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列松鏡頭的簡單、緊湊、喜歡特寫的特點暫且不說,就這個片子來談?wù)劼曇舻倪\用。
在一次訪談中,布列松說自己對于前期聲音,更看重后期。事實上,這個影片所有的環(huán)境音都是后期采樣錄制的。就像用鏡頭一樣,他對聲音也有干凈的要求,幾乎沒有無意義的聲音。如翹木板、踩砂石、警衛(wèi)走路聲,可以制造緊張情緒;如口琴聲渲染戰(zhàn)爭時的氣氛;如最后的莫扎特奏鳴曲,代表最終圓滿的自由。
在《死囚越獄》里,環(huán)境音有特殊的意義,狹小的視覺中間中,使聲音成為擴大空間的另一種知覺。鏡頭是簡單的木版門,但是外面的槍聲則帶給觀眾未知的恐懼;鄰居對發(fā)出信息的回應(yīng),讓觀眾不由得為此擔(dān)憂。這里的環(huán)境音有了特殊的意義,我們被它牽引了,不自覺帶入主角緊張情緒。
正如布列松對這部影片的評價:“自由,是通過外部世界的聲音來表現(xiàn)的?!?/p>
這是另一種默片,以動作為主,但它又不是默片,它的劇情發(fā)展始終被聲音牽引著。電影史上大多數(shù)的優(yōu)秀電影都是畫面占主導(dǎo),聲音次之,而布列松給了我們另一種處理方法。
他不使用音樂是因為音樂會把觀眾帶到電影外面。很多導(dǎo)演不敢不用音樂,因為這樣就會失去一種渲染情緒的工具,正因如此,布列松是布列松啊。
7.9
反對演員指導(dǎo),反對場面調(diào)度。沒有哪種腔調(diào)更自然,沒有哪種動作更合理。電影是關(guān)于“無”的藝術(shù),而非關(guān)于“有”的藝術(shù)。虛假是積累出來的,因此觀眾習(xí)慣于特定的電影;真實是刪減出來的,習(xí)慣于欣賞“表演”的人就無法承認其中人性。觀眾不是書本的讀者,不是戲劇的觀眾,不是展覽的看客,不是音樂會的聽眾。所以你不用滿足文學(xué)情趣,不用滿足戲劇興趣,不用滿足繪畫特征,不用滿足音樂特色。模特大于演員:模特從外向內(nèi),演員則從內(nèi)向外,模特存有,演員則表現(xiàn)。人應(yīng)當(dāng)存在,卻不應(yīng)當(dāng)被觸摸。為什么盡量用聲音代替圖像,耳朵是積極的,眼睛是消極的。二維和平面,大于三維和立體。剪接影片,就是連接不同的目光,人對人的目光,人對物的目光,物對物的目光,物對人的目光。
早知如此,雅克貝克《洞》不該打分那么高,這部提前四年的越獄電影領(lǐng)先更多,和那個相比,本片足夠絕望。他害怕死,但又害怕噪音使他提前赴死,于是動作細小。所有視線都是物,人沒有整體,念白沒有活著的感覺。表情單一,哪怕同僚死了,他還是那個表情。這是他自己的斗爭,看管者沒有面目,沒有毆打的場面,沒有槍決的場面,而《洞》則全是與人的斗爭。秩序不是由人建立的,人離開時,秩序化為建筑存在,化為墻和門。相比于人的力量,還是物的力量更勝一籌。死囚越獄是種意志的勝利,但不是個體意志,獄友的到來同他被宣判一樣突然,必須在還未準(zhǔn)備好時就開始。本能高于理性,其他生命都鬼魂一樣,布列松這樣還原現(xiàn)實。它要強于《洞》,要強于《肖申克的救贖》——這不是關(guān)于結(jié)果勝利與否的電影,是關(guān)于過程如何抗?fàn)幍碾娪啊?/p>
影片中一直在不厭其煩地用獨白解釋當(dāng)下動作。動作一看就能明白,為何還要再解釋一遍?當(dāng)僅有畫面時,影像便有無數(shù)的闡釋可能性,但當(dāng)畫面配上語言時,影像的意義便被語言所錨定,變成了單一意義。這樣拍法的可能原因是,導(dǎo)演想要拒絕觀眾去闡釋。再加上演員無論做什么都面無表情——當(dāng)然是被導(dǎo)演強制要求的——這樣也就是拒絕演員去闡釋。既拒絕了觀眾,也拒絕了演員去闡釋,這樣影片的闡釋權(quán)只能旁落到了導(dǎo)演手中,而影片也顯得“相當(dāng)純粹,毫無雜質(zhì)”。我想,拍這部電影的導(dǎo)演一定是位不茍言笑、嚴厲克制的宗教徒。
《羅伯特?布列松片語》 《電影手冊》,第75期**,1957年10月
“Propos de Robert Bresson”, Cahiers du cinéma, octobre 1957.
