，我沒法預(yù)估120fps是否是又一次技術(shù)革命，還是僅僅是一次新鮮但不實用的嘗試，然而漫漫電影路上，那么多新老交替，浮浮沉沉，又有誰能說得準呢。

題外話再多嘴一段，看完電影，我想高速攝影來拍些戰(zhàn)爭紀錄片、歌舞劇、運動片一類的絕對光華燦爛。再就是多拍特寫，展現(xiàn)的面部變化細節(jié)攝人心魄（雖然鏡頭也非常unmerciful就對了。。。李安自己都說演員化妝不易?。Ｔ儆芯褪?，高速攝影莫非看起來費眼，回家路上我眼皮一直在跳跳跳跳跳。。。。

寫了這么多，其實我根本是不專業(yè)影迷一枚，胡說八道然而又覺得自己講得很有道理。。。好想和李安大導(dǎo)探討探討是不是這些問題怎么改進，然而導(dǎo)演開場前講了段話就回家睡覺了，有沒有人能把這些問題po給Lee導(dǎo)看看。。。怎么說呢，看電影帶來點啟發(fā)總是好的。不管見解正確與否，自己思維得到鍛煉，我就很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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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看了點review，再補充點想法：其實李安的許多電影都有個致命的缺陷，劇情不夠抓人。也就是敘事節(jié)奏問題吧。斷背山被深厚的情感蓋過去了，少年派被瑰麗的視效蓋過去了，到了Billy Lynn，一旦沒有了其他出彩的點，這個缺陷就變得無比明顯。其實我最愛的是喜宴，在我的認知里李安最適合這種風(fēng)格和題材。但是作為一個導(dǎo)演，不突破自己和一條咸魚有什么區(qū)別？所以。。。還是希望李導(dǎo)能夠抓到自己薄弱的點吧。雖說要求新，沒短板也很重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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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7更新：
首先糾正一個前面影評里的記憶錯誤：大量交叉剪輯出現(xiàn)在接近影片末尾的時候，而不在中間。Half time walk雖然也有秀場和戰(zhàn)場的montage，但沒有結(jié)尾處數(shù)量多時間長。

今天去二刷，最明顯的感受是有點適應(yīng)了鏡頭，能夠入戲了。入戲的基礎(chǔ)上劇情看得清楚多了，所以下面再說說劇情吧。

個人看法，整個電影都在表達一個有點cynical，有點反主旋律的主題：對于“戰(zhàn)爭英雄”“Bravo”八人組來說，真正的戰(zhàn)場在Texas橄欖球賽的一片小社會中，而回到遠在伊拉克的戰(zhàn)場卻像是回家。Under the scrutinizing eyes of the public, they need to fight against everyone, struggle through everything back home, yet in Iraq they got each other's back as an unbreakable team when they are forced to face the looming death.
而這個主題的展示，也就在對于每個代表群體的刻畫之中展開。

首先是Billy Lynn的家人。一段飯桌上的爭吵展現(xiàn)了家庭中的矛盾：不僅僅是政治觀點的沖突，也是各個家庭成員對Billy的情感的矛盾 —— 一個“英雄”的標簽打破了家中的平衡。盡管家人都深愛Billy，然而基于平等基礎(chǔ)上的親近感不再存在了。與之后Billy和姐姐Kathryn的對話相對比，這一點更加突出。
而后是普通民眾。在球場看臺上，觀眾們一個個來向Billy表達自己的自豪、崇敬或者是感激。鏡頭反打，Billy禮貌而茫然的臉映在屏幕上。對于民眾來說，這些士兵就是英雄的象征，他們的祝賀也是出于善意和真心。然而這一切對Billy來說太過遙遠：他并不了解這些陌生人，他們對他來說沒什么意義，這些陌生人除了媒體描繪出的一個抽象的符號之外，也不了解他。
還有一群football players，各家媒體，以及一隊cheerleaders。在locker room里，幾個運動員半好奇半窺探地問起B(yǎng)illy殺人是什么樣的感受。在媒體采訪時，Billy腦補戰(zhàn)友用上不了臺面的真實答案而不是不痛不癢的官話來回答問題。Billy一見鐘情的Faison似乎只是把Billy作為一個trophy boyfriend，盡管她的確關(guān)心Billy，在士兵們和場地管理人員發(fā)生沖突時挺身而出維護他們的尊嚴，但也僅限于此。當影片末尾Billy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咱倆私奔吧怎么樣時，F(xiàn)aison一臉你不是認真的吧的表情，我想她心中的Billy大概是為國家奉獻犧牲的英雄好漢，而她自己和英雄互相傾慕、為了英雄能繼續(xù)奉獻國家甘愿犧牲愛情。
比起這些沒有惡意的角色，后面還有看起來更為冷漠無情的：一家新能源公司的老板，在午宴上虛情假意地來試探局勢如何借以推測商業(yè)信息；中場秀的組織人員把他們作為吸引眼球的吉祥物來擺布驅(qū)使；一個小哥把軍隊當成a big fat saucy gay joke來看待；球隊老板為了利益最大化壓低改編電影合約價錢。在這些人眼中，他們是不是一隊真實有血肉的人無關(guān)緊要，只要從中有利可圖。
看起來似乎只有Billy的姐姐Kathryn真正關(guān)心他，了解他的需求。除了他的戰(zhàn)友們，Kathryn是唯一一個在她面前Billy可以be inappropriate的人。也只有她看到了Billy的經(jīng)歷背后隱藏的問題，提出讓他不要回到戰(zhàn)場。

