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就從蘋果說起

        這部電影，導(dǎo)演無名，沒有明星，票房少得可憐，也沒得過什么大獎（只是威尼斯電影節(jié)的一個“歐洲藝術(shù)獎”而已）。我僅僅知道的是，老徐在看這電影時泣不成聲，而導(dǎo)演李玉憑此得到眾多專業(yè)人士的青睞，得以拍攝規(guī)模大得多的《蘋果》。在中國電影史上，這部電影短短幾年似乎就已被湮沒了。但是對于我而言，它意義重大。至少目前，它是我最喜歡的電影，沒有之一。
        我為什么喜歡它，有時候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只是一遍遍提到它的名字，但是從來沒有好好梳理它，分析它，感受它。
        但是慢慢的，我就隱隱覺得，這部電影，并不只是提供一個倫理角逐的故事，并不只是刻畫一個凄苦茫然的女人形象。每個人從中都可以看到不同的東西，而我看到的，是一種感同身受，同病相憐。并且，它把悲傷藏起來，在悲傷的前臺，播撒著一絲絲沁人心脾的趣味。
        
        在無數(shù)電視劇和無數(shù)蹩腳電影里，總會出現(xiàn)親人相認(rèn)，父母變更，孩子不是親生等等煽情戲碼，或者撕心裂肺，或者鬧做一團。從《紅顏》的故事梗概來看，似乎毫無新奇。本來嘛，故事類型就那些，警匪類的自是暗藏機鋒，武俠類的自是愛恨情仇，而所謂的倫理生活戲，也就是這些掙扎和彷徨。
        如果從這樣的俗套戲碼中解脫出來，豐富起來，翻新，重整，賦予另外的含義，雖然殊為不易，但一旦成功效果是可非凡的。
        
        導(dǎo)演李玉的新片名叫《蘋果》，出自片中女主角范冰冰的角色劉蘋果。巧合的是，《紅顏》中也有一場戲和蘋果有關(guān)。
        縣川劇團26歲的曉云，在一次縣商場門前的草臺班子演出中，遭遇了一伙人的上臺爆打，一個胖女人罵曉云“狐貍精”，說她勾引她男人。一個小男孩，是胖女人的兒子，也罵罵咧咧伸小胳膊小腿。
        小勇也在臺下，他看著曉云躺在臺上被打，拳頭握得緊緊的，接著就朝臺上那伙人狠狠地扔起了石頭，并且和胖女人的兒子扭打起來。
        下一個鏡頭，人群散去，曉云一個人躺在一片狼藉的紅布鋪成的臺子上，俗艷的演出服凌亂不堪，眼神空洞迷茫。然后，她慢慢地爬起來，也沒有整理一下自己，就搖搖晃晃地走了。
        鏡頭一切，曉云坐在屋里的床上，正奮力啃著一個蘋果。眼里噙著淚水，眼神仍然空洞，只是多了專注，好像在盯著什么似的，并且不時把目光向上一抬。
        這個吃蘋果的鏡頭持續(xù)了一二十秒，本來平常無奇，但是由于和前面一場戲的對比，成為我最難忘的一個鏡頭。我總覺得，這個鏡頭是神來之筆，凝聚著很多東西。
        曉云一直獨自漂泊，自從生了孩子，便和母親關(guān)系疏遠，在外打拼。但是，這仍然是個流言風(fēng)起云涌的小縣城，仍然可以算作是她的家鄉(xiāng)，她和一個有家室的中年男人維持著關(guān)系，也一直承受著外人“破鞋”的罵名。但是她又有什么辦法呢？生活的無力感如此明顯，她也慢慢不予理會，被人打被人罵，被侮辱被損害，都似乎是理所當(dāng)然。她連一點反抗都沒有，人走了才無力地爬起來，回到那個不能算家的家。那間房子是她的臨時居所，和她的所謂姐妹一起住，有時候姐妹們不在家，那個男人就會來，一面答應(yīng)說會趕快離婚，一面就猥瑣地?fù)肀Ы游敲撘路?br>        可是這個時候，屋子里如此安靜，能聽見的只有曉云清脆的啃蘋果的聲音，那神情混合那聲音，顯得倔強。再怎么樣，也要生活下去，麻木也好，不要臉也好，生活都是這么平靜地過。
        蘋果是什么？蘋果是一種最最平常的水果，它是最大眾的，是我們說起水果的時候最容易想到的。它就像每一個人的生活，沒有人會刻意地說它，它與人都融為一體了。即使卑微如曉云，即使剛剛經(jīng)受了苦痛和羞辱，她還是可以順手拿起一個蘋果，什么都不想，空洞洞地啃。蘋果不會為難她，蘋果永遠都不會背棄，不會成為一種奢侈品。
        被侮辱和被損害的人哪，為什么要用一種居高臨下的視角對她，我們每一個人，誰不曾被侮辱？誰不曾被損害？我們都是一樣的，我們吃蘋果的樣子都是一樣的。


