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嘉年華》:必須克制的態(tài)度
前幾天承水怪贈票,去看了電影《嘉年華》。這是一部極具勇氣,藝術上也頗為出色的電影。我已經(jīng)記不起上次在電影院看到對社會問題有觀照的電影是什么時候了。
導演文晏在映后提到她所選取的第三人(酒店服務員)視角,是一種旁觀者的位置,極為克制。這種“克制”在電影中非常明確,沒有直接表現(xiàn)會長性侵小女孩的過程,沒有受害者哭天搶地,沒有父母的申訴,唯一一個稱得上激烈的情緒時刻,是耿樂飾演的父親在看到醫(yī)院召開發(fā)布會說女兒并沒有被侵害后,試圖上前和醫(yī)生理論。那是一個遠景。電影里甚至沒有侵害片里常見的刻板人物,如果想想最常被提到的《熔爐》和《素媛》,首先會想到其中令人不寒而栗的壞人,和極其無辜的好人。
《嘉年華》里,每個人都陷在自身生活的困境之中。小文父母有不如意的婚姻,這是他們疏于關懷女兒的原因。小米從小流浪各處,以自保為本能,所以不愿相信律師。酒店老板算是個比較規(guī)整的反面形象,不想惹麻煩,就藏起了視頻證據(jù)。所有人的困境織成網(wǎng),小女孩們再也逃不出去。造成她們悲劇的是性侵者,也是所有人。
看完電影和沛沛吃飯,我們自然討論了起來,提到了電影的風格,克制。有很多評論說這就是中國的《素媛》和《熔爐》,但兩部電影的風格差異太大了??础端劓隆贰ⅰ度蹱t》會痛哭,但看《嘉年華》更多的是嘆氣?!端劓隆?、《熔爐》是這樣一種電影,完整地展現(xiàn)了美好被撕裂的過程,有一個確切的反派,有一整套體制的壓迫,有一方堅持對抗的力量。無論結果如何,任何一種情緒,對美好的同情,對反派的痛恨,對堅守者的感動,都得到了有力的釋放。觀眾內心,也因為觀看這部電影,完成了一次伸張正義的過程。
這與《嘉年華》的克制,并無優(yōu)劣之分。而我在想,克制固然是導演的審美偏好,但同時,它幾乎是唯一可能在中國實現(xiàn)此類題材的方法。因為我們反抗的對象是缺失的。有傷害發(fā)生,就有施暴者,而施暴者不可描述?!都文耆A》里的施暴者是著墨最少的一個角色,只有前后寥寥幾個鏡頭,幾乎可以認為是符號。他是“商會會長”,其中一個受害小姑娘的父母的朋友。而文晏最初對這類題材感興趣,是看到各地當時被廣泛曝出官員、校長性侵幼女的新聞。權力者被置換成了一個普遍意義上的“壞人”。即便如此,施暴者的面目仍然是模糊的。他沒有像《熔爐》中的那個肥頭校長,緩慢露出猥瑣又駭人的笑容,定格成經(jīng)典的加害場面。他無法被記住。
故而無從指責,無從怪罪。母親只能罵女兒,以后不要再穿浪蕩的衣服。父母相互埋怨,“如果不是你想和會長套近乎,怎么會讓女兒認他當干爹?”阻礙律師取證的是酒店服務員和老板的自私,而警察的干涉被匆匆?guī)н^。人性的弱點如泣如訴,可真正的惡呢?真正的惡是故事的背景,還走不到舞臺中央。
一旦指認出惡,必然要求指認出惡的原因,完成對惡的懲戒。你必須說出魔鬼的名字。但我們生活在不允許魔鬼存在的次元里。
當看到醫(yī)院造假,醫(yī)生對媒體說兩個小姑娘并沒有受到侵害,觀眾憋屈的情緒到了一個極值。小文父親幾下無助的揮手,除了自取其辱之外毫無用處。但很快鏡頭一轉,以畫外音的方式告訴觀眾,施暴者被抓了,干涉案情的警察被抓了,造假的醫(yī)院負責人也被抓了……仿佛有一個全能的天神,于無聲處主持了正義。而這天神是誰,如何主持了正義,就和這惡一樣,沒有來處,沒有身影。
中國的觀眾,早已學會腦補電影。一看到這里,觀眾席馬上有人私語,“刪的還挺多”。我們習慣了這種表達方式,心領神會,生怕導演不知道“我懂的”。
電影的克制是一種“職業(yè)”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它抗拒直訴苦難的悲情,謝絕沉溺于悲傷,甚至是體面的。它可能是我們唯一能保留尊嚴的方式了。在這一點上,對導演有極大的尊重和敬佩。
沒拍出的那些呢?專注的哭泣,徹底的憤怒,以及決絕的反抗,最終迎來勝利。這些我們沒在電影里看見過,也沒在現(xiàn)實中實現(xiàn)過。
2 ) 如果有全知望遠鏡,希望能看到那些受傷的心
如果有全知望遠鏡,希望能看到那些受傷的心
“什么是處女膜?”
