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了法國電影《推定有罪》，感觸很多。我通常不喜歡法國電影，絮叨而沒有重點，答案就在身邊，主人公視而不見，卻圍著它恩怨情仇、顛三倒四。這部電影是個例外，它的情節(jié)簡單緊湊，沒有細枝蔓節(jié)，始終圍繞犯罪嫌疑人的境遇和心態(tài)，卻最大限度地觸動了人們內(nèi)心最柔軟的那塊地方。 Vincent Garenq根據(jù)2001年發(fā)生在法國的舊事，編劇并導演了本片。那一年，預審法官烏特爾下令逮捕了阿蘭等十幾位嫌疑人，罪名是涉嫌重大兒童性交易案，他缺少作為法官理應具有的邏輯思維與生活常識，無視證人的指控中存在的明顯漏洞，在沒有明確證據(jù)的前提下，就天真且偏執(zhí)地認定嫌疑人為罪犯。此事令這些無辜的人忽然墮入地獄，當事者的人生支離破碎、家人的性格與命運走向歧途。瀆職的法官們卻可以得到豁免，不必承擔相似的責任。影片以阿蘭·馬雷高的視角入手，重現(xiàn)了這件法國司法史上的著名冤案，為觀眾展現(xiàn)了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不公正、不人道的司法體系。 人們在觀看影片時，很容易痛恨法官。事實就在那里，明顯的栽贓陷害，你怎么就看不到？莫非你在配合構(gòu)陷無辜的人們？一個正常的家庭，一對勤勞的夫婦，莫名其妙地卷入性丑聞，作為司法從業(yè)人員，應該盡快調(diào)查真相，還無辜者以清白、讓罪犯付出代價?？墒沁@位烏特爾法官沒有，他缺少執(zhí)法者必備的常識、邏輯這樣的工具，電影沒有表現(xiàn)烏特爾法官是否被正義的道德沖昏頭腦，只表現(xiàn)出他的天真、固執(zhí)、鐵石心腸。 我想烏特爾法官如此仇視嫌犯，大概是自己鉆進了路西法效應的籠子。一個人穿上囚服、剃光頭發(fā)，即使是無辜的，也變得面目猙獰、丑陋不堪了。而他這個高高在上的執(zhí)法者，終于得到了大展神威、清除人類渣子的機會。于是怎樣處置他/她都很正常、正確了，那么執(zhí)法者，即使他/她自己才是人渣，也可以在司法和正大的名義下，實行公開的暴政了。這個道理就像白巖跟朋友開的玩笑，把一條狗牽進中央電視臺，每天讓它在一套節(jié)目黃金時段中露幾分鐘臉，不出一個月，它就成了一條名狗。處在那個位置上，它說什么并不重要，甚至說不說都不重要，要知道德國納粹或者蘇聯(lián)契卡（后來改名為內(nèi)務部，即公安部）的屠殺都是非常隨機的選擇。 當今世界主要有兩大司法體系（簡稱“法系”），分別是大陸法系和英美法系。中國封建社會實行的是中華法系，它試圖用法家的恐怖手段維系儒家倫理，最終極的表現(xiàn)是維系皇家千秋萬載的“家天下”。在西方敵對勢力的干預下，清廷廢除了凌遲等酷刑，逐漸轉(zhuǎn)變目前的大陸法系。不過在這個尊崇儒教的社會，如果你仔細分析，大概會從大陸法系中看出很多中華法系的影子。 維基百科在“英美法系”的詞條下這樣比較兩者：與歐陸法系相比，英美法系多采不成文法，尤其是判例法，強調(diào)“遵循先例”原則；審判中采取當事人進行主義（本博注：這段為病句，懷疑是自我辯護）和陪審團制度，對于司法程序比較重視；法律制度和法學理論的發(fā)展往往依賴司法實務人員（尤其是高等法院法官）的推動，即法官實質(zhì)上透過做出判決起到了立法的效果。英美法系的立法精神在于：除非某一項目的法例因為客觀環(huán)境的需要或為了解決爭議而需要以成文法制定，否則，只需要根據(jù)當?shù)剡^去對于該項目的習慣而評定誰是誰非。英美法是判例之法，而非制定之法，是法官在地方習慣法的基礎上，歸納總結(jié)而形成的一套適用于整個社會的法律體系。普通法具有適應性與開放性的特點。 我感覺兩者的區(qū)別是：大陸法系注重立法，更系統(tǒng)更復雜，只是一旦成法，變化極小，不大能適應不斷變化的現(xiàn)代社會。它奉行的是有罪推定，根本目的是維護穩(wěn)固的社會秩序，警察、檢察官、法官都是為了這個目的審判，審判權(quán)力又掌握在極少數(shù)的法官手里，很容易被法官濫用。