之二 她們都是孤獨的母親

        《紅顏》主要人物是三個女人和一個小男孩。三個女人有老年的，有中年的，也有年輕的。
        她們都是母親。
        
        曉云的母親：蘇老師
        
        在這部電影中，蘇老師從頭至尾都作為一個痛苦的母親形象緊繃著，并且從痛苦走向新的痛苦。
        16歲的女兒懷孕了，那是八十年代，怎么辦？先是暴揍一頓，然后找人秘密接生，最后撒個慌說孩子死了，并把孩子送人。一切按部就班，沒什么好說的。但是后來，當(dāng)?shù)弥嗌系膶W(xué)生小勇就是自己的外孫時，蘇老師的反應(yīng)就頗堪玩味了。
        開始只是懷疑，在她去往小勇家求證的路上，一輛裝魚的卡車歪在一旁，成群的活魚蹦跶著撲向街面，幾個人忙不迭地去撿魚，可是那些重新?lián)旎乜ㄜ嚨聂~又重新地蹦出來。沒有人想到應(yīng)該先把車子扶正。
        那就是蘇老師的心理狀況。出了事情都是憑本能處理，被外界的各種壓力擠弄著，沒有更多理性思考的余地。蘇老師總是沉著個臉，可是她的心里只是亂，惶惶不安。然后懷疑的事情被證實，有了電影里面最揪心的一幕。蘇老師要曉云去把小勇要回來，曉云不肯，蘇老師的臉慢慢地猙獰起來，皺成一團，哭嚎著把多年的苦水倒出來。曉云一直愣愣的，背對著蘇老師，向外走。這時，蘇老師的哭聲稍弱，幾乎奄奄一息，緩緩向后靠，吐出幾個字：
        我也好孤獨嘛。
        于是蘇老師把自己給詮釋了。孤獨就是她的主題詞。
        曉云的父親一直不在，她孤獨；曉云出了事她一個人扛，她孤獨；曉云與她關(guān)系疏遠，她孤獨；一直沒有第三代，對于一個老人而言，也是孤獨的。
        曉云有了孩子，蘇老師要把孩子甩掉；可是當(dāng)孩子出現(xiàn)時，她又想要回來。她到底想怎樣？“名聲”，說起這個詞她聲嘶力竭。作為一個單身女人，作為一個女孩的母親，她是多么的無依無靠，她已經(jīng)不能承受這個社會再強加給她的任何一點點壓力。
        蘇老師比曉云更脆弱，因為曉云可以隨波逐流，從一開始就已經(jīng)是那樣的狀況了，不能再壞了，而且，孩子并不會成為一個包袱?？墒?，蘇老師呢，她是被破壞掉的人，她是一個身處變化并且見證一切的人，孩子一直是她的一塊心病，不管是第二代曉云，還是第三代小勇，都是她的孩子，她見證了曉云的未開放便隕落的命運，也一手造就了小勇命運的走向?？梢韵胂蟮氖牵K老師是盛開過的，蘇老師本來是清白無暇的，并且她是一名小學(xué)老師，這一點和曉云不一樣。所以她的壓力是最大的。
        
        小勇的養(yǎng)母：王峰的姐姐
        
        我們不知道她的名字，我們只知道在這一出戲里，除了開頭打了一下闖禍的弟弟，這個女人一直面容平靜，就像大多數(shù)母親一樣，默默地和自己的兒子一起生活。
        小勇不是她的親生兒子，確切來講，小勇是她的侄子。蘇老師本來只是讓她給曉云打胎，因為她是個醫(yī)生。蘇老師本來是要把小勇給另外一對夫妻的，可是那對夫妻沒有到來，于是王峰的姐姐自己抱養(yǎng)了孩子。在這出戲中最大的結(jié)——小勇的身份，她是唯一自始自終的知情者。
        可是她總是那么平靜，即便是得知王峰的死訊，即便是和蘇老師坦白真相，即便是面對對方要回孩子的要求?？墒?，她也是那么堅定：不行，絕對不行。誰也別想帶走小勇。
        她是最正常的母親，是最合格的母親。當(dāng)我們看到她一邊打毛衣一邊瞇斜眼瞅著小勇的作業(yè)；當(dāng)我們看到她同樣瞇著眼睛沉浸在一部大約很悲情的電視劇中，而讓小勇偷電的陰謀得逞；當(dāng)我們看到她泰然自若地指揮小勇剁辣椒，小勇此時少有的乖巧?？吹竭@些，我們打心眼里承認(rèn)，這才是最真實的母親。
        她的丈夫曾經(jīng)是個軍人，可是后來離開她。她也是孤獨的，小勇的到來大約化解了她的大部分孤獨，可是，也只是部分。
        在這樣的情況下，她怎么可能會將小勇拱手讓出。她是母親之中的大多數(shù)，不只是相對于小勇；在電影開頭，她和弟弟王峰的關(guān)系，也包含著一種類似母子的關(guān)系?？墒羌幢闶堑湫偷模墓陋氝€是那么明顯，在那張可以看得到青春舊像，也可以看得到衰老前景的平靜至極的臉上。
        
