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考資料：

• 小說《白鹿原》，作者 陳忠實，人民文學(xué)1993年6月首版，2012年10月印刷
• 《白鹿原》陜西人藝版話劇封箱巡演，2021年5月9日杭州站，2021年7月20日上海站，導(dǎo)演 胡宗琪，編劇 孟冰
• 電影《白鹿原》2012年154分鐘公映版，導(dǎo)演 王全安
• 《白鹿原》2017年77集電視劇，導(dǎo)演 劉進(jìn)
• 電視劇《白鹿原》6集拍攝紀(jì)錄片
• 《白鹿原一劇15年》，電視劇《白鹿原》劇組編
• 《白鹿原劇作》，編劇 申捷（劇本全50集，對應(yīng)電視劇完整版85集）

《白鹿原》話劇最熱門的有兩個版本，一個是2006至2017年巡演的北京人藝版，另一個是2016至2021年巡演的陜西人藝版（陜西方言版，5年巡演72城，共400場演出）。非常遺憾，我沒看過北京人藝版。故本文所提話劇版均指陜西人藝版。

本文如出現(xiàn)引文，如無說明，均出自上述參考書目，并以數(shù)字標(biāo)記頁碼。

在比較各個版本之前，需要先說明一下這些版本普遍存在違背創(chuàng)作者主觀意愿的刪節(jié)情況。

《白鹿原》最初刊登在《當(dāng)代》上。《當(dāng)代》編輯部曾以“應(yīng)有節(jié)制，或把過于直露的性描寫化為虛寫、淡化”的“審稿意見”，讓陳忠實刪去了不少性描寫。《白鹿原》參評茅盾文學(xué)獎時，陳忠實再次聽從評委會意見，對性描寫進(jìn)行刪節(jié)（汪兆騫著《往事流光：見證文學(xué)的光榮年代》）。刪節(jié)完畢后，方才獲得茅盾文學(xué)獎。目前多種刪節(jié)版和未刪節(jié)版同時流通于世。你甚至可以在網(wǎng)上搜索到關(guān)于《白鹿原》各版小說差異比較的導(dǎo)購文章。

改編《白鹿原》也曾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據(jù)1993年12月13日《羊城晚報》轉(zhuǎn)引《金陵晚報》的消息說，某位領(lǐng)導(dǎo)明確把《白鹿原》“列為影視禁拍作品”?，F(xiàn)在雖然可以拍了，卻同樣需要面對審核問題。我們知道小娥的部分是小說中尺度最大的，電影版以小娥的故事線為主，毫不意外遭遇刪節(jié)。電影試映版220分鐘、柏林電影節(jié)版188分鐘、香港國際電影節(jié)版175分鐘，公映版僅僅154分鐘。

電影《白鹿原》中小娥（張雨綺 飾）和鹿子霖（吳剛 飾）歡愛

同樣的問題并非只有電影會遇到。2017年4月17日，在江蘇衛(wèi)視和安徽衛(wèi)視同步播出僅僅1集的《白鹿原》遭遇停播。官方理由是“為了追求更好的播出效果”。但重播后該劇集從85集變?yōu)?7集。被刪內(nèi)容至今不見天日，僅能從已出版的劇本中窺到些許。但已出版的劇本與最終的電視劇也并非完全相同，且無法確定已出版的劇本是否為完整版，比如第38集第3場標(biāo)題為“刪除”（1159）。

相對而言，陜西人藝版話劇還能有裝裝樣子的床戲，已經(jīng)很不錯了。

《白鹿原》主要描繪了上世紀(jì)前50年白鹿原上百姓的面貌，一開篇就是白嘉軒拼力結(jié)婚留子嗣的故事。最純凈的人抱憾而去，毫無立場的混子走到最后，原上沒有英雄，沒有未來，這種絕望感代代相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白鹿原是一則寓言。

話劇、電影和電視劇的劇本均與小說有很多不同之處。藝術(shù)形式不同，改編在所難免。忠于原著指的是能把握住原著的核心，改編的關(guān)鍵在于創(chuàng)作者對作品本身的理解。

如果要對改編做個評價，從優(yōu)到劣依次為：電視劇、話劇、電影。話劇版雖然用了陜西方言，舞美音樂都很有特色，但在劇本改編上有所偏離，話劇版新增的臺詞臉譜化了人物。而電影差不多是個小娥傳，并不能展現(xiàn)出原著完整風(fēng)貌。

本文會從小娥講起，對比電視劇、話劇、電影的差異。后面基本不會提到電影，因為電影并沒有拍那些內(nèi)容。

小娥

無論在哪個年代，性都是最吸人眼球的主題之一。刪節(jié)和性愛始終圍繞著《白鹿原》。讀者可能期待著黑娃吸吮小娥奶子的場景，或是小娥用自己的下身捂棗子給老爺子吃。仿佛如果沒有了這些描寫，書的魅力會大打折扣。

小說中提到，百年前的白鹿原民智尚未開化，婦女在外面喂孩子都直接裸露著奶子，并不覺得羞恥，直到有了鄉(xiāng)約后這種情況才逐步改善。當(dāng)然，國產(chǎn)電視劇能有什么尺度，此類描寫不可能拍出來。不過話劇和電視劇都保留了側(cè)面反映性愛狀況的橋段，比如白嘉軒母親干涉白孝文和媳婦行房事。一方面是性愛的自由迸發(fā)，另一方面是封建家長對性愛的管束。生娃是關(guān)鍵，其他都不重要。在封建家長眼中，但凡有點不順意，一定是女方的問題。

有意思的是，小娥作為白鹿原上的性愛女神，在電視劇、電影和話劇中是截然不同的形象。

話劇版的小娥是最瘋癲的。話劇版沒有演小娥和黑娃初識的故事，直接從小娥和黑娃回到白鹿原成親說起（電影版有一半時間在演小娥與黑娃初識）。話劇版中小娥說，跟著黑娃就是奔月。而奔月是小說中沒有的意象。她張揚，招蜂引蝶，更積極主動地做選擇?？赡芤驗樵拕∈艿轿枧_限制，不得不減少場景轉(zhuǎn)換，理論上并不會放在臺面上說的經(jīng)歷由角色當(dāng)眾親口說出，有一種特別放蕩的效果。比如小娥當(dāng)著全族人說出自己出軌黑娃的事，鹿子霖當(dāng)著全族認(rèn)了自己和小娥的事，臺上族人震驚，臺下觀眾哄笑。

小娥做鬼附身在黑娃父親鹿三（殺害小娥的人）身上，小娥站在后，鹿三站在前，兩人做著一樣的動作，舞臺籠罩在血紅色之下，效果艷麗夸張。

電影里的小娥（張雨綺飾）身材最為凹凸有致，作為地主老頭小老婆的她主動選擇勾引麥客中最壯實的黑娃，從未嘗過女人味道的黑娃自然抵擋不住小娥的誘惑。電影里的小娥滿足于情事，被發(fā)現(xiàn)后順著命運之河隨波逐流。鹿兆鵬對黑娃說，你們倆這是自由戀愛，這是值得推崇的。此時黑娃興高采烈，小娥懵懵懂懂，什么是自由戀愛？她對愛情并沒有太清晰的認(rèn)知，總之黑娃是自己男人，跟著黑娃就對了。

李沁扮演的劇版小娥身材單薄一些，沒有張雨綺那赤裸裸的色氣眼神，但勝在悲劇意味更濃。小娥雖然外表白嫩美艷，但她同時是一位裹著小腳的思想傳統(tǒng)的農(nóng)村婦女，遵循禮教，言語得體，下面好吃，軋棉花在行。既有著少婦的風(fēng)韻，又含蓄內(nèi)斂。私下里一個不小心崴腳，等著黑娃上鉤。和黑娃行房事時擔(dān)心偷情被發(fā)現(xiàn)，但你讓她當(dāng)著全族人說自己出軌那是斷然不會的（鹿三“宣傳”出去的），被捉奸后也是羞澀不知如何反駁。

電視劇《白鹿原》中小娥（李沁 飾）軋棉花

小娥為什么要獨自留在原上？既然白鹿原的人都不待見失了名節(jié)的她，她為什么不離開？小說中沒有正面解釋這個問題。話劇版用奔月來概括。電視劇給了一條新出路，白靈邀請小娥跟她一起去城里。她回復(fù)白靈說，要走就要等黑娃回來，和黑娃一起走。饑荒歲月里，她遐想了一番城里的生活，對白靈流露出羨慕。但女性獨立對小娥而言是不存在的新概念。

