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氣很好,抽中toro觀影團的名額,可以來再看一次《不虛此行》(此前已經(jīng)在SIFF看過一次啦)。
因為有了一定了解,所以看的時候其實有注意帶上問題(就像影片反復(fù)提到的“觀察者”的角色)——而這個問題其實是從結(jié)尾才正式被提出來,就是“普通人,能不能做主角?”
乍一看,這幾乎像個陷阱——“肯定”無疑是種應(yīng)試般的標準答案,夾雜著某種創(chuàng)作者的自戀甚至于自問自答。但在這些陳詞濫調(diào)的抒情立場而非審美邏輯判斷背后,導(dǎo)演是否真正直面并處理了這個問題?(至少,明星陣容的配置會在一定程度上令人起疑)。
不過,在第二次的觀看中我似乎感覺到,聞善熟練的“觀察者的技術(shù)”——純粹的影像語言和視聽情境方式——的確對這個關(guān)于“創(chuàng)作意義何為”的關(guān)鍵之問做出了回答。
快到結(jié)尾的時候,愈發(fā)感覺臺詞/悼詞中的“稀釋”成為一個重要概念。即使很難弄清它到底意味何為,不過這個概念卻帶來一個清晰的畫面,就像博爾赫斯那句,“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在這一意義上,稀釋和死亡與保存有關(guān)。
《不虛此行》的確是關(guān)于“火葬場和活下去”的故事。但更進一步,在本體論層面上,電影本身也是如此,它隱含著一個安德烈·巴贊式的標準視角,“攝影影像是被攝物的同一”;有意思的是,在影片中,“木乃伊的香料”被別致地諷刺并替換為“口罩和消毒水”的味道,盡管故事并未直截了當?shù)卦谶@一語境下展開。
這種“稀釋”并非僅僅停留于理念,而在影片中獲得了具體形態(tài)——或許更準確的說,它奪走了一些形態(tài)。
譬如影片大部分段落中幾乎刻意的乏味設(shè)計:無背景樂,灰暗的色調(diào),慢吞吞的對白,等等。在我們期待會發(fā)生什么的時候,會有些什么的時候,電影并沒有給我們。
觀眾,被設(shè)計得如同影片中的聞善,似乎是營養(yǎng)有些不良的人,(他們)反應(yīng)力遲鈍,面色常常慘白,或許還有熬夜失眠、中年危機帶來的都市焦慮和無限喪感......并且,觀眾同樣也處在聞善的貧血狀況之中,雙方都是聽眾,是不純的“凝視者”,也許最終可以成為觀察者,但無論如何也難以真正進入故事之中。
這正是稀釋的后果;這種狀況中的影像,讓我們想起上世紀二三十年代超現(xiàn)實主義者的“貧血的影像”:這種影像幾乎只有純粹運動,仿佛是貧血的現(xiàn)場,等待被注入和激活。
作為劇情片,如果《不虛此行》僅以一副“稀釋”的面目示人,那很有可能會是兩小時的藝術(shù)災(zāi)難。不過需要重申的是,“稀釋”指向的正是觀察者的技術(shù),就仿佛在顯微鏡下的觀察和計數(shù)——鏡頭真正意指著“人?!保欢@種堪稱狂妄的想法如何實現(xiàn)?于是鏡頭成為取樣器,人物成為樣本,試圖通過在稀釋的語境“激活”,還原這個混亂和平靜共存的時代公倍數(shù)。
但如何“激活”?對這關(guān)鍵的一步,導(dǎo)演并未偷懶。
實際上,影片中最動人的幾個段落恰好落在這些“激活”的契機之上——說來也很簡單,可能僅僅是輕盈的插入和中斷而已。
印象很深的是,影片中反復(fù)出現(xiàn)的“間隔”構(gòu)圖和“中斷”式場面調(diào)度,前者很好理解,甚至于有些僵化,人物對話幾乎總是二人鏡頭,反倒是三人鏡頭帶來不穩(wěn)定性;而后者,則可以見諸反復(fù)出現(xiàn)的對話鏡頭被“路人”打斷的調(diào)度:
例如,聞善與萬老板在火鍋店門口的攀談,一而再再而三被顧客或員工打斷;與CEO合伙人在快餐店的初見中被服務(wù)員猛地介入;與白客在天臺的對話被“女同事”隔空打斷;同樣的情況反復(fù)發(fā)生。
當然,這種調(diào)度也可以塑造新的情境,如聞善和王先生小孩在溜冰場的對話段落,高速的外在運動成為孩童內(nèi)心與家庭關(guān)系的情感外化,強烈的環(huán)境聲和快速運動的孩子們從他們之間滑過,加劇著這種不穩(wěn)定因素;而聞善與甘肅來的金穗從地鐵口出來時,迎頭撞上的一個急匆匆的路人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卻意外地重拾死者的幽靈身影,不輕易間喚醒那個急匆匆的忙碌者所不為人知的生活,令我們想起龐德的《在一個地鐵車站》,“這些臉在人潮中明滅.....”
這種“打斷”的調(diào)度程式漫漫地鋪開,但落腳點卻在最后,當金穗試圖擦掉白板卻“不小心”將其顛倒之時——“小尹”從白板上浮現(xiàn),緊接著便是蝸居的那個創(chuàng)作幽靈(吳磊飾)從二人中間浮現(xiàn);可以說,這一舞臺劇式的貫穿動作,由此將“偶像式的角色”與“普通人”真正結(jié)合起來,這種打斷和穿出,甚至也成為影片的精神線索(聞善是可以被打擾的)。
另一方面,影片也以同樣優(yōu)美的另一種方式直接進入影像,卻不再是以觀察的技術(shù)動作,而是技術(shù)光源。如果說前者涉及怎么觀察,后者則傾向觀察什么。實際上,影片許多場景都強調(diào)著光源的對象性,例如聞善的家以刻意的昏沉強調(diào)出各種光源器具的存在;大量的鏡像設(shè)計;甚至是朋友圈視頻、騰訊會議、冰塊兒、直播......
又譬如聞善和方阿姨對談的一個段落:
兩人似乎處在閣樓上,方阿姨晾好一床綠底兒白紋的被單,有限的光線切分著空間,回憶和現(xiàn)實開始過渡。
他發(fā)現(xiàn)的一張照片上,女孩和弟弟并列站著,方阿姨確認了女孩的不喜,然后開始敘述那場難忘的上海之旅。
奇妙的是,時空的錯位謹慎地排除了過于主觀的視角,聞善陷入的幻聽實則是記憶被當下所稀釋的過程,鏡頭如同承受著臨界應(yīng)力,驀然地從此時此地移開,插入幾個絕緣的視聽截面......最終,將這一切壓縮并反射到綠底床單上:敘事成為圖示——這是對戲劇性的拒絕,是稀釋,同樣也是新的影像轉(zhuǎn)化程式。
這一段落的最后,我們只看到虛幻的聲音蜃景停歇了,影像卻被“激活”:鏡面之中,人物在陰影下混沌不清,但綠被單閃閃發(fā)光,如底片般被擦亮了。
這樣的物品,它被安排在畫面中間,形成間隔或中斷,并且閃閃發(fā)光——這樣的物品和狀態(tài),隱喻著當下的技術(shù)生活;但這樣發(fā)光的間隔,同樣也是如同布朗肖那里的“死亡般的不可言明之物”,是極限狀態(tài),也是電影所欲望的位置。
到了這樣的極限后,如我們所見,聞善向家中撥打了一個電話:一塊屏幕在兩只耳朵間閃光。
影片結(jié)尾似乎通向光明,聞善從CEO老板的騎行機的凝視位置上出發(fā),似乎意欲掙脫并重新成為一個作者。他飛奔回家,那個藝術(shù)的幽靈、皮格馬利翁式的男孩卻消失了;但我們察覺到這種不確定性的好處,它以一個背影的形式,同開場形成一次正反打,這是影像最標準的語言之一,卻同時又沒有那么簡單——它是關(guān)于一個人物的,而并非是角色。
這種簡單又復(fù)沓的影像程式,或許就像鏡頭對“大猩猩飼養(yǎng)員”的描寫:他摘掉猩猩頭套,就已然引發(fā)我們的興趣了。
隨后我們將知道,他的嚴厲;
但他的嚴厲和怪異背后,或許是“善”,他等待著一只渴望朋友的孤獨猩猩;
但鏡頭并不能確鑿這一切,就像消失的“他”一樣,唯有孤獨的猩猩外套掛在風中飄。
大量劇透,小心慎看!