        小勇的母親：曉云
        
        在整整十年中，曉云是小勇生命里的缺席者，可是雙方并沒有感到絲毫的殘缺。小勇自有母親，而曉云塌陷在自己渾渾噩噩的生活里，對兒子沒有一點概念。
        可是他們終究還是相見，可竟然是以那樣一種方式：小勇對曉云的偷窺，并且由此導(dǎo)致的迷戀。
        俄狄浦斯情結(jié)在這部電影里飽滿呈現(xiàn)，除了小勇和曉云的關(guān)系，還有另一幕：小勇拿起裝著王峰骨灰的花瓶，在里面撈來撈去。
        曉云和小勇是母子，可是他們自始自終都完全不是母子的情態(tài)。電影為搏宣傳以母子亂倫為賣點，但是實際上，小勇和曉云在除結(jié)局以外的整部電影中都是讓人舒心自然，頷首微笑的。而這，更是烘托出結(jié)尾曉云的迷茫和無奈。
        對于曉云而言，小勇就是作為一個天使出現(xiàn)的。雖然剛開始罵小勇流氓，可是溫情和趣味也從此伴隨著她了。小勇幫她洗胸罩，小勇幫她買兔腦殼，小勇捉魚送給她，小勇和她同仇敵愾反擊傷害她的人，甚至小勇和她喝交杯酒，小勇抹去她臉上的淚水，小勇對她說長大了娶她做老婆。所有這些，都絲毫沒有讓人感到不適，因為此時他們根本不是母子，他們只是互相安慰的人。具體說來，小勇只是最初的性萌動，對曉云有一種出自本能的迷戀和依賴；而對于曉云說來，小勇是來安慰她的。
        人人都說曉云是“破鞋”，連小勇的小伙伴也這么說，可是小勇奮力反駁，全力維護曉云；沒有人真正愛曉云，雖然有不止一個男人打她的主意，甚至承諾結(jié)婚，可都不過是逢場作戲而已；她的所謂姐妹也只不過同病相憐自顧自，時常還對其戲謔一番。只有小勇，沒有條件的，出于本能的，自始自終的，不厭其煩的，圍繞在曉云身邊，并且做一切讓曉云開心的事。這對于曉云來說，是一件多么可貴的事。她發(fā)現(xiàn)，自己是如此需要安慰，即便對方只是一個小孩。
        這個小孩如此熨貼人心。
        不過這是否也可以說明母子關(guān)系中某種隱含的元素？母子天然的親近感，以及子于母而言的安慰意義。
        可是最后，面對事實，曉云陷入了不可解的迷茫之中，只有告別小勇，遠走它鄉(xiāng)。母子之間是可以安慰，但正因為是母子，這稀缺的安慰在曉云生命中絕然中斷，只剩下更加稀薄的未來。



之三 男孩小勇

        如前所述，《紅顏》的主角是三個女人和一個小男孩。男人在電影里面，要么一閃而過，要么始終藏起來，不露面。
        這些男人都是怎樣的呢？
        蘇老師的丈夫電影沒有提到。
        王峰姐姐的丈夫，以前是個軍人，但是后來消失了，是死掉了還是跑掉了，我忘了。
        王峰，在曉云懷孕兩人雙雙被開除后，他就出走了，后來死于打工，骨灰被寄回來，放在一個瓶子里，被他的兒子小勇?lián)屏艘煌ā?br>        還有兩個男的，一個叫劉萬金，結(jié)了婚，纏上曉云，后來他老婆找上曉云將其暴揍了一頓，這個男人后來離婚并與曉云結(jié)婚，可是婚禮被攪；另一個男的，錢老板，是曉云一姐們的相好，據(jù)說還是個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家，一次企圖上曉云未果，又在曉云婚禮上非禮并攪了場子。當(dāng)然，由于最后的真相，曉云走掉，這兩個男人也必然走出曉云的生活。
        這樣一群男人，對于三個女人而言，全部如同路人，他們要么猥瑣，要么厚顏無恥，要么怯弱沒有擔(dān)當(dāng)。
        導(dǎo)演的女性主義主張昭然若揭，這是她們對抗男權(quán)的做法，與我無關(guān)。所以不在這一方面多費心思。
        我關(guān)心的是男孩小勇。
        
        在這之前，沒有一個小孩子會有他那么讓人迷惑，那么讓人融化。毫無疑問，就我而言，男孩小勇是整部電影里最有魅力的角色，并且黃興饒完美地詮釋了這個角色。
        之前電影里的小男孩，要么只是單純無邪的可愛，比如《天堂電影院》里的多多；要么只是讓人慚愧的懂事，比如《小鞋子》里的阿里；要么只是叛逆而憂郁的氣質(zhì)，比如《放牛班的春天》里的莫杭治。而這些小男孩，無一不是外國的，在中國電影中，孩子們基本上只是一個符號，毫無個性。
        有人質(zhì)疑，小勇的一些話完全不像是出于一個小男孩之口，比如“我們是夫妻相”，“我長大了娶你”?？墒橇硗怆娪袄锏哪切┝钊税l(fā)指的懂事，乖巧，聰明的孩子們，他們就像現(xiàn)實中的孩子嗎？
        我覺得小勇是我見過的銀幕小孩中最真實最立體最豐富的一個，既不像外國片子中的孩子那么刻意的完美，也不像中國主流電影里那么蒼白。并且，小勇很有趣。
        
        小勇一次又一次的跑過青蔥流水中的壩，翻上石臺，鉆進木頭欄，回家。他不從門回家，他跳，他翻，他鉆，他這樣回家。
        
        小勇都做了什么？
        
        小勇做的第一件事：偷看曉云洗澡

        只是無意之間，并且這一事件直接導(dǎo)致了小勇對曉云的懵懂而執(zhí)拗的迷戀。但是過程很有趣。曉云發(fā)現(xiàn)后飛快地裹身子，跑出來，一把扭住小勇，讓他為自己洗衣服。小勇只得洗，洗著洗著就碰到一個奶罩，這時曉云拿著根桿子敲小勇的手：“看什么看”？這個時候，晾衣服的竹竿倒了，小勇趁機跑掉。
        從這個事情可以看出，曉云粗枝大葉，小勇鬼機靈。
        
        小勇做的第二件事：對抗蘇老師。
        
        蘇老師恰好就是小勇的語文老師，這天小勇上課捉弄同學(xué)，被蘇老師罰站。放學(xué)后，小勇在一面墻上狠狠地劃下幾個大字：蘇××是個×××。
        后來小勇被蘇老師請進了自己的家，這時曉云正在家吃飯，于是他們有了第二次見面。小勇說，原來你是她的女兒。言語中，好似蘇老師是一個老巫婆。
        