——這是張新新問孟小文的,她們前一天晚上被性侵后,正在醫(yī)院接受身體檢查。作為小學生,她們對身體的認知相當模糊,但從那一刻起,她們比別的女孩多了一份關于成年男性身體以及與之發(fā)生性關系的記憶,這份記憶將伴隨終生。
在“三原色”幼兒園虐童案曝光后,家長在采訪視頻中說到:“孩子不想上學,但不敢跟家長說,老師跟他們說了一個特別可怕的話,說我有一個長長的望遠鏡,一直能伸到你的家里,你做什么說什么我都知道。”這些話在成年人聽來也都不寒而栗,更勿論在小孩心里留下了什么陰影。
韓國電影《素媛》里的小女孩,在遭遇性侵后經(jīng)過了漫長的心理修復期。女孩不但身體遭受嚴重創(chuàng)傷,而且還非常害怕成年男性,就連她的爸爸都讓她感到恐懼。女孩的爸爸非常痛苦,他痛恨自己,更痛恨那個強暴自己女兒的畜生。為了安撫女兒,爸爸只能戴著卡通頭套輕輕地走進女兒的病房。后來女兒慢慢放下防備,彼此每踏近一步,卡通頭套后面的爸爸都淚流滿面。
《嘉年華》里孟小文確認被性侵后,媽媽在醫(yī)院當場發(fā)作,給了女兒一個耳光。后來幾天,她試圖撕爛女兒那些“不三不四的衣服”和剪掉女兒的“披頭散發(fā)”。很多人看到這里都無比痛恨這個不講理的媽媽,但也許只有這樣,她才能稍微解脫,才能告訴自己是女兒不檢點不小心,而不是她忙著自己的生活,連女兒徹夜未歸都不知道造成的這場災難。
大多數(shù)發(fā)生幼童性侵案的家庭,除了小孩存在巨大的心理創(chuàng)傷,其監(jiān)護人往往也深陷自責走不出來。韓國電影《素媛》里的小女孩,獨自上學被流浪漢拉進小巷子強暴,她的父母便一直責問自己為什么要讓女兒獨自去學校。
兒童性侵案每天都在發(fā)生,每次被曝光都能激起民憤,但所有的宣泄又會很快被新的熱點取而代之。許豪杰幼童性侵案今年七月份被曝光,可現(xiàn)在回想起來,就好像是去年的事情;攜程幼兒園虐童事件,僅僅是兩周前發(fā)現(xiàn)的,卻早就不再被大眾討論。信息時代每天都有熱點更迭,新的熱點掩蓋舊的熱點,而我們又那么健忘。
很多性侵案背后,多少被毀掉的人生根本沒有人再繼續(xù)關注。沒有人關心裝上了人工肛門,每天都要背著便袋生活的素媛的余生,也沒有人會關心《嘉年華》里孟小文和張新新往后的人生。有些人也許熬了過來,但有更多像臺灣女作家林奕含那樣默默結束自己的生命的人,是我們不知道的。
如果真的有“三原色”幼兒園老師說的全知望遠鏡,多么希望它能看到那些受過傷害的心,是如何度過漫漫長夜的。
敏感社會話題的每一次試探,都有重大的社會意義
電影里張新新的爸爸是施害人劉會長的下級,是他讓自己的女兒認對方作干爹。性侵發(fā)生后,為了替女兒“著想”,為了她不被說三道四,為了她的前途,他們決定選擇緘默。這樣才能從劉會長手里拿到一筆賠償,再換一所私立學校,只要他們不追究,女兒便是“清白”的,也就可以當作沒有所謂的性侵。看到這里觀眾更是憤慨,可是作為受害家庭,要直面這一切并與之抗爭,需要莫大的勇氣。他們要對抗不單只是上層階級勢力,還得背負事件被大面積曝光后所帶來的輿論壓力。
孟小文的爸爸接受了媒體的采訪,表達了自己的真實想法后,被工作單位要求簽署一份承諾書,保證不再“妖言惑眾”。單位領導對他說:“要依法表達?!钡?span style="font-weight: bold;">作為屁民,依法表達的途徑又是什么,是漫長的司法程序?
我們不得不回到“三原色”幼兒園虐童案上。我們看到了民眾的憤慨,甚至各種混亂或者沒有根據(jù)沒有來源的言論四起,這個時候有人呼吁理性,告誡大家不要散播謠言。在一個司法制度健全的國家我們或許可以相信所謂的程序正義,但在公權力誠信喪失的當下,我們不得不通過輿論將事件推進到公共話題領域。
韓國電影《熔爐》曾經(jīng)創(chuàng)造過這樣的奇跡。光州一所聾啞障礙人學校教師性侵殘疾學生的暴力事件在六年后被改編成電影,網(wǎng)絡萬人簽名要求重啟調查,電影上映六天后,光州警方成立專案組重新偵查該案,在這期間,民眾請求提高性侵案的量刑標準,由于涉案人員追訴期已過,民眾又呼吁廢除追訴期。在電影上映三十七天后,韓國國會就壓倒性通過了“性侵害防止修正案”,此修正案的另一個名字就叫“熔爐法”。修正案不但把量刑提升到最重可處無期徒刑外,還廢除了公訴期。而施害人如果任職于福利機構或特殊教育單位,則加重處罰。新法在光州性暴力事件首次曝光七年后實施。
這是輿論的一次勝利,我們不得不承認韓國對言論自由的開放程度確實比較高。這次電影《嘉年華》全國上映算是邁出了小小的一步。也許《嘉年華》影沒有像《熔爐》那么激烈,它甚至有點謹小慎微、戰(zhàn)戰(zhàn)兢兢,但卻是對敏感社會話題一次成功的試探。即使電影可能存在缺陷,但它的社會價值卻不能忽視。
3 ) 冷酷人間的游樂園——《嘉年華》
我偶然看到過一條關于相親的微博,是一個男人對自己相親經(jīng)歷的吐槽,說“為什么現(xiàn)在外表清純的年輕女孩都結過婚墮過胎呢?我想找個單純的女孩就那么難么。”我回了一條——如果她不是年紀輕輕又單純會那么隨便就結婚還墮胎嗎?