想到一本書的名字——“我想做一個能在你的葬禮上描述你一生的人”。 聞善在北京陸續(xù)替多個人寫悼詞,這也是他賴以為生的工作。盡管,他總會收獲一些奇怪的評價。 逝者的妹妹訓(xùn)斥他寫的不清不楚讓他修改悼詞: “你還挺軸,知道軸什么意思嘛” “倔,吃力不討好” “你知道我大哥這人有多狗嗎?” 人和人口中的大哥是截然不同的,那個孑然一身的男人好像不講道理,又容易上當受騙。照顧弟弟妹妹獨當一面,又會動手管教不懂事的弟弟。 大哥是好大哥,他總是習(xí)慣做謙讓的那個,卻讓最親近的人感覺對他不起。 是長大成人,過了大半輩子,回想起來會鯁在人心頭的遺憾。 替忙碌的王先生寫其父親的悼詞,王先生兩個手機來回擺弄,忙工作,也忙著聯(lián)系親戚,拿不出一段完整的時間來仔細回憶他的父親。 但就算是讓他突然停下來,他也無能為力,錯過的時間太多了,曾經(jīng)父親忙,到后來他長大了也忙,忙著成家立業(yè),之前就沒有多少交心時刻,現(xiàn)在更失去機會?;貞?,都變得稀有。 如同老爺子剩下的那幾盆植物,還有被物業(yè)拔去的竹子,發(fā)黃枯萎不再。如同老爺子在交通繁瑣的北京,用不明白導(dǎo)航地圖,在這個三世同堂的家里,是被敬重也被拋下的那一個。 王先生忙到?jīng)]太在意悼詞寫成什么樣,只是一個體面的收尾罷了,他的妻子也這樣覺得。 但聞善總覺得要再在做點什么,“寫這個得負責,想負責就會麻煩一些”。 他和王先生的孩子在溜冰場見面,得知了只屬于那個小孩的秘密,這個家里雖然年幼,但最了解爺爺心愿的人。 一對父子已經(jīng)來不及敘舊了,但聞善希望,另一對還有足夠的時間,陪伴接納彼此。 聞善做什么事情好像都不急不慢的,在快節(jié)奏的北京,他并不像周圍人一樣急匆匆,仿佛時間在他周圍放緩了流動。也因為寫悼詞,他總是和一群比他年長的人打交道,讓他看起來更加的沉靜內(nèi)斂了。 但他也不止一次的,給自己同齡人作悼詞。創(chuàng)業(yè)公司的老板,在融資談判之際突發(fā)心梗去世,創(chuàng)業(yè)伙伴請他來做這最后一幕的記錄人。 聞善會盡量配合對方的時間,體會對方的心情,引導(dǎo)逝者的家屬朋友嘗試回憶生活片段。他并未覺得自己作的悼詞有多么特別,非他不可,但那些人都相信口耳相傳,“都說你是最好的?!?(因為熬夜猝死的那么多人?這里記不準確)“怎么也輪不到他嗎?” 一群熱血的年輕人在地下辦公室做著一個旁人看來不切實際的夢,他們一起咬牙奮斗過,四處碰壁,也在熬到天明的北京相互調(diào)侃。 彼時都以為,那些吃下的苦都是能熬過去的,只要牙口夠硬,消化的好,總能堅持到曙光來臨。天明了,苦日子眼看熬出頭了,公司迎來了好的發(fā)展前景,那個人卻突然倒下了。 這是并肩作戰(zhàn)的人,最無法接受的一點。 他生活儉省苛待自己,卻對同伴都掏心掏肺,他是最常鼓勵他們的那個,可他卻看不到好的結(jié)果了。 人的一生就是如此,戛然而止,總有遺憾。 也有提前請聞善為自己作悼詞的絕癥病人,但她看起來明明比他還有活力。 三年過去了,生命依然堅毅地立在大地上,好像對病魔肆無顧忌的比耶。 檢查出絕癥的方阿姨,并不忌諱把死掛在嘴邊上,大風大浪都見過,每一根花白的頭發(fā)都不是白長的! 年輕的時候,好像也死過一次來著。 身為一個丈夫出軌的妻子,一個人要照顧兩個小孩,她茫然困惑過,但也毅然決定離婚,哪怕接下來的路泥濘難行。 丈夫回來了,猶豫了二十個小時,一趟從上海到天津的火車;如今絕癥面前,她也抗爭了三年,笑對人生,沒有什么不可能,反正她會做自己的選擇。 方阿姨也是極少數(shù)的邀請了聞善參加自己追悼會的人,她和這個不定期見面的年輕人,早已成為了朋友,忘年的知己。 其他時候,聞善往往是“沒有邀請我,我只是寫悼詞的”。 聞善這份工作,好像是參與到別人人生的最末,幫助將結(jié)局描繪得更完整。 對逝者,也對生者。 無論是炎夏的人造冰,還是偶然才被提及的竹子。 靠活著的人回憶細枝末節(jié),拾起零散的記憶碎片,協(xié)助他們拼出那個人的往昔。讓人與人的聯(lián)系,不會就這樣匆匆斷絕。 聞善遇到最奇怪的一個,是為了去世的網(wǎng)友千里迢迢跑來北京的女人。 她痛斥聞善寫的根本就不是他,滿篇文字里,哪有一點像甘銘。遭受打擊,不辭而別,輕生離世。 她記憶中的甘銘仔細較真,也懷抱夢想,想從事廣播劇。她對他的聲音無比熟悉,“哪怕他嘆口氣,我都能認出來?!?他們曾因?qū)ε湟舻臒釔巯嗑郏诰W(wǎng)絡(luò)的兩段交流經(jīng)驗共同創(chuàng)作。她以為自己很了解他,對方會堅持到底,直至實現(xiàn)夢想的那一刻,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在她放下愛好忙碌現(xiàn)實的那段時間,錯過了他生命中至關(guān)重要的節(jié)點。 他的夢碎,但原先的同伴早已離開,無人體諒,更無從訴說。 在聞善家里,她才得知一切真相。那份看起來和她摯友大不相同的悼詞,其實建立在對甘銘大量調(diào)查了解的基礎(chǔ)上,他生命每一個曲折打結(jié)處,像聞善說的“他的情緒是被大家不知道的事情影響著?!?確實,有時候網(wǎng)友知道的事情比家人都多,但每個人心中都有一些無法言說的部分,生命在旁人不覺時被世俗的繁瑣磨損壓垮。 聞善最能感受到這一點,他說,“我不覺得他軟弱,他是善良,雖然這兩個詞經(jīng)常被搞混?!?悼詞,是應(yīng)該讓生者安心,也對逝者有個交代。 聞善還是幫甘銘隱瞞了,考了兩次司法考的事情。 無論是給萬大哥、王老爺子,還是年輕的創(chuàng)業(yè)老板、方阿姨寫悼詞,聞善都是通過講述和研究了解,去感受那人的生命旅程,是重現(xiàn)也是追憶。 記錄別人故事的他看起來平靜淡然,卻也是一個對生活消化不良的人。 一個,脫節(jié)的編劇。 寫什么都沒能成功,筆下的角色無法迎來登上熒幕的那刻。 開始作悼詞的契機也是,當他不再做編劇后,去殯儀館做人物觀察。 做這件事,讓他冷靜,也專注下來,不去胡思亂想毫無頭緒的人生。 只是沒想到,他有機會感受到那么多人是如何回憶逝者的。 悼詞模板可能千篇一律,寫得文采斐然,但無法展現(xiàn)人與人的不同之處。 就算好,但不是那個人。 而聞善寫悼詞之所以動人,也是因為他在觸摸回憶時更在乎真情,盡量體諒逝者的心情和生者的感受。 無法理解的兄妹,眼中那個無私付出的“窩囊”大哥; 交流不多的父子,那個在原地跟不上兒女腳步的父親。 也許,寫悼詞的這份工作聞善還算擅長,但他很少環(huán)顧自己的生活,早已處處是裂隙。 在別人眼中,大把年紀也沒有一份正式穩(wěn)定的工作。 面對家人,總是盡量避開話題,不談自己生活的不如意,隱瞞自己早已不再是編劇的事實。 好像只要拖著,他就可以再茍一段時間。 不咸不淡地,耗在北京。 待在殯儀館的那段時間,讓他更明白,北京什么都大,連火葬場都這么大,所以人就顯得很小了,微不足道。 他容忍自己,待在昏暗的房間里,和幻想中的小尹共處一室,偶爾對話。 不管怎樣,小尹始終在陪著他。 他們好像彼此了解,又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小尹和他交流,幫他梳理悼詞哪些是最重要的地方。 他陪伴了他很久,即便是如此不堪的他。 他被陰霾籠罩,因為過往否定自己,卻還是無法坦誠自己的不甘。 不想一事無成,被蓋棺定論。 所以,小尹一直都在。 身邊也有其他的人,一直關(guān)心他,對他有所期待,在殯儀館認識的務(wù)實的不斷追求進步的老熟人,想介紹他到自己單位工作。 過往的編劇老師,想繼續(xù)拉他入伙,被果斷拒絕,沒幾句話,又開始跟他聊起故事情節(jié)。 