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0-22

我要成為宇宙的孩子，世紀(jì)的孩子，揮霍我自己的青春
然后放棄愛情的王位，去做鐵石心腸的船長
走遍一座座喧鬧的都市，我很難夢見什么
除了那第一個七月，永遠的七月
　　　　　　　　　───海子《眺望北方》

堅忍不拔地尋覓費爾南多·索拉納斯的《云》已經(jīng)一年，問過的人知之甚少
十一長假前從小男孩碟架底翻出了店主專門為某老師預(yù)留的《旅行》
居然意外地邂逅這個天才的另一部作品

放進碟機里才知道這它的翻譯是如此的牛頭不對馬嘴
可是裹在被子里的我還是被每一個畫面里流露出來的難以名狀感動
這樣的片子讓人連抗拒的基本能力都沒有
導(dǎo)演的氣質(zhì)和責(zé)任感果然來自血液
這個騎著車子穿越南美洲的俊朗少年
我嫉妒他旅途里的每一段和陌生人的交錯過往

和父親一樣的緣由踏上路途，路遇相同的風(fēng)景相同的生命
費爾南多讓他看見苦難
看見現(xiàn)實里生活里飽含的種種殘酷辛酸
還有黑色幽默，深深的諷刺
可是講述出來的時候，卻是鬼斧神工般的浪漫主義

他是為了找尋他的旅行家父親，畫童話的人類學(xué)家
他以此為信念并堅定不移
一邊循著父親的路一邊探求自己的路
可是走到最后，他說
我再也不急于尋找爸爸了。因為，我在行進的途中已找到了他，他活生生地在我的面前，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樣
從電影初始到結(jié)尾，少年以相同的姿態(tài)透過窗戶望向遠方，不同的是最后的眼神里多了一重大徹大悟
人類永遠在行走中成長，在陌生人里成長，在困苦里成長

我在想人是不是都有突然離開的沖動
不在乎去哪里，重要的只是離開而已
馬丁從那個劇烈搖晃的島嶼里逃離
偉人畫像多米諾骨牌式地一一跌落
雕塑將軍的馬被偷于是只能四腳朝天的躺在石座上
漏雪的教室屋頂冷得不能忍受
懷孕的女友被迫打胎
和繼父之間的矛盾不停地走向尖銳和不可收拾
一切都在不和諧的模樣里絕望，唯一的希望只在遠方
不在乎去哪里，重要的只是離開而已

可是那些所謂的別處又是什么
整個南美大陸都籠罩在瀕臨末日的氣味里
布宜諾斯艾利斯在大水里浸泡，棺材從墓穴飄出四處游蕩
殺戮像游戲一樣隨意，歷史總是面無表情地重復(fù)上演
嚴(yán)苛的賦稅，官員無恥的嘴臉，跳脫了溫情的本來面目
連環(huán)畫里衰落的文明在翻版重印
除了在輪回里不能消亡的苦痛，什么又是超越一切的呢

是那個始終沒有開口說話而僅僅是微笑的紅裙女孩
出現(xiàn)在旅途里，神秘地，沒有預(yù)兆沒有解
那是個貫穿苦難始終的勝利
只能遠望，只能暫駐，只能想象，不曾消失

在父親的敘述里有的只是微笑里暈出來的平和
把自己的生命講成一個別人的故事
大抵是把命運看作旅行而且旅行之后的人才有的態(tài)度
旅行里看到什么得到什么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旅行本身
重要的是與陌生的那一路交錯

藏在包里有兩年的片子，原來是罕見完整的DVD版，沒有像歸類上說的如此魔幻主義，或者這就是建立在現(xiàn)實基礎(chǔ)上魔幻主義與幻想主義的區(qū)別，唯獨那段“下跪國家首腦會議”的諷刺表現(xiàn)手法卻是超脫了旅行的現(xiàn)實感?！奥眯袕膩聿皇亲屇闳ラ_發(fā)新大陸，然是在對外的探索中，更加明確自己是誰?！边@句不是出自什么大家之口，是咱醫(yī)院放射科的姜老師，在講磁共振時穿插的小段子。