“單純”和“結婚墮胎”,看起來是矛盾的,哪怕是中國已經(jīng)脫離封建社會很久很久,也依舊有人認為女人結過婚就“不值錢”,墮過胎就是“壞女人”。這一切根深蒂固思想,正源于我國祖祖輩輩的對女人的物化,和對性的藐視以及污名化,在男權統(tǒng)治的社會在長年累月下形成加諸女人的無形枷鎖。
《嘉年華》通過講述一宗強奸幼女案發(fā)生后的一系列事件,討論女孩和性的關系,以冷靜的視角展現(xiàn)一部分關于“性”的社會現(xiàn)實。
片中三個年輕女孩,小米,小文,莉莉,她們有著不一樣的性格和家庭背景,卻又有著不止一個的共同點——愛美,無知,無所依。
首先是愛美,這里有個無法省略的關鍵設置,一個龐大的夢露雕像,夢露是個不因時代改變而褪色的性感標志,她代表最純粹的女性之美。影片開頭,嶄新的夢露像矗立,小米走過來撫摸雕像,她非常認真的看著雕像的曲線,描摹雕像的紅色指甲,神色憧憬,沒有任何褻瀆之意,她對待雕像的態(tài)度不像游客,她會憤憤地撕走黏貼在雕像腿上的小廣告,這是一種保護者的姿態(tài),說明夢露的雕像在她的心中有著不一樣的一席之地,之后她偶然得到了小文遺留的發(fā)套(我將之看作夢露的另一個化身),也像是得到了不得了的寶藏一樣要珍藏著收起來,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仔細觀賞。然后是小文,她戴著金色發(fā)套和朋友去唱歌,她有很多條小裙子,在她的母親要扔掉裙子,要剪掉她的長發(fā)的時候,一直沉默著的她終于尖叫大哭。無論是裙子還是長發(fā),這都是象征著她所喜愛的女性之美,象征著她性別意識的生長,是她無法割舍的珍寶。最后是莉莉,她被旅館的經(jīng)理訓斥“打扮得像個妖精”,她比小米大一些,看起來也許二十出頭,只是個旅館前臺,和小米一樣擠在員工宿舍,所以她并沒有錢,但是她依舊會花錢買新的耳環(huán),給自己涂上指甲油,她是三個女孩之中唯一一個會真正打扮自己,并認為自己的美的人。
如果說愛美,愛自己的女性之美,是自我性別意識的崛起,那么無知,就是纏繞在這些女孩身上的荊棘,這種無知在不經(jīng)意間會把她們的人生拖進一個她們絕想不到的泥潭里。和朋友新新一起唱歌過夜,被新新---的“干爹”奪走初夜的小文,她們只是小學生,她們連處女膜都不知道是什么,她們受完傷害選擇不回家,不告訴父母,因為她們害怕挨打——這意味著不受辱罵,不受皮肉之苦對她們來說更重要,她們不知道在那一夜之間失去的是什么,她們不明白性是什么,更不知道性會給她們帶來什么傷害。張新新為了擺脫責罵將一切都推給了孟小文,而孟小文只會哭。小米作為唯一一個知道事情真相的目擊證人,她同樣不知道性意味著什么,而比她大些的莉莉,直接給她說明了性能換錢,特別是處女。莉莉無形中幫了小米一些忙給了她暫時的庇護,也許她真的將自己當作了小米的姐姐,但她將自己物化并把性當作工具的概念,亦是無形之中傳給了小米,就像影片最后,小米接客前坐在梳妝鏡前打開的盒子,里面有莉莉留給她的化妝品和耳環(huán)。
無所依,是小米未曾對小文與小新施以援手的重要原因,片中的郝律師有一句話:“你認為住的起這樣房間的女孩永遠都不需要你的幫助?!甭蓭熢谥恢佬∶椎脑鹿べY只有六百的情況說了這一句話,但她還不知道小米是黑戶——黑戶,就意味著她只能身處社會的最下游,找不到穩(wěn)定工作,找不到穩(wěn)定的棲身之所。她才十五歲,三年前從家鄉(xiāng)跑出來后已經(jīng)呆了十五個地方,卻依舊不想回到她的家。她的家到底發(fā)生過什么?莉莉比她稍微好些,但她同樣是一個看不見自己未來的女孩,因為她在對小米說到未來的時候,說“也許你以后也能當個前臺”,更早的時候她還說“你是個雛能賣個好價錢”,在她的眼中,前臺是個不錯的活,處女膜能賣個好價錢是不錯的事。她知道她的男友小健是個只認錢的流氓,卻仍舊懷著給他生個孩子從此栓住他的美夢。也許別的像她那么大的女孩才剛大學畢業(yè),也許才剛是個社會新鮮人,而她早就已經(jīng)被社會蹂躪成了一個沒有未來的人。小文,她還有家,但她同樣不想回家,因為她有一個只會跳舞抽煙的母親,她的母親叫她父親窩囊廢。在事情發(fā)生之后,小文得不到母親的一絲關懷,她的母親打她罵她,說她不三不四,要扔了她的裙子,剪掉她的頭發(fā),就像要親手抹掉她的性征——她借由蕩婦羞辱她的女兒以躲避自己身為母親的職責,和在郝律師詢問事發(fā)時她在哪的時候,她依舊用嘲諷的語氣反問逃避她的職責一樣。而小文的父親,一開始也并不希望女兒留下來跟他一起住,顯然的,她的父親甚至沒有合法的地方收留她。身為父親唯一比母親好的一點也許只有不會羞辱她,并把她當作受過傷的孩子安撫吧。
影片中幾乎所有成年人眼中的性都是邪惡的,沾上性的未成年人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比如說說“現(xiàn)在的孩子什么都懂”的王隊長,他用蕩婦羞辱受害人來擺脫自己應該伸張的正義,比如說罵自己孩子不三不四的母親,她用蕩婦羞辱來擺脫自己應盡的責任,他們不告訴孩子們性是什么,他們只讓孩子感受性的侮辱,他們逼迫受害者承認自己犯了錯。只有郝律師一人在找尋正義,只有她告訴孩子,你受到了傷害,別怕。而本應該跟她同一陣線的警察隊長,默默地成了加害者。也許她一輩子也做不成有錢有權的大律師,也許她一輩子都要不被人理解,她就像個理想化的燈塔,哪怕她只有豆大的光芒,她卻是唯一一個有擔當?shù)纳鐣恕?/p>
不健康的家庭即使健全也不一定就會養(yǎng)孩子。小文的同學張新新有一對懦弱的父母,讓自己受了性侵的孩子依舊不懂性是什么,敢去和惡魔做交易,一點小小的恩惠以為自己的孩子以后有出路了,其實無非就是懦弱膽怯,如果不是將自己的孩子安在了不光彩的位置,為什么還要害怕別人的目光?惡魔給的承諾會成真嗎?如果他是一個信守諾言的人,他就不會在給小米的錢里裝上追蹤器,不但要把錢搶回來,還要把人打進醫(yī)院,如果他還是個人,他就不會借酒裝瘋,強奸兩個小學生了。然而惡魔的諾言即使不成真,小新懦弱父母也依舊會懦弱下去,他們的妥協(xié)真的是為了孩子嗎?還是為了保全自己?