還有因為寫悼詞而認識的陌生人,他都途徑他們的生命里,或多或少感受到那些人也掙扎過,摔倒過,悔恨過,也爬起來坦然面對。 還有,動物園里按部就班生活的動物。 “不是每個人的人生都很有戲劇性,即使是生活的主角?!钡^去太困于這一點了。 孩童時,我們很少會懷疑自己不是生命的主角,接受的教育都是你要把握自己的人生,但踏入社會,一再遭受挫折失敗后,總會質(zhì)疑自己是否是自己世界的主人公,還是再平凡不過,可以被忽略掉。 這段特殊時間,這些特別的人與人之間的際會,讓聞善松弛下來,縫隙呼吸,也開始得到黏合。 像他給方阿姨寫下的,“死亡被最大限度稀釋了,而活著變得如此強烈。” 像那個請他為伙伴寫悼詞的人說,“他看起來再普通不過,但還是和別人不一樣。” 無論,是不是追悼會被邀請的人。 柜子里,一個又一個文件夾,一個又一個逝者的名字,一段段人生。 繼續(xù)寫下去,不管什么身份,都還是在做他熱愛的文字工作。 “就算只有一個人知道,也有意義” ,他用文字給那些仍在的人留個念想和提示。 在他自己眼里,他一事無成,如同親戚寄來的過期茶葉。 但熟悉他的人眼里,“你其實就這樣,有點喪氣;你稍微笑一笑就是特別開心;一臉茫然就是心情不錯;看上去挺喪的,就是什么事都沒有...” 這樣的生活,不是很好,也不是太壞,但也是一種“人間煙火”。 他都不記得,什么時候開始的習(xí)慣,把上一件事情做完之后開始做下一件,有始有終。 只是對小尹,那個他曾經(jīng)寫過偏愛的角色,卻無法給他一個完整的故事,甚至清楚的姓名。 因為他一度連自己也搞不明白,而小尹就是他心中的自己。 最后一次他和小尹的對談,小尹說:“你寫的就是你自己,因為你很普通,你把普通美化了,你覺得普通人也能當主角?!?他人的敦促總要求我們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功成名就后衣錦還鄉(xiāng)。 但哪有那么多跌宕起伏,精彩萬分的經(jīng)歷,能平滑度過人生很多階段已是不易。 沒有那么多天生自帶的光環(huán),有的只不過是珍視你的人眼里為你燃起的光芒。 聞善過去無比內(nèi)耗,但在想通之后他在動物園主動給母親打去電話,請母親寄來家鄉(xiāng)的樟木條,提出過陣子想回家看看。 不再緊緊封閉著自己,他想去做那些他拖延了很久的事情。 心如曠野,像被一陣凜冽的風吹過。 說來奇怪,當他看開的時候,小尹的身影反而從屋內(nèi)消失了,而他終于想好了他的名字。 時隔多年的自我認同,跟過時的茶葉和解。 他在空蕩蕩的房間里,好像自言自語:“和你說一聲,你可以當主角”。 因為畢竟,這是你的人生。 Yin Ran。 聞善。 PS.聞善見王先生時,揪自己衣服那下子,我就知道這絕對是個I人!是我羨慕佩服的自由職業(yè)者,精神內(nèi)耗得我宛如在照鏡子,那些想達成而未竟的夢,可能要跟世界碰撞得更鼻青臉腫才能學(xué)會坦然吧,承認普通的可貴,勇敢迎接每一段變化。 Yin Ran,我還是情愿當成燃燒的燃,人活這一次,最大限度的燃燒自己的生命,平淡也能快樂,時光流逝依舊年輕,如歌詞唱的“給我一個擁抱,你就永遠不會老”,這也是聞善愛尹燃的原因。不需要那么完美,停留在某一刻。 我有很感動的一點是那段“賽博友情”,雖然女人好像有些奇奇怪怪,但我喜歡她那種“我跑著去見你”的樣子,那么可愛。 想看那本我在北京送快遞了。 誰懂啊,胡歌和白客在天臺抽煙的時候,多次幻視張魯一給寧理點煙...
文 / Annihilator
全文約3500字 閱讀需要9分鐘
劉伽茵,這個憑借兩部低成本電影在華語獨立電影史上留下重要一筆的名字,如何會與一部由胡歌、吳磊等一眾明星演員主演的商業(yè)電影聯(lián)系在一起?在真正觀看她的最新作《不虛此行》之前,我們難免會產(chǎn)生上述疑問。
回到2005年,劉伽茵的第一部電影《牛皮》僅憑一臺簡陋的DV、三個家庭成員(其中包括導(dǎo)演本人)和寥寥幾個場景,便確立了一套兼具原創(chuàng)性和完備性的電影方法,足以使人確信這位彼時尚年輕的女導(dǎo)演與拍攝《讓娜·迪爾曼》(Jeanne Dielman, 23 Quai du Commerce, 1080 Bruxelles)時的阿克曼擁有同等天才的創(chuàng)造力。18年過去,《不虛此行》褪去了首作中獨屬于青年電影人的桀驁不馴的激進性,換上了一層溫和、主流的外衣——這難道意味著曾經(jīng)的創(chuàng)造力也隨著形式的更迭而一并消失了嗎?絕非如此?!恫惶摯诵小啡匀皇且徊拷茏?,甚至進一步地說,它是一部具有示范性意義的杰作:就像好萊塢制片廠時期那些最偉大的作品(霍克斯,希區(qū)柯克,尼古拉斯·雷…)一樣,它向我們證明了一位作者的生命力可以在完全不同的電影形態(tài)中生長,而并不必然地寄生于一個通過長年累月的自我模仿、自我重復(fù)所建立起的既定范式,這范式在影評人的標準話語中有另一個名字,“風格”。
劉伽茵邁向主流的選擇,與大洋彼岸的另一位導(dǎo)演格斯·范·桑特(Gus Van Sant)產(chǎn)生了奇妙的互文,后者在拍攝了幾部令其聲名鵲起的激進獨立電影之后,同樣憑借2011年的《悸動的心》(Restless)回歸主流美國電影的范疇——一個籠罩在癌癥陰影之下的青少年愛情故事。和《不虛此行》類似的是,《悸動的心》也全然拋卻了前作那種挑釁性的極簡和即興的風格,而選擇擁抱傳統(tǒng)好萊塢式的敘事和手法。但是,正如斯德潘·德羅姆(Stéphane Delorme)在《電影手冊》的一篇社論中所言,我們不應(yīng)以“風格”(le style)、而應(yīng)以“姿態(tài)”(le geste)去定義一位作者——前者僅僅指向作品表面上的共同特征,而后者則關(guān)乎一種內(nèi)在的筆觸,它可以描繪看起來完全不同的事物,但正是在對不同事物的處理方式的選擇中,我們得以窺見某種一以貫之的理念和立場。從“死亡三部曲”到《悸動的心》,是什么姿態(tài)在風格的劇變之外延續(xù)了下來?對于青春生命的動人描摹(他的鏡頭下的每一個青少年都仿佛在閃閃發(fā)光),對逝去的記憶和時間的追溯,以及最重要的,對于死亡的平靜書寫。
《不虛此行》也是一部關(guān)于死亡的電影。但劉伽茵的編劇-導(dǎo)演身份為電影創(chuàng)造了一個更加巧妙的切入點,一個獨特的、也許多少帶有某種自傳性質(zhì)的主人公:獨居的中年男人聞善(胡歌 飾),作為曾經(jīng)的編劇、現(xiàn)今的悼詞寫作者,他總是背著包、騎著車,在一場接一場與委托人的會面之間奔波。要想寫出最合適、最真實的悼詞,所面臨的挑戰(zhàn)便是去了解這些素未謀面、且已經(jīng)不在人世的陌生人;而要做到這一點,親朋好友的講述是唯一可能的途徑,它也由此成為了貫穿《不虛此行》全片的核心動作:在公寓、快餐店、出租車、滑雪場,又或者是通過視頻通話,人們點上一支煙,回憶的話匣子便自然而然的打開了,關(guān)于逝者的故事接二連三地流淌出來……這些故事,有些耳熟得讓我們仿佛看見身邊人的影子,有些又浮夸得帶有幾分傳奇色彩,但當它們平靜地在各式各樣的嗓音和口音中娓娓道來時,總會有某些瞬間,一股純粹的情感力量將我們牢牢抓住,故事的主人公也從一個個模糊的身份——父親、哥哥、老板、朋友——變得逐漸清晰。
