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舊畫冊的暖黃色調(diào)里，合影相框掛滿了墻壁。老人在搖椅上獨自抽著煙斗，房間里飄滿落寞空氣。他打開地窖的小鐵門，拿起釣竿垂下淹沒城市的深藍(lán)水面。
海潮，鷗鳴，吉他，豎笛，近藤研二的配樂在這一開篇里暈染出哀傷氛圍。

平凡一天傍晚，老人對著電視獨食獨酌，如同許許多多孤單的傍晚。清早起床，水面又漫漲過小屋。老人習(xí)以為常，添磚加瓦，壘高他的積木。這工作他已重復(fù)過十?dāng)?shù)次。積木已然壘的那么高，和他一起搭積木的人卻早已不在。
搬運(yùn)家當(dāng)，伴隨數(shù)年的煙斗沉入水底。老伙計始終順心順手，老人舍不得，買了潛水服回到舊房間找尋，卻無意中打開了回憶之門。
拾起煙斗的一瞬間里，過往如觸電般開啟。

那瞬間像冰雪消融，像花苞綻放，像幼雛破殼。一扇一扇的鐵門被打開，一層一層的舊房屋被探訪，一盒一盒安眠著的回憶，被重見了天日。
沉入越來越深的冰冷海底，倒敘般迎接他的是越來越真切的溫暖回憶，讓他不停下潛，欲罷不能。
為他拾起煙斗的老伴兒，臥病在床彌留之際的老伴兒，與兒孫全家福的合影，從初見女婿到婚禮到剛剛及膝的愛女遠(yuǎn)游再到女兒出生的畫面，一晃而過。

站在海底，他想著他青梅竹馬的妻，跟他并肩一磚一瓦筑起了他們的家。飯桌上，他們碰杯，相視而笑，的曾經(jīng)。

不知有多少人如我曾擔(dān)心他會沉浸回憶愿意就此埋身海底。然而回憶竟也支撐著他浮上水面。
晚飯時，他與往常一樣拿出紅酒，卻擺上兩只酒杯。溫暖的燈光下，他與憶中人干杯。
吉他再次響起，影片戛然。
音樂中少了哀傷，多了些許輕快。老人的生活繼續(xù)，平和安穩(wěn)。

看完短片后我最大的感想是，這是一個多么積極樂觀熱愛人生的孤寡老頭兒啊！

其實如果看過同為加藤久仁生和近藤研二搭檔的或る旅人の日記，由平田研也擔(dān)當(dāng)腳本的此片無論如何不能算的上是奇思妙想。但比起某旅人日記那愛麗絲游仙境般天馬行空的想象，積木小屋則顯然在人文關(guān)懷和積極意味上更勝一籌。這就好比貧民窟的百萬富翁雖然故事單薄劇情牽強(qiáng)，卻仍憑著刻畫孟買最低下階層骯臟可怖的境遇吸引眼球，由以此展現(xiàn)出的當(dāng)今印度種種社會問題宗教沖突博得關(guān)注，借助富于沖擊力悲喜交加的結(jié)局宕人心魄，從而大獲全勝。而想象一下，如果這兩部片子沒有給觀眾交代下一個存留溫暖希望的結(jié)尾，又能否最終抱得小金人歸呢。換句話說，積極信息永遠(yuǎn)是主流聲音希望傳遞，或者說灌輸給大眾的。

  

回憶積木屋，很喜歡這個中文譯名，傳達(dá)出了日文原名つみきのいえ（積木之家）和法版譯名La maison en petits cubes（積木小屋）沒有表達(dá)出的信息。回憶、積木、房屋，這三個在我的定義中尚屬暖色調(diào)語義的詞匯，拼合之后卻生成一個略帶傷感氣息的意境。

被海水漸漸淹沒的城市，就像被時光漸漸湮沒的人生。一團(tuán)團(tuán)回憶被小心裝進(jìn)盒子，層層壘高，年頭漸遠(yuǎn)，便不再觸碰。直到有一天的到來，如同一個煙斗的契機(jī)，記憶井噴。
執(zhí)誰之手，與誰偕老。
所謂睹物思人，當(dāng)身邊的人相繼離去，獨自存活下來的，不知是幸運(yùn)還是不幸。撫摸著那些附著回憶的物件，心中定然溫暖與悲涼雜糅。而我自問并沒有這般強(qiáng)大的心靈。