戛納,1957年5月14日,星期二,羅伯特?布列松的《死囚越獄》,唯一的法國影片,與《該死的人》(Celui qui doit mourir)一起,入選了電影節(jié),放映是在早上,而不是在晚上,因為組織方對這部作品懷有敵意,不管怎樣,它贏得了最佳導(dǎo)演獎。
次日上午11點整,羅伯特?布列松同意與記者們見面。他對魯?shù)婪?莫里斯?阿勞德(Rodolphe-Maurice Arlaud),安德烈?巴贊(André Bazin),路易?馬科勒(Louis Marcorelles),德尼?馬里昂(Denis Marion),喬治?薩杜爾(Georges Sadoul),讓-路易?塔乃(Jean-Louis Tallenay),弗朗索瓦?特呂弗(Fran?ois Truffaut)以及若干外國同行的提問的回答構(gòu)成了一場實實在在的信仰的表白,這對我們的讀者來說是多么寶貴,因為他們知道這位《布勞涅森林的女人們》的導(dǎo)演平常是多么吝嗇分享他對自己的工作的思考,而這對完整地理解作品是不可或缺的。
《電影手冊》:貌似《死囚越獄》是一次商業(yè)上的成功。***
羅伯特?布列松:是的,實際上。這是關(guān)于了解觀眾是誰。我說的觀眾是指真正的觀眾,廣大民眾,說到底就是每一個人。我非常相信這個觀眾群體的優(yōu)秀品質(zhì),他們比我們設(shè)想的遠為微妙。我們可以取最低層面,我們有時就是這么做的,但如果我們?nèi)∽罡邔用?,我們就非常強有力地打動他們?/p>
《手冊》:你是受故事(以它被講述的樣子)所打動呢,還是受你能利用這個故事作為一個托辭去展現(xiàn)的東西所打動?
布列松:你要知道……你在問我一些我從沒問過自己的事情……我記得我讀到這篇敘述:它是一篇關(guān)于越獄的十分精準(zhǔn),十分技術(shù)性的敘述。****我記得那次閱讀,也記得它作為一件絕美的事物給我留下印象:它的行文口吻極其精確,非常冷冰冰,甚至連敘述的結(jié)構(gòu)都是非常美的。它有許多偉大之處。它同時兼具這種冷冰冰和這種簡練,使你覺得這是一部由一個人用自己的心寫出來的作品:這是非常罕見的東西。而鑒于我尋找一個題材,我總是并且首要地,尋找能夠同時滿足我共事的制片人以及我自己的,并更為尋找與真實靠得很近的東西——因為如果我從虛假的東西開始,就很難將這種虛假糾正以到達一種真實——,我發(fā)現(xiàn)這個題材綜合了所有上述品質(zhì)。
《手冊》:難道《死囚越獄》不是有紀(jì)錄片的一面嗎?
布列松:但是我想要它幾乎就是一部紀(jì)錄片。我保有了一種幾近紀(jì)錄片的口吻,以便無時無刻不維持這個真實的一面。
《手冊》:是因為這個原因,你對專業(yè)演員表現(xiàn)出某種敵意嗎?