聞善是故事的傾聽者(英文片名“All Ears”意為“洗耳恭聽”);但與此同時,他也是一個提問者,一個循循善誘者,一個記憶的偵探——“能不能再說一些細節(jié)?”“你很討厭你大哥嗎?”“你覺得他是個普通人嗎?”這是因為,無論有意隱瞞還是無意忘記,人們知道的總是比他們講述的更多,就算是他們已經(jīng)講述的,他們也不一定清楚這意味著什么,有時恰恰需要一些尖銳的問題將秘密和情感從話語的泡沫之下揭露出來。正是在這一意義上,我們發(fā)現(xiàn)故事不只關(guān)于它的主人公,更關(guān)于講述它的人們,這些人因故事主人公的離世而創(chuàng)傷(或者,創(chuàng)傷早在離世之前就開始了,離世僅僅是再次揭開了已有的傷疤),而對故事的講述則正是對創(chuàng)傷的一種療愈;和范·桑特一樣,劉伽茵試圖讓電影變得具有啟迪意義和布道作用(主流化的另一個體現(xiàn)),于是我們看到《悸動的心》中的男孩在陪伴女孩走向生命終點的旅程中學(xué)會了與死亡和解,而《不虛此行》中的人們則在一個個故事的分享、一篇篇悼詞的撰寫之間向逝者完成了最后的告別。
當然,如果故事單單只有人物的講述,只可能導(dǎo)致一部依賴于表演和劇本的、充滿說教意味的電影;真正賦予《不虛此行》中的一個個故事以生命力的,是導(dǎo)演的講述,換言之,是導(dǎo)演如何組織人物和事件,如何構(gòu)想和編排每一個情境,如何進行場面調(diào)度——正是這些方面體現(xiàn)出劉伽茵作為一個電影作者的姿態(tài),而這種姿態(tài)從未動搖。毫無疑問,相較于《牛皮》系列在極限之中肆意炫技的影像,《不虛此行》采用了遠為通俗的電影語言進行它的講述;但是,那些沉靜而拒絕操控性的固定鏡頭,以及每每在場景運轉(zhuǎn)的中途(例如,人物剛剛拋出了一個問題,或做出了一個動作)便將其掐斷的剪輯,讓我們知道劉伽茵仍與18年前一樣,在講述的語法和講述的語義之間保持著審慎的距離。在聞善第一次拜訪王先生家的一鏡到底的固定鏡頭中,二人交談片刻,妻子回來了,拉開鏡頭右側(cè)的窗簾,露出幾盆稀稀拉拉的綠植,它們是逝者所留下的最后遺物;這難道不正是《牛皮》第二個鏡頭所奠定的理念嗎?鏡頭始終沒有動,但場景卻借助精妙的設(shè)計將自身層層剝開,露出其最核心的東西——一沓紅色的廣告紙,或一塊白板的背面。
在這些形式技巧的沿襲之外,我們更應(yīng)該注意,盡管《不虛此行》始終在沉重的基調(diào)中前行,但它從未輕易地將自己定義為一部悲傷的電影。同樣是在王先生家的場景中,人物們的講述和詢問總是被茶幾上的兩個手機的消息提示音不合時宜地打斷,王先生放下一個,又立刻拿起另一個,對聞善的回答和對微信聯(lián)系人的訓(xùn)斥幾乎不分彼此;就像杜蒙《法蘭西》(France)中屢次出現(xiàn)的藍牙耳機一樣,這里有一種雅克·塔蒂式的、關(guān)于現(xiàn)代科技的喜劇性。實際上,哪怕是在最為沉重的氛圍中,《不虛此行》也沒有放過任何一個制造幽默的時刻;并且,與作為一種商業(yè)電影慣例而粗暴插入的笑料不同的是,這些妙語連珠的臺詞(“我在癌癥圈還算半個網(wǎng)紅呢……”)和滑稽的人物動作(握手時抽出了錯誤的手)都來自于對生活的精準觀察,它們在電影的情境中渾然一體地生成,構(gòu)成了對作為影片之底色的死亡的一種超越。這無疑與《牛皮》系列一脈相承,在后者中,逼仄的景別與艱苦的經(jīng)濟條件并不影響一家三口在雞毛蒜皮中找到生活的樂趣。
不妨說,劉伽茵的作者姿態(tài)的核心正是這樣一種講述的語氣,它在悲傷與幽默的辯證交織中結(jié)構(gòu)了自身,并最終讓電影在沉重與輕盈之間取得一種奇跡般的平衡,但這種平衡又是微妙而脆弱的,隨時會被打破,并在每個場景、每個情境中重新獲得不同的比例。在聞善在動物園給母親打的一通電話中,語氣的平衡抵達了最大的密度:電話這頭,聞善——以及作為觀眾的我們——忍不住開始哭泣;而電話那頭,母親還在說著逗趣的話,“你想回來就回來,還要預(yù)約啊”……這樣的語氣,難道不是一種由愛驅(qū)動的語氣嗎?是劉伽茵對人物的愛促使她從悲傷中發(fā)現(xiàn)幽默,從沉重中提煉出輕盈;也正因為同一種愛,使得《不虛此行》所創(chuàng)造的那些極其生動的人物中,盡管沒有一個不是對應(yīng)著某種“典型化”面貌(老領(lǐng)導(dǎo)、寶媽、程序員、配音博主……),但也沒有一個因這些面貌自帶的諷刺性而變得丑陋;相反,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可愛之處,哪怕是那個油嘴滑舌的火葬場經(jīng)理。在當代電影所持有的那些諷刺的語氣、漠不關(guān)心的語氣、剝削的語氣之中,我們必須謹慎的甄別、捍衛(wèi)這種愛的語氣,它不一定是杰作的充要條件,但卻是我們喜愛許多電影——其中包括劉伽茵截至目前的三部電影——的至關(guān)重要的原因。
在所有的逝者和生者之中,最特別的人物無疑是吳磊飾演的那個男孩。他穿著毛衣、戴著針織帽,靜悄悄地出現(xiàn)在聞善的出租屋里,偶爾抽一根煙。一切跡象都在向我們暗示他處于一個完全不同的位面:他的動作和表情像鬼魂一樣疏離;當他與聞善對話時,仿佛一個在前者腦內(nèi)的分身。當那塊白板被翻過來時,謎底揭開了:他是聞善在從前的編劇生涯中虛構(gòu)的一個角色。我們知道了他的名字,“小尹”。但是,這個古怪的人物的存在意義絕不僅僅是制造劇作上的懸念和反轉(zhuǎn),甚至也不僅僅是為了與結(jié)尾“普通人也可以當主角”的主題相呼應(yīng);他與《悸動的心》中扮演神風敢死隊隊員鬼魂的加瀨亮一樣,是影片的現(xiàn)實表象之下不斷涌動升起的一層幻想的泡沫,為電影的語氣增添了幾分神秘色彩。同樣地,在聞善與母親的電話的結(jié)尾,毫無征兆地,一頭北極熊從聞善身后走過;我們立刻察覺到,這是與《牛皮》中窗外駛過的火車一樣的神來之筆,它是使情境中的其它一切都黯然失色的最重音,同時又是一個無法被意義之網(wǎng)所捕獲的超驗的奇點。在這些與電影的現(xiàn)實主義基調(diào)完全異質(zhì)的部分中,劉伽茵和范·桑特共享了同一種姿態(tài),一種從現(xiàn)實中逃逸的渴望。
《不虛此行》打動我的地方,在于它的單純。
很多人用“克制”來形容這部電影,我覺得用“單純”還要更為準確。它就像是從生活的母體中剝離出來的片段,沒有扣人心弦的開始,也沒有蕩氣回腸的結(jié)局;它就像是無數(shù)偶然發(fā)生的小事件的集合,這些事來得突然,去得淡然,不一定都有答案,也不一定不會重來。
這是一部向生活低頭的電影,所以它從不敢把生活當作剪輯的素材或是表達的論據(jù),相反,它只能把生活像標本一樣,釘在時間的刻度上。
也正因如此,本片的鏡頭幾乎只剩下唯一的角度,那就是平視的、靜觀的、沉默的、凝滯的,仿佛唯有如此,生活的氣味兒才不會被吹遠。
這種單純還體現(xiàn)在主題上。《不虛此行》是一部關(guān)于創(chuàng)作的電影。
近年來,這類電影特別多。某種程度上,也反映出了當下創(chuàng)作資源的匱乏,使得創(chuàng)作者只好更多從自身經(jīng)驗出發(fā)——這樣不僅熟悉,而且安全。
此外,這類電影的特點還在于,往往顧左右而言他。它們要么借創(chuàng)作的艱難,發(fā)生活的牢騷;要么就是借由“創(chuàng)作”這樣一種特殊的洞察生活的方式,來對現(xiàn)實問題做形而上的思考。
與之相比,《不虛此行》要純粹得多。表面看,它除了講創(chuàng)作,還在談生死。它似乎是在透過一個寫悼詞的落魄編劇,透過他不斷與死亡擦身,與生者相遇的經(jīng)歷,一邊感悟生死,一邊探討創(chuàng)作。
但實際上,生死對這部電影來說,并沒有那么重要。它僅僅作為一種相遇的契機和無常的氛圍而存在。導(dǎo)演全片也沒有給死者任何一個鏡頭,她小心翼翼地把死亡排除在觀眾的視野以外,以此告訴我們,這不是死者的哀樂,而是生者的驪歌。
因為對于生活來說,死亡并不特殊。它不過是一件每個人都必然會經(jīng)歷的事。而與確定無疑的死相比,意外不斷的生更值得書寫。