電視劇有一個溫柔的改動。小說中黑娃和小娥的事情敗露，黑娃逃脫后先在一個摳門老頭那里干活，然后聽說了小娥被休，去小娥家接的小娥。因為已經(jīng)難以嫁出去，所以小娥爹沒有為難他們。電視劇里摳門老頭和小娥爹兩人二合為一，并且這個爹企圖再賣一次小娥。黑娃使計帶走小娥，給了小娥一個被父親送出門當(dāng)眾出嫁的儀式。小說中黑娃和小娥返回白鹿原在先，白孝文結(jié)婚在后。劇里讓這兩件事同一天發(fā)生，加強(qiáng)戲劇沖突。當(dāng)黑娃和小娥推開門步入祠堂的時候，原本等待著慶祝白孝文婚禮的人們?nèi)龌ê炔?，小娥擁有了一個偷來的、被眾人祝福的婚禮。編劇編織的夢，和小娥后來的不幸形成強(qiáng)烈對比。對觀眾來說，小娥至少曾經(jīng)擁有過短暫的幸福。

黑娃

電視劇中抗戰(zhàn)結(jié)束后黑娃才跟著白孝文干?？谷掌陂g他一直躲在土匪所在的山上。黑娃最終準(zhǔn)備投奔國民黨，正當(dāng)他推開政府大門之際，日本投降了。對觀眾的沖擊很大。

話劇調(diào)整了時間線?？箲?zhàn)期間黑娃先跟著白孝文干，并在朱先生處求學(xué)，學(xué)了毛的書。這個調(diào)整是令人疑惑的。既然黑娃如此“先進(jìn)”，深明大義，并且已經(jīng)閱讀了毛的書，為何沒有加入抗日，而是選擇袖手旁觀？這種情況下，朱先生為什么夸贊黑娃是自己最好的學(xué)生？豈不是典型的紙上談兵，虛假愛國？

原先的時間線顯然更為合理。在小說中，黑娃起初是不喜歡讀書的莊稼漢。鹿兆鵬說黑娃和小娥的自由戀愛值得學(xué)習(xí)，說得黑娃心花怒放。當(dāng)即鹿兆鵬就開始勸說他去參加培訓(xùn)，加入農(nóng)運（電影和電視劇至少把夸贊自由戀愛和勸說他跟自己干分開表現(xiàn)，不至于顯得鹿兆鵬過于功利）。運動失敗后又是鹿兆鵬給黑娃指了條路，參軍。黑娃一直是被動跟著走，自己并不知道為什么要這么做。黑娃上山后沒有聽從鹿兆鵬的建議，不愿意讓土匪們被收編入共產(chǎn)黨的部隊也是可以理解。在抗日戰(zhàn)爭結(jié)束后，黑娃在新一任妻子影響下開始讀書，但當(dāng)他剛明白一點道理的時候，就被白孝文嫁禍，最終死亡。更顯悲壯。

鹿兆海、白靈、鹿兆鵬

關(guān)于鹿兆海、鹿兆鵬和白靈三人之間的故事，不得不提著名的鹿家兄弟修羅場。有趣的是，小說中這個修羅場并不存在。鹿兆海去接嫂子白靈出城的時候，鹿兆鵬不在場。鹿兆海沒有和白靈多廢話，“鹿兆海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取煙和點火的手都顫抖不止”（518）。白靈打破沉默，說自己走，鹿兆海說不能跑閑腿，然后就直接送嫂子了。鹿兆海出城之后才開始詢問以前私定終身的戀人、現(xiàn)在的嫂子白靈，她和鹿兆鵬到底什么情況。

電視劇中鹿兆鵬和白靈一起從房內(nèi)走出來，造成更大視覺沖擊。這段戲處理得干凈利落。鹿兆海一拳擊倒鹿兆鵬，不認(rèn)這個哥哥。對鹿兆海來說，他的愛本不需要白靈來回報。他非白靈不娶，但白靈可以和別人結(jié)婚。鹿兆海對鹿兆鵬的質(zhì)疑點在于，兵荒馬亂，白靈挺著個肚子躲避追殺，這真的是愛嗎？這就是對她好嗎？鹿兆海直接這樣問鹿兆鵬。事實上鹿兆鵬根本自己也知道，百分百保證白靈安全的最佳人選是國軍鹿兆海，鹿兆鵬自己也正被通緝著。不過鹿兆海深知送白靈走是第一要務(wù)，電視劇和小說一樣，在安全出城之后鹿兆海才和白靈討論。

話劇版處理得非常狗血。話劇版鹿兆海去接嫂子的時候鹿兆鵬一開始并不在，在一番無意義的扯皮對話后，鹿兆鵬突然回來了。鹿兆海在話劇版中質(zhì)疑的是白靈為什么不和自己在一起。白靈說你別怪鹿兆鵬。白靈和鹿兆鵬認(rèn)為，讓白靈和鹿兆海分開的是黨派分歧。鹿兆海加入國民黨，白靈和鹿兆鵬是共產(chǎn)黨，而國民黨在持續(xù)不斷地迫害共產(chǎn)黨。這是曾經(jīng)私定終身的白靈和鹿兆海無法繼續(xù)走在一起的原因。白靈認(rèn)為，鹿兆海不能把個人理想寄托在愛情之上，不能為了自己去加入這個或那個黨派。鹿兆海自然無法接受這一點，他認(rèn)為愛情和黨派沒有關(guān)系。鹿兆海在話劇中有三段重要場景：和白靈私定終身，擲銅元決定加入哪個黨派；多年后穿著國民黨軍裝的鹿兆海遇到白靈，發(fā)現(xiàn)互相加入了對方的黨派；護(hù)送白靈出城。白靈和鹿兆鵬被設(shè)定為革命假夫妻日久生情。在決定結(jié)婚的那場戲中，鹿兆鵬說，我如果和你在一起，鹿兆海要說我卑鄙。結(jié)果鹿兆海在護(hù)送白靈出城的戲中對鹿兆鵬說，我要送給你2個字，鹿兆鵬說，你不用說了，我知道，是卑鄙。此時觀眾爆發(fā)出大笑。

我們看到，鹿兆海在話劇中的橋段以青春愛情劇為主。每次到他們的愛情環(huán)節(jié)，都是全場笑點。話劇版增加的這些引人發(fā)笑的臺詞都是原著中不存在的。話劇版無論是給小娥增加的奔月臺詞，還是給鹿兆海增加的略有些無理取鬧的臺詞，都讓全劇向俗套狗血電視劇看齊。在濃縮的劇情中，鹿兆海純粹的愛情不合時宜，更像是青年人頭腦發(fā)熱。或許，話劇版的改動目的就是為了給觀眾增加一點笑料？

電視劇版反而沒有給這對小情侶增加此類臺詞。電視劇的修羅場是令人遺憾的，心碎的。鹿兆海從來沒有強(qiáng)求白靈嫁給自己，甚至于卑微地乞求白靈僅僅讓他可以時不時看上一眼。即便白靈和別人結(jié)婚，他擔(dān)心的還是白靈在戰(zhàn)亂中挺著肚子非常不安全?？赡軟]有人在看到電視劇版修羅場還可以笑得出來。

小說里鹿兆海和白靈從小私定終身，鹿兆海和白靈提到白嘉軒，暢想自己叫白嘉軒“岳父大人”。白靈說，那他肯定把我脖子擰斷。（194）白靈把銅元放在胸口袋子里，貼在乳房上。兩人是有激情的青梅竹馬。“她感覺到他溫?zé)岬淖齑劫N上她的眼睛隨之吸吮起來，她不由地一陣痙攣雙腿酥軟；那溫?zé)岬淖齑劫N著她的鼻側(cè)緩緩蠕動，她的心臟隨著也一陣緊似一陣地蹦蕩起來；那個溫?zé)岫娈惖淖齑揭苿拥剿淖齑缴媳隳徊粍?，隨之就猛烈地吮吻起來；她的身體難以自控地戰(zhàn)栗不止，突然感到胸腔里發(fā)出一聲轟響，就像在劇院里看著沉香揮斧劈開華山的那一聲巨響?！保?05）

