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爾瓦多》電影劇本
文/〔美國〕奧·斯通、理·鮑爾
譯/桑重
本片以1980一1982年發(fā)生在薩爾瓦多的事件為依據(jù)。為了敘事的方便,對這些事件的時間框架作了壓縮,有些事件則在(本片的作者認為)不違背當時精神的前提下作了合并。所有在世的人物均姑隱其名。
他們力圖用謊言來
使我們說謊,
仿佛他們并不知道
嘴是用來說話、
眼是用來觀看的。
——薩爾瓦多農(nóng)民語
內(nèi)景:舊金山,坦德洛恩公寓,黎明時分
理查德·鮑爾慢慢睜開一雙失神的眼睛,房東在敲他的門。片頭字幕開始。
嬰兒開始啼哭。他的已經(jīng)疲勞不堪的、美麗的意大利妻子用奶瓶給嬰兒喂奶,好讓他安靜下來。她跑去應門……
鮑爾坐起來。他一臉苦相,活像一個倒霉的軍官進了工事。他的身體,他的臉,都萎靡不振。這個男人有過比現(xiàn)在好得多的日子。他顯然有點飲酒過量,他的身體讓人看了感到惡心。他才四十過半,看上去卻像是經(jīng)歷了十場戰(zhàn)爭——一個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意外事件和灰心失望的幸存者,一個連土豆都吃不上的堅強的愛爾蘭人。
在背景中,坦德洛恩的房東在和克勞迪婭爭吵不休,爭吵聲穿過房間,傳入鮑爾的耳朵,他披上衣服,一雙眼睛掃了一下破破爛爛的手提黑白電視機上的早間新聞。
新聞播音員:隨著尼加拉瓜革命的爆發(fā),小小的薩爾瓦多陷入混亂……今天又有兩位天主教神父被砍死在首都郊外的一條水溝里。在這兩個月里,已有一千多人“失蹤”,其中有許多人被發(fā)現(xiàn)暴死在首都郊外或外省的水溝里和垃圾場上。政府發(fā)言人指稱這些謀殺系左翼馬克思主義恐怖分子所為,而左翼發(fā)言人則歸罪于右翼“行刑隊”。美國政府發(fā)言人則稱這些殺人者為“顛覆分子”,左翼和右翼都有?!頁?jù)報導,就即將開始的總統(tǒng)競選所進行的民意測驗表明,羅納德·里根處于領(lǐng)先……
爭吵在繼續(xù),克勞迪婭把啼哭不止的嬰兒交給了鮑爾。鮑爾親切地撫慰他,給他喂食。
克勞迪婭把房東的驅(qū)逐通知書扔在地上,用意大利語惡聲咒罵:“操你的,你這個吸血鬼,你這堆狗屎!”房東是個黑人,一臉兇相,他撿起通知書,朝鮑爾揚了揚(他手里摸了一把鈔票,剛收來的房錢)。
房東:沒有錢,沒有錢,理查德·鮑爾。你和這條意大利母狗滾出去。今天!
鮑爾:嗨,伙計,得啦,再寬限一次吧。
他笨手笨腳地去端電爐上的速溶咖啡。門外的防火梯上晾著尿布,還有一塊忽明忽暗的霓虹燈招牌。他的生活顯然一團糟,到處是紙張和書,臟衣服,尼康照相機,氰化物藥品,可的松,戰(zhàn)爭紀念品,一面志愿軍軍旗,大麻煙卷,廉價打字機……
房東嘟囔著走了。
房東:走著瞧吧,鮑爾,走著瞧(重重地帶上了門)。
克勞迪婭突然感到忍無可忍,大哭大叫起來。
克勞迪婭:不!狗娘養(yǎng)的!我受夠了!這種日子沒法過了!我不干了!我是好人家出身。我上過大學。我得過文學博士學位。我干嗎要過這種日子!我不是為了這個才來美國的!你對我撒謊!你一直在對我撒謊!
鮑爾(安慰她):克勞迪婭你瞧,我正要去打電話呢,去拿五百塊錢,好啦,別鬧啦……
克勞迪婭:廢話!你又喝酒了。你什么謊話都能編!
鮑爾:不,不,不。我沒事,沒喝酒。你會看到……
克勞迪婭:廢話!你除了把冰箱里的酒全喝光,還能干什么!那天晚上你把娃娃的食品都吃了,你他媽的醉成了什么樣子,你這個沒有用的廢物,廢物……
鮑爾:你等著瞧吧,你等著瞧吧,親愛的……
他的過敏癥又犯了,全身搔癢。他從豬形貯錢罐里找出了一個兩角五分的硬幣。
內(nèi)景:公寓的過道
他在打公用電話,在電話另一端的是太平洋新聞社的南?!じ甑仑惛?。
鮑爾:嗨,南希,我是理查德……鮑加……聽著,薩爾瓦多要出大事啦。不用多久啦。你能給我搞一張記者證嗎?還要兩千美元,我準能給你搞來好東西。保證……(“沒門兒”)那好吧,記者證呢?說話呀,南希。
南希的聲音:鮑爾,我們跟你打過交道。我們給過你兩千五百美元,讓你去采訪黎巴嫩的好戲,結(jié)果你倒溜到希臘去啦。
鮑爾:南希,我盡了力啦!我就是忍受不了穆斯林的夜生活,我非得……
南希的聲音:哼,我們領(lǐng)教過啦。你用起錢來像匈奴王,收入?yún)s一文也沒有!你丟失了機票、護照,你狂飲濫喝,你鮑爾是個專業(yè)圈里的讓人頭痛的家伙。
鮑爾:是吧,可是我替你搞到新聞啦,不是嗎?那篇關(guān)于愛爾蘭共和軍的報道寫得不錯吧,美國佬對他們搞酷刑。還有柬埔寨——我是最后離開的人。我讓太平洋新聞社為此而出了大名。還有,別忘了我在阿富汗為你們挨過凍。去跑跑薩爾瓦多怎么樣?我不是說過那是不錯的嗎?……南希(他掛上了電話)?
她已掛斷了電話。一個戴著卷發(fā)夾的女人在等著用電話。鮑爾想了想,搔搔腦袋——這是他的習慣動作之一。他從不肯露出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他總是飛快地又想出下一條可能的路子。他有了另一個主意,抓起了電話。
鮑爾:拉里……我是鮑爾,謝謝你替我修好了照相機。我還想請你幫個忙。
拉里(急促地):唷,理查德,我必須在一小時內(nèi)趕到機場,我要去貝魯特。
鮑爾:我說拉里,情況嚴重啊,我要回薩爾瓦多,急需五百美元,四百也行,如果你……
拉里:……薩爾瓦多?你要回去的話,他們非殺了你不可。
鮑爾:嗨,我要的是錢,不是聽訓。
拉里:好吧,最多三百,四十分鐘內(nèi)到泛美機臺見面。
鮑爾(“OK!!”)掛上了電話。
外景:舊金山街道,白天
鮑爾開著他的綠色的跑車(1968年左右的型號)。當警察的哨聲打破了他的白日夢時,他俯身在駕駛盤上,眼珠骨碌碌地亂轉(zhuǎn)。
切入:
警察拿著鮑爾的1979年度的記者證,正在電腦上進行查對。鮑爾在苦苦哀求……
鮑爾:說實話,長官,我把駕駛執(zhí)照忘在家里了。
警察:鮑爾先生,你的駕駛執(zhí)照已被注銷了……你是無照駕駛,并且既無登記證,又無保險單,你有四張超速罰單沒有付錢,已夠送法庭。你有43張未付錢的停車單,你的車子沒有任何合法的東西,就連這張記者證也是過期的……我要帶你去……(給他戴上手銬)
鮑爾:我不是那個理查德·鮑爾!你拿錯人了。另外還有一個理查德·鮑爾……長官你的人性到哪兒去啦。我剛丟了飯碗,剛讓人趕出了房子,我老婆要離我而去,我甚至無法養(yǎng)活我的孩子,給我個機會吧。
警察(把他塞進汽車):……你要吃點心(注1),上麥當勞去,先生。
內(nèi)景:監(jiān)獄,次日早晨
鮑爾睡眼惺忪,胡茬滿面,正走出牢房去見前來保釋他的洛克博士。博士是個失業(yè)的舊金山搖滾音樂節(jié)目主持人,和鮑爾同年,說話帶哭腔。
鮑爾:博士,謝謝啦。
洛克(怔忡不安、急促地):走吧,鮑爾,去取你的車。我們?nèi)グ寻透駹柧瘸鰜?。它現(xiàn)在在奧克蘭。它讓納粹分子抓了起來,正關(guān)在狗牢里吶。……
鮑爾:他們拿走了我的車,博士!我需要七十五美元才能取出車子。
博士(搜索口袋):真他媽的!我剛付了一百二十五美元保你出來!我就剩這些了(給他七十五美元)。快走吧!他們要下藥丸了!
外景:奧克蘭橋,白天
鮑爾和博士在跑車里全速前進。天氣晴朗,陽光燦爛。但是鮑爾和博士各有各的心事。博士遞給他一支大麻香煙。
博士:……再快點,理查,快啊。
鮑爾:……不行,博士。我手上沒有駕駛執(zhí)照。他們會沒收我的車鑰匙的。它關(guān)在那兒多久了……
博士:我不清楚。我把它托付給朋友們的……朋友們,哼。
鮑爾:別著急,博士,他們不會立刻毒死它的……
博士:倒霉,什么事都倒霉!米里阿姆把我攆出來了。她說我當個待業(yè)的搖滾音樂節(jié)目主持人也嫌太老啦,她要我去硅谷賣電腦,電腦!