布列松:然而那完全不是敵意,別那么認為。有些了不起的戲劇演員我是很敬佩的。當(dāng)我說除此之外,我還因不用演員而為自己造成許多麻煩時,請相信我,我這么做可不是為了自己高興。但是,我相信電影這門十分獨特的語言,我相信電影有一門屬于自己的語言,屬于自己的手段,并且相信它不應(yīng)該試圖通過戲劇的手段(模仿,人聲效果,舉止,等等)表達自己。
電影不應(yīng)該通過圖像表達自己,而是通過圖像之間的關(guān)系,這完全不是一回事。正如一位畫家并不通過色彩表達自己,而是通過色彩之間的關(guān)系。一片藍色本身就是一片藍色,但如果它在一片綠色旁邊,或一片紅色,或一片黃色,它就不再是同樣的藍色了:它改變了。必須使用圖像之間的關(guān)系做成一部影片。有一個圖像,然后有另一個,它們就有了關(guān)系中的價值,也就是說,第一個圖像是中性的,而它,突然之間,當(dāng)另一個圖像出現(xiàn),它就振動了,生命得以噴發(fā)。而且這較少是故事的生命,角色的生命,這是影片的生命。從圖像振動的一刻起,我們制造出了電影。
這就是為什么我對演員毫無敵意,恰恰相反。如果我能夠,我會雇傭一些我敬佩的,然而,結(jié)果是他們比街上的人們更難做到不去表演,更難表現(xiàn)出簡單(誠然,生活中的人們也演著戲,尤其是孩子們)。但首要地,我的系統(tǒng)容許,盡管為他帶來許多麻煩,我從表演者身上不是尋找一種外形上的相似性,而是一種道德上的相似性,以便從他參與到影片工作的一刻起,他就只需要做自己。
《手冊》:我認為布列松先生所說的非常對,因為我們現(xiàn)在的處境是影片將自己轉(zhuǎn)變成戲劇作品,也就是說人們?yōu)檠輪T的唱段鼓掌,或者是每當(dāng)腔調(diào)一個拔得比一個高,形象一個拔得比一個高時。而如果《死囚越獄》在結(jié)束時收獲了最多掌聲,那它就是唯一一部在放映過程中不引人鼓掌的影片。
布列松:是的,人們想要將電影變成一種拍攝下來的戲劇,而它毫無戲劇的光彩,因為已經(jīng)沒有了軀體的在場,骨與肉的在場。有的只是影子,戲劇的影子。
《手冊》:難道你不認為,為了成為演員,需要有一系列特點,這使得所有演員互相相似,到最后人們找不到任何“頭臉”,找不到角色,除非到生活中去?
布列松:確實。對一位演員來說,他不應(yīng)該再成為自己,他必須成為另一個人。于是一件奇怪的事發(fā)生了:這臺機器,即攝影機,捕捉到一切,也就是說它捕捉到作為自己的演員,也同時捕捉到作為另一個人的他。如果你想要非??拷赜^察這些,你就看到一些虛假,結(jié)果就是不真實。在電影中,只要事物是真實的,你用它打動,你用它打動得如此強有力以致到最后,你能夠用微不足道的東西,用非常微妙的東西打動人。
《手冊》:難道這不是因為某些導(dǎo)演要尋找那種我們在生活中所見的角色,然而他們在演員的世界中找不到,于是他們被導(dǎo)致取用非專業(yè)表演者?
布列松:當(dāng)然了。只不過,使得這么做幾乎不可能的,是電影如今已經(jīng)運轉(zhuǎn)起來:它是一套器械,是某種體制,有自己的演員群體,并且正在變成國際化的群體。到頭來,我們在全世界制作影片都只有那七位演員。
《手冊》:難道你不認為你所有的角色都與你相像嗎?
布列松:你想要他們?nèi)绾闻c我相像?每個人都是獨特的。我的角色與我相像的程度僅限于他們遵循了我觀看的方式,我感受的方式。正是通過這一點,我認為,一位電影作者得以展示他的個性。除此之外他還能如何展示?