電視劇充實了小說中一筆帶過的白靈和鹿兆海相處的細(xì)節(jié)。比如兩人在西安圍城時如何互幫互助，聯(lián)合戰(zhàn)斗。用放天燈夾求愛紙條、圍城時寧可自己不吃也要讓食給白靈（白靈拿去給傷員吃）來表明鹿兆海的愛。西安圍城是鹿兆海第一次打仗，差點戰(zhàn)死。手術(shù)臺邊護(hù)士白靈含淚：“兆海，不求同年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日死。孔明燈的紙條在我這，它沒有燒！”，白靈淚水滴落：“傻瓜按你說的，你要死我也得死了！”（第十八集 16.簡易手術(shù)臺 夜 內(nèi)，556）

導(dǎo)演劉進(jìn)談小情侶：“白靈是個單純陽光的人，還有兆海。就像冰山上的雪蓮一樣，是所有人的夢想，積極向上，眼里容不得沙子。他們兩個青梅竹馬，但是那時候的情感就是相互喜歡而已，沒有什么深刻的東西。后來兩個人政治觀點不同，就很復(fù)雜了。還有兆鵬，白靈對兆鵬就是從小崇拜，長大之后的接觸產(chǎn)生了真的愛情，她就和兆海分開了?！保ā栋茁乖粍?5年》，185）

可能是為了給白靈后來因為革命事業(yè)投身鹿兆鵬懷抱埋下伏筆，電視劇還增加了一些白靈深受鹿兆鵬感召，對革命懷有癡迷情感，并且在鹿兆鵬的引導(dǎo)下加入革命的新劇情。比如鹿兆鵬讓白靈進(jìn)入宴會刺探共產(chǎn)黨員被關(guān)押在哪里，白靈差點被侵犯。這個故事小說中并沒有。鹿兆鵬處決叛徒在小說中是鹿兆鵬親自策劃，與白靈沒有關(guān)系，劇里改為鹿兆鵬策劃、白靈親自為叛徒送的面，并且為了誘騙叛徒，自己也嘗了下過毒的面，險些喪生。在白靈眼中，她和鹿兆海既是兩小無猜，也是少不更事。白靈曾對姑媽朱白氏說，“早先幾年我倆都私訂終身了哩！那陣兒都小都不懂啥。現(xiàn)在都大了懂得道理了，覺得不合適又拆散了，只是一般鄉(xiāng)親鄉(xiāng)黨有點來往，再沒啥拉拉扯扯的事?！保?06）但對鹿兆海來說，白靈是他的整個世界。電視劇紀(jì)錄片中鄧倫說，白靈的這份愛，鹿兆海從來不曾擁有。

電視劇劇本里鹿兆海送完白靈是在室內(nèi)和白靈告別的。電視劇拍攝時把場景移植到山崖邊。白鹿原上最純的少年，一夜成長。

白鹿精魂

白鹿精魂本是朱先生送給鹿兆海的題詞。鹿兆海即將上前線打鬼子，朱先生激情書寫“白鹿精魂”四個字，還按上了血?。?50）。電視劇中鹿兆海帶白靈轉(zhuǎn)移的時候順便去看了一次朱先生，朱先生為白靈題詞白鹿精魂。劇中鹿兆海上前線前求字時朱先生把自己游歷南方后吟的《七絕》（21）中的一句“砥柱人間是此峰”提給了茹師長（第四十七集 34.白鹿原書院 日 外/內(nèi)，1454）。

電視劇《白鹿原》中朱先生（劉佩琦 飾）為白靈（孫銥 飾）題字“白鹿精魂“

電視劇《白鹿原》中鹿兆海（鄧倫 飾）和白靈（孫銥 飾）在朱先生處躲避追捕

小說中白靈死的時候白嘉軒夢到了白鹿。電視劇中對此進(jìn)行拓展，白靈剛出生的時候被狼叼走，她絲毫不怕，并被完好無損地被救回來。此時白嘉軒已經(jīng)夢到了白鹿。

小說中白靈死于“根據(jù)地清黨肅反”，被直接活埋（539）。白靈的兒子鹿鳴直到五十年后才知道真相。劇里雖然提到了肅反，但白靈沒有被活埋，突如其來的襲擊讓她上了戰(zhàn)場。鹿兆鵬趕到戰(zhàn)場呼喊白靈，她在聽到呼喊后站起來招手回應(yīng)，此時爆炸發(fā)生，白靈直接死在戰(zhàn)場上。電視劇給了白靈更多筆墨，更多溫柔。小時候叛逆不裹小腳，長大后多次冒死完成鹿兆鵬交給的任務(wù)，躲避追捕等等，都是加出來的細(xì)節(jié)。白鹿精魂四個字讓她成為全劇最美好的內(nèi)核。

白靈是當(dāng)時頭腦發(fā)熱青年學(xué)生的代表，沖動，做事不計后果。鹿兆海參了軍，加入了國民黨，她就覺得鹿兆海會把自己抓起來投井?？吹铰拐缀Ｉl(fā)抖。

相比之下，鹿兆海更理智。電視劇里鹿兆鵬擅長寫進(jìn)步文章，而鹿兆海擅長化學(xué)，并且很受化學(xué)老師趙老師賞識，并在化學(xué)老師推薦下先加入了共產(chǎn)黨，還參了軍?？上Щ瘜W(xué)老師在西安圍困時期已經(jīng)就義。鹿兆海清楚兩個黨派的利弊，在身不由己的時代浪潮中，對愛人、家人、白鹿原的人、國家，全部盡力做到盡心盡責(zé)。電視劇還增加了鹿兆海在土匪老巢從國民黨特務(wù)手里救下共黨鹿兆鵬的情節(jié)。但鹿兆鵬并未告訴白靈這件事。讓白靈持續(xù)對鹿兆海心存誤會。

鹿兆海死的時候，朱先生認(rèn)為中國完了。熱血好青年最先戰(zhàn)死，但是毫無立場只求自保的墻頭草們活到最后。但這竟也是中國現(xiàn)狀。

在電視劇、舞臺劇和小說中，鹿兆海的葬禮都是重頭戲。鹿兆海和白靈分別、鹿兆海向朱先生求字、鹿兆海葬禮，聯(lián)合起來構(gòu)成鹿兆海人生最后重要的三場催淚場景。最大的謊言在于鹿兆海之死。在打日本人時，被迫撤退，被指派去打共產(chǎn)黨，隨后犧牲，卻被宣傳成抗日時候死的。真真假假圍繞著白鹿精魂。電視劇中說，因為這是人們希望的，國民黨想要樹立典型。電視劇中還有一個重要的補(bǔ)充，解釋了為什么百戰(zhàn)百勝的鹿兆海會那么早戰(zhàn)死。他在打共產(chǎn)黨時遇到了鹿兆鵬，鹿兆鵬告訴他，白靈死了。鹿兆海頓時情難自控。在這種情況下，被共產(chǎn)黨有機(jī)可乘打死了?？上н@場戲沒有過審。鹿兆海到底怎么死的，依然停留在劇本和演員的描述中。

小說中多年后鹿兆海的墳頭野草叢生，這段電視劇中沒有提及。朱先生的墳在文革中被重新挖出。小說的柔情之處是多年后一個自稱是鹿兆海老婆的女子在鹿兆海死后送了個兒子回家。她給鹿兆海上墳，然后改嫁。鹿子霖起先不信，但仔細(xì)看這位女子長得頗有些像白靈，便也信了（603）。

此處令人玩味。鹿兆海說好終身不娶，卻還是在打仗的間隙緊鑼密鼓地娶妻了。但亦可能是其他情況，比如這位姑娘認(rèn)識英俊的鹿兆海，戰(zhàn)亂中孤身一人帶著孩子，找鹿兆海家托孤。這是一個小說中沒有嚴(yán)格考證的事情，一個開放的結(jié)局?？梢钥闯墒锹拐缀５闹e言，也可以看成是作者最后留下的一絲絲希望。

