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遍雪國是初中時候讀的，當時還不能一口氣讀完這部并不算厚但卻非常重的書，中間停了好幾次。記憶中只覺得這部作品無與倫比的美?？墒莾?nèi)容，大多都忘記了。只記得車窗上葉子凄清的面容，日式窗口飄出駒子憂傷的三弦，還有結(jié)尾那傾瀉在島村心頭的銀河。這些東西大多是有畫面感的，而且是很清很靜的畫面。當時的我，偏愛葉子，念她對行男的專情，念她愛之凄美。對駒子，我不能懂。只是朦朧間覺得她很執(zhí)，很真，很可愛。 不記得哪本書里讀到這樣一句話：什么是美，是古往今來一切堅持的悲愿吧。當時就想到了駒子對島村，葉子對行男，甚至還有行男對駒子，一點點島村對葉子的。 從此川端康成，在我的心中，是代表美的一個名字。當然，是凄美。 畢設(shè)研究杉本博司，導師讓我先研究日本傳統(tǒng)美學。幾個詞在這種時候跳了出來：佗寂之美、物之凄美……拿來放在雪國里似乎很合適，我當時是這樣想的。但雪國里，除了對雪的描寫，其他倒并不是哀物。不過，如果雪國的女人是一件藝術(shù)品的話，這種對女子情感的悲憫，倒也算是一種物哀之美吧。 畢業(yè)后呆在家無所事事，記憶和觸覺都異常敏感起來。前些日子回到讀書的城市辦事，無意中在書城看到了新版的雪國。封面是最明顯的不同，唯美多了，但卻沒有唯美到讓我下手再買一本收藏的地步。不過心里倒是多了個念想，對這本書。 半個多月在這座熟悉的陌生城市里游蕩的旅行，感覺是從未有過的。旅行中，我再次遇到了P。我并非為他而去，但他卻是我整個旅行中不可忽略的意外。 回到我北國的家，已是漫山白雪。想想幾十公里以外的溫泉，我的家鄉(xiāng)簡直就是另一個雪國嘛。實在沒有比在這種地方讀雪國更加應(yīng)景的了。 這一遍，我仍舊沒辦法一次性讀完，分了兩天的夜晚給她，我還嫌有些倉促。 這一遍，一邊讀，一邊覺得讀不下去，雪國實在太美太蒼涼。中間的很多次，我放下了書，只想流眼淚。 我想到了P，還有我自己。P是一個很島村的人，我卻比駒子差遠了。P不是東方人，但我若是提到小泉八云，這描述或許就比較清晰了。仍記得半年前P與我討論過他的日本之行，他去的是東京一帶，而我只去過福岡。他的描述很敏銳，勝過我。但我對三味線的喜愛，又勝過他。 這一次，我的注意力不再集中在葉子身上了，我開始仔細品味駒子，品味她每一個動作，每一個接在看似隨意的話語之后那自嘲的微笑。我愛上了駒子這姑娘。我覺得就應(yīng)該把這浮萍的一生，活成她那個自然的樣子。我不喜歡島村，雖然我完全可以理解他那“徒勞”的世界觀。大概是我生來的性別決定，即使是承認這個徒勞的世界，我亦是沒辦法接受的吧。 極大的壓抑中復(fù)習完雪國的文字，找來電影開始看。 這片子，我是分了三次才看完。 怎么說呢，不滿意。但又不是完全不滿意。我知道我的不滿意來源于自己不切實際的想象和對島國文化的一知半解，但卻仍然有一個隱蔽的愿望，我希望若干年以后，可以重拍這本書。 片子一開始，我?guī)缀鯌岩晌艺义e了片源，這哪里是雪國，怎么這么鬧！當然，這里藝妓文化是主要的夜生活，但島村居住的屋子怎么會大半夜仍能聽到客人們喧鬧的聲音呢，為什么島村與駒子見面后還是那么吵。雪國，這個漫山遍野都是白雪的地方，理應(yīng)是安靜到沉悶的地步啊，不然島村根本沒辦法在這里做他的翻譯啊。不知道導演是怎么想的，畫面外的聲音從頭吵到尾。不是只有十二三個藝妓么，不是駒子要到島村住的地方還要爬山么，這島村屋子里聽到強大的喧鬧聲是哪里來的真讓我百思不得其解。這么吵，島村你還能在男浴室里聽到葉子在女浴室里唱的歌么？那種深藍色的星空夜幕下駒子落寞的面容全都隱沒在喧囂的背景音里了，換我是島村我肯定不來第二次了！ 另外，巖下志麻實在是太美了！美過頭了！長得這么美的駒子，她還用費盡心力留住島村么？島村還會一年來一次么？原文形容駒子，只用了一個干凈。干凈就好。她有著懸直的鼻子，應(yīng)該是很傳統(tǒng)很東方，很小巧玲瓏的吧?？芍韭榻氵@鼻子，太西方了。還有，加賀麻里子版的葉子，怎么說呢，勉勉強強吧。如果換一個駒子或許還好。但在志麻姐的駒子面前，我怎么也不相信島村會總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想著葉子。雖然導演始終讓葉子穿著紅色和服，但即使葉子把頭發(fā)染成紅色，我也沒有在這一版的演員身上看到書中那個有著火紅內(nèi)心的姑娘。書里的葉子，就像一片楓葉，對島村，投來的永遠是是凄涼冰冷的眼光，但對自己心中固守的那份愛，卻堅貞到仿佛要燃燒起來。葉子的第一個鏡頭，我直接就嚇昏過去了。那種清涼的夜色里清涼的聲音，清涼的面孔哪里去了？