影片中的男性,大多是卑劣而功利的,他們是力量與支配者的代表,哪怕他們的社會地位并不高,卻依舊足夠摧毀比他們更加弱小的女性。莉莉的男友小健只把她當成一個玩物,可以隨便送給更有權利的人玩,他把小米當成賺錢的工具,他自己做嫖客,讓女孩做妓;本應是正義化身的警察隊長,是個聯(lián)合法醫(yī)為權下跪,抹黑受害人的王八蛋;張新新的父親自己親手把女兒送去認干爹,所認非人,受害之后還把女兒賣了個好價錢;唯一一個給人心理安慰的男人只有孟小文的父親,這個被諷刺為窩囊廢的男人終于在最后站出來維護了自己的女兒。這樣人在我們的社會中并不少見,強奸幼女的劉會長不是孤例,叫女友去賣淫的流氓不是孤例,叫親女兒認干爹的不是孤例,逃避責任的親媽不是孤例,他們的共同點是不把孩子當作一個有自我意識的人,不把女性當作一個有自我意識的人,他們是人就會有喜怒哀樂,有自我的抱負,而當他們的個人意愿不被尊重,他們的身體和心靈遭受踐踏,那就是一個人一生的悲劇,是整個社會的失格——為什么社會會允許兒童被任意侵害,為什么社會會允許女人被當做工具?
影片的最后,是全片最為辛辣的諷刺橋段,電視機中放著孟小文張新新事件的法律處理結果,受傷的女孩得以取回公道,以權謀私的壞蛋被送入監(jiān)獄,國家宣傳正能量,要關愛未成年人成長……而在電視機前,是正在梳妝打扮,未入成年卻即將賣身的小米。也許終于有更有權力的上峰看到了小文小新的不幸,但他看不見小米這種女孩的境遇。幸福的人活在新聞聯(lián)播里,不幸的人活在社會每個角落里,周而復始。小米最后還是逃出了嫖客的房間,開著她的小摩托駛向未知。她說她喜歡這個城市,因為哪怕是乞丐,夜里也能睡個好覺,可是她還能繼續(xù)呆在這個城市嗎?旅店的老板不會要她這個黑戶,而她身后的健哥,會放過她嗎?巨大的夢露雕像被移除,被拋棄,拋向一個未知的角落,就像在摩托上的小米,她又會駛向哪里?天大地大,到底有沒有屬于她的安身之處?
許多人認為這個結尾過于倉促和突兀,也有人猜測這是為了過審而刻意為之,但我卻想到了一本書,紫金陳的《長夜難明》,整本書里都充滿著為了尋求正義而伴隨的悲傷和絕望,書的最后,也是一句話帶過,看似是一個好結局,就如《嘉年華》的結局一般,但其實在這結尾后面,仍然是茫然和未知,就像我們每天看到的社會新聞一樣,今天是留守兒童被集體性侵,明天是幼兒園虐待在讀幼兒,后天又會是什么呢?人有千千萬萬,世上總有你想象不到的黑暗,有你束手無策的現(xiàn)實。而我想,這部電影誕生的意義,是告訴所有人,永遠不要放棄反思,不要放棄抵抗,也許我們仍在黑暗之中,也許現(xiàn)實令我們窒息,但如果我們沉默,我們認輸,那么將是全社會的淪陷,是周而復始的不幸,是我們將永遠生活在我們自己唾棄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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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 誰說中國人拍不出《熔爐》和《素媛》?
在平遙國際電影展的第五天,我看了《嘉年華》。
看完之后我很激動,激動到有些說不出話。
那是被震撼到的感覺,仿佛有無形的力量擊中了我,心里也涌起了熱血。
今年,這是第一部給我如此觀感的電影。
或者說,《嘉年華》是我今年到目前為止看到的最出色的華語電影。
更是今年最值得大家去關注的華語電影。
我希望在它公映的時候大家都能去看看。
所以在聊這部電影前,我首先要在此呼吁,希望能有更多的朋友走進電影院去看這部電影,去關注這部電影背后的社會問題,去關注這些社會問題背后的弱勢人群。
《嘉年華》是文晏導演的第二部電影,這位看上去十二分溫婉的女導演,在這部電影中展現(xiàn)出了極其敏銳的洞察力和高超的拍攝水準。
全片的節(jié)奏保持的極好,鏡頭克制而又不失感染力,諸多細節(jié),如那座夢露的雕像,都能讓人感受到文晏導演的才華。
影片入圍了威尼斯主競賽單元,也拿到了金馬獎三項重要提名,值得一提的是,女主角文淇只有14歲,就憑借本片提名了金馬影后。同時,她也因為在《血觀音》中的出色表演提名了最佳女配角。
真是不得了。
《嘉年華》聚焦的題材,是兒童性侵。
這個題材大家并不陌生。
韓國電影《熔爐》和《素媛》,講述的都是關于兒童性侵的故事。
這兩部電影側重點不同,但都引發(fā)了很大的反響。
尤其是《熔爐》,這部電影促成了韓國國會對于性暴力犯罪處罰方面的法律修訂,因此也被稱之為“改變國家的電影”。
在各大網(wǎng)站關于熔爐的討論中,我們都可以看到類似這樣的語句:
中國什么時候能拍出這樣的電影?