鹿兆海和朱先生是理想主義的。荒誕了50年，理想主義不滅。

鹿兆鵬

除了前面提到的鹿兆鵬和白靈、鹿兆海之間的情感糾葛，電視劇還為童年鹿兆鵬設(shè)計了一些劇情。比如鹿子霖和白嘉軒被綁架時鹿兆鵬英勇冷靜救父親。鹿兆鵬在男大夫冷先生因為封建思想不愿為女性接生的時候一句話罵醒了他。各方面都顯示這位未來的共產(chǎn)黨員從小就不是一般人。鹿子霖作為無利不起早的典型有錢地主，早早送兩個兒子去城里上西式學(xué)堂。也為鹿兆鵬接觸新思潮創(chuàng)造了條件。

鹿兆鵬為了理想可以拋棄一切，包括愛人、家庭、朋友、白鹿原。特別擅長積極發(fā)動群眾，找“炮灰”。這一點在電視劇中反而最明顯?？赡芤驗殡娨晞≡黾恿撕芏嗉?xì)節(jié)。比如讓白靈在尚未加入共黨之前就冒著生命危險執(zhí)行任務(wù)，拉攏黑娃，而且劇中白靈和鹿兆海的死亡都與鹿兆鵬直接相關(guān)。但電視劇也擴(kuò)寫了鹿兆鵬執(zhí)行暗殺任務(wù)、帶兵打仗等場景。這是一位讓親朋“恨之入骨”，卻又確實辦了很多實事的人。

仙草

小說中仙草父親沒有死，把仙草說親給白嘉軒。電視劇改為說親不成。仙草家破人亡后自己來找的白嘉軒。白嘉軒去求另一門親的時候在路邊偶遇躺在地上的仙草。冰天雪地里，她壓著的雪下長出了草。仙草仿佛有著孕育新生的力量，可以壓一壓之前克死6個老婆尚無子嗣的白嘉軒。

電視劇《白鹿原》白嘉軒發(fā)現(xiàn)仙草（秦海璐 飾）

小說中白嘉軒在去求陰陽先生的路上發(fā)現(xiàn)了草，與仙草沒有關(guān)系。作為莊稼漢，他一看就知道此處有水（19）。電視劇改為朱先生告訴白嘉軒，那里有水。略不符合白嘉軒懂農(nóng)事的設(shè)定。小說中白嘉軒也求了朱先生，不過朱先生告訴他這草是白鹿（28）。但因為仙草已經(jīng)和這個草關(guān)聯(lián)了起來，如果朱先生還提白鹿，就不符合劇中白鹿和白靈關(guān)聯(lián)的設(shè)定。

小說中吳仙草的父親吳掌柜讓仙草帶給白嘉軒罌粟種子（48）。劇中保留了仙草家人種罌粟的設(shè)定，但她也因此家破人亡。白嘉軒起初只因為這是藥材，不知道是鴉片。仙草還進(jìn)行科普并不斷勸說白嘉軒不要種。

小說中仙草染瘟疫而亡，具體過程沒說。劇里安排仙草第一個站出來服務(wù)病患，但因為不懂得防護(hù)，自己染病而亡。

在話劇和小說中都只是作為配角的仙草，在電視劇中雖然戲份也不算多，但賢惠正義，經(jīng)歷也更傳奇。

白嘉軒爹

小說中前族長白嘉軒爹很早就去世了，他死后白嘉軒才娶到仙草。所以交農(nóng)等事情都是族長白嘉軒主持。電視劇改為讓他老人家看到大孫子落地才去世，了了心愿。讓白嘉軒做交農(nóng)等事情立投名狀，然后才被選為族長。小說里鹿子霖爹鹿泰恒覺得白嘉軒難以服眾。而且小說里沒有公開選舉。

鹿泰恒

小說中鹿子霖的爹鹿泰恒被以黑娃為首的土匪打死。劇里他在白孝武婚禮上被鹿子霖直接氣死（第二十八集 30.白家 日 外，863）。

白孝文第一任老婆

白孝文第一任老婆原本是鬧饑荒時餓死。白孝文住在小娥那里，對老婆不管不顧，白嘉軒又已經(jīng)把白孝文趕出了家，不接濟(jì)他，白孝文老婆被活活餓死。電視劇里改為黑娃手下來打劫的時候，強(qiáng)暴了她，她抑郁了，回了娘家。白孝文失去了管他的老婆，然后才住到小娥家里去的。在白孝文老婆還在的時候，白孝文雖然第一眼見到小娥就覺得有興致，但日夜還是和自己老婆做，不至于出軌。而白孝文奶奶對白孝文夫婦做愛的管控直接引起白孝文不舉，這點在話劇和電視劇中都有保留。

鹿子霖

鹿子霖主要的那些“混蛋”事電視劇、電影、話劇都有保留。但失禁死亡的部分電視劇沒有拍出來。鹿子霖最后出現(xiàn)是和白嘉軒一起帶著白靈和鹿兆鵬女兒玩耍。為鹿子霖保留了一些尊嚴(yán)吧。

電視劇《白鹿原》中鹿子霖（何冰 飾）和白嘉軒（張嘉益 飾）與孫女在一起

章子君

鹿兆鵬前女友章子君是電視劇里新增的人物，董潔扮演。她的戲份被完全刪除。鹿兆鵬去上海前曾和鹿兆海、白靈告別，其中談及上海的內(nèi)容被刪除（第十五集 12.教室外 日 外，448）。鹿兆鵬做夢夢到子君的具體內(nèi)容被刪除，僅剩下做夢喊子君，被白靈聽到（第三十四集 10.裁縫鋪 晚 內(nèi)，1047）。子君和鹿兆鵬重逢時已叛黨。兩人發(fā)生對話，鹿兆鵬解決了子君。這段回憶被完全刪除。

電視劇《白鹿原》中章子君（董潔 飾）和鹿兆鵬（雷佳音 飾）

其他人物

電視劇和話劇都精簡了一些小說中的旁支人物。電影版本身劇情不完整，核心人物都不全，不必討論旁支人物。

兩個版本中，鹿三的妻子和二兒子兔娃都被刪除。電視劇中鹿三只有黑娃這一個兒子，父子相依為命。

電視劇中白嘉軒三兒子白孝義被刪除。但話劇版里有這個小孩。白孝義不舉。于是孝義老婆和鹿三小兒子兔娃生了個兒子。但兔娃另娶了個媳婦。

白孝文和第一任妻子的兩個兒子被刪除。這樣小娥懷上的孩子顯得更為重要，是白家的長子長孫。小娥被鹿三迫害后，對遵循傳統(tǒng)禮教的鹿三來說打擊更大，直接刺激到他瘋掉。

大拇指（和尚）敢作敢為，卻被逼上山。小說中他是一個底層百姓典型。電視劇中有這個人物，但沒有展開拍攝大拇指的個人經(jīng)歷。只拍攝了他和白家、鹿家產(chǎn)生交集的部分。話劇中干脆沒有這個人物。

鹿家發(fā)家之人廚師勺娃被刪除。只是通過大家口述偶爾提到過鹿家祖上是掌勺的。

鹿子霖雇傭長工三娃被刪除。

其他改動

話劇中白孝文和鹿兆鵬同時結(jié)婚。此外白孝文當(dāng)上族長的時間點也大幅度前移。他的郁郁不得志和軟弱沒有篇幅充分展現(xiàn)。

土匪綁架白孝文第三任老婆，以便讓他幫助黑娃越獄。被刪。

朱先生讓白嘉軒辭退長工，于是土改時白嘉軒沒有被劃為地主。被刪。

文革期間白興子孫小白帶紅衛(wèi)兵鬧事，挖朱先生的墳。被刪。

仁義村來歷

書中白嘉軒和鹿子霖給寡婦糧食和銀元渡過難關(guān)，但沒有分寡婦的地。“滋水縣令古德茂大為感動”，批為“仁義白鹿村”，鑿刻石碑一塊。（59）電視劇中變?yōu)槿齻€跨省大盜在白鹿村落網(wǎng)，何縣長賜碑（第九集 10.戲臺 日外，271）。因為禁煙的事情朱先生還推倒了石碑。小說中朱先生先禁的煙，后有的碑。

電影《白鹿原》中的仁義白鹿村匾額

電視劇《白鹿原》朱先生（劉佩琦 飾）與何縣長（韓英群 飾）參與仁義白鹿村碑落成典禮

電視劇強(qiáng)沖突場景舉例

黑娃發(fā)現(xiàn)鹿三殺了小娥，當(dāng)晚立即下雨。原著至少一天后白嘉軒和鹿三聊起此事才下雨。電視劇時間更緊湊，沖擊更大。鹿三和黑娃的決裂仿佛老天也在哭泣。老天的哭泣也不能彌補(bǔ)黑娃內(nèi)心的傷痛。