英美法系在實行之初，應該不如大陸法系完善，但是在實踐更適應現(xiàn)實需求，它秉持無罪推定，司法從業(yè)人員只是抽絲剝繭、揭示真實的案件，但是審判結(jié)果則由陪審團成員來確定，這不僅推廣了法律精神，還把社會現(xiàn)狀與未來命運交給每個普通人。不僅有利于他們培養(yǎng)法律意識，還盡可能地消解了因為審判造成的社會矛盾。 最近幾年，因為爆出多個冤案，中國出現(xiàn)“無罪推定、疑罪從無”的聲音，可是在大陸法系的背景下，即使倡導英美法系的“疑罪從無”，也必然缺少制度性的保障與策應。何況中國刑法根本沒有“無罪推定”的原則，只是規(guī)定了“未經(jīng)人民法院依法判決，對任何人都不得確定有罪”，這是一句有力的廢話，對于警察以“有罪推定”的方式辦案沒有一點約束力。 “疑罪從無”需要發(fā)散思維，“有罪推定”則是線性思維。線性思維，就是從A點到B點，如果沒有明顯的、重要的證據(jù)來解除嫌疑，執(zhí)法者對于細小的證據(jù)、只要串聯(lián)起來就可以解除嫌疑——都會視而不見，他們將一絲不茍地、按部就班地置嫌犯于死地，像機器人完成設定的程序。即使在辦案的途中，橫穿鐵軌必然被飛馳而來的火車撞飛，他們依然不改道、不減速。 在大陸法系下，法官最大，律師和嫌犯沒有有效的反制手段，民意與媒體態(tài)度不是司法審判必然的考慮因素。只有民意特別大，法官才會考慮他們的意見。于是人們經(jīng)?？吹?，因為沒有“遵循先例”的原則，類似案件會出現(xiàn)完全相反的審判結(jié)果。 中國的刑辯律師處境最艱難兇險，是因為刑事犯罪提出了太多的問題，會攪渾看似清澈潔凈的社會環(huán)境（大局）。刑事犯罪容易引起民眾關注，把法律的事情變成政治事件，以政治方式處理司法案件，自然平息民間的憤怒，要比伸張正義更為重要，冤案錯案于是不可避免了。另外，處心積慮的刑事犯罪畢竟少數(shù)，很多都是激情殺人，也就是說人們采用暴力手段去傷害他人，并非主觀意愿、深思熟慮的選擇，而是下意識的舉動，都是沖動的做法，是受制于他們的性格、經(jīng)歷和仇恨教育的社會環(huán)境——他們是不是被權(quán)力掠奪了拆遷款？是不是稅負太重、而福利太差？教育制度、電影電視劇都在鼓勵仇恨，又應該承擔怎樣的責任？在辯護過程中，律師為了委托人的利益最大化，必然多找客觀因素，可是客觀因素常常只是表象、背后卻連結(jié)著社會制度，暴露出體制性的傷害。如果人們認識到自己苦難的根源，中國社會就會發(fā)生巨大變化。 在世界大國以及知名地區(qū)中，實行大陸法系的有俄羅斯、中國、德國、法國、意大利、日本、中國、臺灣、巴西、梵蒂岡、東歐及北歐國家等地區(qū)。實行英美法系的有英國、美國（美國路易斯安那州是大陸法系）、加拿大、澳大利亞、香港、加拿大（魁北克省使用混合體系法律）、澳大利亞、南非、印度等東南亞國家。 請細看上面這個段落后，再看后面的文章?！惆l(fā)現(xiàn)了什么？ 我看到的是，二戰(zhàn)的軸心國實行的都是大陸法系。這部分地解釋了為什么在民主制度下，納粹依然能上臺執(zhí)政、發(fā)動戰(zhàn)爭。近年有法律界人士也認為民主制度可能誕生專制，只有憲政才是避免專制的法門。 我認為法律是一種在傳統(tǒng)觀念與社會發(fā)展的基礎上，由各種規(guī)則組成的最大公約數(shù)的民意獎懲體系，經(jīng)由社會組織來施與強制力量，規(guī)范個人行為。它規(guī)訓了社會成員的思維模式與行為方式，而這將最終決定：一個國家或者社會在面臨關鍵抉擇的時候，選擇理智、還是情感，選擇個體、還是集體，選擇和平、還是戰(zhàn)爭。 1923年1月29日，孫中山于《申報》五十周年紀念?？习l(fā)表《中國革命史》一文，提出了“軍政、訓政、憲政”三階段理論的政治路線圖。第二年他又發(fā)表了《國民政府建國大綱》，集中闡述了他三階段的政治主張。 大陸法系事實上與公民社會的潮流悖逆，依然充滿訓政的味道，還是人治。歐洲法律禁止納粹言論與活動，然而納粹的土壤依然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