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很難想象Billy Lynn會與社會沒有疏離感：在這里沒有一個人像他一樣知道戰(zhàn)爭真實面貌是什么樣的。戰(zhàn)爭被商業(yè)化了，戰(zhàn)士作為最接近戰(zhàn)爭的渠道也被商業(yè)化了。人人都想接近他，希望獲取到新鮮的信息，或者從他身上得到些利益。在這片“戰(zhàn)場”之上，Billy要面對窺探著他內(nèi)心外表各個部分，來自四面八方的無數(shù)雙眼睛。他暴露在公眾視線的聚光燈下，但同時又沒有任何一部分真實的自我被理解被接受。球隊老板說得很對：過不了多久，公眾就會失去對“Bravo”的興趣。他們在這個社會里的價值不過就是這些，利用完就沒有存身之處了。而Sergeant Dime說的話則更為無奈，沒有什么是對的，也沒有什么是錯的。社會本來就如此，每個人的社會身份決定了他的立場和想法，前面所有的人處在他們各自的位置上，理所應(yīng)當會做出那些舉動。而這些士兵在這社會中也不過是幾個小人物，他們的生活，他們的未來還是要被上層人士的決策所操縱。所以說到底，在影片末尾Billy的選擇并不真正能稱為選擇：在這個社會中沒有他的位置，除了戰(zhàn)場，他無處可去。

但Billy回到戰(zhàn)場的選擇并不是無奈之舉。Billy說我們在伊拉克建學(xué)校，修排水系統(tǒng)，但伊拉克人只是恨我們。到頭來除了活命，別無其他要求。生活里沒有那么多神圣的理由：Billy去打仗不是為了國家無私奉獻，只是因為毀了姐姐jerk未婚夫的車，為了不去坐牢不得不入伍；Billy能在槍林彈雨里搶出戰(zhàn)友也不是什么英雄神威，只是平時訓(xùn)練出來，自然而然下意識的操作；Billy在搏斗中殺死了對手不是為了國家大義，甚至也不是為了為戰(zhàn)友報仇，而是因為敵人就這樣撲過來，不下手，早就沒命了。再看看那伊拉克人一家，因為一串不幸的巧合，安穩(wěn)過日子就再也沒可能了。Everything is insane. 戰(zhàn)場上的一切所見所聞對親歷者來說，是一場漫長的nerve wracking nightmare，是一出everything went wrong之后沒人有能力扭轉(zhuǎn)的悲劇。在戰(zhàn)場上，一切都是down to earth的：八個人的性命就在彼此手里。承擔一個人的死亡已經(jīng)過于沉重，不能再承擔更多。Billy的戰(zhàn)友們最需要他，只有回到戰(zhàn)場，和戰(zhàn)友們一起面對生死毫厘，才是能讓他安心的正確選擇。

所以最終當戰(zhàn)友說出“Before they kill us, take us someplace safe. Take us back to the war.”的時候，當Billy Lynn說出“I love you”戰(zhàn)友們一個個回答“I love you”的時候，其實應(yīng)該有的comical tone不見了。替代的是經(jīng)過一場漫長中場秀之后，一群生死邊緣徘徊的人之間共享的真誠。