包括前文已經(jīng)提到的鹿家兩兄弟修羅場、黑娃投奔國民黨時日本投降、小娥和黑娃步入祠堂時大家恰好在為白孝文舉辦婚禮等等視覺沖擊很大的場景都是電視劇自行改編的。

官方劇照和截圖來自豆瓣條目相冊、電視劇官方微博、《白鹿原一劇15年》書籍

書里的白靈是個靈秀有理想的女子，讓孫銥演的像個神經(jīng)病，從頭到尾的裝傻充愣，賣萌嘟嘴加瞪眼，演的跟沒腦子的傻子一樣。毀劇能手，非她莫屬！再說看過書的都知道，很多寫白靈的地方都是一筆帶過，根本沒那么多的戲份，這劇為了撐夠八十集，強(qiáng)行給白靈填了那么多毫無疑義的戲，浪費時間看她裝瘋賣傻，惡心透了！

大多數(shù)人開始知道冰叔都是因為電視劇《大宋提刑官》，冰叔在其中主演宋慈。是一個屢破奇案但兩袖清風(fēng)，粗布麻衣又心系百姓，全方位清白廉直的人物形象

年幼時比較容易對電視劇中的正派角色優(yōu)先好感。是一切美好的化身，而反派既為惡之代言。正派的心態(tài)和走向很好揣摩，總之伸張正義鏟奸除惡，更容易貼近人之常態(tài)，但反派的心態(tài)卻不那么好猜，需要把日常中扭曲的觀點或心態(tài)，演成角色的固定性格甚至是本能反應(yīng)。正派多數(shù)時候只需要正常表達(dá)，反派必須有夸張的表演和反應(yīng)，所以心里是一直比較默認(rèn)可以撐起反派的演員更有演技。

當(dāng)時看《大宋提刑官》的時候，并沒覺得冰叔有多出彩，但最近看了《白鹿原》，冰叔扮演鹿子霖，是一個和宋慈完全不同的角色，反差巨大，可能對提刑官形象過于根深蒂固，差點被違和感吃一個跟頭，不過很快被冰叔爆棚的演技折服 沒怎么看過原著，甚至連《白鹿原》改編的什么話劇電影都還沒看過，基本上對鹿子霖的認(rèn)知完全是通過冰叔的演繹理解的。 鹿子霖本性并不壞，但個性要強(qiáng)，喜歡和嘉譯叔飾演的白嘉軒爭高下，關(guān)于這一點，鹿子霖大概是受到了他父輩的影響，他的父親就和白嘉軒的父親就在白鹿原上斗了一輩子。片子中白嘉軒是族長，是一個腰桿筆直，行事磊落的漢子，對比之下，鹿子霖是一個喜歡動歪腦筋，有點市儈有點自私又有點喜歡逞口舌之快的小市民。 當(dāng)白嘉軒和鹿子霖相遇銅礦的時候，這種對比更加明顯，這種對比不僅僅是簡單的臺詞與對話的對比，而是一種作為有這樣特質(zhì)的一個人從頭到腳氣質(zhì)上的對比。冰叔在扮演鹿子霖的時候自己有設(shè)計很多小細(xì)節(jié)，并且他很清楚地知道扮演這樣的一個角色，他放開的度該在哪里，太放開容易惹人厭煩，放的不開又不能好好的表現(xiàn)角色本身。

去祠堂假裝陪白嘉軒跪祖先那場戲，白嘉軒即使是跪著也腰桿筆直，但鹿子霖剛跪下身體就蜷在一起，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設(shè)計，反而更加放大了兩個人的性格對比。（之前看到有的人說，嘉譯叔因為駝背不適合演白嘉軒，在這里想替嘉譯叔說一句，其實白嘉軒挺得最直的不是腰板，而是精神） 還有最近幾集，鹿子霖從城里開會回來和大家講皇帝已經(jīng)被參議代替，有人問參議是什么，鹿子霖一時講不上來，很多演員的演法可能就是動動眼睛作勢自己想一想，但是冰叔先垂眼，稍微扭臉避開目光，然后砸吧了一下嘴，然后再扭臉，假裝強(qiáng)勢和大家講，而這一系列的動作已經(jīng)把人物的心理傳達(dá)到位了。

只有對角色人物有深度及深刻的琢磨與考量，演員才會真正的融于角色，才能以己之思貫彼之魂，才會出現(xiàn)像自然流露的動作與細(xì)節(jié)，冰叔在對鹿子霖的演繹上，真正做到也達(dá)到了這點。 《白鹿原》口碑上很大一部分成功都仰重在參與戲中的戲骨們，他們有通過時間打磨淬煉的演技，有對角色認(rèn)真揣摩的態(tài)度，越老練越謙遜。拍攝前一起體驗農(nóng)村生活，干農(nóng)活，和村民聊天，努力讓自己融入這里，身心稍微有所代入，再正式開始進(jìn)行拍攝，這樣才能有味道。《白鹿原》在團(tuán)隊制作上確實用心，加之禁播門反倒加深對此劇的好感，強(qiáng)推一發(fā)，期待后續(xù)。

電視劇《白鹿原》播到第三集的時候，我就不想看了。

第一集播出于四月間，我?guī)е≌f去沙漠小鎮(zhèn)出差，想著抓緊下班時間先把它看完，我一小時快則可讀十萬字，趕在前五集播完前看完小說，非不能也。然而第二天這事兒就不急了，劇停了。一停便停了很久很久，小說讀完，復(fù)播還沒影兒，回頭想想那碩果僅存的第一集 —— 怎么和原著完全不同啊？

直等到第三集，還是和原著大不同，心中竊覺改編得不好，演員也選的不夠準(zhǔn)確，諸如朱先生、冷先生和鹿子霖等等，和書里的刻畫不貼。書中的鹿子霖有邪氣但非京痞，冷先生的城府須更深些，朱先生沒那么大的土氣。我沒再繼續(xù)看。意興闌珊。

幾個月后，偶然間看了某集的預(yù)告片：鹿兆海從重傷中撐過來，聽說白靈一直守著他，心中觸動，爬起來四處尋找，最后在門口看到了對方，他毫無血色的臉上綻開笑容，天真善良——那時我在想，這演員真不錯，嚴(yán)絲合縫。

鄧倫肯定不是所有演員里最出眾的，但我重新去看《白鹿原》的原因，確實就是他在那一幕中的嚴(yán)絲合縫。

其實他的長相不符合原著，鹿家兄弟本是深眼睛，“眼睛上罩著很長很黑的眼睫毛”，臉色紅潤，那模樣大概有點像意大利人，演員卻是丹鳳眼，面容清癯。書中的老二鹿兆海“熱情，單純，聰慧”，笑得謙和，白嘉軒管他叫“鹿家那個二貨”，這幾樣，演員倒有。不過，我所欣賞的鄧倫的嚴(yán)絲合縫，并不是與原著的嚴(yán)絲合縫，劇本做了太多改編，無論他怎么演，已無可能吻合原著，甚至也不能說他對劇本實現(xiàn)了百分之百的精確再現(xiàn)，到了兆海一路拼殺升到團(tuán)長的部分，演員實際上是沒撐住，不太像個中層軍官。所幸，這部分戲不多。以我之見，在大部分劇情里，鄧倫的演出算是相當(dāng)符合具體場景下的具體人物設(shè)定，是謂“嚴(yán)絲合縫”。

比如前面提到的那一段，書里只寫兆海抬石頭去補(bǔ)城墻豁口時胳膊被圍城士兵擊中，從此下定決心要從軍（因為他發(fā)覺槍桿子里才能出政權(quán)？）劇中卻添上大量旁枝，讓兆海這個匆忙上陣的學(xué)生兵守城守了一夜，連自己胸部中彈都不知。醫(yī)生動刀相救，白靈怕他活不過來，說了種種的話，甚至把胳膊塞到他嘴里叫他咬自己。兆海傷勢沉重，全無回應(yīng)，但始終沒有咬。他舍不得。