然而我認為你們都將一部影片視為一場奇觀。然而,電影并非一場奇觀,它是一種書寫,一種你嘗試依其表達自己的書寫,這其中有可怕的困難,因為在你自己與銀幕之間有著太多東西。必須搬動許多大山,許多連綿的山脈,你做你所能做的事來得以表達你自己。但是你無法改變表演者的私己。一個真實可信的眼神是你無法創(chuàng)造的一個東西。當(dāng)你捕捉到它,則是令人欽佩的。同樣令人欽佩的是(譯補:捕捉到)一個你本來沒想要的表情。必須讓表演者使你驚奇。然后,你獲得非凡的東西。但是如果你取用一位演員,你絲毫獲得不到驚奇。這就是為什么發(fā)行商和制片人取用他們。
實際上,一部影片的美妙之處,即我所追求的,是一次進發(fā),走向未知。必須讓觀眾感覺到我在向未知進發(fā),感覺到我并不提前知道將發(fā)生什么。我之所以不知道,是因為從根本上說我并不了解我的表演者,盡管我在選擇他時盡可能地深謀遠慮。隨著一部影片的進展?jié)u漸發(fā)現(xiàn)一個人是美妙的,而不是提前就知道他會如何如何……這樣的話,實際上你只會得到一位演員虛假的人格。在一部影片中,必須有這種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人的感覺,一種深刻的發(fā)現(xiàn)的感覺。不管怎樣,原材料,是本性,是這個人。而不是這個演員。必須回歸到本性。必須多多去探尋,必須掌握讓你探尋更多的各種手段。
《手冊》:對這些非專業(yè)演員,你也許賦予了他們想成為演員的念頭?
布列松:沒有,就是沒有。我賦予他們不成為演員的念頭。
《手冊》:勒德里耶(Leterrier)先生,在拍攝《死囚越獄》的過程中,你是否感到能完全表達自己,又或者是感到自己處在某個東西的雙手之中,它完全轉(zhuǎn)變了你?
弗朗索瓦?勒德里耶:我有非常受限,單純是被指導(dǎo)著的感受。
布列松:這并不難理解……不可以認為,我們到達真實,是通過真實之物。我嘗試到達真實是通過一種……機械性,你愿意的話可以這么說。勒德里耶的這種被我操縱的感受是來自這種機械性,它對到達遠為真實的境地是必要的。
《手冊》:你是否試圖,在某種意義上,讓弗朗索瓦?勒德里耶通過你的影片向他揭示自己,又或者說試圖依照你自己的觀念將他整合到影片中?
布列松:兩者都有……也就是說我創(chuàng)造出他之所是。不過在拍攝前,我們每天見面,我們交談,而且我變得確定自己沒看錯,即我從他身上找到了我所尋找的角色。這花了很長時間。這不是在一間辦公室里,通過給一個不認識的人打電話做出的決定,而是長時間共處的結(jié)果。
《手冊》:這容許我提出另一個問題?!端狼粼姜z》的準(zhǔn)備階段與拍攝階段需要你花多少時間?
布列松:夠快的了。我花了約六個月來思考它,不做其他工作。我估計我花了兩個半月或三個月寫對白。我運氣很好,因為我花了兩個半月或三個月,我記不清了,為影片做好準(zhǔn)備,找齊了人手。我拍攝花了大約同樣長的時間,也就是說兩個半月,然后我花了約三個月剪輯。這對我來說算快了。
《手冊》:我們之中許多人從你的影片中看到的神秘主義(mysticisme),是你放置在那里的,還是說它沒有由你控制地出現(xiàn),又還是說你認為它不存在?