現(xiàn)在我要告訴大家,中國人拍出來了。
中國人敢拍,也能拍好。
如果非要把《嘉年華》拿來和《熔爐》、《素媛》這樣的電影相比,也毫不遜色。
當然,雖然題材相似,但這幾部電影的切入點各不相同。
而《嘉年華》的一大亮點,就是對切入點的選擇獨到而精準。
《熔爐》講述兒童在校園中被性侵的故事,視角來自孔侑飾演的那位善良正直的老師?!端劓隆穭t通過被性侵兒童父母的視角來展現(xiàn)整個故事。
這兩種視角,都足夠直觀。直觀地展現(xiàn)出了性侵者的禽獸不如,也直觀地展現(xiàn)出性侵發(fā)生后維權的不易與家庭所受到的創(chuàng)傷。
《嘉年華》則把視角放在了旁觀者和親歷者的身上。
這部電影的第一主角小米,是性侵事件的目擊者。
在海邊度假酒店打雜的小米,替前臺值班,她看到一個成年男子帶著兩個小女孩到酒店開房,更目睹了這個成年男子沖進了兩個小女孩的房間。
事件發(fā)生后,警方到酒店調查。小米為了自己的工作,什么都沒有說。
小女孩的律師來找她問詢,她更是向對方要錢才肯透露信息。
通過小米的視角,導演冷冷地帶著我們看到了事件背后的社會環(huán)境,告訴我們討回公道的背后,是如此復雜。
而這部電影的第二主角小文,則是性侵事件的親歷者。
12歲的小文有著一個不完整的家庭。父母離異,和母親生活在一起的她則和母親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她覺得母親并不關心她,她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親情。
透過小文,我們看到的,不只是性侵這件事對于孩子的傷害,更是事件發(fā)生后家庭和社會對于孩子后續(xù)的影響。
這兩個視角,一個疏離,一個貼近。一邊是冷冷地敘述著事件背后的陰暗,一邊是極具感染力地講述著孩子自己對于事件的反應。
一冷一熱,整個性侵事件的全貌就出來了。
在當天的映后交流中導演文晏也說:
“我想展現(xiàn)的不是性侵的暴力,而是這件事發(fā)生之后社會的反應?!?br>
展現(xiàn)暴力,可以讓觀者憤慨。
但憤慨完了之后呢?
對于性侵這件事,我們最應該關注的,恰恰是那些性侵之外的事情。
我們不只需要知道禽獸做了什么,更需要知道當事情發(fā)生后,我們需要怎樣去做。
我們需要知道這個社會究竟能為孩子做些什么。
文晏導演用自己獨到的眼光,找到了如何將這些性侵之外的事情展現(xiàn)出來的突破口。
在《嘉年華》里,有懵懂的孩子,有在底層掙扎的少女,有為性侵兒童維權十多年的律師,有反應不太相同的受害兒童父母,有收受賄賂不作為的警察,也有為了私利當眾作假的醫(yī)生。
這些人組成了這個社會。
文晏導演用自己的鏡頭,剝開了這個社會。
我在觀影時產(chǎn)生了這樣的疑惑:
明明是很殘酷的一部電影,為什么片名要叫做《嘉年華》呢?
文晏導演說:“這個社會時如此浮躁,是如此喧囂,就像是嘉年華。但在浮躁和喧囂的背后,有太多東西被遮擋住了?!?br>
她要拍的,正是嘉年華背后的事情。
我特別喜歡影片中小米這個人物。
導演用小米這個角色,不只帶出了性侵背后的一系列人和事,更將我們的目光帶到了整個女性群體的身上。
小米不到16歲,是黑戶,在酒店打工。
為什么是黑戶?因為她是三年前從老家逃出來的。
逃出來前發(fā)生了什么,我們不知道,但大概猜得到。
因為被動地卷進了這起性侵事件,小米丟掉了工作,想要繼續(xù)留在那里的小米決定走向墮落,出賣肉體為生,但最終,她還是毅然離開,騎著摩托車駛向了遠方。
小米騎著摩托行駛在公路上的鏡頭,極具力量感。
這是影片的結局,也是影片的高潮。
這一幕讓我想到了魯迅先生的名篇《娜拉走后怎樣》。
在易卜生的名作《玩偶世家》中,女主角娜拉像是丈夫的傀儡,失去了靈魂,在覺悟后她最終選擇離家而去。
于是,魯迅先生發(fā)問:
娜拉走后會怎樣呢?
他的結論是:
不是回來,就是墮落。
他的理由是在那樣一個社會中,女性得不到和男性平等的社會地位,也就得不到經(jīng)濟權,而她也已經(jīng)適應了在家庭中的生活,所以決計在社會中生活不下去。
魯迅先生指出要想讓“娜拉”走后不回去也不墮落,需要整個社會發(fā)生改變。
他延伸到中國,說:
“可惜中國太難改變了,即使搬動一張桌子,改裝一個火爐,幾乎也要血?!?br>
這是他那個時代的現(xiàn)狀。
如今,社會已經(jīng)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很多問題依然存在。
就女性而言,人口拐賣、脅迫賣淫、性侵、家庭暴力等等問題,依然是嚴重的威脅。
所以在看到小米騎著摩托車馳向遠方的樣子,我會想問:
小米走后怎么辦?
她會過上怎樣的生活呢?
她甚至不如娜拉,因為她沒有“回去”這一選項。
也許她不會墮落,但她一定會在底層掙扎,因為她沒受過同齡人受到的教育,她沒有家庭關系的幫助,所以她的生活一定不會輕松。
影片最后那一幕,色彩明亮,卻讓我陷入了深思。
這也許正是導演想要傳遞給觀眾的信息。
《嘉年華》的故事,關注的是性侵,更是女性的生存現(xiàn)狀。
在觀影現(xiàn)場有人問導演文晏:
“你覺得現(xiàn)在女性還是弱勢群體嗎?”
文晏的回答似乎并不直接,我記住了其中一句話:“中國社會很復雜。”
對著,中國社會很復雜。
改變,并沒有那樣徹底。
我們可以看到很多獨立女性在事業(yè)上出類拔萃,在各個領域閃耀著自己的風采。
但與此同時,在大山深處,在某個賓館的某個房間,也有著一些女性正遭受著不公。
想到影片里酒店前臺那句“下輩子再也不做女人了”,我心里就忍不住發(fā)顫。
這些鏡頭的背面,才更應該被我們所關注。
真正的女權主義者,一定是平權主義者。女權主義者追求的不該是女性處處凌駕于男性之上,不該是雙標地去看待某些社會問題,而是應該真切地將目光投射到那些弱勢群體身上。
哪里有不公,哪有就需要保護。
比如那些被性侵的兒童。
在《嘉年華》中,性侵者想要用金錢息事寧人,被性侵兒童小文的父親問了句:
“那公道呢?”