看清楚劇情之后，我發(fā)現(xiàn)了之前理解膚淺時犯的錯誤：有些評論說到這部電影看起來“distant”，其實是有道理的。只不過我會換個詞：“convincing”。上述所有內(nèi)容，要想轉(zhuǎn)換成令人信服打動人心的電影語言，要在很多細節(jié)上打磨好。而這部電影并沒有做到。總有一種哪里都有點意思，但哪里都沒表達盡意的感覺。這個問題一半可以歸到畫面上，但還有一半是敘事剪輯的問題。我想電影可能照搬了小說的模式，然而小說就算結(jié)構(gòu)平坦，語言魅力還會填飽空缺，換到電影，細節(jié)不夠豐滿，這主題就撐不起來了。

不過就像李安導(dǎo)演說的，give it a chance。這個機會可以給新的拍攝方式留著，敘事上的問題就不能多恕了。

（文/楊時旸）
    自從120幀4k技術(shù)被大張旗鼓地宣揚，李安的這部《比利?林恩的中場戰(zhàn)事》就注定會引發(fā)一場爭議。在海外上映后口碑撲街似乎更加引發(fā)了中國觀眾的興趣。不知道其他“低配”版本的觀影感受如何，標準的120幀4k畫面給人的感受很詭異。這部電影充斥著大量面部特寫，原本只需中景的鏡頭都被義無反顧地推得極近，幾乎每個角色都頂著紅鼻頭以及泛著血絲的面頰和眼睛。這是啟用這種技術(shù)的初衷或者副作用——李安企圖在這部作品中把一切變得纖毫畢見。所以，沒有什么比毛細血管破裂帶來的紅暈更能表現(xiàn)這一點。當男主角林恩和拉拉隊員在帷幔后偷偷親熱完畢，尷尬地走回座位時，班長問他，為什么像剛打了炮一樣？（中文翻譯故意回避地改成了‘像剛剛睡醒一樣’），那種羞澀、掩飾和努力回歸清醒的微妙紅暈，只有這樣的細微的技術(shù)才能得以呈現(xiàn)。但是，這樣的“真實”恐怕不是現(xiàn)實意義中的“真實”，它更像是顯微鏡下的“真實”，一種“超真實”。
    這種技術(shù)剔除了電影獨有的某種質(zhì)感，這也就是為什么有那么多人都覺得這更像是在看高清電視。它或許更加適合表現(xiàn)足球比賽或者現(xiàn)場演出之類的內(nèi)容，色彩艷麗，對比強烈，近處的毛孔與皺紋都可以被凝視，遠處的不同風(fēng)景也都層次分明。怎么說呢，這有點像圖像范疇中的“恐怖谷”理論，一旦真實度超過某個上限，它就有點古怪了。
    不知道擅長故事敘述的李安把多少精力放在了研究技術(shù)之上，至少從故事本身的層面來講，《比利?林恩的中場戰(zhàn)事》還有更好的敘述方式。這種在熱鬧現(xiàn)實和殘酷戰(zhàn)場之間閃回銜接的方式十分老舊，更何況在很多時候，它的轉(zhuǎn)折做得過于生硬，比如慶典的焰火聲、瑣碎生活中敲擊桌子的聲音都成為了觸發(fā)記憶的扳機，引爆對戰(zhàn)場炮火的恐懼，這種做法，次數(shù)多了就顯得了無新意。其實，這個故事也并非在表達對于戰(zhàn)爭的態(tài)度，更多的是在向人們展示，現(xiàn)實生活有時猛于炮火。
    在真實的戰(zhàn)火中被當做英雄的人，一旦回到俗常，就必須被納入一場表演。而林恩和他的戰(zhàn)友們所經(jīng)歷的一切一旦進入影像、解釋、傳頌與報道，就都被娛樂化了。他們的恐懼、自豪和悲傷都化成一種象征和固定格式，進而被消費。林恩和自卑的姐姐與疲憊的家人重逢，和想用他們賺錢的二流經(jīng)紀人周旋，與充滿算計的球隊老板對峙，更何況還有一群把他們當做異類的吃瓜群眾需要應(yīng)付，自以為是的能源公司老總，沒完沒了詢問他們各種槍械功能和殺人感受的橄欖球隊隊員，日常場景儼然突變成為戰(zhàn)場，人們的語言、觀點和審視態(tài)度都像是子彈，林恩和戰(zhàn)友們像無辜的動物，被一群人環(huán)伺。林恩對只肯出五千五百美金的球隊老板說，“你還不如那些圣戰(zhàn)分子懂得對我們尊敬。”那些圣戰(zhàn)者至少還是以命相搏，但這個衣著體面的富人，不過給出了打發(fā)乞丐的價碼，就企圖買斷這幾個戰(zhàn)士的敘述權(quán)。某種意義上說，這群現(xiàn)實中的人們更危險。
    一群穿越生死的士兵，遠離戰(zhàn)火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必須被納入一部電影才能把生死變現(xiàn)，被世人銘記，但很快就沒人愿意投拍這樣一部電影，他們成為了一種用后即拋型裝飾物，用來短暫地被別人拿來裝點自己的情操，他們最終拒絕了這種娛樂化的狀態(tài)，寧愿選擇回到生死未卜但真真切切的戰(zhàn)場。這個故事中植入了有關(guān)拍攝電影的橋段，充滿小小的自嘲和幽默，電影成為了一個象征，有關(guān)資本、有關(guān)娛樂化、有關(guān)對于留存記憶的需要。這其中有李安自己作為電影導(dǎo)演的一些隱秘又有趣的心緒和況味。
   這一群有著戰(zhàn)爭心理創(chuàng)傷后遺癥的人們還是要選擇回去，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戰(zhàn)場?；氐侥抢?，對于他們自己來說更像回家，對于旁人來說，只有在那里，這群人才真正維系了英雄的模樣，這一點才最殘忍。但是每條情感線索，在這部電影中都沒有被更深入地呈現(xiàn)。
   其實，這個故事，以李安對人物心理細膩的把握和故事講述節(jié)奏的精到，足以可以呈現(xiàn)出另外的方式，但現(xiàn)在更多的時候為了呈現(xiàn)技術(shù)上的先進更損失了太多其他的韻味。目前看來，這種技術(shù)不太能代表著未來電影發(fā)展的方向，至少不適用于這一類故事。電影的發(fā)展方向絕不是線性的愈發(fā)清晰，相比于技術(shù)，它存在的價值還是基于情感。