布列松:我不明白你說的神秘主義的意思……你所說的神秘主義必定是來自,我在監(jiān)獄中感受到的東西,也就是說,正如副標(biāo)題——《風(fēng)隨著意思吹》——所暗示的,它是幾股非凡的流,是某個東西的在場,或者說一個某某的在場,隨你怎么稱呼,它讓人覺得有一只手在指導(dǎo)一切。囚犯對這種奇異的氛圍是非常敏感的,這完全不是一種戲劇化的氛圍:它存在于一個高遠得多的層面。監(jiān)獄里沒有表面的戲劇性:你聽到人們開槍,但你并不為其皺眉。這是正常的,這是監(jiān)獄生活的一部分。一切戲劇性都是內(nèi)在的。
在頗為具體化與物質(zhì)化的觀點下,我當(dāng)然是在試圖在囚犯之間的交往中置入這種奇異的東西:僅僅因為你們說了三個詞語,突然之間整個生活就改變了。*****監(jiān)獄里就是這樣。
《手冊》:為什么我們對每個角色的過往,對他們與外面世界的關(guān)系都有一個概念,除了對中心角色沒有,他毫無聯(lián)系?
布列松:他毫無聯(lián)系,是因為我們與他同在。賦予我們這種與他同在的印象的,是也許從根本上說,我們對他的了解不比他對自己的了解多。
《手冊》:是否因為這個原因,你將原著敘述中越獄之后發(fā)生的一切刪減掉了?
布列松:噢不是的!那是因為一個單純是構(gòu)成上的原因。它必須是環(huán)形的:它必須在這里開始并在這里結(jié)束。不然的話,我們就會延續(xù)到無限處,講起了德維尼(Devigny)在阿爾及利亞的歷險。然而存在著對構(gòu)成的要求,一種需要遵循的節(jié)奏,一個必須收住的時刻。當(dāng)一位木匠做一張桌子,他最后是做刨整,桌腿將刨到這里為止。一切都以某種方式構(gòu)建起來,不可以更改。
必須像我們書寫那樣制作影片,也就是說要調(diào)用感受。電影的困難,在于得以表達自己,得以使別人感受到你的感受,而不在于制造一個故事,你愿意的話也可以說是一場奇觀,不管它構(gòu)成得好還是壞。
《手冊》:你的四部影片都是基于已經(jīng)存在的作品。然而,出發(fā)點并不十分重要?
布列松:僅僅在這個意義上重要,這幫助了我們,影片作者們,提前了解我們將要開發(fā)的東西,而不是將自己扎進一項漫長的(譯補:原創(chuàng))工作中,對我來說是非常漫長,也毫無保障。這有點是一種懶惰。
《手冊》:你是否感到有必要在某一天創(chuàng)作一部完全屬于你自己的作品?
布列松:我寫了我將要制作的影片的各個部分,之后那部也是。
《手冊》:有一處給人帶來深刻印象:哨兵的死的省略,這被視為一種效果。你這么處理是因為你拒絕拍攝死亡嗎——我們也看不到鄉(xiāng)村牧師的死——,還是因為這對越獄來說只是細枝末節(jié)?
布列松:我無法直接回答這個問題。我能告訴你的僅僅是,如果我展示了哨兵的死,影片會突然之間脫離了它之前的行進。在展示什么與不展示什么的事情上,尤其是不展示什么,不可以出錯。這來自我觀看和感受的方式。
《手冊》:但是難道你對拍攝死亡沒有某種厭惡嗎?
布列松:主題不在于那雙勒死人的手。它在別處,在穿越而過的流之中。
《手冊》:你希望被追隨嗎?你希望出現(xiàn)一個布列松學(xué)派嗎?
布列松:不。一個學(xué)派,絕對不要。然而我希望自己不是唯一一個擺脫這條車轍的人。這會使我好很多,因為持續(xù)孤身一人是非常艱難的。我無法為自己辯護……再加上我很少做抗?fàn)幍氖隆?/p>
《手冊》:但是那些嘗試與你的相像,又不照樣模仿的影片,都辦不到,因為那是非常困難的,你對此也許比對當(dāng)前的壞影片更為生氣吧?
布列松:是的……是的,毫無疑問。
《手冊》:你與其他電影作者有沒有交情?