這句話的語氣并不堅決,甚至有些無力,但卻讓人窒息。
公道,本該是這個社會最基本的規(guī)則。
我們也許不知道究竟什么事情是對的,但我們清楚地知道有些事情一定是錯誤的。
比如那些性侵兒童的人,就應該受到法律的嚴懲。
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但事實是,有些事情發(fā)生了,就發(fā)生了。
公眾甚至不會知道。
這時候,就需要媒體。
電影是藝術,也是媒介。
《嘉年華》這樣的電影,不只是成功的藝術作品,更是一個放大鏡,將那些我們看不到的社會一角放大,引導我們去關注那些問題。
正是因為這種放大,《嘉年華》才充滿了力量。
這種力量的存在,也是我們熱愛電影的原因之一。
5 ) 莉莉說,下輩子再也不當女人了。
莉莉去打胎后,不聽醫(yī)生的勸阻喝了許多酒,疼痛踉蹌間說了這句話:下輩子再也不當女人了。
這個電影講到了,女性對痛苦的體驗,以及在這樣的痛苦之下,她們的立場。
莉莉姐是這個電影謊言之一的提供者,她為了找小健讓小米替班,為了圓這個謊,后來讓小米在警方面前的“逃避”有了理由。她幾乎可以完美的逃離這件事外,當然另一位女性(律師)找到了她。
比起莉莉的事不關己來,小米的態(tài)度一直是曖昧不明的。她警覺,第一時間拍了成為最有利證據(jù)的視頻,卻沒有直接提供給警察或者律師。在后來為了辦身份證缺錢的情況下,經(jīng)小健的提點,這個視頻被用來敲詐。
電影選擇的主角,不是受害者小文和新新,也不是尋求真相的律師,卻是這位態(tài)度搖擺的有所求一切又對真相和公正無所求的人。她就是痛苦和立場,最好的表達者。她是黑戶,看起來是透明人,卻無法避免的經(jīng)歷了這一切。
第一場戲,小米在巨大的夢露雕像面前發(fā)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她拿著手機去拍了夢露的裙底,然后又過來兩位同齡女生,很不禮貌的為了拍照說,讓一下讓一下。這是一個很完美的統(tǒng)領全片的開頭,女性對女性的感受,以及女性無意識加害了女性。小米欣賞美,卻不能深刻的認識到美的產(chǎn)生背后的代價,在之前那么長的鏡頭里欣賞到了夢露光滑潔白的腿部,小米沒有拍,她像一個獵奇或者獵艷的人一樣去拍了裙底風光,這是她和“夢露”的關系。電影里也表現(xiàn)了小文與夢露的關系,那個逃離了“加害者”母親的小文,傷心的那一晚,夢露的腳底是她的棲息地,她卻走上了療愈之路。是的,小米并不在乎與她不同的女性,這一點后來律師也說過。
而那句非常理所當然的“讓一下”更是這部電影里,女性對于女性欠缺的關愛和間接加害的縮影。班上的女老師,在小文和同學面前,竟可以直接說出,想不想上重點中學,和她一起玩;母親知道小文的檢查后,第一反應就是一個巴掌,后來在律師的詢問下,還講出“這事是我造成的?”這樣的話;莉莉更是可以不動聲色的對小米說賣身(處)的事情。她們都是習慣性的令同類的生存空間更為狹窄了。
是的,這個電影里,男人是惡魔,是掩蓋公正的人,唯一需要真相的男性似乎還不是一個好丈夫。但是這不是這個電影要深刻討論的。它在講,幫兇一樣的同類,這樣才能喚醒自身的思考。
電影背景最大的災難,劉會長對于兩位女學生的猥褻,沒有拍出來。卻拍了另一重災難。
小文的媽媽與小文的一場吵架戲。小文回到家說起鄰居詢問母親的事,小文的媽媽有三句話,是三連句——你是不是真的希望我病、看你那樣越來越像你爸、你再用眼睛瞪我!每一句都是在越來越遠離女兒,跟著發(fā)生了更為嚴重的事態(tài),媽媽要撕毀女兒漂亮的裙子,然后將她帶到洗手間,剪短了她的頭發(fā)。
電影也很少去表現(xiàn)各式各樣的“關系”,警察和受害者,律師和受害者,卻表現(xiàn)了一場受害者家屬之間的談判。在那場戲里,兩位父親一個唯唯諾諾,一個又充滿疑問,那唯一的女性母親,卻非常直白的轉述出了劉會長的下作條件,沒有感情。
電影還在“婦科檢查”上做了反轉,原本是對受害者有利的事,驚天變化成為了最后的毀滅。小文最后坐在檢查床上,流下眼淚,那是她渡過苦難又遇到苦難,真切的痛。她對抗過男同學,對抗過自己的母親,對抗過陽光(帶著金魚在臺階上曬太陽)和夜晚(睡在夢露的腳底),卻在顛倒真相黑白面前哭泣。
所幸,小文和她的同學在某種程度上似乎渡過了這件事。她們還是好朋友。她們一起聽了海的聲音,那是自然的力量,又一起去那個大大的“喇叭”玩耍,那是一個無限伸展擴大的空間,而且那也是電影里唯一的暖光所照耀的地方。
而小米,那個覺得“事情永遠不會發(fā)生在我身上”的小米,把自己推向了痛苦。不是莉莉的打胎,也不是小文母親的離婚,更不是小文和同學懵懂被害的一夜,在她身上,是重重的痛。她在那個時候才交出證據(jù)。這是這個角色的轉變,她的覺醒,她和“夢露”的關系變成了要撕掉腿部破壞美的小廣告,她輕信他人,通過敲詐獲得一萬塊,過程愚昧,不知不覺走入了黑暗。
其他人的問題在慢慢的得到解決,這位利害關系的人以為事不關己,以為真相可以討價還價,卻走入了嚴重的災區(qū)。
電影的英文名叫“Angels Wear White”,是小米最后的裝束。那個隱喻大家都看得明白,但是她在之前的所經(jīng)歷的,她看到莉莉的耳環(huán),聽到新聞,還是逃離了這個地方。這個過程,她是否已經(jīng)了解,女性和女性是什么?
6 ) 中國電影人終于這么拍出了這樣的電影!