如果有人問光棍節(jié)這一天什么最搶手，多數(shù)人大概會掏出手機翻翻購物車；但如果有人問光棍節(jié)這一天什么東西想搶也搶不到，想看也看不著，那必定只有一樣?xùn)|西——就是以4K、3D、120幀標榜的李安新片《比利·林恩的中場戰(zhàn)事》。

    在此之前，技術(shù)問題一直是受到談?wù)撟疃嗟脑掝}，各種技術(shù)分析帖也是滿天飛。但事實上，從個人的觀感和體驗來看，技術(shù)在整個觀影過程中并沒有造成障礙，甚至并不是很容易察覺。初次能夠察覺到的，只是更接近人眼的觀感，視覺效果得到了顯著增強。因此，可以肯定的說，李安雖則激進，但并沒有革掉電影的命，120幀、4K、3D……暫時拋開這些技術(shù)名詞不談（如果可以的話），對普通觀眾而言，《比利·林恩的中場戰(zhàn)事》也絕對是一部可看性極強的電影，實驗性可以忽略不計。

    更深一步挖掘則會發(fā)現(xiàn)，120/4/3這三個數(shù)字到底能夠帶來多少商業(yè)價值實在存疑，而它們所帶來的技術(shù)革新確實切切實實的。在《比利·林恩的中場戰(zhàn)事》里，觀眾最驚訝的地方和最反常的體驗?zāi)^于會看到各種臉紅眼睛紅、景深控制、快速搖鏡，這些想必都是李安為了突出真實感精心設(shè)計的機巧。幾處黑白也用得恰到好處，讓人想起《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結(jié)尾減色所暗示的故事氛圍（同樣讓人聯(lián)想起《少年派》的還有“蘑菇”對印度宗教的提及，讓人隱約能夠捕捉到李安的興趣所在和創(chuàng)作心路）。李安很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交叉的雙線故事雖然在內(nèi)容上大相徑庭，但卻都可以用超高幀率、三維和超清三種方式綜合提高真實度和臨場感，從而間接操控觀眾情感，而這對于以前動輒就以紀錄式風(fēng)格體現(xiàn)真實的手法而言，的確是完全不同、另辟蹊徑了，因此也無疑是對電影語言的再造和顛覆。