       在全球暖化的大背景下，海水肆意蔓延，海平面不斷上升，房子被迫向上搭建，由此便出現(xiàn)了像搭積木般被不斷壘高的房子。于此，筆者認(rèn)為“積木之家”的表層義為類似搭建積木般構(gòu)造所得的房子，且“積木”的表層義則為房子的樓層。
    美國文學(xué)理論家韋勒克曾說，“文學(xué)的審美意象往往暗示一個系統(tǒng)，而細(xì)心的研究者能夠像密碼員破譯一種陌生的密碼一樣解開它”。動畫短片《積木之家》短小精悍，塑造出眾多的意象，均意蘊(yùn)綿延。于此，筆者誠邀大家一起踏上探索的旅程，一點點猜想、窺探、破譯各個意象的象征義，從中領(lǐng)悟作者潛藏的一份心思。

一．意象“積木”的象征義
    在日常生活中，積木多為木質(zhì)實心，而此置于海水中的樓層“積木”卻多為空心，或有且只有殘留下的一些廢置家具。在老人一層層往下潛游的同時，一幕幕逝去的年華也浮現(xiàn)在我們眼前?？梢圆孪?、領(lǐng)悟，這一層層的樓層，這一層層的“積木”裝載的正是老人每段已逝時光的美好，一生的年華、歷程，所以其并非輕飄飄，卻是實質(zhì)的沉甸甸。
因此“積木”不僅僅是指房子的樓層，更是老人每段歷程的濃縮，一生真摯的感情，這是一個“家”的重要構(gòu)成要素。

二．意象“積木之家”的象征義
    當(dāng)“積木”所指為老人每段歷程的濃縮，一生真摯的感情，是一個“家”的重要構(gòu)成要素時，“積木之家”便是這所有的寄托之所。
老人的“積木之家”樓層并不規(guī)則，底下的一層矮且窄小，往上的一層層開始變得寬而高，而到了接近海平面時，樓層又變回矮而窄小，只直直孤零地佇立著。這便是不符合我們搭砌積木的原理了，底下的一塊積木窄小孤零又怎能成就以后的高聳呢？但如若我們理解“積木”裝載的是回憶、年華，解釋便也呼之欲出了。最底層是最初與妻子的相知，是家的最始時，是小而溫馨；而當(dāng)有了愛的結(jié)晶，有了孩子，有了孩子的成長，有了兒婿的初進(jìn)家門，家開始變得大且愛滿盈；只是當(dāng)老伴離去，年老色衰，鬢發(fā)斑斑之際，家又變得小而凄清了，徒留其直挺挺地立著，在靜謐的夜里煢煢孑立，落寞滿懷。
因此“積木之家”，指的并不僅僅是這一座建筑物，而是老人這一生所珍貴的家庭。

三．意象“釣魚”哲理義
    老人是從通道啟程潛水尋求煙斗的，一個個樓層下去，每一樓層都有這樣一個小蓋子，打開才能繼續(xù)下潛。換言之，每一“積木”都有這樣一個小蓋子，打開才能繼續(xù)追憶。然而我們發(fā)現(xiàn)，房子里各個樓層的小蓋子并不都是開著的，這或許就暗示著人們的緊鎖心田。原來回憶不僅是被埋藏心底，更是加上了蓋子待其塵封，是過于陳舊而遺忘，還是過于厚重而不敢觸摸？如果沒有尋找煙斗一程，是不是這些緊閉著的小蓋子會一直緊閉著呢？平常，老人只會打開最上層的那幾個小蓋子，放下魚鉤，撩撥一下，是為了溫飽而追尋一條魚兒，是因為某事才觸碰起曾經(jīng)的幾點幾滴，不深刻，不沉醉。從未想過，需要整裝待發(fā)，去追思，從未想過，需要靜靜地潛游，追溯從前的一幕幕彌足珍貴。這，是因為我們的不敢還是不舍？拉起蓋子時的咿呀作響，似乎是我們孤獨發(fā)出的悲響。