《嘉年華》絕對稱得上2017年最好的華語電影,甚至不用加之一。以前我們抱怨,為什么中國的電影人拍不出《熔爐》那樣的電影?,F(xiàn)在,文晏導演終于拍了這么一部,從藝術水準上看,《嘉年華》絕對要優(yōu)秀的多!這部電影入圍過今年威尼斯國際電影節(jié)的主競賽單元,還提名了臺灣金馬獎的最佳劇情片、最佳導演和最佳女主角3個重量級獎項。
《嘉年華》從美學風格上看,跟國內的電影,特別是國內的獨立電影,很不一樣。它用的也是手持攝影,光源盡可能的接近自然光,注重捕捉細節(jié),將鏡頭對準當下社會女性生存狀態(tài)的群像,風格上非常像達內兄弟。從視聽語言流派上講,你的視聽語言風格越像某位大師,或者說某個流派,你的電影就越有電影感,也容易看起來高級,特別是對于新人導演來說。
前段時間在賈樟柯的平遙國際電影展上了看了幾部國內新人的電影,印象比較深的趙婷的《騎士》,在流派上就屬于圣丹斯范兒的美國獨立電影,一眼就是泰倫斯·馬利克;鵬飛的《米花之味》在風格上又是蔡明亮加北野武,特別是配樂的風格;文晏的《嘉年華》也是如此,就連攝影師都請的是達內兄弟的掌機。
這種拍攝風格看似可以低成本,不需要打光,扛起攝影機,隨時隨地就拍了,對比國內的很多試圖走這種風格的獨立電影,你就會發(fā)現(xiàn)問題。當年攝影師哈里斯·薩維德斯拍格斯·范·桑特導演的《米爾克》時,成片看上去非常漂亮,全程自然光一樣真實,但攝影師說在現(xiàn)場并不是這樣,所有的自然光在數(shù)值上都無法達到拍攝要求,所以只能想辦法用人工光修補,難度非常大。真正使用自然光拍攝,對于天氣和一天內的某些時間段的要求也非常高,全是搶時間,等待了一天,能不能拍還要看老天爺給不給面兒。
如果你真以為自然光、手持攝影和非職業(yè)演員這套拍法可以隨時隨地,那拍出來的素材多半都是垃圾,就像國內很多所謂作者電影風格的獨立電影一樣,簡直就是抱著機器一通亂拍。真有想法倒還好,怕就怕一無是處,還自我陶醉。拍爛了,被吐槽了,沒關系,反正可以用作者電影來挽尊,好像作者電影就該不被理解。都說電影怎么拍都可以,每個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來拍,就算電影可以隨便拍,但電影還是有一個好與壞的評價標準,就算藝術水準上沒有個具體標準,但拍攝技術上絕對有。一點專業(yè)技能都不懂,就瞎拍,反正在我看來,不行。
當年在膠片時代,電影學院學攝影科班出身的攝影師,他們在控制膠片曝光方面,理論上精準的不容許出一點差錯。一旦曝光錯了,整個劇組一天的努力都會白費,就算如今用數(shù)字拍攝,真想挑戰(zhàn)自然光,在技術上也應該達到這樣的高要求。
《嘉年華》在這套寫實風格的拍法上,就讓人非常的舒心,技術上和美學上完全跟專業(yè)接軌,沒有一絲的廉價感,視聽語言風格非常的西方化,攝影精準的捕捉到各種細節(jié),寫實主義的風格容不得一點刻意的做戲。對于演慣了電視劇的職業(yè)演員,表演要想經(jīng)受住這樣的拍攝風格,是一件很難的事情,職業(yè)演員在表演上必須像素人一樣,人物的生命力要盡可能的靠本能,一旦運用表演技巧來做戲,從鏡頭里看,表演就會和影片整體的風格不搭。對于導演執(zhí)導演員演戲,讓所有人統(tǒng)一表演風格,就是一個高強度的工作,所以片中幾位小演員的表演都很不錯。
文晏導演的眼界還不止于此,她講故事的切入點也非常國際化,看似講一件事,其實借這件事去講更大的事?!都文耆A》講的未成年人性侵事件,雖然片子沒有說是根據(jù)真實事件改編,但事件還是會讓人想到海南萬寧校長性侵案。導演沒有像這類韓國電影那樣,重口味加煽動性,用赤裸裸的方式呈現(xiàn)暴力,而是選擇了第三視角,用一個旁觀者的眼睛,講案件中牽扯到的幾位女性的群像,有酒店的值班服務員,淪為妓女的酒店前臺,被性侵的小女孩,女孩們的媽媽們,還有人權女律師。通過這些女性的生活,講當下社會的女性地位和女性現(xiàn)狀,還有性別歧視。片中的女性在男權社會里,想擁有話語權非常的艱難,女性角色雖然大都是受害者的形象,但也有為了女性權益努力奔波的女性角色,包括最后女主角的女性意識的覺醒和出逃,給這個故事留下了一線光明和希望。
導演在這個故事的呈現(xiàn)上,也花了不少心思,比如作為片中性侵未成年少女的加害者劉會長,這個人物始終沒有出現(xiàn)。但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職位不起眼的會長,背后卻有強大的關系和能力,他的影響力無處不在,以致于最后都可以扭曲是非曲直。隨便一個小角色,都可以在這么呼風喚雨一手遮天,這才是這個故事最可怕的地方。
《嘉年華》里還設置了很多隱喻符號,就像電影海報上那個巨大的夢露像,電影一開場,女主角文淇飾演的酒店服務員就站在夢露的裙擺下面,用拍攝偷偷的拍裙下的白色底褲。夢露的形象幾乎就是性感的代名詞,在這里代表著女主角的性覺醒,也代表著女性的圣潔。所以她會在一個中年男人帶著兩個小女孩來開房的時候,帶著警惕性和異樣的眼光,去關注這個男人的舉動。電影后半段,圣潔的夢露像上被貼滿了各種骯臟的小廣告,最后市民以有傷風化的理由,把這座巨大的夢露像拆除。電影的最后,女主角騎著電動車,追著被汽車拉走的夢露像,隨著主題音樂突然的增強,瞬間在情感上讓人震撼到沉默,這場戲堪稱是神來之筆。