    從故事本身來講，《比利·林恩的中場戰(zhàn)事》仍舊是一部極為精巧的水準之作。故事背景設(shè)置在伊拉克戰(zhàn)爭期間，故事的主人公比利·林恩在戰(zhàn)場上救下了自己的班長，并和敵人進行了肉搏。拜媒體所賜，林恩從伊拉克戰(zhàn)場回歸之后便成為了全國熟知的英雄人物，整個故事便是通過林恩對伊拉克戰(zhàn)場的回憶和美式足球聯(lián)賽中場表演雙線并進的方式講述出來。在這之中，比利·林恩一生中“最慘烈的時刻”與碧昂斯的表演同時將故事推向了高潮，編劇可謂頗富匠心，節(jié)奏上也可謂嚴絲合縫。

    李安的電影，從來不是難于理解的類型。這部新片也不例外，有些時候甚至是顯得過于“膚淺”了。比如比利·林恩在經(jīng)過艱難抉擇之后最終選擇歸隊，很多人就認為僅僅是“兄弟義氣”，或者是“美式主旋律”的體現(xiàn)，其實不然，甚至恰好相反。影片結(jié)尾，林恩在與姐姐的對話中透露了自己的想法，也就是“我多想讓你為我感到驕傲?！薄盀槲腋械津湴痢保╞e proud of me），這句話在英語中簡直不能再常用，然而在這里，作者實際是在暗示他在且僅在部隊里找到了自己存在的真正價值。那么，作者也無疑暗示了一層潛臺詞，向觀眾拋出了另一個問題：林恩在德州時為什么只是個“小混混”？為什么在美國本土找不到自己的價值？

    關(guān)于這一點，電影中并沒有透露太多，對于比利·林恩的生存環(huán)境也并沒有太多交代，但我們還是能夠通過極少的描述勾勒出他的家庭情況：他政治上極度保守的父親，被豪車撞傷卻無錢醫(yī)治的姐姐……這就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甚至顯得有些落魄和貧窮的家庭（用林恩姐姐的話說，“這個家真是糟透了”）。正是在這樣看似極簡的交代當中，我們可以一窺美國在伊拉克戰(zhàn)爭期間的社會狀況，可以料想美國底層民眾生存的窘?jīng)r，甚至可以看到新總統(tǒng)特朗普勝選的民意基礎(chǔ)和潛在必然。從這個角度上講，無論是原著還是電影，《比利·林恩的中場戰(zhàn)事》對美國近十年來的政治社會狀況都有著驚人的前瞻和深刻的認知。

    “隔閡”是這部影片的又一大主題，但卻也不是通過慣常的方式展現(xiàn)的。片中，比利·林恩的創(chuàng)傷性回憶很多都起到了結(jié)構(gòu)性作用，另一些則具有高度的諷刺意味，比如碧昂斯中場表演的高潮時，銀幕上迎面飛過兩顆繪有國旗的炸彈，隨后化作了美麗的焰火。反觀此時120幀的比利·林恩，臉上是一臉驚恐，心里是萬馬奔騰。正如林恩所說，“一生中最慘的一天給人慶祝，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美國社會與戰(zhàn)場士兵的真正隔閡就是通過這樣一個又一個細節(jié)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出來。

    商人的壓榨、觀眾的打趣、賽場人員動手傷人……隔閡、不解、無知、褻瀆，無處不在。歸根結(jié)底，比利·林恩等一干士兵的真正悲劇不在于經(jīng)歷過悲歡離合、生死考驗，而在于英雄不再是人物，而成為了國家符號，英雄的事跡不再是真實，而成為了量販商品。他們不得不在社會對他們的“功績”的反復(fù)提及和褒揚中咀嚼一生中最悲慘的時刻，無限接近“他人即地獄”的哲學(xué)悲劇。至于愛情的火花，無非就是一個修飾的音符，為故事增添了一抹浪漫而傷感色彩。