四．意象“黑夜孤塔”多義性
    我們孤獨著，卻也堅守著精神的孤塔。影片中一共出現(xiàn)了三次“黑夜孤塔”——在無垠蒼茫大海與漫無邊際黑夜相互映襯的大背景下，無畏黑夜，獨自亮光佇立的“積木之家”。 韋勒克在《文學(xué)理論》說過：“一個意象可以被轉(zhuǎn)換成隱喻一次，但如果它作為呈現(xiàn)或再現(xiàn)不斷重復(fù)。那么它就變成了一個象征，甚至是一個象征系統(tǒng)的一部分?！惫P者由此一一探析。第一次“黑夜孤塔”：老人自斟自飲，獨自晚餐，嘈雜的電視聲反襯房間的寧靜，反襯老人心中的孤單落寞。于此“黑夜孤塔”便是一個強(qiáng)調(diào)，正象征著老人獨守精神孤塔第一層次——默然忍耐寂寞；第二次“黑夜孤塔”：在失去煙斗，老人黯然神傷與老人勇敢潛水尋找煙斗的中間，是“黑夜孤塔”一幕，這便是一個暗示，正象征著老人獨守精神孤塔第二層次——冷靜過后，勇于追憶；第三次“黑夜孤塔”：潛水之旅歸來，當(dāng)我們還失落于海底的那一下碰杯時，“黑夜孤塔”一幕又再呈現(xiàn)，緊接著的是老人在昏暗房間中與“億中人”的一下碰杯。因此，這中間出現(xiàn)“黑夜孤塔”便是一個升華，這正象征著老人獨守精神孤塔第三層次——拒絕頹廢，積極生存。

五．小結(jié)
    此片日文原名為つみきのいえ（積木之家），法版譯名為La maison en petits cubes（積木小屋），中文譯名為回憶積木屋。在這三者中，緣于對“家”的理解，筆者更傾向于日文原名——積木之家。縱使“家”與“屋”在《說文解字》中的解釋均為“居也”，但“屋”的造字本義為“在房子里坐歇或睡覺”，引申至名詞為“起居坐臥的房間”。而“家”的引申義則是“配偶關(guān)系構(gòu)成的最小社會組織”，于此“家”的所指便是安身立命之所，不僅僅是容身之地，即“屋”所指，更是寄托精神的城堡，里面隱含便是人間最寶貴的感情。與“積木”一搭配，深沉義便是我們所“揭秘”的一段充滿回憶、年華的人生，一個經(jīng)歷風(fēng)雨而成就的美滿家庭。
    把“積木之家”漸漸侵沒的海水，是全球變暖的惡果，是時間流逝的逼迫，是生命終止的催促。一向健忘的人類在彷徨，隨著一層層“積木”的沉于海底也逐漸忘卻其對于生命的重要，只是我們必須清楚，正是這些“積木”才使得我們的“家”足夠高聳，才使得我們不至于在無垠的“海面”茍延殘喘，才使得我們能在廣袤的“海面”甘于獨守精神的孤塔。
    電影以老人尋找煙斗為牽引，以倒敘的方式，由近及遠(yuǎn)，一步步得追溯年華。電影最令人心痛的是老人在海底與空氣的那一下“碰杯”，停留在半空中的酒杯似乎盛滿了老人所有的悲傷；全劇最令人留味兒的是老人潛水回來之后飯桌上與億中人的那一次“碰杯”，玻璃碰觸的聲響，鏗鏘有力，是老人拒絕頹廢，堅持積極的回響。整部電影彌漫暖色調(diào)，這除了為回憶一段溫情人生奠定深情背景外，更奠下足讓讀者深刻沉思的基調(diào)。電影充滿了哲思，恰是在暗示我們的未來，我們生來具有懼怕孤單寂寞的情懷，年老便不免彷徨、失落，電影正警醒人類別忘搭建好人生的每一層“積木”，不論四季變換，不論陰晴圓缺，不管一個人還是有人陪伴，都需要堅強(qiáng)地塑造好人生每一段青春年華，并學(xué)會不忘拾起歲月的點滴，這些是我們一生彌足珍貴的財富，是讓我們堅持獨守精神孤塔，積極樂觀生存的法寶。