        小勇做的第三件事：進成人場子看節(jié)目

        小鎮(zhèn)上有個演節(jié)目的場子，一兩塊錢就能進，門口一個牌子寫著未成年人不得入內(nèi)。小勇和伙伴偏要進，看門大爺不讓。當(dāng)然又是憑著機靈勁，蒙混進去了。傳來“路邊野花不要采”的歌聲，小勇興致盎然，跟著起哄：“不采白不采，采了也白采”。
        然后是曉云唱，本來曉云是唱川劇的，可唱了沒兩句，臺下人就起哄，于是只得帶著川劇的行頭，唱《恰似你的溫柔》，身邊多了一排艷舞女郎。
        小勇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小勇做的第四件事：給曉云“正名”
        
        小勇伙伴說：我爺爺說了，曉云是個破鞋。
        小勇說：云姐要是破鞋，那全天下女人都是破鞋。
        
        小勇做的第五件事：給曉云買兔腦殼，并且表演倒立
        
        現(xiàn)在小勇開始稱曉云為“云姐”，并且到后臺看她。曉云笑著：又是你這個小鬼，小流氓。叫他去幫忙買一袋兔腦殼。
        小勇買的兔腦殼很好吃。
        這時小勇伙伴說：云姐，我會倒立。說著就拿了一個。
        小勇急了：他這算什么。也倒了一個。似乎倒得不是很好。于是小勇尋思著怎么在云姐面前表現(xiàn)自己。
        
        小勇做的第六件事：給云姐捉魚，給云姐電黃鱔
        
        他偷了媽媽的毛線針，做成一個裝置去小河叉魚，可是半天都叉不到一條，于是把不遠處別人叉的魚趁人不注意拿了回來。
        晚上，他引了長長的一條電線，要去電黃鱔，結(jié)果引起一條街都停了電。這時碰到曉云，兩個人靠著墻壁，小勇對曉云說：長大了我要娶你。
        小勇自己剮黃鱔（也許是泥鰍），動作很熟練。
        
        小勇做的第七件事：臺下石子狠狠朝上扔
        
        就是那個鏡頭：他咬緊牙，拽緊拳頭，石頭狠狠扔向臺上欺負(fù)云姐的人。這個鏡頭感動了我好久好久。
        
        小勇做的第八件事：和云姐喝交杯酒
        
        到云姐那兒玩，一起吃飯，幾個姐妹打趣他們是一對，并且鼓動他們喝交杯酒。曉云本來煩了，后來索性喝了下去。
        小勇一邊圈著胳膊，一邊望著云姐，雙眼忽閃忽閃的。
        
        小勇做的第九件事：婚禮上給云姐解圍
        
        那場婚禮很亂，曉云雖然是新娘，但要承受和侮辱沒有什么分別的玩笑和捉弄。她到后面洗衣服，錢老板酒醉再次企圖非禮，被小勇一聲通報，新郎劉萬金趕來，兩個男人一場悶揍，婚也沒結(jié)成。
        
　　小勇還做了哪些事呢？
        
        起床晚了，仍然不緊不慢坐在桌旁吃早餐，媽媽說要遲到了，小勇嘴里哼哼：老子天天遲到。
        小勇剁辣椒醬，剁著剁著辣椒濺到眼睛里去了，媽媽過來，忙乎開了。外面的曉云看著這一切，知道這樣的生活才是最好的，自己不應(yīng)該再去打攪他們的生活了。
        蘇老師去小勇家探查真相，小勇給她看相冊，一張一張不厭其煩的解釋。
        最后，曉云要走了，和小勇作最后的告別，說：你摸摸我的臉，再摸摸自己的臉，是不是很像？
        小勇困惑地說：是夫妻相嗎？
        
        曉云上火車，小勇像是要哭了，但是終究沒有哭，很失落地走著。一件翠綠色毛衣，一條鮮紅的領(lǐng)巾。
        
        正因為小勇是個孩子，對于曉云而言才更加珍貴。在這個充滿偏見和肆意傷害的小社會里，沒有人像小勇那樣對曉云真心實意地關(guān)心愛護。這個孩子，以一己之力，襯托出那些虛偽的，怯弱的，猥瑣的男人，是多么沒有魅力，多么污穢骯臟。
        這就觸及了這部電影于我而言的主題詞：偏見與安慰。
        早熟的小勇，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顯出一種奪目的光彩，那代表純潔。

           
                                                    寫于今年寒假

 今天寫的《蘋果》影評：http://www.douban.com/review/1255161/

2005年12月某日。
對于李玉的[紅顏]，我似乎說不出太多來。更多的東西沉淀在心里了。這個片子的顏色很像王小帥的青紅，只是那個男生的眼神似乎沒有李賓堅定，也許年少的時候就是這樣飄忽不定的，后來他摔死了。她依然會疼痛，畢竟那是她第一個男人，雖然她后來有很多男人，但是她依然會疼，這無關(guān)愛情。我很喜歡那個小孩子，天真的孩子純潔的去付出去維護自己的愛，雖然那區(qū)別于愛情，但是那是不再會有的。因為你們真的不能確定，在他或者我們都長大的時候還會那樣愛著。很可貴不是么。而她是一個弱者，年少時的一個錯誤成了她一生的包袱，被人另眼看待，走了一條慘烈的路，她臨走前抱著母親哭了。她只是疏離的太久而已，我似乎可以看見她內(nèi)心的孤獨，沒有一個男人可以真正的保護他，或者疼惜她，真的沒有。所以她最后的離開似乎也應(yīng)該是一種沉淀。她的身影，沉淀在站臺上年少的兒子的瞳孔里，那會是一輩子的沉淀。她走了，一切看上去似乎落幕了，其實人生才才剛剛開始。我們應(yīng)該相信。