于是影片的主題得以進一步收斂,它講的就是“創(chuàng)作”這件事。具體而言,它探討的是為誰創(chuàng)作、為何創(chuàng)作的問題。
作為一個寫字的人,我尤其被這一主題觸動。
片中胡歌飾演的聞善,因不適應(yīng)編劇行業(yè)的要求,轉(zhuǎn)行幫人寫悼詞。他無疑陷入到了窘境之中,然而這種窘境卻一點也不激烈、不強悍,而是像溫水煮青蛙一樣,消磨人的意志。
影片一直在強調(diào)“普通人”這一概念,而真正的普通就在于,連他所遭遇的困境都是那么普通,那么波瀾不驚。他沒有一個破爛的世界要救,沒有一番恢弘的事業(yè)要闖,他只是被生活里的一個小坎絆住了。
導(dǎo)演像回避死亡一樣,回避了聞善在編劇行業(yè)的遭遇,回避了那些被甲方刁難、被客戶辱罵的糟心時刻。她借此告訴大家,這不是一個創(chuàng)作者的自憐自艾,不是對懷才不遇的慨嘆,更不是對行業(yè)亂象的抨擊。這只是一個人的內(nèi)心危機,是一個創(chuàng)作者失去了創(chuàng)作的沖動。
所以我們看片中聞善的狀態(tài),他并不是被行業(yè)打壓、被事業(yè)拖垮的頹喪態(tài),而是始終處于惆悵和憂慮之間。而他所憂慮之事,其實是自己明明有想要創(chuàng)作的對象,卻遲遲無法下筆。那個未完成的作品既像一塊巨石壓在他的身上,使他的每個動作都變得遲緩,又像一個黑洞,總要吸走他的部分注意力,使他時常失神。
在這之中,胡歌采用一種近乎零度表演的方式,使用駝背、慢行、渙散的目光、遲疑的表情以及慢半拍的動作,來表現(xiàn)聞善的自我封閉和潛意識里的自我厭棄。
由此再看聞善的轉(zhuǎn)行,其實更像是一次漫長的拖延。他想要用一件自己能夠掌控的事,來抵消那種創(chuàng)作無能的失控感。同時,這件事也自然成了謀生的手段,但并不為賺錢,不然也無法解釋,為什么他總是嚴格控制接單頻次,主動降低掙錢的效率。他要給自己留出時間,觀察生活,面對真正的創(chuàng)作。
只是,讓他始料未及的是,在這次漫長的拖延中,救贖意外降臨。
聞善在幫人寫悼詞的過程中,遇見了很多人。
通常這樣的敘事結(jié)構(gòu)都會把主角當作導(dǎo)游,換言之,主角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用他來請出其他角色。但《不虛此行》恰恰相反,那些偶然出現(xiàn)的角色,他們的表情、言行、態(tài)度,最后都或多或少作用到聞善身上,使他終于重新振作,拿起紙筆。
這又是導(dǎo)演所做的一次減法。她使得眾生退到后景,把前景始終留給聞善一人。
至于這種人與人之間的化學(xué)作用究竟是如何發(fā)生的,一般電影會給出充分的解釋,導(dǎo)演會細心安排每個角色,讓他們承擔不同的戲劇作用,最后拼成一個完整的因果鏈,告訴觀眾,主角就是這么被治愈的。
但《不虛此行》并沒有這么做,它刻意模糊了明確的因果關(guān)系,而把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和影響,處理成了一個潛移默化的過程。
片中出現(xiàn)的人,他們都面對親友離世的悲痛,死亡猶如一根針,穿透了所有防備,迫使他們流露真情。
萬家兄妹因大哥的死,不得已重新聚到一起,重新面對那份沉重又柔軟的親情;忙于工作、與父親聚少離多的王先生,內(nèi)心滿是遺憾,但卻來不及悲傷,因為還有兒子要照顧,因為在失去兒子身份后,他還要做一個合格的父親;癌圈網(wǎng)紅方阿姨,面對生死仍然談笑風生,她在用當下最時髦的方式,化解著最古老的命題……
在這之中,最讓我印象深刻的角色,是金穗和那個神秘的猩猩飼養(yǎng)員。
如果說在所有人的生活里,聞善都是個闖入者,那么齊溪飾演的金穗,則是聞善的闖入者。這個大大咧咧、心直口快的女孩,闖到聞善家里,坐在他寫作的轉(zhuǎn)椅上,占據(jù)他的電腦。這對一個寫作者來說,無疑是一種“冒犯”,但也恰恰是這種冒犯,這種口無遮攔的追問,讓聞善無可回避,必須要面對內(nèi)心的病因。
而猩猩飼養(yǎng)員的戲份很少,只匆匆露了幾面,卻極為重要。他每天都呆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里,兢兢業(yè)業(yè)地做著自己的工作。而他這樣做,不止是出于職業(yè)需要,更是因為他喜歡“和動物為伴”這件事本身。
要說這些人的出現(xiàn),對聞善最大的啟示是什么。其實不在于他們做過什么,也不在于他們是誰,而在于他們足夠真實。
這其實才是影片最想表達的,它實際在說,接觸、面對面、與真實的人產(chǎn)生連接,這本身就是最關(guān)鍵的一步,它遠比那些附加的意義還要重要。
再考慮到這是一部呈現(xiàn)疫情期間生活的電影,我們或許對此會有更多感觸。
終于,聞善再一次坐在電腦前,拾起了他延宕已久未能完成的作品。他敲下了第一行字。這時演員胡歌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仿佛是被石化多年的人,突然察覺到身體內(nèi)部的某一根神經(jīng)開啟了久違的跳躍。
作為一個寫字的人,我非常能明白那是一種怎樣的感受。
對創(chuàng)作者而言,最致命的崩潰瞬間就在于意識到自己的“普通”。我不是天才,我沒有迸發(fā)不竭的靈感,此時,一張空白的稿紙就成了最兇猛的噩夢。
而“普通”也正是《不虛此行》一直在玩味的概念。這部電影實際就是講了一間普通的房子里,一個普通人所經(jīng)歷的一個普通的困境。
而這個困境的破解方法,同樣非常普通。作為一個寫作者,必須要意識到,普通本身就值得被書寫,生活的褶皺本來就值得被細細攤開、娓娓記錄。那里面不必有驚天動地的戲劇性,不必有全能的蓋世英雄,不必有死亡威脅下的奮力一擊,不必有生之燦爛、燈火輝煌……那里可以只有一個普通的主角、一段平凡的生活,和一些并不那么美好的世界突然閃動微光的瞬間。
只有肯定了這份普通,生活的回饋才會顯現(xiàn)。
我想,這也正是聞善在邂逅了那么多普通人后,突然明白的樸素道理。
終于,經(jīng)歷了這次漫長的拖延,一個創(chuàng)作者復(fù)活了。
-END-
每個人都要經(jīng)歷兩次死亡,第一次是心臟停跳時,第二次是被世界遺忘時。
我不知道哪一種死亡更令人絕望,但起碼有人不甘認命——那些努力拯救第一種死亡的人,大多是醫(yī)生;而那些努力拯救第二種死亡的,則是為亡者寫紀念悼詞的人。
胡歌在新片《不虛此行》中飾演的聞善,正是鮮為人知的第二種人。他憑借這個出乎意料的角色,榮獲今年第25屆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金爵獎”主競賽單元最佳男演員。而本片的導(dǎo)演兼編劇劉伽茵,也借此斬獲最佳導(dǎo)演獎。
胡歌飾演的聞善,當編劇掙不到錢,轉(zhuǎn)行在殯儀館寫悼詞。
他的主要工作,就是從逝者的親友口中,一點點拼湊起逝者的過去,最后匯總加工成一篇在追悼會上當眾誦讀的悼詞。
然而,在很多時候,生者出于各種各樣的原因,會有意識或者無意識地歪曲、掩蓋關(guān)于逝者的事實。遇到這種情況,聞善倒又像回到自己的編劇老本行,在還原每一個關(guān)于逝者的故事中,他都要豎起耳朵聽,找出他們“臺詞”中的已說、未說和不可說;他更要睜大眼睛看,因為人物的真相不光顯露在他言語中,更隱藏在他下意識的行動中。
有一處場景,是聞善坐在客戶王先生家的客廳里,為了幫他的亡父寫悼詞,向他收集關(guān)于老人家的相關(guān)信息。
王先生一邊回答聞善的提問,一邊盯著手中的兩部手機,應(yīng)付不間斷的信息和來電。事實上,他的確想當一個孝子。如果圖省事,他完全可以直接用聞善給他的模板悼詞,沒必要專門讓他上門寫定制悼詞。