鮑爾(想平平他的怨氣):我對付不了女雅皮士(注2)。去他媽的,一刀兩斷吧,她們還是上健身爵士班去吧。(博士:“她們上過這種體操班”)拉丁女就完全不同了,她們善良——就說克勞迪婭吧,她從不過問我的事。
博士:……拉丁女人最好的一點是她們不講英語。我能借寶地擠一擠嗎,理查?我沒有地方可去了……我可以睡在淋浴間里,廁所里,我需要一個安身之地。我……
鮑爾:博士,再給支煙。我報告你個壞消息。我也沒有安身之地。我們讓房東攆出來了。我們正想去跟你和米里阿姆擠一擠呢。
博士:你的意思是說我給了你我最后的二百美元,而我卻撈不到個住處!好家伙,我算是霉到底了。我現(xiàn)在該怎么辦呢——我真該讓你留在牢房里。
外景:奧克蘭野狗收容所
博士在狗欄旁到處亂轉(zhuǎn),“巴格爾!巴格爾!”地叫著……沒有回音。管事的是一位慈祥的、相貌樸實的、三十多歲的女人。博士圍著狗欄到處尋找他的愛犬巴格爾。鮑爾在搔癢。
博士:我的狗在哪兒?
女管事:它長得啥樣?
博士拿出巴格爾的一張照片。
女管事:噢,我認得它。
博士:它在那兒!
女管事:對不起,我們讓它入睡了。我們收養(yǎng)了它十四天,我們想……
博士:讓它入睡?它還會醒過來嗎?你的意思是說宰了它!你們用煤氣毒死了它!
女管事:不,不,我們不用煤氣了。我們給狗打一針。這要更人道些。
博士(暴跳如雷):那是哪門子的人道!你們這幫兇手!我簡直難以相信。它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最長!七年哪。我的婚姻才維持四年!這么做不對,不公正。
女管事:我非常抱歉,有些小狗……
博士(揮動巴格爾的皮帶):我的狗的皮帶……
鮑爾:跟她說不解決任何問題。走吧……
內(nèi)景:鮑爾的住處,白天
鮑爾飛步上樓,博士緊跟在后。
鮑爾:……克勞迪婭在銀行里有點存款,她會幫助我們的,但是我們要對她說好話……不許再吸毒了,博士。
門上貼著驅(qū)逐令。鮑爾把它撕掉。紙的背面用意大利文潦草地寫了“操你”兩個大字。博士越過鮑爾的肩頭看著它。
博士:寫的是什么?
鮑爾:意大利文,“操你”……媽的,她回意大利娘家去了。
他進了門,發(fā)現(xiàn)四壁空空,只剩下他的一堆臟衣服。還有那臺黑白電視機和嬰兒床。他滿臉哀傷的表情。
博士:媽的,理查,這太糟了……她總算留下了電視。
鮑爾走到嬰兒床邊,搖搖它,床上留了一塊臟尿布。
鮑爾(凄涼地):真是一樁倒霉的婚姻,但我肯定會想念我兒子的……也許她會回來的。
博士(笑):當然,理查。
外景:拉斯·維加斯郊外的沙漠,白天
鮑爾和洛克開著跑車駛向拉斯·維加斯。洛克吸著大麻煙,聽著收音機里的搖滾音樂。鮑爾專心致志地開著車,突然,他把眼光轉(zhuǎn)向他的口袋。皺巴巴的帳單、紙片、錢——一團糟。他生氣了。
鮑爾:媽的,她拿走了我的電話號碼本!我所有的號碼都沒有了,操你的!跑掉了克勞迪婭倒沒什么……你博士真是什么也不在乎……
博士:……你的那些號碼無非是我過去的女朋友的號碼而已。我有我自己的麻煩。我真為巴格爾感到難過。你不了解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這是我最好的朋友?,F(xiàn)在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這使我感到非常難過……你認為很容易就能把責任推個一干二凈嗎。我四十二歲了。我沒有老婆,沒有子女,沒有父親、母親,沒有狗——我在這個世界上真是夠孤獨的,太可怕了。(鮑爾心不在焉地聽著博士的哀訴)你知道還有哪個四十二歲的男人也一無所有嗎?(鮑爾看了他一眼)除了你——
內(nèi)景:汽車行,拉斯·維加斯,白天
鮑爾在出售他的跑車的文件上簽了字,把一張皺巴巴的郵票大小的紙(汽車所有證)遞給肥胖的汽車銷售商,后者給他一千美元現(xiàn)鈔。
鮑爾沖出來招呼洛克說:“完事了,走吧?!?/p>
內(nèi)景:賭場
鮑爾把一千美元全都押在輪盤的紅條上。
輪盤在轉(zhuǎn)動。洛克神色緊張,嚼著口香糖。鮑爾悠閑自得,滿不在乎。兩人交換著眼色。紅條!
外景:停車場,白天
鮑爾把他的汽車買了回來。
外景:沙漠,公路,白天
鮑爾在無邊無際的沙漠里向南疾馳。博士的收音機開得山響。他吞了一片安非他明,吸著大麻煙,對著酒瓶喝瑪格麗塔雞尾酒。鮑爾專心致志地看著路,心里在盤算著什么,車子以一百英里的時速前進。
博士:我們現(xiàn)在到哪兒去?
鮑爾:危地馬拉。
博士:干嗎去?
鮑爾:干嗎不去。沒有警察,沒有法律。有太陽。有便宜、優(yōu)質(zhì)的大麻。危地馬拉還有一家大妓院。收信用卡。偽造的,她們不注意……就像……西貢的瓊隆……
博士:你為了一家妓院得跑兩千英里吶,鮑爾。我知道奧克蘭有一家,只收費兩塊半美元。
鮑爾(感興趣了):在哪兒?
博士:你的前妻。
化入:六天后
沙漠延綿不斷,無窮無盡的仙人球和灌木叢。詹姆斯·泰勒直著嗓子唱的《喔,墨西哥》現(xiàn)在換成一支薩爾瓦多曲子。車子已簡直不成樣子,車門綁上了鐵絲,擋風玻璃破裂了,消音器沒有了,速度表失靈了,車牌掉了。
鮑爾在抽大麻香煙,兩腿夾著一瓶打開蓋的墨西哥酒,車速一百英里。駛過一塊路牌,上寫“圣他安那:二十公里。圣·薩爾瓦多:一百公里”。牌子上端有一個兀鷹標志。
博士在擺弄收音機天線,以便收到信號。他看到了路牌,心里煩躁起來。為了穩(wěn)定情緒,他不得不再吞下一片安定。
博士:你說的是去他媽的危地馬拉,你只字未提過薩爾瓦多啊!我從來沒有出過國。這兒可是殺人如麻啊。
鮑爾:報上登的東西你都信嗎?你會愛上這兒的!博士,我毫無開玩笑的意思,這是我的最后一招了。如果我能拍到精采的戰(zhàn)爭照片,我可以賣給美聯(lián)社。我拿到了錢,咱們就上拉·里伯塔德去,那是世界上最好的沖浪海灘。消遣一下,玩上幾個月,你化三百美元就能過一年。
博士:鮑爾,你可是對我扯了個大謊。
鮑爾:博士,你看著你的處境吧,你面對的是嚴酷的生活事實:你沒有老婆,沒有狗,沒有錢,沒有人愛你,你長得丑——你在這兒的生活將……
博士(不想聽下去):好吧,好吧,走吧。
鮑爾:……你會愛上這兒的,博士。你可以酒后開車,可以化上五十美元就隨便殺個人。有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你在哪兒能化上七美元就能找一個處女啊。
博士:這個女人但愿是世界上最美的,否則我就回家。算你運氣好,正碰上我走投無路,鮑爾。
鮑爾:……十二美元找兩個處女。還有春藥,不用醫(yī)生處方,能讓你玩?zhèn)€通宵,這里人們想干的只是上床……
博士:……十二美元?你認為這個價錢你能談得下來……
鮑爾:博士,你就要過上神仙的日子啦,你會愛上這兒的。唷,他媽的!
他踩下剎車,掐滅煙頭,一口喝空酒瓶,扔掉了它。
博士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前方路面上有十來條漢子攔住了去路。他們身穿便服,頭戴牛仔帽。他們可能是強盜、叛亂分子或者什么,但決非善類。
博士:他們干嗎攔住去路?
鮑爾:干嗎,干嗎,干嗎,別問什么干嗎,這兒不是外國佬的天堂……
他發(fā)瘋似地搜索口袋,找到了他的氰化物藥丸,給了博士一丸。
鮑爾:……藏起來,保持冷靜,裝聾作啞。
博士(看著他的藥丸):這是什么?鎮(zhèn)靜劑?
鮑爾:嗯,長效的——氰化物……站起來。
博士(扔掉了它):我不吃這種鬼東西!