    幾乎可以料想，《比利·林恩的中場戰(zhàn)事》在全球范圍內(nèi)并不會獲得一片贊譽一聲。對一些觀眾來說，它的技術(shù)太激進了；對美國觀眾來說，它的批判太尖刻了；而對中國觀眾來說，它的表達又太溫吞了。不過，這也正是李安的優(yōu)勢所在。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討好某一批觀眾，只是“一意孤行”地選擇最合適的表達方式和表達內(nèi)容，他能夠游刃于當代政治社會文化之中，面滿笑容下藏著幾顆讓人心悸的獠牙。其實，李安到底還是那個李安。

時隔四年，李安又帶著新作歸來，從少年派到比利林恩，他依然延續(xù)了少年與成長的主題，依然是著力去刻畫一場成長的陣痛，兩位少年都同樣失去心愛之人，同樣直面死亡本身，不同的是，這一次他試圖加入更多，對戰(zhàn)爭的反思，對榮譽的質(zhì)疑，以及最核心的對生存意義的探索，對信仰的追尋。而且這一次，在我看來，無疑他距離那個答案又更加推進了一步。

如果說早期李安的故事更擅長的是去表現(xiàn)人際關(guān)系的張力，比如推手三部曲，那么，從少年派 到比利林恩，李安開始越來越專注于聚焦在一個人的身上，向內(nèi)挖掘故事，專注于對個人孤獨的纖毫畢現(xiàn)的表達，再以靈魂深處的痛苦蛻變?yōu)橐幻骁R子，反射出整個世界的光怪陸離。他也越來越確信了一件事，越自我的，才會是越普世的。

一向佩服李安選角的眼光，無論是上一部戲里的印度少年，還是這部戲中的美國少年，都帶著一種既樸實羞澀如孩童，又明顯成熟于同齡人的復(fù)雜氣質(zhì)，有一雙溫柔眷戀塵世，又對形而上的終極之物充滿渴求的眼睛。他總是能準確的抓住那一份獨屬于少年的，渾然天成的動人。

人一生動人的階段不多，青春期當然是最閃耀的那一個，那時的人以驚人的速度飛快長大，骨骼，胸脯，都在時時承受著生長帶來的冷不丁的疼痛。

與此同時，靈魂成長的速度更是驚人，比雨后蹭蹭冒尖的春筍更快，童年那純真而黑白分明的世界觀，無法容納快速成長的靈魂，就像童年的衣服無法容納迅速成長的身體，它們在靈魂的急速膨脹之下迅速崩毀。

青春的靈魂如同困獸，在命運的冰雪之中赤身裸體，它迫切的想尋找一套新的價值觀，來護衛(wèi)自己，從未如此迫切的渴求被保護被溫暖，被理解，被黑暗中的光芒指引。

青春的身體與靈魂，都帶著初生的新嫩，無比敏感，輕輕一碰就能痛徹心扉。少男少女們對世界和自身都感到如此困惑而又陌生，那種如燃燒彈一般的生命力如此真實，種種感覺如同煙花綻放。那是成年之后的麻木的人們再難重新體味的感受，所以人們總是一再的懷念青春，懷念那些疼痛又美妙的感覺。

看著比利時，我心中無數(shù)次想起拉里，毛姆《刀鋒》中的那個男孩子，無疑他們是太過相似了。同樣是一個愣頭青，去服了一場兵役，親眼見證了戰(zhàn)友的死亡，同樣的陷入不可自拔的對生命意義的懷疑和困惑之中。

不同的是拉里從此放棄一切。他先是鉆進書堆不舍晝夜的閱讀好幾年，又徒步在異國的鄉(xiāng)村行走。他和許多人談話，做許多無用之事，浪費大好光陰與前程。他一路徒步走到了印度，在這個漫長而艱辛的過程中，他心中如冰山般的疑問一點點被敲碎溶解，最后他回到倫敦，成為一個最最平凡的計程車司機。唯有王城最堪隱，萬人如海一身藏。

拉里曾說生命的歡愉就像一團云霧，它遮擋住了死亡的懸崖。但若有一天，大風(fēng)猛然吹散霧靄，死亡就如此赤裸裸的出現(xiàn)在你眼前，試問看過這一切的人，還如何像從前一樣肆無忌憚的奔跑跳躍呢！