布列松:可惜??!……現(xiàn)在,我必須說這是我的錯,因為我不去看他們的影片。但是我無法去看,因為我感覺到所犯的罪,而且我認為我會成為幫兇。這完全不是說這些影片沒有意思,恰恰相反。每一部影片那里都有創(chuàng)造,但是我,個人而言,我無法忍受它們。你要知道,我真正希望的,并不是人們以我的方式制作影片,而是人們改變這個領(lǐng)域,是電影不再成為拍攝下來的戲劇。僅此而已。
《手冊》:你認為每一部影片都是一場失敗?
布列松:從拍攝下來的戲劇的角度說,它們很好。從電影書寫的角度說,它們是一場徹底的失敗。
《手冊》:你認為阿爾弗雷德?希區(qū)柯克(Alfred Hitchcock)如何?
布列松:我沒有看過他的影片。
《手冊》:在觀看德萊葉的影片時你有沒有一種不舒服的感受?
布列松:我在兩年前看了《圣女貞德蒙難記》。在那個過程中,不舒服是非常嚴重的。我理解,在他的時代,這部影片掀起了一場小革命,但如今,我從所有演員那里看到的只是可怕的小丑式表情,可怖的鬼臉怪相,使我要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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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隨著意思吹(Le vent souffle où il veut)是本片的副標(biāo)題,出自《新約?約翰福音》第3章第8節(jié)。影片中也有相應(yīng)段落的臺詞,對應(yīng)影片約52分處。
電影手冊(Cahiers du cinéma)1951年發(fā)刊的法國月刊,與1928至1949年刊行的《電影評論》(La Revue du cinéma)有人員與精神上的繼承關(guān)系。
**本文于1997年4月重載于《電影手冊》特刊第20期《戛納往事》(Histoires de Cannes),第50-52頁,標(biāo)題為《一次進發(fā),走向未知》(Une marche vers l'inconnu),這句話也出現(xiàn)在訪談中。
該死的人(Celui qui doit mourir)(1957)法國與意大利合拍片,導(dǎo)演是美國的朱爾斯?達辛(Jules Dassin)。
魯?shù)婪?莫里斯?阿勞德(Rodolphe-Maurice Arlaud, 1911-2002)瑞士編劇、作家。
安德烈?巴贊(André Bazin, 1918-1958)法國影評人、電影理論家,《電影手冊》創(chuàng)辦人之一,名聲與影響力非常大。身后出版有文集《電影是什么?》(Qu'est-ce que le cinéma?)(1958-1962),提出電影再現(xiàn)事物原貌的本性是電影美學(xué)的基礎(chǔ),提倡客觀的現(xiàn)實主義、深景深攝影、單鏡頭段落。
路易?馬科勒(Louis Marcorelles, 1922-1990)法國記者、影評人,曾致力于推廣英國的“直接電影”(direct cinema)和“自由電影”(free cinema)潮流。
德尼?馬里昂(Denis Marion, 1906-2000)本名馬塞爾?杜佛斯(Marcel Defosse)。比利時作家、律師、影評人、象棋手。
喬治?薩杜爾(Georges Sadoul, 1904-1967)法國記者、影評人、電影史學(xué)者,曾是超現(xiàn)實主義分子。著有多部電影史、影人傳記、電影詞典。