這其中兆海只是捧哏罷了，戲點是白靈是對他的情。鄧倫沒有臺詞，也幾無動作。我看到兆海的眼睛開了又合，神采黯淡，似乎是在生死一線間被拖來拽去，平日里燦爛的神光，此刻全部褪去，讓我這個觀眾覺得，這人僅存的意識里只剩一個“挺”字，只剩他對白靈的根深蒂固的不舍。任何人看見自己的愛人如此，都不免說出最動情的話，鄧倫默默替對手墊好舞臺，她只管去發(fā)揮，在捧哏的位置上，他盡職盡責(zé)。

在這個段落里，兩個年輕人把一切都挑明了，白靈用言語的表達(dá)，兆海用無言的不舍?？砂嘴`后來竟說，她從來就沒愛過兆海 ——— “你死了我也活不了”，這種話豈是能對不愛的人說的么？

照書里的排鋪，我只能說陳忠實先生太偏愛白靈，也許他是想在故事里反抗對女性的舊思維，但這種過度偏愛反而暴露了他仍是舊思維之中的人，反而把這個人物變得不通情理，她的一切都是新的，她做什么永遠(yuǎn)是好的是對的，她就是白鹿精靈 —— 這種人只能在童話中存在，在魔幻主義小說里就已經(jīng)很難立住了，而電視劇更進(jìn)一步放大了這不通。劇情越走越詭譎，越看到后來，我越覺得自己當(dāng)初棄劇的決定并不草率，無論在文學(xué)史上如何論定，小說至少邏輯通順。電視劇里白靈的反復(fù)無常，讓人覺得她的人品大有問題。書中兆海和白靈青梅竹馬，彼此間早知心意，她內(nèi)心深處不舍他去從軍，立志要等他，離別前兩人緊緊相擁而吻，她胸中一陣轟鳴 —— 他們之間，純粹是“政見之爭，宛若仇讎”，才不能在一起。到了電視劇里正好相反，倒是兆海試探地問白靈自己不走了如何如何，那一刻的他不想革命不想翻天覆地，只想守著老婆孩子好好過下去。而白靈卻回他說你忘了你說過想去外面闖一番大事業(yè)嗎？顯然是覺得男子漢新青年豈可困在小家里而放棄革命？兆?？闯鏊囊馑迹坏檬掌鹦氖?—— 此去隔山岳，生死兩茫茫，再見的竟是個自認(rèn)從來就不愛他的她。如果從來就不愛，而且明明知道對方深愛自己，何不早點說清楚？她這樣是存心要占便宜、長長久久地占下去嗎？

看過一個以張信哲《信仰》為BGM的白鹿原MV，我竊以為這歌僅僅選對了一半：“我愛你是多么清楚、多么堅固的信仰”，不錯；“如果當(dāng)時吻你、當(dāng)時抱你，也許結(jié)局難講”，大謬，結(jié)局不會變。劇中的兆海抱不住白靈，她自己就像是革命，不會停留不會消停，她愛的也是革命，鹿兆鵬是革命的化身。由始至終，這個劇中的白靈可能真的就沒愛過兆海。而他對此心知肚明，就算是占便宜也由她占去吧，你不愛我，我還是愛你。鄧倫在訪談中說他把劇本看了三遍，為兆海流了七次眼淚，覺得這人從小到死沒有得到愛，從當(dāng)初的陽光燦爛，最終歸于孤寂。他的理解是準(zhǔn)確的。兆海從軍前的那場告別，演員的側(cè)臉激動地微微震顫著，急促的呼吸陡然休止于一個節(jié)點上，他沒說話，把氣屏住了，像是關(guān)掉了情愛。人物心內(nèi)跌宕卻不敢強(qiáng)求，都在那暫停的一息之間。

大概就是因為劇本太荒誕，所以和鄧倫演對手的女演員，常常演出一種錯誤的效果。仍以前文提到的那段情節(jié)為例：兆海在門口看到白靈，抱住白靈伸手捧住了她的臉，演員做的這個動作是自然而然的。而她的動作是立即把他的手拉開，神情中并非羞澀，而是略帶反感，看得我心里直嘀咕：這一對演員演的是同一出嗎？

也許在女演員看來，既然基調(diào)是“白靈不愛兆?！?，她肯定會拒絕他當(dāng)著眾人舉止如此親昵?？伤?，一個故事是有前因后果的，就像一段對話有上下文，前因是白靈沒日沒夜地守著兆海，想一起死的心都有了，就算是朋友之愛，此時看到劫后余生的對方突然站在自己面前，應(yīng)該抗拒嗎？可能抗拒嗎？可她沒有情不自禁，也沒有不知所措，完全不像個正常人。而鄧倫沒有（也不能）糾正她的不正常，還照他的理解在走，他的演法是在那一瞬間傾倒給對方最大的愛意，就像在上一幕中一樣，他沒有臺詞，只用笑容挑明一切。

必須說鹿兆海這個人物是演不壞的，也許正是因為作者對他著墨不多，原著中的他已是個沒有污點的人，連白嘉軒都有換地的污點，終身難以洗脫，更不要說書中其他主要人物。加之劇本為了強(qiáng)化白靈的濃墨重彩，安排兆海時時捧哏，硬是把他從一個沒污點的人改編成了一個完美的人，讓他去做最大的犧牲和最大的包容，對國對家對父母對哥哥對愛人，都無負(fù)無私，因為他哪怕有了一點點私心，就該翻臉，這哏就捧不下去。照演員鄧倫的說法 —— 怎么會有這么慘的人？

雖說演不壞，要頂著劇本荒誕的邏輯一直捧哏，還要讓人信以為真，也不容易。我覺得演員鄧倫的氣質(zhì)中有一種天真的、清澈的東西，所以他進(jìn)入這個人物的時候首先不至于讓人覺得矯情。城府深沉和天真清澈同樣難演，兩者都很難讓觀眾相信，前者往往臉譜化，后者則容易失之濫情。其次，鄧倫捧哏時的負(fù)責(zé)態(tài)度其實幫了他，螺絲殼里做道場，戲份雖少、位置雖偏僻，還是會被觀眾看到。

故事的尾聲中，鹿兆鵬拜托弟弟護(hù)送自己懷孕的妻子避走他鄉(xiāng)，兆海去接人才發(fā)現(xiàn)原來白靈成了自己的嫂子。書里的兆海雖然也堅守了對哥哥的承諾，但激憤之下說了許多惡毒的意氣話，在電視劇里他很快便冷靜回了當(dāng)初那個少年，話還是那話，情還是那情，一路走來，始終如一。有人說，在劇中兆海才是白鹿精靈 —— 何必要這個神神叨叨的頭銜呢？精靈不是人，自然不像人，沒人味兒，不懂煙火人間。兆?？刹皇沁@樣，他只是應(yīng)了朱先生的蓋棺定論：“白鹿原上頂好的一個子孫戰(zhàn)死了……”

二零一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by理圖，任何形式轉(zhuǎn)載請先知會、聯(lián)系作者。

白鹿原 (2017)

8.8

2017 / 中國大陸 / 劇情 歷史 / 劉進(jìn) / 張嘉益 秦海璐

附：

《鄧倫功課（二）》

//www.douban.com/doubanapp/dispatch?uri=/note/691025073/&dt_dapp=1

《鄧倫考卷》

//www.douban.com/doubanapp/dispatch?uri=/review/9640237/&dt_dapp=1

理圖文藝評論合輯：

//www.douban.com/doubanapp/dispatch?uri=/doulist/110046342/&dt_dapp=1

理圖散文合輯：

//www.douban.com/doubanapp/dispatch?uri=/doulist/110167845/&dt_dapp=1

有時候吧，你拍一部戲不是為了你自己，是為了有個交待，對跟你一塊兒在這兒干了兩百多天的這幫兄弟有個交待，對等著這部戲的觀眾有個交待?！獜埣巫g

我覺得這個世界上的事兒就是這樣，就像我們出手打一拳，你使多大的力氣，它反彈給你就是多大，這部戲拍得非常的辛苦，一點兒都不惜力，等將來剪起來的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那個力量在一點一點的積蓄，你花的精力，下的勁兒，全部都在畫面里，一點兒都沒有遺失。—何冰