鮑爾:他們要卸你腦袋的時候你就該后悔了。
博士顯然認為鮑爾是言過其實了。從他的呆滯的視點:正在迫近的路障。
鮑爾停了車。當頭的走上前來,低頭看了看,一支卡賓槍在離鮑爾的臉才幾寸的地方晃蕩。這家伙顯然已喝得爛醉。一股酒氣直噴鮑爾而來。
鮑爾(蹩腳的西班牙語):朋友,你好啊。我是旅游者。美國人。我要去薩爾瓦多。我的朋友……
他說著不像樣的西班牙語,滿臉堆笑。
那家伙顯然沒有聽明白,莫名其妙地瞪著眼睛。陽光烤得他心煩意亂。他用方言嘟囔了幾句關(guān)于圣他安那的話。“關(guān)閉了。不能去?!滨U爾又說了些什么,那家伙聽不懂,招了招手,又上來兩個漢子。蹩腳西班牙語……
鮑爾從口袋里掏出一只廉價的金表,像審視印度寶石似地反復端詳。“……純金的,值幾千塊美元……”那家伙看它的眼神似一巨蟒在審視一只耗子,搖了搖它,看它走不走,把它放進了口袋,害得其他兩個家伙滿臉不高興。他們之間說開了話。
鮑爾的笑容掩蓋不住緊張的心情,他看看博士,給他傳遞消息。
鮑爾:這幫喝醉酒的惡魔。有大麻煩啦。
其中有一個指著貼在擋風玻璃上的記者通行證,大聲地咕嚕了一句:“記者”當頭的突然拉開車門:“出來!錢包!錢!”
跳切到——
鮑爾和博士趴在車頭上,正在被剝掉衣服。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搜走,錢包、錢……
鮑爾(現(xiàn)在著急了):不管他們怎么干,千萬別屈服?!咚麄兊南律恚蚣?,逃跑,怎么都行,但千萬別屈服!
博士:為什么?
鮑爾:為什么!你向他們屈服了,他們就能為所欲為了。
博士(大麻煙的麻醉作用猶在):這真他媽的嚇人。
鮑爾(自言自語):弄到這個地步……在薩爾瓦多挨一個酒鬼的槍子,他們不會相信這個的……唉,誰會來管這個呢!
喝醉酒的頭頭拉開卡賓槍的槍栓。正在這時一輛吉普車開過來了。車里是民警衛(wèi)隊的一名中尉史邁林·臺施,一個瘦削的年輕人,神情嚴厲,目光如炬,臉上堆著假笑。
史邁林·臺施:什么人?
喝醉酒的頭頭:顛覆分子!
鮑爾抓住機會,跳起來對著臺施揮動他的證件。
鮑爾:不!新聞記者!是費古洛阿上校的朋友!新聞記者!
臺施看著他。他顯然要比那個差點斃了鮑爾和博士的嗜酒的惡魔更有頭腦。
史邁林·臺施:費古洛阿?
鮑爾使勁地點頭。
外景:圣他安那的街道,白天
史邁林·臺施和他的司機驅(qū)車進入市中心的一個廣場,停在一輛裝甲車旁邊。
十來個人趴在地上,雙手放在頭上。士兵們站在一旁,正在查對他們的證件。史邁林·臺施走向另一個軍官,和他說了些什么,用手指指鮑爾和洛克。
博士:在搞些什么?他想干什么?
鮑爾:他是個學生。事情真是糟透了。他們正在查對他的證件。
博士:那是什么?
鮑爾:出生證明,選民證。你要是沒有,你就倒大霉了。
一名中士抓住一個年輕人的頭發(fā),把他拖到史邁林·臺施那里去,一邊大聲嚷嚷說他把證件留在家里了。
洛克和鮑爾被兩個士兵強拉下吉普車,大步走向裝甲車,他倆瞟了一眼史邁林·臺施,他正在盤問那個年輕人。那名中士用槍托猛擊年輕人的后腦勺。年輕人雙膝跪倒在地,求他們相信他的話:“先生,開開恩吧!”街上的孩子們圍上來看熱鬧。
內(nèi)景:裝甲車,白天
鮑爾和洛克被推進裝甲車的后部,鐵門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只能從炮眼里望出去,車里是一片漆黑。
鮑爾:你們這樣對待費古洛阿上校的好朋友!
從他倆的視點:史邁林·臺施掏出手槍,年輕人在苦苦哀求。史邁林·臺施漫不經(jīng)心地對著年輕人的太陽穴開了一槍,然后急忙躲開,免得濺一身血。他走開了。
洛克:混蛋!混蛋!他們要來殺我們的,鮑爾!
裝甲車突然開動,鮑爾和洛克在黑暗里前仰后合。
洛克:我還以為你在這兒是吃得開的呢。他們要來殺我們了,是不是?
鮑爾(搔搔腦袋,露齒一笑):殺人倒是沒事,放人才會出麻煩。
切到——
幾小時后。
裝甲車停下了。博士又疲倦,又害怕,在一個角落里縮成一團,遍體汗流。鮑爾在另一個角落里撒了泡尿。
博士(惡狠狠地):大限到啦……你還有那種鎮(zhèn)靜劑嗎?
鮑爾用手指碰碰他的氰化物藥丸。門哐啷一聲打開了。
史邁林·臺施和一個助手站在那里??諝饩o張。
史邁林·臺施:費古洛阿上校在等你們赴宴呢。
外景:兵營,白天
鮑爾和洛克被挾持著向前走來。一聲軍號,士兵們跑步前來排成隊列。兵營的建筑頗像一座老式的美國騎兵營。
當他們走下裝甲車時,一群孩子和士兵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那個沒有證件的年輕人的尸體。尸體被倒掛在車頂上,血污的腦袋瞪著洛克,嘴張得大大的。鮑爾催促他快走。走過一幅巨大的招貼畫,畫面是垂死的士兵們——“我們的義務是為祖國獻出生命!”
內(nèi)景:贊古洛阿的營房,晚上
費古洛阿:鮑爾!你怎么上這兒來啦。記者是禁止進入的!
鮑爾:從危地馬拉那邊過來,上?!?/p>
費古洛阿:你們這些該死的混蛋,你們算是命大,還保住了腦袋!
他們擁抱。費古洛阿是個漂亮的、受過美國訓練的軍官,長得像巴頓,穿一雙特大號的擦得很亮的長統(tǒng)皮靴,手執(zhí)馬鞭。他朝四下里看了看。
費古洛阿:來吧,騎士們,坐下,再來點酒。想吃點什么?有魚,挺新鮮的。
三個半裸的妓女在他的營房里來回奔忙。營房里有紫色的沙發(fā)長椅,草裙舞女形狀的燈,令人厭惡的圖畫。一只鸚鵡咕咕叫著。費古洛阿顯然已有點醉意。
費古洛阿(對妓女們):我的朋友在這兒……給我在美國報紙上揚名——“薩爾瓦多的巴頓”,他就是這樣稱呼我的。
鮑爾和洛克在宴席上落了座。仆人們給他們上菜。洛克對事態(tài)的突變頗感驚訝,并有幾分懷疑。他貪婪地吃著,在一個胖妓女身上亂抓亂摸。
鮑爾(給費古洛阿灌酒,對著眾人):你們啊,尤里奧,那是歷史上最后一場偉大的騎兵戰(zhàn)了。在1969年和洪都拉斯打的那場戰(zhàn)爭中,他一直打到了特古西加爾巴(注3)!打從匈奴王以來還沒有過這樣的騎兵戰(zhàn)術(shù)!
費古洛阿很愛聽,在另一個妓女的屁股上擰了一把。
費古洛阿:……這一仗打得真痛快。
鮑爾:……看來局勢又緊張起來啦,尤里奧。我猜測那是麥克斯少校在城外布下的路障。
費古洛阿:那個婊子?。ǖ吐暤貙︴U爾說,眼睛卻看著仆人)現(xiàn)在有發(fā)生政變的謠傳。到處有他的人。我甚至搞不清能信任誰。我的人有一半在“行刑隊”里,另一半在把他們的武器賣給叛亂分子后開小差……那些狗日的叛亂分子在北部增加了兩個營,軍政府已經(jīng)沒有權(quán)力,國家在走向滅亡!狗日的麥克斯少校還大談反對共產(chǎn)主義呢,他只是吹吹而已。(擁抱第三個妓女)……捏死你……(淫話連篇,她也報以淫話)
鮑爾看著洛克,得到了大量信息……
鮑爾:……看來叛亂分子能席卷一切了,尤里奧。如果他們攻下圣他安那,他們就能把國家一分為二了。
費古洛阿吃吃地笑著,拿出一個布口袋放在桌上,把里面的東西倒了出來。
費古洛阿:……首先他們得除掉我,許多叛亂分子拼命試過……去他們的吧……右翼分子的耳朵,左翼分子的耳朵——誰也休想進圣他安那。圣他安那是我的地盤。
幾十只干癟的耳朵滾落在桌布上,正好在洛克面前,他感到惡心:“喲!”鮑爾在桌子底下踢他。妓女們嚇得心驚膽戰(zhàn),上?,F(xiàn)在一副大男子氣派。
鮑爾:真行,上校。
費古洛阿:我們干得不錯吧……什么他媽的人權(quán)吧。
他拿起一只耳朵,把它泡在他的香濱酒杯里。它仿佛恢復了生命,在傾聽他們的談話。一只毛茸茸的耳朵漂浮在泡沫里。
鮑爾:……上校,你不妨讓我跟你手下的某個偵察組一起出去。我有空能拍回幾張精采的戰(zhàn)斗照片……我會讓他們臉上增光的。
費古洛阿:鮑爾,你跟這個睡,我跟那個瘦的睡。你的朋友可以找那個胖的……消滅共產(chǎn)黨!消滅一切敵人!讓他們聽到我的聲音吧。薩爾瓦多萬歲!