然而,他不光是一個兒子,也是一個父親。孩子還小,如今競爭環(huán)境又如此激烈,他肩上扛著一個家,難免顧此失彼。正如他的自嘲:“到了我這年紀,不進則退?!?/p>
當聞善問起他父親喜歡什么時,他還要發(fā)信息問老家的叔叔才回答得上來。此時,路過客廳的王太太提醒他,老爺子喜歡種花草。
聞善提出想知道更多細節(jié),王先生明明從沙發(fā)前抬起了屁股,卻又莫名其妙地坐下了,低聲說了句“算了”。
又是王太太打破僵局,一把拉開客廳半遮的窗簾,露出一排半死不活的盆栽。她當著聞善的面,摘下一片片枯枝敗葉放到王先生手里,他難免神情尷尬。
她當著外人暴露家丑,非常值得玩味??上攵?,王先生整天忙事業(yè),忽視的不光是父親,還有她這個妻子。她正是用這種近乎拆臺的方式,來表達對丈夫拼搏事業(yè)而疏于陪伴家人的不滿。
事后,聞善從王先生的兒子飛飛口中得知,爺爺經(jīng)常想找父親聊天,但是他總沒有時間。有一次原本一家三代回老家,父親又因為忙工作缺席,他和爺爺釣魚時差點溺水。
聞善通過觀察他們一家,敏銳地推斷出,飛飛是故意掉進河里的,這樣父親就會放下工作趕來看他了,也能實現(xiàn)爺爺?shù)脑竿?。他鼓勵飛飛,將這個秘密告訴爸爸。
沒多久,王先生帶著妻兒回了老家,正是他當年缺席的那片蒼翠竹林。曾經(jīng),他在父親的庇護下,在這片土地上度過青少年時代;如今,他送走父親,從兒子的身份畢業(yè),繼而學(xué)習(xí)如何做一個父親,理解家人的陪伴無可取代,愛的行動要趁早。
像這樣清風拂面般的細膩視角,以及克制卻潛藏豐沛情感能量的敘事風格,在本片中比比皆是。除了王先生以外,還有萬家兄妹、老陸、方阿姨和邵金穗等等客戶,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悲歡。
正如這張《不虛此行》的海報,聞善在為逝者撰寫悼詞的過程中,以筆為橋,促使生者以全新的角度審視與逝者之間的親密關(guān)系,再次連接曾經(jīng)深愛、如今卻已疏遠的人。
電影的大多數(shù)時候,聞善都顯得內(nèi)向、拘謹。
他站在客戶面前,高大的個子微微佝僂著,略低著頭,每次說話前總要停頓片刻,仿佛深思熟慮后才開口;說話時語速平緩,字斟酌句,會向?qū)Ψ酱_認每一個詞的準確含義。
初看的時候,我覺得他這人仿佛社會適應(yīng)不良,缺乏為人處世的圓滑。他也親口承認了,他就是比別人反應(yīng)慢半拍。
隨著情節(jié)的推進,當我們跟隨他的視角,一次次從那些客戶口中窺探到真實的人性時,也得以從他不時整理書包肩帶的手、從他略微向內(nèi)擺放的腳尖,從他內(nèi)向拘謹?shù)谋硐笾拢Q見他的真相——一個專注的傾聽者,同時也是一個敏銳的觀察者。
用聞善好友的話來說,他微微一笑就是興高采烈,面無表情就是心情不錯,略顯喪氣那也是一切正常。
總而言之,他的反應(yīng)凡事都比別人低一檔。
毫無疑問,這樣情緒波動范圍狹窄的角色,對每一個演員來說,都是巨大的挑戰(zhàn)。
然而,即便沒有愛恨激烈的大收大放,這部電影中有兩處“小收”和“小放”場景,令我印象深刻。
一次是邵金穗到聞善家里,想查閱兩年前他為甘銘寫悼詞時留下的資料。他從電腦里找出采訪甘銘親友的錄音文件,當邵金穗帶著耳機聽的時候,他在她身后站了一會兒。
有那么一瞬間,他的腳以微小的幅度左右擺動,似乎在猶豫,自己站在這里是不是打擾她了。他遲疑了片刻,用一種比往常更加謹小慎微的步幅,輕手輕腳退到她身后的沙發(fā)前,近乎慢動作一般緩緩坐下,生怕發(fā)出一點聲音。然而,他由于一直盯著她的背影,一屁股坐在了沙發(fā)的文件夾上,又小心翼翼挪到一邊,手里捏著文件夾,目光卻再次看向她。
整個過程中,他沒有一句臺詞,只有動作和神態(tài)的呈現(xiàn),但足以泄露他的心聲。尤其對他這樣情感內(nèi)斂的人來說,當他用一種比往常更加“收斂”的方式來應(yīng)對時,這種細膩含蓄的表演所傳達的意蘊,越發(fā)深邃動人。
還有一次,是聞善帶著老家的茶葉,去探望讀研究生時的導(dǎo)師。
他在老師的詢問下,默認了自己目前困窘的處境。他低著頭,垂著眼,略微佝僂著背,不時輕微調(diào)整手和腳的位置,似乎不知道往哪兒放,帶著一貫的內(nèi)向拘謹。
很快,在老師的啟發(fā)下,他們像當年在學(xué)校時那樣,一人一句,開始口頭即興編劇創(chuàng)作。他們以他為藍本,塑造了一個在殯儀館寫悼詞的人,怕被老同學(xué)知道,沒想到偏偏遇到老同學(xué)舉行追悼會,沒人邀請他,他卻躲在墻邊偷聽。
聞善說這個即興故事時,仰起臉,眉眼舒展。他說話前沒有絲毫停頓,老師話音剛落,他立馬就接上;語速也一改往常字斟句酌的平緩,變得迅疾而激越。
很快,他們之間的氛圍再次沉寂下來,因為彼此都意識到,人生不會總是停留在擁有無限可能的第一幕。
然而,在聞善這曇花一現(xiàn)般的明朗中,觀眾得以窺探到他的這個人物的真相——他不再寫任何劇本,甚至當面推掉導(dǎo)師介紹的活兒,不是他不喜歡編劇,恰恰因為太喜歡了,才會在一次次失敗的打擊中,對自己徹底失去了信心。
有了這一幕,我們才能深刻理解,他想重新開始寫小尹的故事時,伸向電腦鍵盤卻微微顫抖的手。
胡歌在飾演聞善時,像這樣幽微細膩的表演,在本片中比比皆是,這與他對人性的洞察密不可分。
正如他攜本片回到母校上海戲劇學(xué)院時所說:
“表演第一節(jié)課,老師告訴我們學(xué)演戲要先學(xué)做人。那時候不是特別理解,以為‘做人’就是要學(xué)習(xí)如何為人處世。直到很多年后,有一位我合作的演員說,表演是一個探索人性的過程,我才明白‘做人’的含義是怎樣成為一個真正的人。人到底是什么?生命的意義到底是什么?最近我才真正摸到了表演的意義和價值在哪里?!?/blockquote>巧的是,聞善在劇本里曾經(jīng)寫過一個主角叫“小尹”,是以聞善自己為原型的普通人,當然不能在偶像劇里擔當男主角,理所當然地被片方拒稿。
這種“偶像劇男主”與“普通人”的落差,正好映照了胡歌的轉(zhuǎn)型之路。
他在訪談中回憶,自己前十年都在演古裝偶像劇,這和他對演員的設(shè)想不太一樣:
“演完十年古偶劇后,發(fā)現(xiàn)我的表演有套路,變得不真誠。回頭看我演第一部戲的眼神,我已經(jīng)做不到了。所以我決定回歸舞臺,重新開始,打破固有的程式化的表演。我一直都在跟自己較真。”“聞善”作為他這次“較真”的產(chǎn)物,在如此契合的緣分下,他以這個出乎意料的轉(zhuǎn)型角色,獲得“金爵獎”最佳男演員,倒像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正如他在首映時所說,自己與影片中的聞善有許多同頻共振之處:
“這個角色可以讓我照見自己。這里面有兩個含義:首先是他讓我更清楚地看到自己內(nèi)心的樣子。我之所以那么想成為聞善,是因為看到他和內(nèi)在的我非常接近。同時我又看到了自己跟他的距離,跟他相比,我缺乏勇氣,缺乏和外界對抗的魄力,所以我特別想通過參與這部電影,讓自己變成理想中更好的樣子;另外一個意思是,他溫暖了我,也治愈了我。這個角色彌補了我在生活中很多的遺憾,甚至是埋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自責和內(nèi)疚??赡芤彩勤ぺぶ械陌才?,就像是你在人生某個時刻命運的齒輪停頓了或者卡住了,卻因為遇到這個角色,會感覺命運的齒輪又咬合住了,可以正常地運轉(zhuǎn)。用一個可能不太恰當?shù)恼f法,聞善在某種程度上是在幫助我接著走下去。”渡人者,終將自渡。
對于演員如此,對于觀眾而言呢?