文｜羅罔極（ID：luowj1996）

當(dāng)《歡樂頌》質(zhì)量低下，卻又收視爆棚的同時，有一部劇正在悄然衰落。

這部劇立項16年，幾經(jīng)轉(zhuǎn)折，耗資3億。

它的口碑、尺度之大，比《人民的名義》有過之而無不及。

或許是因為它沒有去追逐熱點，迎合時代，它的收視份額，讓人心生悲涼。

但，正如它的原著作者，陳忠實所說：

給大家傳達(dá)一件事，那就是傳承我們民族偉大優(yōu)秀的品質(zhì)。在極端仇視文化與極端崇拜物質(zhì)之后的年代，在集體缺失信仰的年代，需要這樣一部作品——

《白鹿原》

我們需要《白鹿原》這樣的“IP劇”。

當(dāng)太多的投機(jī)者，用“IP”的話題和流量，去包裹餿掉的故事、表演和制作的時候。

《白鹿原》把“IP”當(dāng)成一個十世單傳的嬰兒，當(dāng)成“傳承我們民族偉大優(yōu)秀的品質(zhì)”的接力棒。

此劇的藝術(shù)總監(jiān)，同時也是男主角的張嘉譯說——

“這是從小看到大的作品，我把它當(dāng)‘神品’一樣供著?！?/span>

“在《白鹿原》，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靠近靠近再靠近。”

在停播又復(fù)播之后，這部85集的大劇已經(jīng)顯出了小半部分真容。

是時候來認(rèn)真評判，劇版《白鹿原》手里的這根“接力棒”，究竟有沒有傳好。

坦白說，剛看前幾集時，我頗感失望。

改動太大。

《白鹿原》的原著，是中國當(dāng)代文學(xué)的一個高峰。它很大的一個特點是，以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手法，納入了諸多中國傳統(tǒng)的民俗風(fēng)情。

比如，白嘉軒一生娶過七個老婆，前六個都死了。

死因，是“風(fēng)水”和“鬧鬼”所致。

你說是民俗也好，迷信也罷。但不可否認(rèn)，原著中的這一情節(jié)，著實描畫出了中國農(nóng)村的一種文化風(fēng)貌。

電影《美姐》中的“跳大神”段落，也高度還原了這一風(fēng)貌。

可在劇中，“迷信”情節(jié)卻被跳過，或者“加以改編”。

死媳婦鬧鬼的事，被六座墓碑粗略概過。

娶了六個媳婦

娶一個走一個

連個后都不給我留下

后來，白嘉軒尋到一塊地。

朱先生告訴他，這是被白鹿踏過的“圣地”——

祖祖輩輩傳說中的白鹿

給咱鄉(xiāng)民帶來平安福氣的白鹿

白鹿所過之處

萬木繁榮 禾苗茁壯

五谷豐登 六畜興旺 萬家樂康

這就是征兆啊！

在原著中，白嘉軒換下了這塊圣地，請來陰陽先生加以印證，又將祖墳遷置于此。

果然，白家的命途開始好轉(zhuǎn)，第七個老婆沒死，而后財源滾滾、子女興旺。

可電視劇，卻帶我們“走近科學(xué)”。

朱先生后來告訴白嘉軒，白鹿傳說是在“逗他玩”，這塊地真正的價值，只在于下面有水。

這就好像，你看國產(chǎn)恐怖片時，一路上跟著主角心驚膽顫，到影片最后，主角向你證實：本片無鬼，都是精神病，逗你玩兒呢。

科學(xué)，當(dāng)然值得提倡?？扇绻行≌f都必須遵循科學(xué)原理，那么一半以上的名著都要從世界消失吧。

當(dāng)然，這多半是編劇為了過審，不得不做的閹割。

除此之外，或許是擔(dān)心主角形象不夠正面，編劇在不斷地“找補(bǔ)”。

比如原著中，白嘉軒用錢、糧換媳婦，這在當(dāng)時的價值觀中是被允許的，是“天經(jīng)地義”的。

而在劇中，為了維護(hù)白嘉軒的正直形象，硬是給這位傳統(tǒng)鄉(xiāng)紳植入了“新思想”，打死也不換媳婦。

我媳婦娶回去的

不是換回去的

往后這缺德事少干

從情節(jié)上的相似度來看，《白鹿原》主創(chuàng)所宣傳的“將原著還原80%”，已經(jīng)絕無可能。

據(jù)此可以判斷，《白鹿原》改編失敗了嗎？

不。

往后看多幾集，我才終于明白編劇的良苦用心。

他在反復(fù)地斟酌和取舍之后，繞過審查的荊棘，為觀眾找到了一條通向原著的幽徑。

《白鹿原》的魂，保住了。

談《白鹿原》，就繞不過那片土地上一個個鮮活的人物，和他們的命運沉浮。

白嘉軒，是貫穿始終的重要角色。

從小接受傳統(tǒng)教育，堅守鄉(xiāng)土文化的壁壘，成為白鹿原上德高望重的族長。

或者，你也可以說，他就是地主。

有一種說法是，陳忠實的原著是在“給地主翻案”。但在我看來，所謂翻案并非變黑為白，而是對過激、片面、傾向性明顯的歷史觀，進(jìn)行一次糾偏。

比如，當(dāng)縣政府橫征暴斂的時候，白鹿原上的農(nóng)民無人敢出頭，是白嘉軒打了三聲銃子，帶領(lǐng)眾人起事。

大家奪回了糧食，蹲監(jiān)獄的是白嘉軒。沒有人挺身而出，留他一個人等死。

當(dāng)然，不能保證每個地主都像白嘉軒一樣“好”。但是我們很少被告知，原來地主也是地方利益的代言人，是官府與小農(nóng)之間的緩沖帶，防止酷吏肆意地盤剝底層百姓。

換做是舊社會，白嘉軒的族長之位是個香餑餑。

可世道變了，一變再變。

他一生經(jīng)歷光緒、宣統(tǒng)、北洋、民國、北伐、抗日、內(nèi)戰(zhàn)，最后來到新中國……

這就要說到《白鹿原》表現(xiàn)的第二種歷史角色，官府。

政權(quán)的頻繁變更，導(dǎo)致白鹿原的鄉(xiāng)民變成了莊稼，被人收割了一茬又一茬。

《白鹿原》的尺度在于，它點出了，有些根深蒂固的東西，不因改朝換代而轉(zhuǎn)移。

比如，官大一級壓死人。鄉(xiāng)長可以在民眾面前挺直腰桿，可一旦面對縣長，就得卑躬屈膝，小心陪同。

縣長上頭還有市長，市長上頭還有省長。

這當(dāng)官知道 對吧

那表面上是大多數(shù)人的爺爺

那背地里是一個人的孫子呀

另外，還有中國極其發(fā)達(dá)的“飯局文化”。

層層疊疊的飯局，一直延伸向下到鄉(xiāng)鎮(zhèn)干部，離了飯桌就說不成話、辦不成事。

還有完沒完這

今天晚上警察局

明天中午糧食局

晚上這教育局

這還不長它個十斤八斤的這

就像《驢得水》借民國外衣暗諷文革一樣，《白鹿原》又何嘗不是以大歷史，來警示我們的今天？

這部劇的尺度，還不僅于此。

在傳統(tǒng)社會中，鄉(xiāng)紳代表地方利益，官僚代表中央利益，都是社會精英。

但《白鹿原》也沒有忘記第三種人，他們時而被稱為“沉默的大多數(shù)”，時而被稱為“歷史的主人翁”，他們是——群眾。

在這里不得不先提一個人物，朱先生。他是書中，是一個傳統(tǒng)知識分子的典范，也是“白鹿精魂”的象征性人物之一。

王全安的電影版《白鹿原》隱去了這個角色，而電視劇則表示要為朱先生“寫下重重的一筆”。

他一個人用一張嘴，勸退二十萬清兵，避免了一場生靈涂炭的災(zāi)難。

其實朱先生有現(xiàn)實原型，叫牛兆濂。陳忠實讓角色姓朱，取的是“牛人”之意。

現(xiàn)在的仙俠劇，動不動就說“拯救天下蒼生”。如果感興趣的話，可以去了解下牛兆濂的生平，比電視劇更傳奇，那才叫“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圖片來源：《南方人物周刊》，右二為牛兆濂