他舉起泡著耳朵的香濱酒杯,向全桌敬酒。他喝了一口,把杯子遞給在格格地笑的妓女,她喝了一口,遞給鮑爾……
洛克的眼睛死盯住杯子里的東西,快要嘔吐了。胖妓女捏住他的睪丸。
胖妓女:捏死你?。?/p>
鮑爾(喝下了酒,用西班牙語):……別理他!他在危地馬拉得了淋病,在這兒得了痢疾。(大笑)他兩處都漏水呢!
她縮回了手。正在這時,兩眼翻白的洛克手里被塞進了泡著耳朵的酒杯,他嘔得白桌布上滿是污水。
外景:通向首都之路,當天晚上
鮑爾和博士駕車駛向首都。一面白旗綁在折斷了的天線上,電視機用膠布粘在擋風玻璃的裂縫上。前燈的燈光劃破黑暗。收音機里播著一支歌:“你的每個舉動,你吸的每口氣,我都在監(jiān)視著……
博士:喂,理查,跟你出來原本是莫名其妙的事,現(xiàn)在我想坐飛機離開這里。你知道我在舊金山還有事呢。我要在那里生活,甚至還和米里阿姆一起過。我把你弄出監(jiān)獄,你這幾年來欠了我一大筆錢,我認為現(xiàn)在該是分手的時候……
鮑爾(凝視著前方):以后再說,博士!……把工具柜里的釘頭錘遞給我。這兒趕夜路花樣多。
博士:釘頭錘?
鮑爾:別擔心,博士。只是以防萬一。我是受人注意的……我去拿瓶酒。兩秒鐘。
他從旅行袋里掏出一把大彈簧刀時眼光閃爍不定。他獰笑了一下。
博士(更焦灼地):鮑爾你瞧……
一個醉漢在公路中央沖著前燈徑直朝他們走來,鮑爾突然打輪。
鮑爾的車子和他擦身而過,但車子并未減速。博士瞥見那個漢子被高速的氣浪打得轉(zhuǎn)了幾個圈,正跌跌撞撞地跟在車子后面。
博士:那是什么人?
鮑爾:那個混帳的酒鬼。差點讓我的車子出事。把地圖遞給我。
外景:街道,圣薩爾瓦多,清晨
鮑爾的汽車駛?cè)胧ニ_爾瓦多商業(yè)區(qū)一家麥當勞餐館的停車場。
內(nèi)景:麥當勞餐館,清晨
餐館里坐滿了武裝分子——酒鬼,醉醺醺的墨西哥流浪藝人樂隊的演奏互不協(xié)調(diào),失去父母的孩子們在乞食或蜷縮在角落里睡覺。一名手持截短了槍管的獵槍的保衛(wèi)人員看了他們一眼,又回去睡覺了。
洛克手拿漢堡包,被一個酒鬼纏住了。他盡量對他和顏悅色。鮑爾沒有注意到這個,他徑直走向在店堂后部的約翰·凱塞蒂。凱塞蒂肩挎三架照相機,桌上放了四個鏡筒——夠氣派的。這個人無時不在奔忙,神經(jīng)衰弱,當了太久的戰(zhàn)地記者,三十六歲的人看起來像是四十五歲了,眼神挺瀟灑。
鮑爾:你好,約翰,我估計在這兒準能見到你……
凱塞蒂(稍感驚奇):鮑爾——我聽說你已經(jīng)死了……
鮑爾不太喜歡這種話,勉強笑了笑。
鮑爾:我氣色那么壞嗎(一副蓬頭垢面的樣子)?
凱塞蒂:是啊……我聽說他們在危地馬拉把你抓了起來。關(guān)在什么監(jiān)獄之類的地方。拔掉了你的指甲。把你折磨死了。
鮑爾(笑,但很快就收起笑容):混蛋的危地馬拉佬。貝魯特那兒怎么樣。
洛克走過來坐下,像個餓死鬼似地吞食他的巨無霸和油炸食品。鮑爾沒有作介紹,覺得在凱塞蒂面前恥于和他這種人為伍。那個酒鬼慢吞吞地跟了過來,認定洛克是個好對付的人。
凱塞蒂:糟透了。
鮑爾:給《新聞周刊》寫的報道真叫棒,約翰。
凱塞蒂(點點頭,對這類奉承很感愜意):你怎么來得那么快?
鮑爾:和麥克斯少校的人有點小磨擦,他們不喜歡關(guān)于刑訊室的報道。
博士:什么啊,你不是說這個麥克斯少校是你的頭號對頭嗎!
鮑爾:那是一年前的事了,博士,他們在這兒消息不靈通。
博士:鮑爾,我可要走了。頭班飛機。我不是開玩笑。霉也倒夠啦。你把剩下的錢給我。我可是當真的。少廢話。
博士把他的法式油炸餅給了那個酒鬼一個,酒鬼一口就吞了下去,眼神表明還想要一個,死纏住博士不放。
鮑爾(惱火了):什么錢!博士,你安定片吃多了吧。錢早就沒有了,在危地馬拉換變速箱、汽油、邊界上挨了宰、妓女。我們身上只剩十五比索和……不,等等,那塊巨無霸要十二比索,媽的,只剩三比索了,不,兩比索!你他媽的別再給那個酒鬼法式炸餅啦……
博士心不在焉地又給了酒鬼一塊炸餅,他這下真生氣了,跳起身來一把抓住了鮑爾的衣領(lǐng),使勁地搖晃。
博士:三比索!你是告訴我咱們只剩下三比索了嗎!我的狗死了,米里阿姆走了,我差點挨了槍子,我現(xiàn)在在薩爾瓦多身上只有三比索!嗐,我是真正的山窮水盡了。
那個酒鬼現(xiàn)在乘博士不備大吃他的法式油炸餅,對凱塞蒂的照相機垂涎三尺。凱塞蒂一直不動聲色,現(xiàn)在也對鮑爾和他那個把酒鬼帶了過來的蠢貨朋友的打擾大為惱火了。鮑爾也連鎖反應似地對博士發(fā)起火來。
鮑爾:博士,你別讓那個酒鬼對我們的照相機打主意啦,你攆不走他的。你知道為什么他死賴在這兒嗎——因為他灌飽了酒。(鮑爾從他的旅行袋里掏出她自己的酒瓶)……這酒值十七美分,能炸裂你的腦細胞,你只要給他們點東西,就別想再擺脫他們。
博士(搖晃他):這跟我有什么相干?。?!
鮑爾:太有關(guān)系了。你的自由主義作風讓這個家伙纏了我們幾個小時啦,他們會到處跟著我們走的。
博士(有點失去理智了):聽著,理查,我不懂這兒的語言!我只有兩比索!我非得離開這兒不可!
酒鬼一看到鮑爾的酒瓶,便兩眼放光,他伸手去抓時打翻了桌上的咖啡。
鮑爾:媽的!瞧你擺脫不了他們了吧……別跟這些酒鬼玩你那自由主義的雅皮士作風了。好吧?。。▽P塞蒂)對不起,約翰。
博士瞪著理查德,突然抓起桌上的兩比索,沖著他的臉大叫大嚷。
博士:操你的,鮑爾。我非得離開這兒不可!
他跑出去奔向停車場。酒鬼跟在他后面。凱塞蒂在桌上放了點錢,收拾起他的東西。
凱塞蒂:我的東西登在《新聞周刊》上。
鮑爾急忙跟上去,不想放過這個機會。
鮑爾:嗨,約翰,謝謝你的漢堡包。真對不起……瞧,說實話吧,我讓太平洋新聞社解雇了……我在這兒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凱塞蒂終于被鮑爾的真誠打動了,對他感到有點抱歉。
凱塞蒂:聽著,理查。這兒沒有活可干,誰也不會關(guān)心這兒打的屁仗。上禮拜一個狙擊手打死了一個墨西哥電視記者。他們把槍口對著我們呢。去安哥拉試試……
鮑爾(知道那是胡說八道,又另試一招):聽著,我能領(lǐng)你去見費古洛阿。我剛見過他,我能自由出入他的精銳部隊。
凱塞蒂注意地聽著,但腳下沒有停步。兩人走出了麥當勞。
外景:麥當勞餐館的停車場,清晨
凱塞蒂跨出大門。鮑爾在等他的答復……洛克在停車場上來回蹀躞,試圖擺脫那個酒鬼。
凱塞蒂(注意到鮑的跑車):還開著那輛綠家伙吶,鮑爾?
鮑爾(替他打開車門):是啊。愿意去“黎明巡邏隊”(注4)走走嗎,約翰?
他倆互相心領(lǐng)神會。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凱塞蒂終于醉出了笑容:“OK,鮑爾,咱們走!”