讓-路易?塔乃(Jean-Louis Tallenay, 1919-1978)本名讓-皮埃爾?夏提埃(Jean-Pierre Chartier)。法國抵抗運動分子、影評人、電視導(dǎo)演。
弗朗索瓦?特呂弗(Fran?ois Truffaut, 1932-1984)法國影評人、導(dǎo)演、制片人,“新浪潮”主力之一。憑1959年的半自傳性質(zhì)長片處女作《四百擊》(Les Quatre Cents Coups)獲戛納電影節(jié)最佳導(dǎo)演獎。
***本片已于較早的1956年11月11日在法國上映。
****載于《費加羅文學(xué)》(Le Figaro littéraire),1954年11月,作者安德烈?德維尼(André Devigny)。
弗朗索瓦?勒德里耶(Fran?ois Leterrier, 1929-2020)法國演員、編劇、導(dǎo)演,曾在摩洛哥服兵役。通過主演本片進入電影界,后來轉(zhuǎn)當(dāng)導(dǎo)演。
神秘主義(mysticisme)該詞源自希臘語μ?ω,意為關(guān)閉、隱藏。指對宗教式的出神狀態(tài)的修煉,及與其相關(guān)的任何意識形態(tài)、道德、儀軌、神話、傳說、魔法;也指對終極真相或隱秘真相的洞察的獲得,及通過各種修煉與體驗所實現(xiàn)的人的轉(zhuǎn)變。
*****在影片約10分鐘處,主角有述評性畫外音:“如今一個陌生人跟我說了句‘我有辦法’,我就感到一切都改變了?!?/p>
安德烈?德維尼(André Devigny, 1916-1999)法國士兵、抵抗運動分子。
阿爾弗雷德?希區(qū)柯克(Alfred Hitchcock, 1899-1980)英格蘭導(dǎo)演,1955年加入美國國籍。以拍攝驚悚懸疑片聞名,對后世影響巨大。
故事講述被判死刑的男主人公弗朗西斯在臨刑前的幾個小時內(nèi),如何成功越獄地扣人心弦的故事。為逃脫納粹監(jiān)獄,弗朗西斯策劃了一場天衣無縫的逃亡計劃。
為確保計劃萬無一失,他不僅做足越獄準(zhǔn)備,還在僅有的洗漱空擋,多次跟隔壁囚室的獄友聯(lián)絡(luò),試圖找到共同實施計劃的同盟??蛇€沒來得及他準(zhǔn)備好一切時,就被判立刻執(zhí)行死刑。最終他毅然帶著年輕的囚犯男孩一起踏上了逃亡之路。
影片的敘事方法是很文學(xué)化的方式,人物處于劇作的核心位置,環(huán)境為其而設(shè)置。精簡直白的鏡頭語言再加上從不離題的內(nèi)心獨白。布列松以這種目的性極強的清晰和專注去剔除一切情節(jié)外的雜質(zhì)。核心事件中包裹著核心人物。在影片中體現(xiàn)出宗教哲學(xué)的思考 。
很文學(xué)化的敘事方法,人在核心位置,連監(jiān)獄仿佛都是為其而設(shè)。精簡直白的鏡頭語言和從不離題的內(nèi)心獨白,布列松以這種目的性極強的清晰和專注來剔除一切雜質(zhì),在核心的人物之外包裹一層緊密的事件,事件之外的場景搭設(shè)也全都不存在浪費,恐怕是我看過最“功利性”的電影了。
布列松真是精準(zhǔn)又冷酷,音效尤其細致,特別棒。電影節(jié)奏這么好的情況下,他還不允許觀眾過分激動,我每次坐如針氈地換個姿勢坐,心想,刺激的要來了!又被他生生按回去??… 另外:肯尼斯羅納根(及其他很多人)必須好好跟布列松學(xué)學(xué)古典音樂做配樂的用法
施拉德說布列松的電影是“一個靈魂從限制到自由的漸進”,但到底是哪一個靈魂獲得了自由?也許都是。布列松在電影中始終強調(diào)對觀眾視野的控制,“強迫”觀眾和主人翁站在同一立場上,但絕非重合。電影本身是一次讓世界逐漸明朗的過程,對于戲中人而言是爭取自由,對于觀眾而言則是體會解放自我的震撼