當比利把尖刀插入圣戰(zhàn)徒的咽喉之中，他一定深深記住了那雙充滿了痛苦和仇恨的血紅的雙眼。那樣的一雙眼睛，他也曾在一個伊拉克小男孩身上看到過。盲目的殺戮和仇恨代代相傳，奪走人們命中摯愛，沒有能說清楚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么，又該如何讓 它停止。而這一切 卻被冠以榮譽之名。

我為你祈禱，比利的嫂子如此說，我真的為你驕傲。
當那個漂亮的拉拉隊女孩吻了比利，臨走之前，她說了同樣的話。我為你祈禱，我為你驕傲。
為你祈禱，這話我也常常聽到?？墒钦l又真的關(guān)心誰呢？為你祈禱的人們，真心在乎你的死活嗎，還是僅僅只是表達一份惠而不費的好意呢？

比利說，只有一點，還不如沒有。
圣戰(zhàn)徒都比你更加懂得尊重。

唯有姐姐凱瑟琳有切膚之痛。
她同樣是從死亡深淵中被拯救回來的人，是真切經(jīng)歷過成長劇痛的人。只有她才知道死亡有多真實可怕，是如何的迫在眼前，也唯有她知道與生命本身相比，所謂的榮譽都只是過眼云煙，一文不值。

但比利最終還是選擇了離去。
因為布雷迪上士，也就是死去的班長“蘑菇”。

全劇最美的一段鏡頭，莫過于蘑菇與比利的那段菩提樹下說因果。
如果說比利是那個仍然在迷茫的拉里，那么蘑菇無疑就是那個已經(jīng)找尋到答案的拉里。

他說，無需質(zhì)疑，無需迷惑，我命中注定是屬于這里。
他說，比利，別忘記那一槍已經(jīng)開了，無論留在故土，還是客死他鄉(xiāng)。生命的意義不是停留在無窮無盡的思考之中，不是迷失在五花八門的選擇中，不是困惑于他人形形色色的評論中，它在于認定，你如今到底身在何處，你肩負怎樣的責任，你的生命又與何人緊緊相連。

你不需要為了國家，為了榮譽，為了任何看似偉大的命題去犧牲，你要的信仰只是那浩大于你自身的東西。

所有的不幸，都來源于不信， 如果每當你確定一個信仰之后，你都不斷的再去推翻它。每當你擁有希望，卻又忍不住去拆毀他，用理智的顯微鏡去對它的缺點無限放大，挑挑揀揀，無論是一個工作，還是一個愛人，你永遠在懷疑，這是不是最好的？這為什么和我想象中不一樣？這到底有何意義？
最終，你總是選擇放棄，選擇離開，你永不滿足，永遠滿心缺憾，永遠一無所有。你像掰棒子的狗熊，掰一個，扔一個 ，永遠找不到田里最大的那個。最后當你回頭時，身后只剩下被你遺棄的曠野，滿目瘡痍，一地狼藉。

說真的，生命最終到底能夠剩下些什么？誰曾直視過逝者的雙眼？誰能說，我無愧于我的一生？又有誰在現(xiàn)在活著，是為了在未來獲得寬??？

沒有什么是可以絕對純粹而完美的。
這場戰(zhàn)爭是正義的嗎？是美好的嗎？當然不是。
它充滿了死亡和殺戮，充斥著政客的權(quán)力斗爭，充斥著各種利益集團背后那無盡的盤算。
姑娘們高歌：“哦，我需要一個士兵，強壯到能夠保護我?！?br>而你的父母只需要一個被鄰里夸耀的好兒子。
還有些人，需要的只是你戰(zhàn)爭英雄的光芒，來為他商業(yè)上的籌劃加持一份虛擬的情懷。
更有人嘲笑你不過是個傻大兵，同性戀。
但你到底是誰？你為了誰而戰(zhàn)？這場戰(zhàn)爭是否真有意義？你為之付出生命的到底是什么？是國家的利益，還是商人的算計？是父母的榮耀，還是女孩們充滿崇拜的眼神，她們熱情似火的親吻？你究竟為何而戰(zhàn)？


如果你想放棄，你當然可以挑出1000個缺點，再找出1000個理由。
但你若堅持下去，就只需要一個理由，就是你在愛。
你愛那些跟你并肩作戰(zhàn)的兄弟們，那些和你一樣命中注定屬于這里的少年人。
你想和他們在一起，想守護他們，他們?nèi)ツ睦锞腿ツ睦?，他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就像圣?jīng)中的路德，不假思索的回答到：你的神就是我的神，你的國就是我的國。