就如本文開頭所言,每個人都要經(jīng)歷兩次死亡。聞善寫悼詞時的軸勁兒,猶如以筆為刃,在冰冷殘酷的現(xiàn)實中,以勇氣和執(zhí)著,奮力為逝者對抗第二次死亡。
在他這樣的平凡英雄主義面前,或許你也會像我一樣,在觀影過程中,會想起某個再也無法見到的人,記憶鮮活,逝者宛如重生。
兩個小時,“嗖”得一下就過去了,宛如白駒過隙的短短一生,其實那只是沉浸在故事中的咫尺片刻。
《不虛此行》是一部我會認真推薦的好電影,干凈、素雅,臺詞凝練,鏡頭精準,大量信息與情感都潛藏在靜謐平實的表面之下,一旦陷進去,觀眾在情緒和思考上的反饋將以幾何式的增長。
影片通過悼詞人聞善的所見所聞,展現(xiàn)了逝者與生者的人間百態(tài),內(nèi)容豐富、戲肉極多,隨便往哪兒“咬”一口,都能品嘗到一段有深度有涵義的故事。
而聞善的職業(yè)困境與無處不在的人生細節(jié),共同編織了電影最核心的議題:普通人也可以是主角,每個人都是自己故事的主演。
聞善是個失敗的編劇,因為太執(zhí)著于寫“普通人”而被批寫的劇本沒有戲劇性,他去殯儀館體驗生活,卻陰差陽錯成為了聲名鵲起、有口皆碑的悼詞作者——寫悼詞是聞善賺錢糊口的方式,也是他記錄死者人生、積累素材經(jīng)驗的重要途徑。
《不虛此行》中聞善與客戶們交流的經(jīng)歷,既是一個個可以獨立成章的小故事,又是聞善一步步學(xué)會寫故事的百樣注腳。
萬家兄妹對大哥悼詞的不同態(tài)度,是聽眾之間不同心態(tài)的折射。
二弟萬曉勇因為跟著大哥的時間久,長期受到照顧,加上所有社會關(guān)系都在國內(nèi),所以他對大哥是全盤肯定并接受的,要求聞善寫的悼詞也極盡溢美之詞,希望葬禮務(wù)必體面和妥帖。
三妹萬曉梅長期生活在國外,她對大哥有愛意也有怨恨,那是一種站在至親立場上,替大哥的仗義和無私行為感到不值,因此,同樣的好話在她那兒就成了虛假的粉飾。
可當聞善再深入了解下去就發(fā)現(xiàn),三妹同樣受過大哥的莫大關(guān)懷,她對悼詞的否認,其實是她對至親離世的痛苦抗拒罷了。
王先生一家對他父親悼詞成稿的諸多波折,是越過言語的話外之音。
王先生和父親大概是最典型的“沉默式”父子關(guān)系了,在基本大事之外幾乎都處于失語狀態(tài),以至于父親去世后,王先生都說不出多少關(guān)于他的特點和愛好來,最大的印象就只有“談工作”,還得靠聞善去慢慢挖掘。
然而,王先生自己也是個一心埋頭工作、忽視親子交流的人,他與父親之間的遺憾既是因,也是果,現(xiàn)在還很有可能把這種因果延續(xù)到他與兒子飛飛身上。
盡管聞善不能主動去管人家閑事,可他還是希望飛飛把渴求父親關(guān)注的意愿說出來,把話外之音抓到實質(zhì)性的言行中去,避免代際關(guān)系問題的又一個輪回。
老陸對公司CEO悼詞的不情之請,是駐足回望和繼續(xù)前行的分段。
這個委托有些特殊,它來自于一家小型初創(chuàng)企業(yè)的中年社畜老陸,逝者是他的同學(xué)、老板、朋友,對方的突然猝死,打亂了同事們原本習(xí)以為常的節(jié)奏。
日以繼夜拼搏多年,卻遭受如此噩運,這迫使老陸他們這群一直忙碌的人不得不停下來,好好想一想、說一說,去重新意識到,生活中不僅有努力奮斗,還有落地窗投進來那束陽光的溫暖,以及同甘共苦的友情。
后來老陸“成功”了,他讓公司搬出了地下室——這段延續(xù)至片尾的故事亦有點題的作用,既說明了夢想讓平凡人成非凡事,又闡釋了深厚情誼能使“非常人”變得“普通”。
邵金穗對摯友甘銘悼詞的強烈不滿,是人生故事里殘缺的主線。
其實這一單活早就結(jié)束了,莫名其妙冒出來的網(wǎng)友邵金穗是個徒增煩惱的陌生人,最后被甘銘家人打發(fā)給了“可以被打擾”的悼詞人——換言之,接待邵金穗是一次沒必要的售后服務(wù),但聞善很歡迎,因為這可以幫他補齊甘銘人生的時間線。
與父母親戚眼中那個通過司法考試前途無量的人不同,邵金穗心目中的甘銘完全是另一個人,一個對配音有著天賦和夢想的大觸,把他們在網(wǎng)絡(luò)上的經(jīng)歷,與現(xiàn)實中的成長及抑郁癥相結(jié)合,才能夠拼湊出完整的甘銘來。
除了自責和自恰外,邵金穗對聞善而言也是一個短暫的闖入者,她迫使習(xí)慣于旁觀他人的聞善進行了不自在的內(nèi)視。
方阿姨對自己的悼詞漫長需求,是超脫生死的箴言哲理。
在確診癌癥后,方阿姨就找聞善為時日無多的自己預(yù)訂了寫悼詞,沒想到三年下來越活越精神,還熬成了“抗癌圈”的大網(wǎng)紅。
聞善這三年來一直參與著方阿姨的生活,聽著圈子里病人們開著大尺度的玩笑,感受著方阿姨年輕時與丈夫在那趟長長列車上的過往,品味著把每一天都當最后一天活的豁達。
與其他客戶不同,聞善在寫方阿姨故事的時候,自己也成為了故事里的角色,正因如此,當方阿姨真的過世時,一切都化繁為簡了,聞善把連篇累牘的長文變成了短短幾句話——哪兒有一個外人把自己寫進悼詞的?可見聞善此時不再是乙方而是親友了。
《不虛此行》當中還有不少悼詞服務(wù)之外的劇情調(diào)劑,最后敘事箭頭又轉(zhuǎn)回到了聞善身上,比如殯儀館的潘聰聰。
相比起始終處在半出世狀態(tài)的聞善,潘聰聰是個徹底入世的人,他能與聞善成為朋友,就因為兩人可以充分結(jié)成合則兩利的關(guān)系。
尋常人所遇到的壓力和焦慮,對潘聰聰來說全是動力,一會兒想著給殯儀館推出文創(chuàng)周邊,一會兒又打算自己搞殯葬APP,他雖然不能完全理解聞善,但總試圖用自己的方式幫聞善一把,比如謀一份正式職業(yè)、拉去一起合作創(chuàng)業(yè)等。
但潘聰聰?shù)呐Χ际×耍?span style="font-weight: bold;">聞善始終只把寫悼詞當成一個糊口的過渡營生,他一直沒放下做編劇、寫故事的職業(yè)理想。
去殯儀館之余,聞善還喜歡去動物園觀察生活,在那里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上年紀的飼養(yǎng)員。
飼養(yǎng)員經(jīng)常會穿著黑猩猩的衣服在動物園里巡邏,處理動物飼料非常專業(yè),除去有一次讓人幫自己離開閉園區(qū)外,聞善對飼養(yǎng)員就再沒什么了解或接觸了。
于是聞善悄悄為飼養(yǎng)員編了一個故事:一直沒結(jié)婚,住在員工宿舍,扮成黑猩猩是為了照顧受傷的猩猩,讓對方有個伴兒。
無論這個故事編得如何,他至少開始讓人物鮮活起來了。
聞善在做編劇上失意,是因為他太過看重所謂的“真”(這又是他能成為一個優(yōu)秀悼詞人的關(guān)鍵),某種程度上,他要寫的是不可能寫好的故事——讓一個完全普通的人成為主角。
這份無法成真的執(zhí)念,化成了聞善家里的幻想人物小尹,他是聞善劇本中的主角,也是徹底平凡的自己,無限接近實體卻又無法真正躍然紙上。
猶記得十幾年前我剛開始做文字工作時,曾寫過一篇報道,我老實又笨拙地記錄著受訪者講述他的過去如何普通,結(jié)果前輩兼領(lǐng)導(dǎo)對著我又臭又長的文章批評說:“我知道人家一生是平凡的,但你要拿東西給別人看,就得寫出人不平凡的地方?!?/p>
對此我深以為然,而這就是現(xiàn)實存在的悖論,以及聞善所處的困境——“真實的普通”與“戲劇性的精彩”幾乎不可調(diào)和。
小尹在參與聞善日常生活的時候,總是在強調(diào)“說實話”,這成為了聞善一個甩不掉又醒不了的夢靨,直到他有所悟后,小尹在房間里徹底消失了,這是超現(xiàn)實元素帶給現(xiàn)實的一絲啟迪。
普通人能成為精彩故事的主角嗎?答案是當然可以。這需要敘事者學(xué)會發(fā)現(xiàn)、學(xué)會觀察、學(xué)會講述,最關(guān)鍵的,是學(xué)會堅持。
就像聞善老師所提點的那樣,只要把故事寫下去,那些無數(shù)困在第二幕里的人就有進入第三幕的機會和希望。
至于聞善能否成功,也不那么重要了……每個人都是自己的主角,那個故事就算只有一個人看到,也有意義。