但是，像朱先生這樣的圣人，畢竟是鳳毛麟角。

更多的人呢？

有一次族長白嘉軒被土匪綁走，朱先生帶領(lǐng)鄉(xiāng)民集資贖金。人救了，贖金拿不回來。

這時，竟有鄉(xiāng)民提議，要讓主事的朱先生還錢——

讓朱先生一塊還 咋樣

就是他當(dāng)時主的事嘛！

這錢還有他一份子

事出的時候，沒人敢坐聲。事情過去了，就翻臉不認(rèn)人。

再一次讓人想起《驢得水》總結(jié)的四個字——貪、愚、弱、私。

還很有原則——誰阻礙了“我”的利益，“我”就反對誰。

白嘉軒不讓民眾種鴉片，阻礙了民眾的財路。鹿子霖便借勢讓種鴉片，于是他成為新的主事人。

在我們看來，這些人的素質(zhì)太不現(xiàn)代、太不文明，但這就是被啟蒙之前，群眾的常態(tài)。

《白鹿原》用一個小地方，還原了整個的大生態(tài)。它告訴你，一個真實的“舊社會”，是怎樣運轉(zhuǎn)起來的。

絕不僅僅是“壓迫與被壓迫”那么簡單。

它呈現(xiàn)出一種復(fù)雜的共生關(guān)系——

地主收租，但也為鄉(xiāng)民謀福利；讀書人可以當(dāng)官，也可以教化百姓；政府想辦法愚民、弱民，然而反過來“有什么樣的人民就有什么樣的政府”……

正因為社會的各個零件，緊緊咬合在一起。所以，就算對舊社會有一百個看不慣，它也不會輕易轉(zhuǎn)變。

這時候，《白鹿原》中的第四種人登場了——革命者。

因為時勢的劇變，白鹿原上的人無論情不情愿，都被卷入了歷史的洪流中。

白嘉軒和鹿子霖的下一代，將與上代人所堅守的信念，展開極為激烈的對抗。

這一切，早被編劇埋下伏筆和暗喻。

白嘉軒的女兒，長大后成為共產(chǎn)黨員的白靈，象征熱烈激情的新女性，與傳統(tǒng)觀念、體制格格不入。

她一出生，就被白狼叼走。

白狼，極具侵略性，象征破壞與重建，與白嘉軒代表的“白鹿”是何等關(guān)系，你懂的。

童年時，白靈就拒絕裹小腳。

白靈的奶奶，代表封建社會大家長，為了能給白靈裹腳，不惜將孩子囚禁，鎖在無人的長夜。

看到這，我們著實恨的牙根癢癢。

可，奶奶迂腐可恨嗎？

不。我們今天看來是腐朽，但在當(dāng)時，那就是“主流價值觀”。

奶奶也是用心良苦，女人“裹小腳”，忍一時之痛，可換一世之安逸。

裹小腳一雙 流眼淚一缸

哪個女人不是這么哭過來的

你現(xiàn)在說啥都行

長大了誰娶她呀？

如果說她有錯，只能說她錯在不能“預(yù)言歷史”。假設(shè)未來有一天，高跟鞋被批判為“折磨女性雙腳的工具”，沒有人再穿了，那么今天的女人有錯嗎？

這或許就是《白鹿原》清醒的地方，它既揭露了“舊”的黑暗，也解釋了“舊”的合理。

陳忠實說過——

我要全面地反映這個文化

這個文化，有它腐朽的一面，還有很偉大的一面

否則，我們這個民族就不能延續(xù)下來

可是，白靈這一代人，已經(jīng)不安于死守傳統(tǒng)。

后來目睹了女人生孩子時的撕心痛苦，她感到迷惑，并開始質(zhì)疑這個世界——

白靈：媽媽，為啥女人又要纏足又要生娃，哥哥們不用？

白母：因為哥哥們是男的 他們得讀書

白靈：媽 我也要念書

這是女性意識的自我覺醒，也是新時代萌芽的一個暗喻。

再看另一個革命者，鹿子霖的兒子，鹿兆鵬。

追求新時代的自由愛情，卻被從小定下娃娃親。娶，自毀一生；不娶，家庭顏面無存。

這，是屬于中國的，個人與家庭、社會體制的矛盾沖突。

鹿兆鵬決定從他開始，打破父輩堅守的底線。

但很多人可能不愿意面對的現(xiàn)實是，理想固然美好，但通往理想的路卻布滿了陷阱。

鹿兆鵬思想先進(jìn)，向往革命，向往自由，向往新時代。

可他在追求的路上，漸漸丟失了自己的根。

他和弟弟鹿兆海投身了不同的政黨，但都為了“信仰”，可以把家人拋在腦后，忘了自己的命并不只是自己的命。

完了

老鹿家算完了

絕了后了

表面上深明大義，骨子里卻不近人情。

在原著中，鹿兆鵬不仁不義不孝不知恥，為了“信仰”可以放棄底線，鼓吹烏合之眾去送死。

還是用那句話說，“政治正確得沒了人性”。

看到這些角色的命運，你會發(fā)現(xiàn)陳忠實的態(tài)度是“保守”的。他對全盤否“舊”表示質(zhì)疑，對舍我其誰的“新”也表示質(zhì)疑。

《白鹿原》中的白靈之死，和鹿兆鵬的變質(zhì)，都不幸暗合了《舊制度與大革命》中引用的一句話——

革命有可能吞噬掉自己的兒女。

由于種種原因，在劇中，鹿兆鵬和白嘉軒一樣，被改編維護(hù)得過于正面，失去了那一分看待歷史的清醒。

某種程度上，《白鹿原》半個世紀(jì)的風(fēng)云變幻，講的就是一種舊制度如何走向死亡，被另一種制度取而代之的過程。

著急的觀眾可能要問了，那到底誰對，誰錯？

很抱歉，《白鹿原》有腳下厚實的土地，有詭譎多變的歷史，有深邃的人性。

唯獨沒有一個簡單的答案。

因為，這個國家發(fā)生過的事，絕不簡單。

如果說我們一直在期待一部民族的史詩，那么現(xiàn)在《白鹿原》，于今天，不就是我們幾乎我們能夠達(dá)到的“史詩”的極限？

除了高瞻遠(yuǎn)矚又枕著鞥切中我們這片土地的立意，《白鹿原》不少地方，也極其中國。

比如，鹿子霖妻、白嘉軒母的走路步態(tài)，完美還原了舊社會的小腳女性。

動圖

年代的過渡，專門拍攝了四季的景象，顯得有滄桑感。

高度還原的農(nóng)耕景象，美麗宛如央視紀(jì)錄片。

動圖

據(jù)說，為了能拍好這部劇，所有主創(chuàng)都要到陜西住一個月。

男的學(xué)習(xí)下地干活，女的學(xué)習(xí)織布做飯。

何冰，作為一個北京人，將陜西話練的如假包換。

深厚的話劇功底，使他將鹿子霖的心機(jī)、狡詐，又有人情味兒，演繹的淋漓盡致。

動圖

申捷（《重案六組》、《雞毛飛上天》編劇）的劇本，趙季平（可與久石讓匹敵的配樂大師）的音樂，一群人的匠心之作……

所以不奇怪，口碑爆炸，豆瓣9.0。

尷尬的是，它的收視率卻僅排第7。

這看起來，也太慘了吧……

我還想對沮喪的劇迷說的是，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用票房、點擊，去評判一部作品的成功與否。

但還有另一個東西的存在——藝術(shù)生命。

我敢說，《白鹿原》會比現(xiàn)在收視榜上排在它之前的所有電視劇，都“活得更長”。

往前看，它對得起歷史，也對得起“用書當(dāng)棺材枕”的陳忠實先生；往后看，它給未來的人，一個回望、看得起今天的理由。

今天，網(wǎng)絡(luò)流行的一句話，命運贈送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biāo)好了價格。

它在說什么？

它在說世界沒有免費的午餐，也在說，任何淺薄的流行，都注定短命。

但《白鹿原》不一樣，不妨讀讀劇中引用曾國藩的這句話——

“凡物之驟 為之而追成焉者

其器小也

物之一覽而易盡者

其中無有也”

這意思是說呀

馬上能夠制作

并且能夠做成的容器

它的容量一定很小

看上一眼就能一覽無余的物品

一定是沒有內(nèi)涵

本文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

《白鹿原》選擇了一條難路。

它要做沉靜的大海，而不是喧囂的海浪。

它，不爭一時。

這是它選擇的命運。

時間會為這種選擇給予它應(yīng)得的犒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