外景:“埃爾·普萊永”區(qū),城郊,清晨
一個巨大的垃圾堆。腐爛的水果。蒼蠅亂飛,臭氣沖天。野狗混在雞群和山羊群里翻找食物。凱塞蒂在拍照。三具尸體——兩個年輕男子,一個女人,都是雙手反縛,躺在一條溝里。身上有火刑傷痕。
洛克見到這副景象時卻平靜如常。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死人。鮑爾在和凱塞蒂說話,他沒有拍照,不想插手凱塞蒂的工作。
凱塞蒂:走,拍幾張……(繼續(xù)拍照)
鮑爾領(lǐng)會了他的意思,走到一條溝邊。我們跟隨著他,看到了一副可怖的景象:幾十具剛被扔在斜坡上的尸體,到處是禿鷹在啄食眼球和內(nèi)臟。
博士跟在鮑爾身后。他隨手扔掉了吃剩的漢堡包,一只禿鷹在他身后飛起,叼起了它。
鮑爾走到凱塞蒂身邊,后者在用望遠鏡頭拍攝尸體,就像是一位技師進了某個可怕的停尸室。
鮑爾:約翰,你認識阿瓦雷茲,你能幫我免受叛亂分子的威脅。他認為我是個自高自大的人,是個騙人的新聞記者。我不是。我已經(jīng)改邪歸正……
博士(打斷他的話):離開這兒!
鮑爾和凱塞蒂抬眼看看峽谷。博士正在失去耐性。一只禿鷹在他的腳邊啄食。他想踢開它,但這只鳥無所畏懼。博士走下山坡,朝他們走來。
博士:媽的,它啄了我一口!這要得狂犬病的。我完蛋了。我要去打一針,鮑爾!
鮑爾:閉上嘴行嗎。你這個大孩子……誰也不會被禿鷹啄出狂犬病的。
他轉(zhuǎn)向凱塞蒂,后者對洛克根本不屑一顧。兩人繼續(xù)往前走。
鮑爾:過來,約翰,我需要再拍一張。我只剩三比索了。
凱塞蒂(一邊拍照):你知道誰拍照拍得最出色嗎?卡帕。
鮑爾:是啊,他在西班牙干得很出色。這家伙飛上了天。
凱塞蒂(興奮地):卡帕就是不怕死。
鮑爾(奉承地):在這一點上你和他一樣,約翰——你是最出色的……
凱塞蒂:我也想拍出一張那樣的照片,理查……總有一天,他媽的,我要那張照片……
鮑爾:你會的……
博士突然掏出一片安定,想鎮(zhèn)定一下神經(jīng)。又一只禿鷹似乎在慢慢地迫近他,他躲開去,一面咕嚕著:“咱們離開這兒吧?!?/p>
鮑爾和凱塞蒂往回走向汽車。博士奔過來,一面搓著大腿。
博士:你們肯定禿鷹不會帶來狂犬???
凱塞蒂(不理會他):阿瓦雷茲的人這些天來在大教堂里受到了監(jiān)視。我會找他談的……你不妨去找找新大使——湯姆·凱萊,他這個人不錯。
鮑爾:凱萊?從柬埔寨調(diào)過來的,沒錯。我跟他很熟,是個好人。
洛克:還去不去海灘???
鮑爾:那兒有狂歡舞會,博士,有漂亮的使館姑娘,免費食品……你準喜歡……(對約翰,卑躬屈節(jié)地)謝謝,約翰。
他想拍拍他表示感謝,但約翰躲開了。他不是那種喜歡親怩的人。
凱塞蒂(瞟著博士):……我沒有必要提醒你們該防著點兒吧。
博士(拾起一塊石頭追打禿鷹):混蛋。我要是得了狂犬病……
內(nèi)景:美聯(lián)社辦公室,上午
鮑爾急步上樓。主任是個二十四歲的瘦長的年輕人,他正在長沙發(fā)睡覺。鮑爾風風火火地沖進屋來時吵醒了他。鮑爾把兩個35毫米的膠卷放在辦公桌上。
主任:鮑爾,我聽說英國佬在貝爾法斯特把你抓了起來。
鮑爾:去他媽的英國佬。來吧,毛萊,兩卷。ASA80度的。
主任:戰(zhàn)爭場面?
鮑爾:不,關(guān)于行刑隊的。可能是好貨色。
主任:我們來處理。還按老規(guī)矩辦。二十五美元買斷,全部版權(quán)。
鮑爾:多少加點兒怎么樣?加十美元?
主任(聳聳肩表示拒絕):你知道有規(guī)定。
鮑爾生氣地用手指按住膠卷,隨即改變了主意:他媽的,我還沒有窮到這個地步呢。
外景/內(nèi)景:城市大教堂,圣薩爾瓦多城區(qū),白天
鮑爾和洛克跳下汽車。一輛架著高音喇叭的汽車緩緩駛過,正在廣播。
鮑爾高舉他那皺巴巴的記者證,推開一個粗暴的國民警衛(wèi)隊軍士,奮力擠出一條路來。周圍是形形色色的旗子,呼吁保衛(wèi)勞動者權(quán)利、工會權(quán)利、土地改革……
教堂外面的空地上擠滿了示威者、土地改革擁護者、農(nóng)夫、學生——高舉著請愿書、宣傳海報。
在卡門·桑切茲——一位引人注目的、膚色黝黑的婦女——的帶領(lǐng)下,女人們正在為一排工人把大堆的蔬菜切碎,放在一口燉鍋里。鮑爾用他的尼康相機拍個不停。
博士:他們在干什么?
鮑爾:人們上這兒來想打聽那些失蹤的人的下落。(指指)這批人是從一個土地合作社來的。他們遭到了警察的襲擊,他們正在搞絕食斗爭。
博士(不安地):我在墨西哥見過這種場面。
鮑爾帶著洛克去找“人權(quán)辦公室”,它設(shè)在戶外的一個帳篷里。拉蒙·阿瓦雷茲——一個左翼黨的年輕漂亮的領(lǐng)袖——正在讓前來查找失蹤家人的女人們看一些相冊。她們在翻閱相冊時,我們看到了被行刑隊殺害的人的破碎肢體的數(shù)以千計的照片。博士感到惡心,走開了。
一位母親突然認出了受害者中的一張臉——一她的兒子。她悲痛欲絕。拉蒙·阿瓦雷茲試著安慰她。
一位荷蘭電視攝相員正好在場。尤爾根·奧爾蒂曼斯——一位盛氣凌人的電視導演——在指導他的攝相員拍攝淚水。
阿瓦雷茲對他們感到厭煩,揮手要他們離開。鮑爾溜到拉蒙身邊,乘他尚未挪位之前引起他的注意。
鮑爾:拉蒙,你好……凱塞蒂有沒有告訴你關(guān)于我?guī)е數(shù)氐男』镒觽儯ㄗ?)……出走的事?
卡門·桑切茲走過來把請愿書交給拉蒙。她朝理查德快速地點點頭,笑了笑,似乎還記得他。
鮑爾(低聲地催促拉蒙):拉蒙,我急需一個機會。我去年發(fā)了一篇關(guān)于你的精采報道……
拉蒙:鮑爾,我不是替你們這幫人服務的旅行社。
鮑爾:如果麥克斯少校掌了權(quán),得力的新聞報道肯定會對你們有用的。
拉蒙啪地打響了手指,把文件夾朝鮑爾扔去。他指著正在哭泣的年輕母親和其他翻閱相冊的女人。
拉蒙:得力的新聞報道含失蹤者已達一萬人,并且每天都在增加,而你們這幫家伙理該什么得力的新聞報道。
鮑爾對拉蒙的訓斥感到很不自在。拉蒙的一個貼身保鏢走過來,拿著一支用報紙包著的自動手槍……鮑爾瞟了它一眼。
拉蒙:拿走。
保鏢點點頭,收起自動手槍,急匆匆地走了。
卡門感覺到了鮑爾的不自在。鮑爾局促不安地看著她,掏出他的行刑隊底片。
鮑爾:……聽著,我給你帶來了幾張照片,我今天上午去了埃爾·普萊永。
卡門(接過底片):謝謝,理查德。
拉蒙看到了這一切,朝卡門點頭示意,然后又轉(zhuǎn)回去安慰那位現(xiàn)已完全陷于絕望的年輕女人。
卡門:下星期再來,我會作出安排的。
鮑爾碰碰她,說了聲“謝謝”。
鮑爾:拉蒙應當加倍小心,他在麥克斯少校的不受歡迎者名單上是第一名。
她會意地點點頭,走開了,博士這時又露面了,他對面前的場面和那些可怖的照片感到深惡痛絕。
鮑爾(指著拉蒙和卡門):這號人讓我感到我是在白白消耗生命……
在教堂后面的一個院子里有一所臨時孤兒院,有兩位修女和四十名從新生嬰兒到八歲的孩子。修女們在分發(fā)飯菜,孩子們圍在鮑爾和博士身邊,對陌生的來客頗感興趣。他們是戰(zhàn)爭的孤兒,失蹤者的兒女,身上有燒傷和刀砍的疤痕,有殘缺的肢體。
鮑爾(對修女):女士們好嗎?
斯坦修女(認識理查德,但不知道姓名):噢,好啊。很高興看到你回來了。凱西也在這兒……(愛爾蘭口音很重)
一個小男孩坐在理查德的腿上。
鮑爾:你們看來很忙?
斯坦修女(無可奈何地笑笑):是啊。所有這些孩子都是上個月進來的。父母失蹤了,死了。不知下落了——這兒情況很糟糕。我們上星期還為開辦孤兒院受到恐嚇……(指指一個在理查德身邊縮成一團的缺了一條腿的女孩)她是在里奧·萊姆巴發(fā)生的那場大屠殺的最后幸存者。
鮑爾:我聽說……政府的直升飛機在飛過江面時開了火,是嗎?