電影中另一個讓人印象深刻的小演員叫周美君,她飾演其中一個被性侵的小女生,她的表演還是本能的,并沒有太多表演的成分,因為情感的真實,所以很有感染力。沒什么人能真正理解被性侵是什么樣的體驗,會帶來什么樣的情感沖擊和心理陰影,所以片中并沒有《熔爐》或《素媛》里那樣的暴力展現(xiàn),也沒有刻意的去拍被害者事后遭遇的來自外界的不斷加害。它選擇了一個所有人都能明白的第三視角,就像我們在社交網(wǎng)絡上看到的性侵丑聞,普通觀眾很了解我們身邊的社會是什么樣子,也很容易將自己代入到這樣的故事情境里面。
最難能可貴的就是導演非常的克制冷靜,不煽情,避開暴力,處理故事的時候還帶著一絲溫柔、善意和光明,但正是這份纖弱的力量反而更加讓人絕望。不給希望倒還好,就怕給了你一線希望,讓你有了期待,還告訴你現(xiàn)狀是多么黑暗,未來有多難。
年度最佳華語電影,有可能成為中國版《熔爐》,而且藝術水準絕對比后者高。女導演要第三方視角拍未成年人性侵丑聞,既保證了藝術性和個人表達,又保證了它的觀賞性,鏡頭里不見殘酷,但一線善意更加凸顯了現(xiàn)實的黑暗,最后的結尾算得上神來之筆了,情感沖擊力讓人看完之后陷入久久的沉默。
污損了的就拆除,損壞了的就補上。倒下的夢露巨像從公路上轟然經(jīng)過,愿一身潔白的你永遠不被黑色的潮水追上。
最正面的男性形象也是一個無能父親,最負面的女性形象只是一個無能母親。
兒童性侵題材難得被處理地如此克制,全部情緒被堆在胸口。攝像機緊緊對準女孩視角,男性幾乎完全處于反面。導演構建建筑與影像的關系也頗具功力,大喇叭吶喊那場戲可以算全片的高光時刻。夢露像終將坍塌,世界不過是一場骯臟的嘉年華。
建設樂園的簡便方法是,不用給小女孩小男孩上性教育課,教會他們沉默就可以了。
說是中國版《熔爐》當然是過譽了,但在現(xiàn)下如此多社會事件面前,這部電影的現(xiàn)實意義遠遠高于藝術價值。大紅太陽高高掛,在審查的籠子里,國產(chǎn)電影就像永遠飛不起來的鳥。我想編劇曾經(jīng)考慮過一個結局,那就是在政治正確的新聞背景音里,嫖客脫下了小米白色的衣裳。也許只有這樣,電影才更有力量。
可能我是最不喜歡這個片子的中國觀眾,感覺劇情牽強,演員表演浮于表面。結局總算給了點希望。小米和小文的演員長同一種類型的臉,我敢說外國觀眾絕對臉盲。開始我都以為小米是長大后的小文。
救救孩子!其實,電影講的是一個女人的故事,小文長大后變成小米,小米在長大一點變成前臺莉莉,莉莉再變成小文的媽媽...雖有遺憾,但切合中國當代語境現(xiàn)實,整體后勁和力量都非常足!#不僅是今年最好的國產(chǎn)電影,也是近10年最棒的中國電影#
現(xiàn)實讓劇情片變成了紀錄片。
一部非常女性視角的影片,實際上涵蓋了多年齡層與職業(yè)的女性遭遇,而男性角色大多數(shù)施暴者或是懦弱的,這是個很有趣的現(xiàn)象。有幾場戲的暗喻非常有趣,尤其結尾公路一場,配合難得的音樂。在當下內地,這個影片無論是選材還是視角,都是少見的,也是難得的。
少女性侵案,同情很容易,手撕罪犯也不難,但除此以外呢?片中兩位母親的做法,恐怕正好解釋了悲劇不是隨機并無意發(fā)生的。相比不可饒恕的惡,不自知其過的罪更是籠罩在中國社會的烏云,與當下時愈發(fā)強大的男權功守道不謀而合。精準的鏡頭,幾乎沒有廢戲,視點交還予女孩的處理方法真心很棒。
電影聚焦著赤裸裸的痛點,卻又無處吶喊,無處宣泄,或許這就是現(xiàn)實。2017媲美《相愛相親》的華語佳作,就像耿樂說的,這樣的電影能公映已經(jīng)很欣慰了…
我們不但拍出了超過熔爐的電影,還上演了超過熔爐的慘劇。
在小鮮肉陰氣彌漫,華語電影普遍不舉的境況下,文晏以其對病態(tài)社會的深切關照及融匯中西的電影語言,貢獻了一部極具擔當?shù)那啻弘娪?。這種擔當不僅僅只是傳統(tǒng)的鞭笞和批判,更為難得的是出逃與覺醒。此外電影也恰好映照了當下女性無任在意識還是行動上都遠勝于男性的現(xiàn)實。
【B】最后電視里傳來“和諧之聲”,而我后排的一個女人泣不成聲,她老公在一旁怎么安慰也不好,字幕放完,影院工作人員催促他們才慢慢站起。我才看到,她懷孕了。頓時腳下踩了空,我不知道可以說什么來安慰她,因為我全都不相信。
男人搞出的事情,全部交給女人自己去處理:這就是我們的社會。
補看平遙節(jié)“費穆獎”的最佳影片獲得者,確實不虛其名,是本屆我看到的最佳國產(chǎn)電影。女導演掌控劇情、人物準確,節(jié)奏恰當,手法簡潔,內容豐富,扎實。缺點在于主角的精神、人性方面還欠更豐富、深層的開掘,使作品的格局沒有得到可能的提升。
扔裙子那段太難受了。小時候每次穿新衣服去上學都充滿了羞恥感,學校默認好孩子不該穿得花枝招展。初中有次在衣服外面套了件小坎肩,收作業(yè)的時候聽見班主任小聲但堅決地說“請你回去把衣服換掉”;高中在商場遇見班主任,我媽打招呼說帶我來買靴子,班主任說學校不讓穿靴子,我在旁邊早就急哭了。
父母之罪,在于生而不養(yǎng),養(yǎng)而無教。權富之罪,在于狂惡無邊,只手遮天。民眾之罪,在于自私狹隘,宥于偏見。
嘉年華與紅黃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