那日在燈光昏黃的火鍋店，賈恰同學(xué)跟我說起《紅顏》。
據(jù)我仔細(xì)觀摩后思考總結(jié)，她跟我提這個片子的原因可能有以下幾點。
1 該片講述一個巴蜀小鎮(zhèn)的故事，換言之，它是個大家說四川話的片子。
2 該片女主人公小云自小便沒有了爸爸，這跟我半歲之后一歲半之前的經(jīng)歷比較相近。如你所知，兩歲左右，我又有了新的爸爸，直至現(xiàn)在。前天，我們還互相發(fā)短信祝國慶快樂來著。
3 該片所謂決定女主人公小云一生悲劇性命運的懷孕事件發(fā)生在她高二的時候，由此推算，這個早熟的女孩子在高二之前便已經(jīng)身心不純潔了，恩，這個……對了，男生的姐姐是婦產(chǎn)科醫(yī)生，跟WH也蠻相象的……啊，我沒有說過……
但是！我要說的是！已經(jīng)高二了，好歹十六七歲了，把自己七八個月的身孕當(dāng)成兩個月，做為一個女孩子，這樣的愚昧是不可以饒恕的！
而且事發(fā)之后，兩個孩子被趕出校門，隨即由家里安排離開此地的男孩子對強忍著屈辱找來的女孩子說出的第一句話，居然是“以后還是朋友三”，而且還是叼著煙用四川話輕描淡寫地這樣子說，這一點更是絕對不可以饒恕的！
女朋友懷孕七八個月了你都不曉得要等她在憶苦思甜講革命史的校會上給你傳紙條你才帶她到婦產(chǎn)科醫(yī)生姐姐那切事情暴露之后你恨不得馬上逃離這個是非之地還假巴意思地說啥子不曉得以后回不回來根本不過問甚至沒想過那么小一個女孩子在那么閉塞一個小鎮(zhèn)拖著這個已經(jīng)打不掉只好生下來的你的娃娃雜個辦滾你媽的是不是朋友你他媽沒得能力承擔(dān)責(zé)任還搞個毛線你切死嘛。
最后他真的死了，之前沒有回來過。
算了，儼然困得要命的我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表達什么了。
只能說，該片用一個四川女人悲慘但是老套的遭遇以及類似《西西里美麗傳說》但是稍微帶有亂倫色彩的情節(jié)，提出了一個永恒而又嚴(yán)峻的話題，為新世紀(jì)的我們敲響了警鐘：對中國青少年進行正確健康的性教育以及引導(dǎo)，刻不容緩，勢在必行。

映題。把女人給寫透了。在這里，假如你是一個女性，無論你身處何方，周圍環(huán)境如何。在這里，你都可以找到你自己。愛，期盼，承受。以及一種堅韌。

李玉：女人的心能走多遠

今年威尼斯電影節(jié)依舊是看上去一水的中國電影，除了李安的金獅，內(nèi)地大腕們開首映式走紅地毯的氣勢也絲毫不遜國外明星。折騰到最后，得獎的內(nèi)地影片卻是一部幾乎沒有引起關(guān)注的講四川方言的《紅顏》，同樣意外的也包括該片年輕的女導(dǎo)演李玉。

“我是9月10號早上參加新聞發(fā)布會，被通知拿到了歐洲藝術(shù)獎，本來參加的‘地平線’單元是鼓勵另類新鮮創(chuàng)作的，倒沒拿到，我還挺盼那個的。”后來發(fā)行人員告訴李玉，這個歐洲藝術(shù)獎是歐洲藝術(shù)電影聯(lián)盟評選出來的，意味著《紅顏》的藝術(shù)片品味被歐洲認(rèn)可，將在歐洲3000家藝術(shù)院線上映，“這個獎實在?！?br>
因為太匆忙，10號下午頒獎禮上的李玉，依然身著灰色T恤,牛仔褲，“開幕走紅地毯我穿了禮服的?！辈贿^當(dāng)時媒體的聚光燈還在《七劍》《長恨歌》這樣浩浩蕩蕩的劇組上。李玉說，“我沒想到得獎，畢竟這只是我的第二部電影，覺得去交流一下會有收獲。當(dāng)然，從功利的角度，得獎還是有幫助的?！北M管這么說，李玉的電影處女作，獨立拍攝女同性戀故事的《今年夏天》在2001年就在威尼斯獲得了“艾爾維拉。納塔莉”獎，此前張藝謀的《大紅燈籠》是唯一得過此獎的中國影片。

電影《紅顏》講述的是一個10歲小男孩和26歲女人的故事，他們彼此吸引、溫暖，直到發(fā)現(xiàn)是母子關(guān)系，女人離開了?！拔?0歲那年很喜歡鄰居一個叔叔?？赡芎臀胰狈Ω笎塾嘘P(guān)系，整天圍著他，覺得和他說話很好玩，他給我買了一個紅書包。”李玉74年生，但看上去還要更小。她身姿輕盈，漂亮的很有味道，話多了就透出天真本性。當(dāng)我談起看過李玉的第一部紀(jì)錄片《姐姐》的時候，她開心的撩了一下長發(fā)，很快進入了談心的狀態(tài)。