斯坦修女:現(xiàn)在情況很糟糕,非常糟糕。雙方都亂來一氣。
凱西·摩爾提著一箱醫(yī)用器械走過來。這位美麗的愛爾蘭裔美國姑娘,二十來歲,是志愿工作者,她現(xiàn)在已很累了,但仍干勁十足……
鮑爾:凱西·摩爾,全薩爾瓦多最美麗的小妞。
凱西心不在焉地笑了笑,開始干她的活:從箱子里拿出一副假腿給小女孩試裝。
凱西(用西班牙語):安妮西塔,過來……鮑爾,你這個頹廢派,回來瞧你當年在諾阿·諾阿的全體女朋友啦?
鮑爾:我說,凱西,你不能把罪過都加在我頭上啊。
她在斯坦修女的幫助下開始安裝假腿。鮑爾顯然深受感動,試著用蹩腳的西班牙語和小女孩交談,但她只是呆呆地看著他。他邊講話邊拍照。
鮑爾:凱西,去一趟里伯塔德怎么樣?我明天走。
凱西:不行……這兒要干的事太多…
她發(fā)現(xiàn)假腿尺碼太大,嘴里罵了句什么。小女孩似有所悟,呆呆地看著她們。
凱西(氣憤地,對斯坦修女):我把尺寸告訴了克利夫蘭!他們答應我照做的!
她把假腿扔回箱子里,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斯坦修女:唉,凱西,這類事情是常有的。下月還有一趟船。安妮西塔可以等……
孩子們的眼睛里有一種令人心碎的無言的失望。洛克把目光移向別處。鮑爾覺得沒戲了,放下了照相機,心情惻然。
外景:卡米諾·里爾大飯店,白天
對比是強烈的。這兒人頭濟濟,人人都興高采烈,狂飲無度,吃著豐富的冷餐:雞、火腿、當?shù)氐娘L味菜。還有一支墨西哥流浪藝人樂隊。
墻上是一塊大黑板,上面分兩欄標出在五十個州內(nèi)卡特和里根各自的選民票數(shù)。
鮑爾和洛克穿著臭哄哄的衣服在人群里擠來擠去。博士喝得爛醉,被禿鷹啄傷的一只腳包著繃帶,走路時一跳一跳地,招來一些白人的兇狠目光。大堂里有許多軍人,穿著各色軍服:智利的、阿根廷的、薩爾瓦多的陸軍和空軍服;還有十來個美國軍人和相同數(shù)目的黑人、軍人的妻子。
身材高大、氣度不凡、英俊漂亮的托馬斯·凱萊大使和幾位記者在一起,當初步統(tǒng)計表明里根在新罕布什爾州遙遙領(lǐng)先時,眾人齊聲歡呼。
凱萊:……在全部票數(shù)揭曉之前我不能發(fā)表任何評論,但我要說的是我的職責,是支持總統(tǒng)的政策……
鮑爾在酒吧灌滿了他的威士忌酒杯,洛克伸手去抓小吃,像個餓極了的囚犯似的。
博士:……你能相信有個給黑猩猩當配角的家伙將要成為美國總統(tǒng)嗎?這件事會讓你聽了感到喪氣嗎?
鮑爾注意到有人在走近他。那是杰克·摩根——一位英俊漂亮、出自耶魯大學的法學家,每個母親的理想兒子。
鮑爾:你好,杰克。你在這兒干什么?
摩根:鮑爾嗎?我聽說你已經(jīng)死啦。
鮑爾:愿望不能代替現(xiàn)實。是什么風把你吹到這兒來的,杰克?給里根打前站?
摩根生氣地看了他一眼,把他介紹給他的伙伴們——這正是鮑爾最需要的。
摩根:本特萊·海德上校,空軍大隊的,鮑勃·塞繆爾斯,美國情報部的,米里森特·戴維斯,美國空軍一中央情報局的……
鮑爾朝眾人微微點點頭,他們正在交談,但鮑爾硬插進來招呼站在吧臺旁的海德上?!晃簧聿母叽?、口銜雪茄、傲氣十足的日耳曼人。
鮑爾:你不記得我啦,上校?太平洋新聞社的,在越南,理查德·鮑爾?
海德:記得,記得。我最后一次聽到你的消息是你被蒂約先生攆走了。
海德打量了一下比他矮得多的鮑爾。他邊說邊掏出一支雪茄,并敬了鮑爾一支,鮑爾忙不迭地接受了。
鮑爾(大笑):是啊,但是蒂約先生在我之后也被攆走了。
鮑爾的玩笑不合海德的口味,他意識到了這一點,便湊上前去替他點著了雪茄,以表示對他的尊敬。海德微笑了一下。
海德:嘿,我真不明白你們這號人為什么那么喜歡共黨分子。如果你是個越南人,你就會被送去接受再教育,在勞動營里拔蘿卜的。
鮑爾:上校,我可沒有申請加入越南國籍啊。
海德:是啊,他們也不會去抽你抽的那種古怪玩意兒啊,老伙計。
鮑爾:本特萊,我想請你幫個大忙,你能打聽出一次步兵行動的內(nèi)情嗎?
海德吸了一口雪茄,再次把鮑爾打量了一番。鮑爾在一切方面都和上校達成對比。鮑爾邋遢,上校整潔,但兩人有某種袍澤之情,因為鮑爾至少見過戰(zhàn)斗場面和了解他的那些掛羊頭賣狗肉的勾當。
海德:如果我替你打聽出來,我又能裝進什么呢?
鮑爾想了想,他懂得他的問題的含義。海德面帶微笑——一種狡黠的、心照不宣的微笑,走開了。
摩根和鮑爾悄悄走到別人聽不到他們談話的地方。
摩根:你沒和當?shù)氐男』镒觽冊谝黄穑?/p>
鮑爾(神秘地):打算……
摩根(知道他會這么干的):……我耳邊有所風聞。他們正在搞武器,大批的武器,通過尼加拉瓜搞來的,不久他們就會有動作。所以你能搞到的任何情報、照片,任何東西,都拿來給我,理查……我們能使你在這兒的日子過得松快些。
鮑爾(含糊地):我不清楚,杰克,那類材料是很難證實的。我聽說他們的武器主要來自邁阿密的黑市或非政府部隊。
摩根:那是去年。今年卡斯特羅把他們組織起來了。那些武器來自華沙集團,他們無須到處瞎找。
鮑爾:還是同一撥共產(chǎn)黨分子在到處跟我們搗亂……
摩根:你可別掉以輕心,以為他們占領(lǐng)這塊地盤沒啥了不起。尼加拉瓜只是個開端。下一個目標便是危地馬拉和洪都拉斯,不出五年,你就會看到古巴的坦克旅出現(xiàn)在格蘭特河谷。(注6)
鮑爾(大笑):杰克,咱們歇會兒吧。古巴坦克開進格蘭特河谷……我更擔心的倒是麥克斯少校進入格蘭特河谷。我會給你打電話的。給我買頓午飯吧。我說杰克,你能借我五十塊錢嗎?
摩根(大笑):好吧,就我所知,麥克斯少校很快就可接管這塊地方了,老伙計你就走著瞧吧。
鮑爾微笑著,不知所措地看著他。他是認真的嗎?凱萊大使走過來和摩根搭話,和鮑爾握手,又走開了。歡聲雷動。里根剛在紐約大獲全勝。絕對領(lǐng)先。屋子里的軍人們顯然甚感滿意。
洛克在吞食一塊巨大的三明治,里面夾了他能從冷餐桌上取得的一切食品。他在努力向一個穿制服的女兵獻殷勤——一個從奧馬哈來的矮矮胖胖的姑娘。
博士:那你在這兒干什么呢?
女兵:喔,我是個門炮手。
博士:一個什么?唉,這兒發(fā)生了什么事???我開始感到像是吃了迷醉藥似的,就像是在1967年我在聽吉米·漢德里克斯講話時那一回。
女兵:唷,你在說些什么???
博士:說什么?你知道——在越南。我們是在打算入侵還是什么啊?
女兵: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么,那時候我還年輕……聽著,我不想跟記者談什么。你這人挺古怪。去你的吧。
博士:我不是記者,我是個搖滾音樂節(jié)目主持人(她已走了)……我在這兒干什么?。?/p>
鮑爾(朝他走來):什么都是涼的。
博士:嗨,真是棒極了,理查。今夜我要一醉方休!
鮑爾帶著他來到一張桌子跟前,彼得·肯寧漢剛同寶琳·亞克賽洛德和約翰·凱塞蒂一起落座??蠈帩h是CNN的澳洲部主任,亞克賽洛德是CBS的一位富有魅力的女記者,來這里練練筋骨的。
肯寧漢:喂,理查德,上次我聽說紅色高棉在你腦袋上劈了一鋤頭……
鮑爾(吃吃一笑):沒有,彼得,你看我腦袋不還在嘛。
肯寧漢:鮑爾你這小子,你認識寶琳·亞克賽洛德……這是理查德·鮑爾。
鮑爾點頭稱“是”。寶琳的眼睛在他的骯臟的衣衫上溜達。
寶琳:我當然認識鮑爾。你現(xiàn)在在給誰“干”?