干脆、緊湊的越獄,沒有一絲累贅。你沒必要看到的場景,導(dǎo)演一眼都不會讓你看到。
【上海電影節(jié)歸來】羅伯特·布列松代表作,越獄片鼻祖。1.敘事極簡,但對越獄準(zhǔn)備的細節(jié)描寫極為詳盡;2.限制觀眾視角:大量工具與囚犯面部特寫,卻無獄卒,軍官正臉及監(jiān)獄全景說明,制造未知和緊張氣氛;3.聲畫接力,對熒幕外聲音的重視:腳步,鎖門,拷打;4.非職業(yè)演員+旁白;5.簡明,高潮張力滿滿。(9.0/10)
簡樸、干練、冷靜,讓我毛骨悚然的好!看到后二十分鐘,我必須雙手捂住胸口才能平緩心臟的劇烈跳動,畫面外的信息太強大,很怕突然間跳出一只槍扼殺了希望。。。ps.從《扒手》到《死囚越獄》,布列松終于完全俘虜了我,下一部《鄉(xiāng)村牧師日記》
http://shooter.cn/xml/sub/266/266567.xml旁白太多,鏡頭再克制極簡也沒用啊
2012年3月@影城重看;一種全新的、無法復(fù)制的電影語言,刻意間隔、淡漠從某種程度上說,是另一種戲劇化的表現(xiàn);心理臺詞雖多,但相比于今天之簡潔剪輯,忽視亦無所謂。
精練有力,通過局限視角來創(chuàng)造張力懸念。
完殺[肖申克的救贖]。人的力量。布列松可以用最簡練的方式講一個最驚心動魄的故事。人的力量,磨煉之后的獲救。布列松式的特寫。當(dāng)然比較坑爹的是這個監(jiān)獄貌似建在鄭州火車站旁邊……
類型片在這部面前瞬間變成垃圾
在布列松的《死囚越獄》中,“戰(zhàn)爭”語境之于視覺退化為囚室與周圍的狹小區(qū)域,而訴諸聽覺的“話語”還有產(chǎn)生于銀幕外延伸區(qū)的音效指向了一個較大的空間。與對抗—囚室設(shè)施以及緊得令人窒息的構(gòu)圖相對立,擴充。形成幾近“室內(nèi)戰(zhàn)爭片”的語境,并將動作賦予抽象甚至精神性的對抗。
一場越是成功的越獄,就越需要不動聲色的觀察,就越不得不隱匿自己的情感。這種不斷的削減與簡化,完美契合于布列松電影美學(xué)觀。在這部不帶溫度的電影里,它所制造的懸疑與驚悚,是與表現(xiàn)主義無緣的,與現(xiàn)實主義不同的,充滿邏輯學(xué)的明晰與幾何學(xué)式美感的細思極恐。
“熨平畫面,影像服從音響”景深和空間是由聲音制造出來的。
精密又靜謐,有趣的是,看似多余的內(nèi)心獨白居然讓影像更樸素厚重。用聲響制造景深,開拓畫外空間的范例,自我限制才能自成風(fēng)格,我甚至懷疑人物的每個動作導(dǎo)演都自行操作過。至此,一種素描風(fēng)格進入電影史。
不僅僅是一部電影,更是一篇闡述電影敘事中多與少、簡與繁關(guān)系的完美論文;當(dāng)布列松簡潔快速地推動發(fā)展的同時卻又事無巨細地刻畫著細節(jié),其所產(chǎn)生的強大作用力擊得人顫抖。
絢爛之極歸于平淡,是另外一種純粹。布列松是一個源頭,我個人偏愛的哈內(nèi)克和杜蒙,都可以上溯至此。
從電影誕生到現(xiàn)在一直是在做加法?;仡^看來老電影更像是命題作文。簡單來說這部電影是肖申克救贖的極簡版,老片重在內(nèi)容的高度概括,現(xiàn)代電影重在形式的細化。本片忽略了前因后果戲劇化的表現(xiàn),繁鎖的表現(xiàn)了越獄方法,目的很簡單就是為了自由
不錯的越獄片,可以打8.5分。只是如果說這電影要比《肖申克的救贖》要好的話,這話一定是***說的。
偏紀(jì)實性的越獄片,相比《洞》要悶很多,特別是前面的鋪墊部分,冗長又無趣。好在結(jié)尾緊張感營造出來了,不然都快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