從早期的紀(jì)錄短片《姐姐》《守望》，到現(xiàn)在的兩部電影，都是以女性的精神困境作為主題，男性角色則面目模糊，不是早逝就是無愛?！皬奈矣浭?，父親常年出差，和母親感情不好，可能他已經(jīng)有了情人，男性這個概念我自己小時候就很模糊。所以《紅顏》中所有的家庭父親的角色都是缺失的。我也不大會拍幸福的家庭?！边@樣放棄對男性形象的闡釋，和“影片中的主動生活的女性形象”為她帶來了“新女性主義電影導(dǎo)演”的頭銜，李玉強調(diào)“我不是女權(quán)主義者。我喜歡男人，享受兩性關(guān)系。我從不提倡男女平等，這個提法本身就不平等，只覺得男女之間是永恒的自然矛盾，我的作品不想抗議，更不想改變?！崩钣裾f更深層次的主義就留給影評人們?nèi)ハ氚桑约翰皇怯幸庖呐灶}材，只是憑著本性做電影?！澳袑?dǎo)演拍女性總是被動受壓迫，我卻不費力氣讓女人主動表達，可能天性就擅長?！?

將男性作為陪襯的同時，李玉作品中母親與女兒的關(guān)系卻異常殘酷而鮮活，對于母女關(guān)系的表達讓很多人“心里難受又說不出”，成為李玉女性電影的特點之一。在《今年夏天》中，母親給女兒介紹了一個50多歲的男人，發(fā)現(xiàn)女兒不愛男人以后，自己嫁給了他；《紅顏》里母親發(fā)現(xiàn)女兒懷孕，只能用雞毛撣狠狠抽打女兒，嘴里無力的重復(fù)“你不要臉”。回憶這個鏡頭，李玉說“我母親就是那樣打我的，只是事因不同?！闭劶皩ψ约耗赣H的情感，李玉總結(jié)“又愛又恨”。“母親是一個失敗者。她的父親兄妹人人優(yōu)秀，只有她自己愛打扮愛跳舞，沒有事業(yè)，沒有初戀，嫁給父親又得不到愛情，所以性格憂郁，我出生后她把自己一生沒有實現(xiàn)的東西，包括感情的失落，全都強加在了我身上?！痹诶钣裱壑?，以往中國文藝作品闡述母女的關(guān)系，總是以長輩與晚輩的角度去寫，媽媽怎么慈愛奉獻，女兒從叛逆到懂事，大團圓的淚水，濫俗的影視劇?！拔矣X得母親和女兒，首先是兩個女人。從人性的角度，你就理解她們也有互相嫉妒，引起我對母親恨意的，就是人性那部分。女兒對母親的逆反，其實是害怕成為母親那樣的人。這種本能的痛感，用在電影里，我覺得可以喚回人的淳樸?！泵舾?、早熟的女兒心底埋下了對于母女問題的最初思考，這種思考后來反復(fù)出現(xiàn)在李玉的各類創(chuàng)作中，成為她女性世界觀的一個起點。

不是學(xué)院派出身，也沒有學(xué)過任何拍攝基本理論，李玉拍片靠的是對于人和人之間關(guān)系非凡的洞察力。她說自己2歲搖搖晃晃就敢闖到院子里別人家去，就呆在那看。每天放學(xué)路過別人家都會有意聽和看，“不僅僅是偷窺的快感，那種對一個人的發(fā)現(xiàn)太好玩了。我有個鄰居平時是慈愛的解放軍叔叔，但是回到家就說臟話，打老婆。小學(xué)時我開始想探詢一個人和各種關(guān)系的可能性?！本拖耠娪爸型蹈Q的男孩一樣，李玉也喜歡看自己的母親，“人是在不察覺的情況下最自然的狀態(tài)，會有不一樣的面貌。兒時有一次無意看到媽媽在廚房擦身，背部曲線美極了，臀部鮮活讓我驚嘆，我在紅顏里想重現(xiàn)這一幕，但是臀部的鏡頭還是被刪掉了?！眴螒{這種觀察的本能讓進入紀(jì)錄片行業(yè)的李玉如魚得水。就像懷斯曼評價的，李玉的觀察可以讓攝影機（觀眾的眼睛）變成墻上的蒼蠅?！笆裁炊疾慌牡臅r候，我就會觀察?！痹谘胍暋渡羁臻g》擔(dān)任編導(dǎo)的6年中，李玉拍出的片子得了不少獎，96年的處女作《姐姐》在“國際紀(jì)錄片大會”讓懷斯曼等大師驚嘆“中國的紀(jì)錄片已經(jīng)拍的這么超前了！”到現(xiàn)在還是廣院、北影等院校的教學(xué)片。“《姐姐》本來是公安部想拍一個優(yōu)秀警察的家庭，我去他家呆了幾天，一家四口，有一對6歲的雙胞胎兒女，但媽媽無意中一句‘這個女孩子不討人喜歡’，一下子就把我留下了，母女之間的敵對很有意思。一個6歲小姐姐被當(dāng)成大人一樣對待，而她覺得媽媽更喜歡弟弟?！痹谂颖O(jiān)獄發(fā)現(xiàn)根本沒有改過的吸毒女，在心理醫(yī)生家發(fā)現(xiàn)仇視母親并且深深戀父的14歲女兒，李玉順著蛛絲馬跡將看似常態(tài)的生活的另一面反轉(zhuǎn)過來，她迷戀這種觀察、發(fā)現(xiàn)和拍攝的過程，“拍紀(jì)錄片已經(jīng)決定了我的電影的風(fēng)格走向。那種積淀很有價值?，F(xiàn)在我最怕演員作功課，混沌等于豐富，我的演員大都是蒙著的，那種力量感太棒了，職業(yè)演員里劉燁懂得這種方式，無招勝有招，你會覺得他很豐富?！?br>
《紅顏》的看片會，崔健、王朔、王斌、洪晃、徐靜蕾眾多好友都來捧她的場----其實沒人看好這部電影，李玉說“四年沒做東西，在他們眼里我就是一漂亮女孩兒?！弊约憾愕綀鐾獬榱?小時煙，故作輕松回來，卻遭到崔健熊抱和女友們含著眼淚贊許，總算揚眉吐氣。李玉對美貌的態(tài)度頗為冷淡甚至嘲諷。她甚至沒什么照片?！拔蚁Ｍ约豪狭艘院蟛皇敲利惖睦咸?，而是可愛的老太太。女人的可愛更真實?！辈豢粗孛烂蔡撁?，也不貪戀舒適物質(zhì)。李玉的人生有兩次中大的轉(zhuǎn)折，一次是95年辭去濟南電視臺新聞主播的崗位，到央視新開辦的《生活空間》當(dāng)編導(dǎo)；另一次是01年跳轉(zhuǎn)獨立電影圈當(dāng)導(dǎo)演?！拔沂俏覀兣_最邋遢的女主播，我就愛寫小說，對化妝換衣服很苦悶。我媽選的路，16歲開始做少兒主持人，大學(xué)就一直做新聞主播，連賣烤地瓜的都認(rèn)識我。房子都分了。我有時候做節(jié)目，臺領(lǐng)導(dǎo)來看都說我好，我就覺得我的生活是看到頭了?！倍疾恢馈渡羁臻g》要不要自己的李玉遞交了辭職信，臺長說“你明天在北京被車撞死都沒人管你知不知道？”“我就是覺得他們連刷馬桶都拍挺好玩的?！崩钣竦穆氛f拐就拐，“5、6年做一件事夠長了，那種憑著職業(yè)習(xí)慣輕松做事的感覺太無聊。反而是人家覺得沒譜的，我特喜歡，我追求的是讓心靈自由的生活方式。”后來做紀(jì)錄片也是一樣，“干活和創(chuàng)作不是一回事，我不知道什么叫害怕。我運氣挺好的，每次跳下去都不是深淵。”第一部地下電影《今年夏天》，投資近50萬，李玉賣了良鄉(xiāng)的房子，又借了20萬。“我拍完都不知道還有電影審查這一說，就自己悶頭作。結(jié)果給禁了?！薄督衲晗奶臁分辉诒贝笸詰匐娪肮?jié)放過一次，不過海外的放映收回些成本。04年拍《紅顏》有經(jīng)驗，劇本改了十幾遍通過審查，片子拍完只剪了一些激情戲，公映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40多萬的票房，盡管離800萬的成本相差還遠，客串錢老板的制片人方勵迄今投資了四部獨立電影，沒把掙錢當(dāng)目標(biāo)，李玉的心態(tài)更放松，“紫蝴蝶不是才7萬？”