葉子應(yīng)該是一個有著一張小巧精致清秀面容的女子，十八九歲的光景，單薄脆弱卻堅定。麻里子姐姐的確更適合扮演情書里兒子祭日還惡作劇的媽媽，尤其是她笑起來的嘴型，怎么都不適合葉子。至于木村功，哎。。。完全不行啊。島村是個什么人物，能讓駒子這般燦爛的人兒一會兒歡笑一會兒流淚。島村的心里，剔透得什么都清楚，但又什么都無能為力，或者說是故意無為。島村都快成佛了吧。木村功啊，實在是太木了啊。 但到了片子后半部分，待我已經(jīng)不會再覺得這個過于美麗的駒子違和以后，才發(fā)現(xiàn)片子里日式建筑在白雪麗的夜景甚是美麗。如果關(guān)掉聲音，打開一首三味線曲子再看這片中的場景，就好了很多了。這算是片子給我的為數(shù)不多的驚喜吧。 到了結(jié)尾，有兩處還是不能不說。首先，島村給自己找借口下決心離開雪國一段，他去了鄰村學術(shù)參觀?；貋淼碾娷囘€沒停穩(wěn)，駒子遠遠地穿著木屐奔了過來，直接撲上車，撲到島村懷里。這一段，駒子不是不懂島村的去意，只是實在壓抑不住心里對他的思慕，所以索性直接奔過來。這時駒子的眼中，應(yīng)該是有淚的吧。但片子完全把這段略掉了。。。我就沒話可說了。 然后，蠶房失火，葉子從上面跌落，駒子奔過去大喊這孩子瘋了。電影里完全篡改的表現(xiàn)我就不復(fù)述了，看過的人都知道。竊以為，在葉子倒下來那一刻，駒子內(nèi)心里那個葉子蘇醒了。駒子這幾年對島村，不是沒有怨，不是不想采用一種決絕的方式結(jié)束這種關(guān)系，尤其作為日本人，本就對自殺看得很淡。但駒子的生活遠比葉子復(fù)雜，她要承擔的更多，所以就更加不能放縱自己，尤其是放縱死亡。但當她喊出這孩子瘋了的那一刻，心里應(yīng)該是有一種釋放吧。嘴上說葉子瘋了，心里應(yīng)該是有那么一點點羨慕她吧，當然也還有恐懼。葉子做了駒子內(nèi)心隱藏的也想做的事。其實駒子不是不知道這一切都是徒勞的，只是她要更樂觀更堅定地不去想這些，只求好好活下去，即使是為了自己（已經(jīng)）不愛的行男。這段刪掉了，我不知道駒子還剩什么了，只有一張美的不像駒子的臉蛋兒了吧。 至于銀河，我就不吐槽了，片子當時的技術(shù)大概沒辦法拍出星空，所以整個片子里一個像樣的星空也沒有，更不用說銀河了，但這個就不能強求了，看官只能自己腦補了。 呼。。。終于說到了片頭字幕表的背景音樂了。這個一定要點個贊。想當初當這段音樂跳出來的一瞬，我整顆小心臟啊，直接就顫抖起來了。兩分多鐘的音樂聽下來，滿腦子就只有哀凄二字。這種哀，是對徒勞的哀。人生本就徒勞，川端讓島村說出的，不過是他自己的世界觀罷了。但事實上，真正讓我淚流滿面的，正是這世界觀那讓人不愿承認又不得不承認的正確性。我哀的是駒子，哀的是島村。更加哀川端，這位讓我為之迷上日本文化并開始學日語的人。我還哀著眾多像P那樣熱烈地活，但一生中大多數(shù)時間卻總是質(zhì)疑，不大愿意選擇相信的人。當然，也包括我自己……

“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 1965年的《雪國》，演駒子的女演員就選錯了，任何女演員扮演駒子都是對美的玷污。駒子在川端康成的筆下，已然是理想美的化身。然而按照最新發(fā)現(xiàn)的觀點，雪是否帶有一種罪孽的喻意呢？按照物極必反的定律來說，極端的美的反面就是極端的丑惡，假如此理正確，可見川端康成內(nèi)心理想美與現(xiàn)實惡之間的距離有多么大，由此也不難解釋其文學中理想成分濃郁的原因了。他發(fā)現(xiàn)了現(xiàn)實中深藏的令人不滿意的地方，在作品中則努力將那種缺陷彌補起來。駒子本是一位藝妓，其生活可想而知，川端康成在其形象塑造上，卻雕琢得如玉般無瑕，人物間的對話也如幻如夢。 電影扮演駒子的女演員，一落入視野，則讓人大感失望，這怕就是理想與現(xiàn)實的巨大落差了吧。不過同樣按正反悖律來說，這又何嘗不是一件幸事呢？正是女演員過于俗氣的面容，才把沉陷文學描述不可自拔的讀者拉出來，得以反觀過去的小說。 車站、站臺、候車室、汽笛，這些場景充斥在電影里，說明著當時人們的分分離離，說明著現(xiàn)實環(huán)境與人們的期待有多遠。而電影本來也就是對小說場面的直觀呈現(xiàn)，要完全把握作者意圖幾乎是不可能的。藝術(shù)本身即是對現(xiàn)實的意象性表達，作者要能直接說出來，就不能稱之為藝術(shù)了。對于原著小說意圖，再創(chuàng)造的作品只能是去接近靠近和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