鮑爾不理會她的腔調(diào),拉過一把椅子來擠在她和肯寧漢中間。
鮑爾:我正在進行一項重大的工作?!俺鞘兄狻眻笠杨A訂了我的關(guān)于薩爾瓦多的報道。你認識洛克博士嗎?他是舊金山搖滾音樂節(jié)目的主持人。
洛克坐在寶琳旁邊,用眼睛瞟著她。她把注意力轉(zhuǎn)向一言不發(fā)的凱塞蒂。他在等待大選的結(jié)果,一面給他那些可怖的“黎明巡邏隊”尸體照片寫文字說明。
肯寧漢:我聽說你在圣他安那闖過了路障。
鮑爾:是啊,你讓我當個戰(zhàn)地制片人,我就讓你去見費古洛阿。
肯寧漢:那要亞特蘭大那邊點頭才行。
鮑爾:你能試試嗎,彼得?
肯寧漢:……你那把年紀,鮑爾,背脊又骨折過,還跟小伙子們一起賣命?
鮑爾:還得掙錢糊口啊,彼得。
寶琳(對凱塞蒂,一面看著他的照片):天哪,他們把胎兒都挖出來啦!
電視上宣布得克薩斯州全歸里根。眾人歡呼。鮑爾和洛克正在成為失敗者,兩人都因里根的明顯優(yōu)勢大為喪氣??蠈帩h、寶琳、凱塞蒂則不動聲色,高深莫測。
寶琳(對肯寧漢,拐彎抹角地):我十點鐘要去作個現(xiàn)場報道——作個濃縮報道。
肯寧漢(有點頹喪地):里根先生掌了權(quán),你可別說錯話啦,左派是“萬劫不復”了。
寶琳(拿出一張剪報):我知道,可是報紙上正在鼓吹民主、自由選舉之類的東西,廣播公司要的也是這類東西,你說怎么辦?
肯寧漢瞟了一眼剪報,鮑爾湊過去讀它。
洛克不喜歡寶琳,偷偷把一小片麻醉藥放進她的香檳酒里。她渾然不知。
鮑爾(已喝醉了):寶琳,這篇東西是百分之百的、不折不扣的廢話!
寶琳:聽著,鮑爾,我抗議……
鮑爾(用拳頭敲打桌子):嘿,我抗議我在圣他安那看到的事情。一個小伙子腦袋上挨了槍子,被拖上一輛坦克,就因為他沒有一張該死的證件。你知道什么叫證件嗎?
寶琳:我當然知道什么叫證件……鮑爾,你是個大好人哪。
鮑爾:唉,你要好好地分析一下局勢!你在選舉日那天沒有在那張“證件”上蓋上戳記,你就完蛋了,如果你必須去投票,如果你不去投票你就是一個共產(chǎn)黨顛覆分子,那還叫什么民主哪……這些人就去投唐老鴨或成吉思汗或當?shù)鼐旄嬖V他們該投的不管什么人的票,因為他們?nèi)绻煌丁F(xiàn)狀就是如此!
他把被挖出胎兒的女人的照片推到寶琳面前。她把目光轉(zhuǎn)向別處,對他呸了一聲。
肯寧漢:喂,理查,安靜會兒,別胡來!
鮑爾:操他媽的雅皮士們……在卡米諾·里爾大飯店替CBS作現(xiàn)場報道。想想吧,他們拿到了全部報道:“我在薩爾瓦多的兩周所見……”其實是躲在卡米諾·里爾大飯店的一張床底下。他們當然把報道全登了出來。因為他們在紐約捧對了臭腳!”
博士(悄聲地對鮑爾說):給那個臭婆娘拍五百張裸體照。我見不得她的“濃縮”。
鮑爾醉眼朦朧地看了他一眼,意思是“你發(fā)什么傻啊!”眾人已個個局促不安。寶琳臉色煞白,怒氣沖沖,一口氣喝下了半杯酒。
博士:那么你的標志是什么?
寶琳:閉嘴!
博士:噢,“止步”(注7)我本以為是“地濕防滑”呢(“哼!”)這么說,你喜歡搖滾樂?
寶琳(猛然站了起來):不,我討厭。對不起。
博士:那我也不想操你了……一路順風。
寶琳突然因藥力發(fā)作而站立不穩(wěn)。她搖搖晃晃地走了。
鮑爾(突然笑了):嗨,寶琳,我很抱歉,行了吧。加勁干吧……我是個傻瓜。
寶琳(冷冷地):鮑爾你混蛋。
她離開了,鮑爾聳聳肩,挺高興。
凱塞蒂(聳聳肩):嘿,我看你是沖著CBS發(fā)泄的。
里根攻下伊利諾依州時,群眾的歡呼聲轟然大作。一支樂隊開始演奏。
響起一陣爆竹聲,接著草坪上放了一個煙霧彈,煙花劈拍作響,亂成一片,突然在離博士耳邊很近的地方響起槍聲,人們突然清醒過來了。“嗨,這是什么?”
人們開始作出反應,躲的躲,喊叫的喊叫,自動步槍的一陣掃射壓沒了一切噪聲。警衛(wèi)們拔出了槍。
現(xiàn)在可以看到一輛切諾基牌的小噸位卡車駛過大門。真正的機槍火力,曳光彈劃過天空。然后是第二個和第三個煙霧彈。切諾基消失了。
警衛(wèi)們在草坪上搜索。一片混亂。
凱塞蒂跑來跑去四處拍照。
博士(一把抓住鮑爾):怎么回事!游擊隊?
鮑爾:我看是麥克斯少校的人。
肯寧漢(站了起來):他們對凱萊不太感冒——今天晚上是凱萊的末日了。我得把我的攝制組人員召集起來……(走開了)
全已趴倒在地的樂隊現(xiàn)在又開始演奏,晚會開始恢復進行,眾人喝酒、跳舞……
博士(抓住鮑爾不放,麻醉藥的藥力發(fā)作了):他媽的,他們要攻擊的是混蛋的美國使館!這兒看來是安全的。
鮑爾(對博士的歇斯底里頗感煩惱):別嚷嚷,博士,麥克斯少校只是在選舉日小小慶祝一下而已。
主持人:女士們,先生們,請放心。騷亂已經(jīng)平息。吃吧,喝吧,盡情作樂吧。羅納德·里根剛拿下了加州……(奏起“我來到了加利福尼亞”)
外景:愛斯卡隆區(qū)的街道,夜晚
愛斯卡隆高等住宅區(qū)的街道樹木成行,寧靜安謐。民兵們上街炫耀武力,他們乘吉普車隆隆駛過大街,鳴槍示威。電臺在播放“白手黨進行曲”。居民們從窗戶里探出身子,鳴槍助陣。
一輛車頂上架著高音喇叭的汽車緩緩駛過,用西班牙語宣布里根已在全國范圍內(nèi)——除了馬薩諸塞州——以壓倒優(yōu)勢獲勝!
內(nèi)景:麥克斯少校的別墅,夜晚
攝影機移向一扇臨街的大門,便衣的武裝警衛(wèi)們在巡邏。大門打開了。駛出一輛高級轎車??梢云骋姾笞嫌腥齻€看來是美國人的男子,下顎肥厚,衣著整潔,一副政客模樣。
攝影機推進院子。仆役們在走動。進入一個房間。進行曲的聲音。男人們的說話聲。
房間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面白色的阿里納黨黨旗。這里有十二個男人,有些是軍官,有些穿著白手黨黨衛(wèi)軍軍服,有些是年輕的警衛(wèi)。其中之一是史邁林·臺施——在路障邊出現(xiàn)過的那位中尉。
攝影機移過他們的臉龐,緩緩地轉(zhuǎn)向麥克斯少校,我們已先聽到他的聲音:一字一頓地、神經(jīng)緊張地說著西班語——一段充滿淫詞穢語的獨白……眾人對涉及男人的淫語報以笑聲……鏡頭移過肥胖、狡猾的戈梅茲——他的副司令,停在麥克斯身上——一個漂亮、矮小的壯男子,一頭黑色卷發(fā),鞋跟很高,使他那五英尺六英寸的身高稍得補償。他體格健壯,肌肉發(fā)達,繼承了西班牙軍人首領(lǐng)的遺風,屁股上掛一支0.38口徑的手槍,抽煙一支接一支,滿口臟話,一個強盜型的硬漢。
麥克斯少校:……杜阿爾特這個蠢貨現(xiàn)在非得回去討好他的娘子了,這個搞同性戀的豬臉子愈來愈像一只西瓜了——基督教民主黨人的外皮是綠的,等我用大砍刀把他劈開,內(nèi)里是莫斯科的紅色!……
他們轟然大笑。他把槍彈高高舉起讓眾人觀看,然后走到十二個人中間,觸摸每個人的頸背……
麥克斯少校:……是的,現(xiàn)在是我們弟兄們出頭的時候了,這包括“勛章會”、“馬克西米里奧·赫南臺茲旅的愛國者”的前成員們和白手黨衛(wèi)軍的弟兄們(提到每個下屬單位時,其成員都自豪地作出反應),而這些混帳的神父們卻在毒化我們薩爾瓦多青年的思想,他們該首先去吃槍子……他們是狗屎,而這個羅梅羅是堆最大的狗屎——屎……他該第一個吃這顆槍彈……按我們老百姓的人數(shù)比例,我們要殺一百個神父。我們要向殺死南非大使、羅薩里奧上校、莫里納的兇手們以及古鐵雷斯和帕雷索市市長,討還血債……所有這些把我們國家出賣給共產(chǎn)黨人的顛覆分子統(tǒng)統(tǒng)要去死……杜阿爾特、凱萊、埃立希、蔡恩(念一大串人名),猶太復國主義者的共產(chǎn)黨人陰謀派遣的假新聞記者們,他們統(tǒng)統(tǒng)都要去死……現(xiàn)在你們中間誰愿意替我去除掉這個羅梅羅?