幾乎所有的作品都指向一個問題，女人面對各種關(guān)系交織下的精神困境的茫然不知所措。盡管紅顏中小云最后出走了，但她究竟會走向何方還是未知。從小物質(zhì)生活優(yōu)越的李玉覺得，現(xiàn)在中國人主要的問題是面臨精神困境。“物質(zhì)發(fā)展太快，精神跟不上，你看越來越多物質(zhì)生活無憂的人自殺或者抑郁，沒有特別寫實的作品反映。第六代導(dǎo)演反思80年代我不是不同意，只是懷舊完了也要關(guān)照一下當(dāng)下啊?！彼Ｍ约旱淖髌纺馨讶藥雰?nèi)心困境的自問，而不是歸咎于社會，“但是遠遠沒有完，我就是為了不知道而拍，各種關(guān)系交織成的困境，一部片子找不到出路，只是給大家開扇門。我拍電影想知道的問題是，女人的心能走多遠？”李玉覺得，有一些女人，不管方向?qū)Σ粚Γ瑫屇愀杏X她的腳步?jīng)]停?！氨热鐒詰c、莎朗斯通、那個80歲還穿粉紅衣服的富婆‘小甜甜’?！崩钣裾f自己拍電影也是要往前走的，“張藝謀那么理性是注定成功的人，我自己走的是極端非理性的路子，我的電影是憑本性拍出來的?！?br> 
人物志：各大電影節(jié)的獎項，“新女性主義導(dǎo)演”的名號，為人稱道的年輕美貌，李玉已經(jīng)走出很遠了，然而這一切不過剛剛是個開頭。當(dāng)主持人、寫小說、拍紀(jì)錄片、做電影導(dǎo)演，“我只是想知道，女人的心能走多遠?！笔褂萌蛲ǘ嗄甑睦钣衩靼?，不斷勇敢地突破常規(guī)，探尋和擴張內(nèi)心的世界，是自己力量的源泉。
 

紅顏式薄命

                                         作者：馬小灰

    