即使是漫無目的的旅行，最后也終將歸于一種屬性。費爾南多·索拉納斯的這一種，是少年人帶有神話色彩的冒險，也是中年人對于祖國、對于這片土地最深沉的惋嘆。

尋找父親之旅

索拉納斯把一切控制得剛剛好。既沒有過分的沉滯，也并不故作姿態(tài)。這樣一來，那些優(yōu)美詩意、又恰到好處的詞語，便不怕無用武之地。南美大地對于我們來說，正如世界盡頭般的存在著，在國際格局內(nèi)沒有咄咄逼人的氣焰，在風(fēng)格化的臨摹中，簡單而濃烈，就像是王家衛(wèi)在《春光乍泄》里，隨手捏來的幻想背景。
《旅行》是在這樣的認(rèn)知之上，更深入的一次探索。
從冰冷的海岸出發(fā)，少年馬丁出于對父親的思念，踏上了一條尋找之旅。尋找，一直以來都是導(dǎo)演們熱衷表達的命題之一，借此自問，借此質(zhì)問，它虛無縹緲，沒有答案，卻又在不同的年代背景中，具有清晰的指向性。安哲·羅普洛斯花費了長達數(shù)十年的時間，在他的電影里闡述“尋找”的意義，從穿越國境線的孩子，到抵達回憶底層的老人，這些各自不同的個體，肩上背負著希臘百年來的歷史文化在行走。北歐與南美，賦予人們極端的兩種印象，但同時，恰巧有著相似的處境，在潮濕陰郁的霧氣之中，在熱烈至干涸的艷陽之下，遙遙相望。費爾南多·索拉納斯在南美，正如安哲·羅普洛斯在北歐。

不美麗的南方

在電影里，交錯而行的兩個人，是少年馬丁，與導(dǎo)演索拉納斯。馬丁騎自行車穿越南美大地，盛產(chǎn)石油的巴塔哥尼亞高原，被洪水圍困的布宜諾斯艾利斯，變成沙漠的玻利維亞，貧窮的安第斯山區(qū)，秘魯古城庫斯克，從亞馬遜河一直到加勒比海海岸，從哥倫比亞到墨西哥。這片南美的土地上，只有潦倒的窮人，荒誕的政客，麻木的市民，馬丁所追尋著的那個美好的父親，只存在于過去的影像與未來的期待之中，他指引他，同時又遠離他。在索拉納斯的鏡頭底下，旅行并不優(yōu)美，反成為用以表達憂慮的方式。這條路線，通往縱向的歷史，1492年，哥倫布發(fā)現(xiàn)新大陸，抵達《旅行》拍攝完畢的1992年，正值500周年，在人們?yōu)楦鐐惒嫉陌l(fā)現(xiàn)而大肆紀(jì)念之時，索拉納斯用沉默的鏡頭來正視南美飽經(jīng)磨難的今日。殖民者的侵略陰影，政客們討好的嘴臉與日益沉重的社會問題，是尖銳的劍，直刺入500年的苦難中去。
電影并不隱晦，也不含蓄，索拉納斯把一切的南美人民的難堪，都暴露在旁觀者的目光之中。甚至，“下跪國家首腦會議”中的南美各國元首都真實地跪在地上，衣冠楚楚、滿臉笑容地高舉起他們的酒杯，為美國主子而歡呼雀躍。趴下會死，站直了會被子彈打中，于是跪著，茍延殘喘。他讓那些存在于比喻中的詞匯，成為了真實的畫面，真像是一記漂亮又響亮的耳光。但電影同樣并不那么容易進入，《旅行》不是輕盈的文藝詩篇，也絕對不是著眼于一種對生命的共同思考和體驗，因為每個場景，都牽連著背后的一樁現(xiàn)實，在迥異的文化歷史背景之下，想要真切發(fā)掘到導(dǎo)演的用意，手上恐怕得準(zhǔn)備一本厚厚的南美歷史。但索拉納斯至少敢于揭開這一幕不美好的真相，他于南美，比于我們，要重要得多。