十二個人齊刷刷地跨前一步。
麥克斯少校(為他的部下感到驕傲):好樣的……你(挑了一個)……你將聲名遠揚。會給你唱頌歌。
他把槍彈交給這個年輕士兵,對方自豪地接受了。麥克斯吻了他的雙頰。然后他們?nèi)w行納粹禮,開始齊唱莊嚴的、然而并非出于本意而讓人感到可笑的白手黨衛(wèi)軍軍歌:“要祖國,不要共產(chǎn)主義……”
史邁林·臺施舉著胳膊,生平從未有過如此的自豪感。他有所歸屬了。
外景:里伯塔德,海邊,傍晚
鮑爾駕車進城,駛過中心廣場。禿鷹在垃圾堆上啄食。這是一座海濱的生氣勃勃的熱帶小城。棕櫚樹和垃圾堆相對并存。
內(nèi)景:藥房,拉·里伯塔德,白天
一家敝敗的店鋪,到處是落滿灰塵的瓶瓶罐罐、草藥和藥品。年已六十的老巫婆牙已掉光,老態(tài)龍鐘,面相古怪,她正在從六七盒不同的抗生素里配制一種針劑。鮑爾又加了另一種。她吃吃地笑著,和鮑爾咕嚕幾句,洛克發(fā)急了,他已褪下褲子,露著屁股。
博士:她在笑什么?處方上沒有調(diào)劑注明嗎?
鮑爾:這兒不需要這個。
博士:她對你說了什么?
鮑爾(嘿嘿一笑):她說她加進了每一種抗生素,合成了這一劑。如果一針下去不見效,你就死定了。
博士:別開玩笑,鮑爾。我看我還是把氰化物藥丸要回來吧。
老巫婆拿著針朝他走來。
鮑爾:太晚了,博士。聽著,我得趕路。改天到羅伯托的餐館里去找你。不要給她付錢。我在這兒有帳。再見……(跑出)喝杯啤酒就會好的。
老巫婆拿著帳單想去攔住鮑爾,但已遲了。她在博士的屁股上扎了一針,他哼哼了一聲。
外景:大河/橋,鄰近的小城,黃昏
理查德駕車上橋。他急切地朝橋下張望,那兒有至少五十個女人在河邊石頭上洗衣服。他急沖沖地來到岸邊,四處張望。
外景:冷飲攤,里伯塔德,白天
鮑爾駕車駛過廣場上的一個冷飲攤。九十高齡的白發(fā)老祖母腰板還挺硬朗,正在給一位卡車司機制作一盤刨冰。
鮑爾(關(guān)切地):您好!瑪麗婭在嗎?
老祖母(認出了他):在河邊。
她在那兒?,旣悑I是個二十出頭的樸實美麗的農(nóng)村姑娘,她正在絞干衣服。
鮑爾:瑪麗婭!
當她看到他時,嚇得說不出話來。她以為他已經(jīng)死了。她臉色煞白。她的四歲的兒子道格拉斯赤著腳,上前抓住了他。才兩歲的雷娜在一個泥水潭里玩耍……
理查德臉上的緊張神色消失了。我們現(xiàn)在該明白他為什么如此行色匆匆了。他在這里定居過。
他走向她。她站起來迎上前去?,旣悑I有點畏縮。她只會說西班牙語。
瑪麗婭:他們說你已經(jīng)死了。
鮑爾:你自己看看嘛……我們回家吧。
她猶豫不決。四鄰的女人們繼續(xù)洗他們的衣服,但心中充滿好奇,互相笑著交換眼色:那個古怪的美國佬回來了。
瑪麗婭:你還酗酒嗎?你還那么瘋瘋顛顛嗎?
鮑爾:不啦,瑪??
音樂也很好,今天看起來不知道對與不對,悲壯吧。
重看評價不變。瑕疵很重的佳作,作為把奧利佛斯通電影看完了的我來說,不得不承認這部電影是他創(chuàng)作生涯中很特殊的一部。作為一部政治電影,很難得的用一個飄忽但真實的視角講述了各個派別對于一個地區(qū)的影響,十分難得。中間刺殺戲前后的劇情張弛有度,主角的視角扎地相當之穩(wěn),一步步的描繪出諸多角色的思考思想,很像是激進地帕索里尼技法運用。后面戰(zhàn)爭戲里面的跟拍長鏡頭也讓人驚嘆,迸發(fā)的語言交流和外界沖突的雙重享受。可惜后面的節(jié)奏太散了,刻意的追求紀錄片化毀了表達的完整性,斯通說到底也確實審美太美國主流了。又重看。評價不變。
美國民眾不愿意相信他們付出的慈善捐款成為獨裁政府屠殺暴亂群眾的軍費??墒聦嵤?,薩爾瓦多暴亂中被屠殺的人們,他們的身軀正靜靜的曝尸于垃圾堆腐爛,成為烏鴉的食物。媒體可以開啟一扇了解世界的大門,也可以關(guān)上一扇大門,讓里面的生命悄無聲息的終結(jié)。
奧利弗·斯通是一個真正熱愛美國,相信美國的導演。他也因此顯得可愛天真。他以前的政治電影拍得多好??!
驚心動魄。戰(zhàn)地攝影師真不是一般人干的活。
戰(zhàn)地記者都是英雄,斯通愛美國愛得深沉。
典型的「英雄的旅程」劇本。雷根的反共主義。美國商業(yè)力量與流行文化。雅痞。哈草。戰(zhàn)地攝影師魂的召喚。Robert Capa。《投奔怒?!贰km然一直批判美國,但旅程最後一趟磨難靠美國才能得救,不過最後扯後腿的也是美國…
每每從電影最后的黑底白字中看出導演的對世態(tài)的無奈和期待...讓人揪心不能釋懷。奧利弗仿佛化身成為哈姆雷特中的鬼魂,不斷推動著他的觀眾去找出世界的真相。
5可以和大失蹤 Missing對比下。。。本片故事性不好特別是前半段。。。片子還是值得一看的。。。薩爾瓦多騎兵很逗
狗日的戰(zhàn)爭,談個戀愛都談不清凈
“你這么做了,就變得和他們一樣”——處決戰(zhàn)俘和虐殺平民還是有一點點區(qū)別的。不過,人本來就一樣,即使你們成功了,不過是換張臉罷了。不同的是制度,是權(quán)力架構(gòu)。評論里有朋友說主角一直在抨擊美國,卻靠美國才逃出生天,但主角并不是靠美國的正義獲救的,而是靠美國的霸權(quán)。這種霸權(quán),可以是美國,也可以是蘇聯(lián)或者其他區(qū)域影響力強大的國家。
John Cassidy捕捉到完美瞬間后中彈死去的這一幕,把我騙來了圣安娜,卻遍尋不到可供1984年游擊隊戰(zhàn)馬馳騁的寬闊大街。這位戰(zhàn)地攝影師真名John Hoagland,1984年3月16日,他按下了最后六張照片,兩名政府軍士兵出現(xiàn)在公路上,倒數(shù)第二幀拍到了倒下時的鞋,最后一幀則是只剩薩爾瓦多熱土。
理想能喚醒一代人 又能葬送一代人 可如果沒有理想呢?
差點忘了Oliver Stone是多么nb的導演 剪輯 節(jié)奏 so smooth
學卡帕?死路一條
事實真相在政治權(quán)力面前幾乎不可能被有所掩飾、擴大、歪曲。。。美國的所謂援助也純粹出于自己政治利益的考慮,對所謂的正義人民無疑成了漂亮的幌子。
久了不看美式,再見這兇猛狂野總會即刻間再次愛上這熟悉的視聽語言,而接踵而至的每一件事也有各自程度的烈,其實根本就沒有一絲暖意可言,這可能就是奧利弗·斯通一貫的味道,美式暴力經(jīng)典元素。但相比美國鏡頭下殺戮不停息的南美洲影像,再看看南美人自己拍時,確實有不同層面的明顯不同,所以這也是「血淋淋的傷口」和「好不掉的傷疤」,兩種不同的概念和審美了。
今年第一部讓人享受、震驚、深思的真正好電影。影片流暢,跟隨一個墮落卻浪漫溫柔,無恥卻高尚的記者的情節(jié),宏大地展現(xiàn)了薩國弱國無力的苦難,一場無近史詩的戰(zhàn)斗將苦難推上高潮,以及丑陋政治的的展露。
叫這個片名的還真多……前半部很悶,后半部高潮不斷。和斯通以往的作品一樣,又是批評美國政府和進行斯通式的演出,總的來說本片暴發(fā)出了非常強烈的反戰(zhàn)情緒。另外斯通強調(diào)“左翼”和“共產(chǎn)主義”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這是男主角、也是斯通的寫照,大概也可以說是我的寫照。
8/10。高度寫實震撼!風格化的攝影,風格化的剪輯,開篇一連串快速有力的剪切貫穿醒目排列的字幕讓我倍兒打起精神,短短數(shù)十秒就交代完主導因素。從刺殺神父到后半段心靈洗禮般的戰(zhàn)爭場面,極富沖擊力的畫面既多變又迅速又緊密相連,加上伍茲影帝級表演如同行云流水般明快暢達,斯通嫻熟的技巧令人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