    《萬物生長》熱映，宣傳隨處可見。馮唐原著，范冰冰主演，這位叫李玉的女導(dǎo)演逐漸在電影圈風(fēng)生水起?？蛇M了電影院，總感覺被搬上銀幕的馮唐的故事，抵不過他的那句“十里春風(fēng)，不如你”，總感覺范冰冰作為一個與文藝片聯(lián)姻的花瓶可也還是個花瓶。李玉也算才華橫溢，在這個爛片橫行的時代《萬物生長》沒讓我們太失望這便是莫大的希望，但我總有種“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的惋惜感。你或許也看過那個以范冰冰大尺度著稱的禁片《蘋果》，神神叨叨、欲蓋彌彰的《觀音山》，被大多數(shù)觀眾評論為“看不懂”的《二次曝光》。沒錯，如果說《萬物生長》是還湊合，那這幾部片子連湊合都難。而我說的“滄海”，是李玉2005年的早期作品——《紅顏》。
當(dāng)時我像大多數(shù)人一樣還不知道李玉為何人，可能因為她的片子里還未是一成不變的范冰冰的臉。但初見《紅顏》便驚艷，如果賈樟柯的作品可以作為中國第六代電影風(fēng)格的代表，那這部通篇四川方言對白也沒有什么大腕的影片一定是出自個“女賈樟柯”之手。男人鏡頭下的“紅顏”無論是知己、禍水、還是讓英雄沖冠一怒，都多數(shù)是一種符號式的存在。就像女性主義者普蘭·德·拉巴爾說的：“但凡男人寫女人的東西都是值得懷疑的，因為男人既是法官又是當(dāng)事人”。而她是李玉，一個女人在講另外一個女人的故事，用那種女人特有的細(xì)膩而敏感的講述方式，將一個活生生的女人娓娓道來，那情緒的百轉(zhuǎn)千回，作為女性觀眾看來，又是不一樣的化學(xué)反應(yīng)。

影片故事發(fā)生在80年代，一個普通的四川小縣城。還在讀初中的小云意外懷孕，和男友王峰同時被校方開除。不知道好男人能不能好的異曲同工，但渣男總是各有各的渣。王峰為逃避而遠走他鄉(xiāng)。在小云媽媽和男友姐姐的精心策劃下，小云生下了孩子卻被告知嬰兒已死。十年后，小云已是縣里戲劇團的當(dāng)家花旦，并淪為一個已婚男人的情人。而十年中唯一不變的是小云的迷茫和周圍人的歧視。有一天，小云偶遇了10歲的男孩小勇。就像《西西里的美麗傳說》中的男孩一樣，眾人的辱罵與歧視在男孩的眼中反而成為保護身邊這個美麗女人的理由。小云也在小勇的身上找到了久違的溫暖與感動，他們兩個成了朋友，小勇對小云甚至還一直有著一絲曖昧的情愫。但直到有一天，小云媽媽告訴她當(dāng)年她生下的那個男孩，并沒有死。小云陷入了是否要與小勇相認(rèn)的掙扎……
無疑，李玉的這部作品這是一部女性主義電影，里面充滿著對女性和命運的思考，即對“紅顏式薄命”的思考。如果要把這部影片的中心思想總結(jié)成一句話，那便是：如果說“混蛋”是男人這種物種的固有屬性，那么多數(shù)時候，最懂女人和最不肯放過女人的，其實是女人。
小云媽媽，一個獨身且觀念陳舊的女教師。丈夫是墻上的一張遺照。本身就是一個悲劇的她以為女兒著想為名欺騙小云孩子的死訊，讓小云在十年后墜入更深的打擊。很多人就是這樣，還沒弄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社會道德規(guī)范，卻先學(xué)會了屈從于所謂社會道德規(guī)范的謊言，看似善意，實則諷刺。
王峰姐姐，收養(yǎng)小勇是她和小云媽媽共同導(dǎo)演的一場戲，但她的“忍辱負(fù)重”也只不過換來了弟弟遠方的死訊和丈夫的猜疑離去。這種“忍辱負(fù)重”也只不過是感動了自己，女人在“認(rèn)真”表演，男人卻集體缺席。
小云情人的妻子，帶著家人對正在表演的小云進行毆打和侮辱。女人在男權(quán)世界中不自覺地迷失，當(dāng)來自男人的背叛發(fā)生，她們歇斯底里地爆發(fā)著壓抑與不滿，方式卻是施暴于另外一個女人。絕望的小云無力反抗只是呆呆地望著天空，仿佛在接受一場意料之中的宣判?？墒钦l會注意到，她也是受害者。
這些女人，都是男性意識的被動承受者，卻又不自覺地將這種根深蒂固的意識施加給其他女人。當(dāng)年的事情只不過是一棵小種子，卻被其他女人和這個觀念扭曲的社會以污水澆灌，最終結(jié)出一顆碩大無比的苦果。紅顏不是禍水，這把紅顏澆灌成一場悲劇的種種才是。而女人群體，也無意識地成為每場“紅顏式薄命”最有傷害力的幫兇。
最終，小云沒有跟小勇相認(rèn)，男性社會的束縛和女性自我意識的掙扎讓小云選擇了離開。像《玩偶之家》中的娜拉，《末路狂花》中的塞爾瑪和路易斯一樣，“逃亡”仿佛成了她女權(quán)主義覺醒的一場儀式。越是無路可退，越是向往自由。當(dāng)被動承受者以主動的態(tài)度去選擇自我生命的時候，是掙脫自身桎梏和社會枷鎖的第一步。
李玉作為一名女性導(dǎo)演，將其自身的女性意識潛藏于鏡頭與故事當(dāng)中，完成自我意識的表達，這是女人的發(fā)聲，是女人作為一個完整的人的發(fā)聲。這種視角跟男性導(dǎo)演有著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因為男人潛意識中的強勢地位讓他們難以客觀且沒有此種必要性。但千萬別以為扭曲化男權(quán)的受害者只會是女性。比如影片最后，小云義無反顧地踏上已經(jīng)出發(fā)的火車，火車駛出，空蕩蕩地站臺上只留下獨自徘徊的小勇?；蔚哪袡?quán)社會意識，鑄造了片中無數(shù)病態(tài)的女人人格。而這些病態(tài)人格，又會不停歇地作用在一個男孩的成長過程中。那么，這個影片中唯一還溫暖、真情、不骯臟的男孩，又將會成長為一個怎樣的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