魔幻現(xiàn)實主義手筆

在馬丁踏上每一片土地、每一個國度的時候，都會響起個性鮮明的主題音樂。那個穿著一身紅色長裙的姑娘，總是毫無預(yù)兆地出現(xiàn)在這場旅行之中。她在被淹沒的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殘垣斷壁上向他招手，又在亞馬遜河的原始叢林里一閃而過。紅色，是索拉納斯的記號，也是阿根廷的色彩，這個紅色的姑娘與馬丁的父親一樣，代表著一種溫暖熱情的期望，除此之外，不存在別的救贖。
隱喻已經(jīng)用得夠多，絕不缺乏解讀的內(nèi)容和途徑，倒是索拉納斯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風(fēng)格，成為他標(biāo)志性的特色。南美人民的爛漫天性，早在馬爾克斯時代便證實過了的?！堵眯小芬驗閷?dǎo)演的這一點偏好，所以顯得更活潑些，在世界盡頭的小島上，天氣預(yù)報員一本正經(jīng)地播報著今日的島嶼傾斜度，人們習(xí)以為常地在傾斜的街道上和建筑里滑來滑去，學(xué)校樓道里那些偉人們的巨型畫像根據(jù)節(jié)奏感一一自行掉落，發(fā)出森然的巨響，校園內(nèi)的贗品雕像隨著大風(fēng)飛走，在國會大廈前穿著潛水腳蹼的總統(tǒng)興高采烈地接受采訪，馬丁的祖母牽著老伴那因為洪水而歸來的棺材，坐在水中的客廳里說話，秘魯流行著捆綁住全身的背帶，每一幕荒誕中，都看得見諷刺，看得見腐敗。

索拉納斯在拍攝《旅行》的中間，曾指責(zé)當(dāng)時的梅內(nèi)姆政府“犯下一系列掠奪公共財產(chǎn)的罪行”，沒過多久，他遭受到軍隊的襲擊，腿部中了6槍。在此之前，上世紀(jì)70年代他就曾因為國內(nèi)右翼勢力的死亡威脅而被迫流亡歐洲，每一個經(jīng)歷過放逐的電影導(dǎo)演，總是會在作品中迫切地渴望著回歸。于是，馬丁回到了故鄉(xiāng)，帶著希望。至于結(jié)尾那一場重逢的美夢，索拉納斯很厚道地給予了一句臺詞，“或許，并不僅僅是個夢?！痹谙”〉暮ｏL(fēng)中，馬丁回到了位于世界盡頭的小島，在虛弱的希望里，即使沒有外來的拯救，人總有那么一些力量，從自我的發(fā)現(xiàn)中，獲得最后的曙光。

這就是那部小時候在黑白電視機上把我看傻了的不知道名字的電影，多年來我一直在等待它，原來它也在等我，在碟店看到封面的時候我就猜到了. 感謝上帝.
我看過的不算多的拉美電影都會是一個尋找父親或者類似的什么東西的故事. 只有這部夠得上史詩和天才之作的格，和它相比，《中央車站》這樣的只能算是一個小品.
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那場大水在我的記憶里淹沒了十好幾年，從十來歲一直到現(xiàn)在，今天終于卷土重來. 好多畫面我都還記得，甚至情節(jié)，還有感受和體驗. 從那時候開始，我開始懵懵懂懂地明白根與尋根這個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這是后來這條精神歷程上的基本經(jīng)驗.
我不知道那時候中國的電視臺為什么會放這樣一個片子，反正不會早于影片拍攝的1992年，那是這個國家最灰暗的三年的最后，我記得那時候的高音喇叭鼓舞人民我們的年增長率達到了百分之五——在今天，這反而是不可能的事情. 應(yīng)該幾乎是同時，我從中學(xué)的圖書室，一棟老蘇式磚木建筑的人跡罕至的閣樓，偷到幾本人民文學(xué)，從窗戶扔下去，然后跑回后院找到它們，這意味著我遇上了巴爾戈斯·略薩的《酒吧長談》.
一個少年，穿越整個美洲大陸尋找父親，穿過全部的歷史與現(xiàn)實.
今天的D商會把配樂的PIAZZOLLA作為賣點印在導(dǎo)演SOLANAS的名字上方，這沒關(guān)系，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時候我就聽過PIAZZOLLA了，再一次接觸到他的時候都是在本科畢業(yè)前后了. 片子里那個卡車司機應(yīng)該是哈瓦那俱樂部里的某個老頭，IBRAHIM？
王家衛(wèi)一定看過這個片子，并且像《旺角卡門》剽竊馬丁叔叔的《窮街陋巷》一樣，用《春光乍泄》剽竊了它，“烏斯懷亞，世界盡頭的城市”，就連主題都是剽竊來的——尋根！97敏感期香港人的根（原聲也用的PIAZZOLLA）——真正偉大的電影總是具有源泉性的，供不如它偉大的電影剽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