動情卻不濫情,在刻畫單元情節(jié)劇的同時巧妙地植入細膩的城市空間影像,宏觀時代與個體故事的雙重語氣疊加處理得不動聲色恰到好處,有著一種《白塔之光》中張律努力想達到卻不能完全達到的自然境地。真正的變奏發(fā)生在最后一段,前幾段中外部的觀察視角開始裂變,齊溪這一角色的出現(xiàn)是異質(zhì)感植入的契機,自此影片轉(zhuǎn)向一個“創(chuàng)作者”真正的自我探索與詰問,雖然仍是故事的講述,卻將向外剖析的目光轉(zhuǎn)向內(nèi)在,實現(xiàn)戲中與戲外的雙重自反。也許電影的結(jié)尾可以結(jié)束得更加微妙,但我想一個狂奔回家寫下偶像劇的導(dǎo)演,同樣也可以是一個真誠的作者吧。
25th SIFF 01#畫面干凈,觀感挺舒服的。寫悼詞的人和編劇一樣,都是故事的書寫者。影片中人物很多,但大多沒有好好描繪,走馬觀花一般,小尹這個角色設(shè)計得這么好,卻沒有起到太多作用。最后落腳點在“普通人也能當主角”上,實在像命題作文的匆匆點題。聞善作為一個觀察者的狀態(tài)讓人有點共鳴,我特別喜歡他在動物園和媽媽打電話以及吃蘋果的那段,突然就有共情到。在人間走一遭能被人記住,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悼詞的創(chuàng)作既需要聆聽也需要敘述,而影片的奇妙便在于這種聲音、書寫和影像的浮動關(guān)系。當生者的聲音去召喚那地下室里的“陽光”,鏡頭悄然切換到被陽光映照著的灰黑色玻璃另一邊;當生者的語言追溯著曾經(jīng)的聲音、丈量著過往的空間,燈影斑駁的公交車也化作顛簸的火車車廂——當下的現(xiàn)實空間蘊藏著回憶的潛在縱深。這便是“視”與“聽”的力量,它們化作感知的絲線不斷地建立我們與故事的羈絆——在無盡的“第二幕”中,不斷將自身的窘迫與喧囂,體驗為一種觀看與講述的熱望。
靜水深流、逐步滲透式的劇作,胡歌、吳磊嘗試內(nèi)斂化的表演,都比較在意料外。能感受到劉伽茵導(dǎo)演她那些克制的、心理內(nèi)化的處理,在當下浮躁市場里有多難得。編劇/悼詞人,表面看是兩種職業(yè),做不了前者,才做后者茍且維生。但世間萬物都是一體兩面的。聞善“闖入”別人的生活,傾聽他們的故事,編織出一段段珍貴的“人生總結(jié)”,最終慢慢對自我釋懷——他筆下的,是擁有另一種意義的編劇作品。大多數(shù)人,其實都沒法迎來“第三幕高潮”,只能擁有“始終第二幕的人生”。在無法活出華彩時,接受自己,感受每個普通人的無奈,這何嘗不是一種清醒。至少在以自己為名的劇本里,每個人都可以是主角。
完全主流,以致稍顯電視劇化的創(chuàng)作模式,不太可能從中看到《牛皮》的風格痕跡;內(nèi)容構(gòu)成依賴于拼貼,導(dǎo)演自己甚至都在片中指明了自己的困境所在,最后有點編不下去了的感覺,結(jié)尾收得奇怪。這些大概都是缺點。但是,真的想不起華語電影何時曾在“講述”這件事情上如此有力?!恫惶摯诵小烦浞掷煤璧穆殬I(yè)特性,在高于現(xiàn)實一點點的基調(diào)上成倍放大“講述”的比重。演員們的敘述在自然日常情境里被賦予可怕的信服力,讓人沉浸投入每一段故事中。
故事落點溫暖,演員演技在線,聞善足夠治愈,和小尹角色關(guān)系比較意外且驚喜,時隔八年,胡歌和吳磊的三搭真誠且有厚度。
過于工整。導(dǎo)演技法相當成熟,可惜就本片而言起了反效果。作為在殯葬管工作觀察生活的男主,固定鏡頭本應(yīng)起到客觀記錄從生活中截取片段的作用??上]有生活氣的文本,標準且無感情的臺詞都對本片進行了去生活化;甚至于男主走路和騎車都用長焦鏡頭來使男主時刻處于畫面中心能被人清楚看見,這使得固定鏡頭舞臺感強烈,更像導(dǎo)演搭建好了一個舞臺來讓演員肆意表演,與本片主題相違背。而劇作方面,導(dǎo)演也是完全不留白,“金句”頻出,甚至每個故事結(jié)束還幫你提煉意象:人造冰、竹子、剁椒。文本不斷強調(diào)平淡可每段故事卻很drama。我沒感受到生活的平淡,只感受到了導(dǎo)演的價值觀輸出。最愛兩人聊天講述從上海坐火車到北京那段,火車聲響起,行車路線被畫出來,隨著鏡頭流逝觀眾也仿佛進入到了那趟旅程之中??上н@種觀感后面再也沒出現(xiàn)過
直給但有力。
我閉上眼睛前想的是這片好像沒有畫面也不要緊,然后就睡著了。
導(dǎo)演借胡歌自說自話的電影,太自我了,上映后票房撲街是必然。
#SIFF25# 2023上影節(jié)第一場。感覺是導(dǎo)演借助胡歌,把自己這么多年的從業(yè)經(jīng)歷,以及對于電影、劇作的思考投射到了聞善這個角色上,弱化這里面的生死議題,弱化沖突,讓一切歸于日常和平淡,淡淡地去聽一個個陌生人的一段段往事。質(zhì)感挺樸素的,但坦白說我沒有從中獲得更多新的體驗,觀感也有些過于“文本化”了。|映前二刷,觀感好于第一次,一部獻給普通人的電影,在喧囂的縫隙中抓住了北京這座城市的肌理。人生很難真正不虛此行,存在本身或許才是“不虛此行”。
我反復(fù)在想,對逝者懷有深情的人,但凡他識字,真的會請一個陌生人幫忙寫悼詞嗎?
影片的故事如鏡頭中畫面一樣工整。劉伽茵把非常書面的構(gòu)想和文字,利用這部電影,完美地鏡頭化地呈現(xiàn)出來。她誠實又巧妙地講述了創(chuàng)作困境,平靜的敘事讓整個故事?lián)碛幸环N令人沉醉的可信度。重要的是,這樣一部電影讓我們在這個越來越爭競、浮躁的社會里,重新思考傾聽和講述的價值。平靜永遠比強烈更有意義,也更有力量。(8.5/10.0) 25th SIFF-SFC上海影城
文學(xué)性蠻強的,像一束不錯的短篇集。齊溪的那個故事還是有些淚點的。只是這個時代的事情啊它們整體都太輕了,再怎么把筆狠狠按下去,也不過如此了。
差點意思,一直在寫悼詞,一句悼詞也沒聽到。
其實是一部關(guān)于創(chuàng)作的電影,所謂悼詞,也可以理解為采風與人物創(chuàng)作。所以,影片幾乎沒有讓任何悼詞的主角露面,即便露臉,也是糊的(那個創(chuàng)業(yè)公司老板)。但是,我們卻覺得對每個主角都很熟悉,在于如何用文字和講述,在觀眾腦海里來構(gòu)成這個角色。當然,方阿姨和吳磊的角色除外,這兩個角色是拿來指引主題,激發(fā)胡歌這個主角的。另外,這片的美術(shù)很不錯,男主的家真的就很普通人,令人難忘。
全員都貢獻了高演技+高水平。通過小尹,也就是聞善未完成的一個筆下角色,更加讓我們理解了這一個故事他其內(nèi)里的溫暖色彩。更覺得小尹其實是更加接近真實的聞善他的一個化身。故事內(nèi)容也是循序漸進,謎底揭曉的那一刻有被驚艷到。
4.5 整部電影就像是一個導(dǎo)演在思考什么是敘事、如何“講故事”的過程,所以什么生老病死都只是表面,真正是關(guān)于“講故事”,那些路過的角色在講故事,男主自己也想要講完那個難產(chǎn)的故事。于是電影不再試圖去講一個故事,如何呈現(xiàn)這些“敘事”成為了關(guān)鍵,即承載這些“敘事”的形式(導(dǎo)演意識):盡量避免面部特寫(拒絕看似華麗的粗暴表演)(齊溪角色作為闖入者是唯一例外)的同時通過角色與空間的關(guān)系、簡單的蒙太奇和畫外音設(shè)計等等,賦予這些故事屬于它們的紋理、質(zhì)感和重量,避免濫用操控觀眾的配樂(幾段簡單旋律點到即止),一切都因為導(dǎo)演作為創(chuàng)作者(紀錄或虛構(gòu))相信“敘事”的力量,如同片中角色告訴困頓的男主,要繼續(xù)創(chuàng)作下去、寫下去。
很久沒有看過這么愉悅沉浸的好電影了。敘事從文本中脫胎生成了獨特的樣子,在文學(xué)性和影像化中找到一種詩意的平衡和自然的過渡。好像你也生活在故事里,在他們身邊,好像你也認識這么多因為各種原因去世的人,好像死和生一樣,普通,隨意,甚至溫暖覆蓋了悲傷,撫慰彌補了缺憾?;钪鴽]有什么重要的事,做不做成事有什么所謂?世界上少一個編劇沒有任何損失,少任何一個人都沒有損失。我們能做的只有溫暖身邊有限的幾個人,已經(jīng)是莫大的幸運。
剛剛走出標放,對不起伽茵老師,這實在太難看了。從視聽到文本到敘事結(jié)構(gòu)到演員表演,沒有一點可取之處。兩個小時如坐針氈,像是在看學(xué)生作業(yè),還不一定能評上畢聯(lián)的那種。好題材真的浪費了,知道您很感動,但您先別感動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