日本藝術(shù)家的作品
法語的片名
印象派的畫面
梵高的色彩
音樂盒般的配樂
沒有語言
只有表演

起初那個又矮又胖的糟老頭
淡然無味的生活
讓我絲毫沒有興趣看下去
然而在他去尋找掉落的煙斗時
卻讓我大為感動
隨著他每一層的下降
那種莫名的感動
伴著淚水
也慢慢的
沉淀下來

每下沉一層
便是一段回憶
揭開記憶的封塵
那張舊床上曾經(jīng)趟著陪伴他一生的人
那張沙發(fā)上曾經(jīng)留給他家庭的溫馨
在那個客廳的墻上曾經(jīng)擺著女兒的結(jié)婚照
在那個餐桌旁有女兒兒時的頑皮
在那扇門外
大樹下
有童年的天真
青年的羞澀
愛情的甜美
在那張桌下躺著
曾經(jīng)“與君共飲”的酒杯

曾經(jīng)的曾經(jīng)
只有一間小房
兩個人
一張桌子
兩個酒杯
一起筑房

曾經(jīng)的曾經(jīng)
現(xiàn)在都已不再
剩下的只有自己
和那個
擺在那里的另一個酒杯
當(dāng)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
cheers!
讓甜美的回憶伴我
慢慢變老
...

每一天，你捕捉鮮亮和灰澀，收集或炙熱或涼寒的眼神，你在耳廓涂抹海浪般的笑聲，在眼際開出絢艷的花朵。在塵埃里把悲傷寫成頓挫清壯的文法，在空氣里與狂熱的澎湃心緒共舞。
一日復(fù)一日，如積木一般，你壘砌的記憶之城堆成挺拔。
時間是瘋漲的潮。一步一步淹沒過去。你匆匆忙忙跨至現(xiàn)在，神色慌張端望遠(yuǎn)方。
你依然會在夕陽里出神，依舊喜愛懷想彼時溫媚光線里的蔭翳蔥蘢。
 
舊舊的昏暗的顏色。不足一刻的時長。水波一樣婉轉(zhuǎn)輕悄的配樂。沒有臺詞，沒有多驚艷的鋪陳、想象。只這樣娓娓到來，娓娓道來。《積木之家》。

觸景生情，觸物傷懷。記憶深處，有你珍藏著的最寶貴的寶藏，是蟄睡苦夢里鮮亮的痕，如歆長花梗中的瓊露，似璀璨花骨里的嫩蕊，每經(jīng)碰觸，風(fēng)干的心便漸濕潤。它們被塵封在底處，在夜的黑灰里閃亮，有清冷的溫度。你看見另一個的你，另一個，在微笑的你。
    
不要著急得跨到遠(yuǎn)處，偶爾停下來，拈花微笑。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

如今，此處，只得我孤身一人。
　　
時光的洪流淹沒了我們的城市，淹沒了我們的世界。
　　
每天我清掃房間，擦拭相框，眺望水的邊際，白鳥與炊煙。

生之盡頭，原來如此平靜而清淺，如同一場美好的無聲電影。
　　
我一個人吃飯，走路，釣魚，在日光之下，搭建起新的堡壘，對抗時光的侵襲。
　　
而你知，這堡壘終將越來越小，而很多東西，盡管不舍，我也不得不丟棄了。
　　
那張沙發(fā)，親愛的，我們曾在那里拍了張全家福
　　
由于我一不小心趔趄著的狼狽，讓你們在那張照片里都笑的那么厲害
　　
那些笑容，勝過今后所有的陽光，每一天都照亮著我的生命
　　
那個酒杯，那些積木，那棵樹
　　
以及，時光深海下那座城池
　　
有時我俯視著幽暗的海水里那些模糊的碎影，我內(nèi)心的廢墟
　　
于是我想那句詩寫的真美。

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
　　
我真的是老了，我已不再記得他們當(dāng)初的模樣
　　
但是親愛的，我已不必懷念，因為他們永將屬我
　　
終于有一天這座積木之城亦將崩毀
　　
那時我便可以沉入溫暖的海底，我們最初相愛的地方
　　
所以我以友善面對這場虛無
　　
因我知它存在過，并感激它贈予我如此浩瀚的
　　
愛與憂傷的，時光深海，記憶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