安妮寶貝很愛說一句話：這個世界不符合我的期待。
確實，這個世界不符合任何人的期待。
若你足夠聰明，你遲早會發(fā)現(xiàn)，沒有什么是完美到值得信仰的，一份工作，一份婚姻，一場戰(zhàn)爭，一個團體。任何處境都可能是千瘡百孔的。
但是，世界不完美，所以你就沉淪的心安理得嗎？
完美，是不是說你要一定在1000個處境里反反復(fù)復(fù)的跳來跳去，不斷的去選擇那個更完美，更沒有瑕疵的讓它來適合你呢？
不是的，而是你，可以照亮你的處境。

薩特在《存在與虛無》中曾說：
“命運本身是中性的，它等待著被一個目的照亮，以便表露自己是一個對手還是一個助手。有如一塊巖石，如果我想搬動它，它便表現(xiàn)為一種深深的抵抗，然而當我想爬到它上面去觀賞風(fēng)景時，它就反過來成為一種寶貴的援助。人總是試圖說明自己生活在限制中，是不自由的。如果命運并不是我的選擇，還有什么責任？能夠負擔什么罪責呢？然而英雄與懦夫的區(qū)別，不在于他是不是怕死，是不是怕苦怕痛，而在于他敢不敢正視自己的這種自由，承擔起自己的存在，那才是真正的自由?！?br>
就像蘑菇在殘酷到足以扭曲人心的戰(zhàn)場之上，始終不忘在每一次戰(zhàn)斗之前，對隊友說，我愛你。因為他已明白，這場戰(zhàn)爭不是屬于國家的戰(zhàn)爭，是屬于他自己的戰(zhàn)爭，戰(zhàn)爭或許失敗了，但是他的信念從來沒有失敗。

中國古話也常說：君子立恒志，小人恒立志。
到底什么是英雄，什么是懦夫呢？
那些看似無比聰明的人，他們永不滿足，永遠都在挑挑揀揀。他們永遠無法下定決心去做些什么。因為他們總是太容易看出這個或那個東西的破綻，這個或那個人的不堪。
他們總是太容易失去信仰。
所以盡管他們的選擇有那么多，他們卻永遠不信，永遠充滿迷茫。永遠在等待，永遠在期望，也永遠在絕望。

蘑菇對比利說，這就是欲望。

所以蘑菇毫不猶豫的說，我去了。
于是端起機槍沖進戰(zhàn)場，仿佛殉道。

他的眼神如此溫柔清澈。
他是如此強壯，而且純粹。
他毫不懷疑，他死于確信，他是幸福的。

最后，他說，比利，你終于來到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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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充一點：
看完幾天以后，很多鏡頭仍不斷在腦中回放
忍不住再來夸李安導(dǎo)演幾句：
李安是完美主義者，所以他出片很慢，但是真的沒有撲街的。
李安兩個字就意味著可以放心看。
4年才出片一部，他沒有被盛名催逼，慢慢的按照自己的節(jié)奏做事。
選角，選本，鏡頭的取舍，都是心思
但最后出來的效果卻自然流暢，看不出雕琢痕跡。這是大師風(fēng)范。

他拍比利，其實就是在拍自己。
他就像比利一樣，被冠之以國際大導(dǎo)演的光環(huán)，經(jīng)常被拉到各種秀，被各種當英雄。
但是他通過這部作品對自己說：
我就是一個純粹的戰(zhàn)士，我能做到就是堅守自己的崗位，守護，盡責。
DUTY IS PRIDE。
因為他知道所有幸福的人都一樣，沒有選擇
無論你們贊也好，罵也罷，覺得有沒有意義都好，我只想做好自己命中注定的事。
他對自己的初心堅定，不為外界環(huán)境所動。
如同壽司之神，如同村上春樹。

你平凡，真的不是因為你在做平凡的事
而是因為你總是自命不凡的，認為你所做的配不上你。
真正不凡的，是那些認真把平凡之事做到極致的。

再次感嘆一下：只有純粹的人，才能做出這樣牛逼的作品。
感謝李安導(dǎo)演。期待你的下一部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