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句話來概括洪常秀顯然是有失偏頗的。作為當今世界影壇最隨性的電影導演之一,洪常秀創(chuàng)作生涯的戲里戲外都如同他作品里的場面一樣,尷尬又迷人。這位任性的天蝎座導演在獨屬于他的創(chuàng)作語境內(nèi)不斷推成出新,似乎是有意在避免獲得某種板上定釘?shù)慕Y(jié)論式評價。
然而,在金敏喜介入后的“后洪常秀時代”,這種平衡便被悄然打破,我們也得以從洪常秀的作品中捕捉到些許溫柔而沉穩(wěn)的轉(zhuǎn)變。在去年憑借《逃走的女人》摘得柏林電影節(jié)的最佳導演后,今年則以新作《引見》再度榮獲柏林最佳編劇。
隨后,高產(chǎn)的洪常秀又馬不停蹄地拍攝了他的另一部新作《在你面前》,并順利入圍了戛納首映單元??梢哉f,這一整年洪常秀都活躍在國際影壇的視野當中。
向來擅長以極簡手法挖掘男女情感關(guān)系的他,在其新作《在你面前》中,讓繆斯金敏喜退居幕后,轉(zhuǎn)而邀來韓國影壇的資深女星李慧英,飾演一位重新適應韓國生活的中年女子,她埋藏著秘密與姊姊生活在一起。
某天,她與一名導演相約在首爾巷弄里的小酒吧見面。正當彼此打開話題、酒酣耳熱之際,外面突然下起傾盆大雨。洪常秀以看似日常的舉止、韻味十足的對白,在男女一來一往間,竟也帶出衰老與死亡的生命頓悟。
而最近在北影節(jié)展映的這部洪尚秀新作《引見》中,影像與文本的統(tǒng)一達到了洪氏電影中的新高度。洪尚秀大膽打破時間的束縛,將不同空間串聯(lián)在一起,并配以文本上大膽的留白,儼然在敘事層面悄然回歸到了其前期作品中招牌式的結(jié)構(gòu)游戲語境中去,在新舊結(jié)合之下,產(chǎn)生出別具一格的趣味性。
影片《引見》或許是洪常秀自《之后》以來最為神秘的一部作品。所謂洪氏電影的“神秘”的關(guān)鍵便在于結(jié)構(gòu),在他的作品體系里,往往是以人物對話為主導的文本結(jié)構(gòu)直接決定了整部影片的框架,如《劇場前》里圍繞電影展開的戲中戲、《生活的發(fā)現(xiàn)》里的那場鏡像奇遇、《北村方向》的日記體、《這時對,那時錯》的對照游戲,以及《之后》的詭辯迷宮。
雖然是根植于老生常談的男女情感主題,洪常秀卻能不斷帶來新的花樣與玩味,這也側(cè)面說明他長久以來都偏愛著其獨門的電影創(chuàng)作方法:“將文本上的人物擺在創(chuàng)作的本位,為人物設置各種不同的處境,再以人物在這些處境中展現(xiàn)的各種態(tài)度的異同為沖突去推進敘事、塑造結(jié)構(gòu)?!?/p>
但這也正是洪常秀電影有時會令觀眾產(chǎn)生影像感薄弱的根本原因所在。同時,他電影里的視聽也大多是作為其自身意志化身的放大鏡而存在。直到與金敏喜相遇,洪常秀的創(chuàng)作習慣才意外地發(fā)生了“動搖”。由此,他開始在后續(xù)的作品中重新思考和攝影機、空間、人物三者之間的影像關(guān)系,才有了“后洪常秀時代”作品中顯而易見的各種視聽革新。
而不同于《江邊旅館》在攝影上的顛覆性嘗試;《引見》選擇的是,在洪氏最熟悉的那套視聽語境內(nèi)嘗試改變影片的核心構(gòu)成。這一次,他不再完全以文本上的人物為本位,反而選擇在文本中大量留白,并將“奠基”的權(quán)利分出了很大的一部分給到影像上的空間。
影片《引見》結(jié)構(gòu)上的神秘正是來源于“混亂”,而這種混亂正是其影像上時空的無序性衍生而來的敘事“迷宮”。《引見》共有三個段落。第一個段落是英浩和女友一同去到英浩父親經(jīng)營的韓醫(yī)院,第二個段落是英浩女友去往德國留學,第三個段落則是英浩和朋友一起參加英浩母親組織的飯局。
表面看來三個段落相當工整,事件之間完全可呈線性發(fā)展;但實際上,洪常秀通過對不同空間內(nèi)相似元素的排列組合,讓段落之間彼此都失去明確的線性關(guān)聯(lián),但卻又巧妙對照。
在第一個段落中,被排列組合的元素是“人物關(guān)系”。第一段開頭,英浩與女友唧唧我我,由此直截了當?shù)亟⑵鸬谝恢厝宋镪P(guān)系。但在英浩進入到被洪常秀設計好的“敘事空間”(即其父親的韓醫(yī)院)后,這層率先被擺在臺面上的男女情感關(guān)系,卻反而成為“煙霧彈”。
從影片開頭的臺詞里,觀眾們不難讀出這對父子有矛盾,以及這一段落的核心事件應該是:“父親要與兒子會面商量一些事情?!钡谡嬲M入到醫(yī)院的空間后,這一核心事件卻完全被擱置了,甚至也不再存在既定的核心人物。
父親明知英浩在外面等他,卻在接診后故意對其置之不理。而后亂入的戲劇演員則完全打亂既定邏輯的敘事,父親與演員的寒暄占據(jù)了第一段落絕大部分篇幅。可以說,這兩個男人之間的關(guān)系反而成了第一段落的主旋律。
甚至在做完所有工作與應酬之后,父親依舊沒有進入到正題同兒子談論,反而又走回樓上,重復著最開頭獨自在桌前懺悔的行為,甚至連病人與演員的傳喚也沒能將他拉回身邊。父親由此成為一個莫名其妙擺脫一切人物關(guān)系轉(zhuǎn)身“逃走”的人物,而圍繞他建立起的段落核心事件也都不了了之。
如果說,第一個段落是圍繞著人物關(guān)系卻不講人物關(guān)系;那么第二個段落便是圍繞著人物動機卻不講人物動機。第二個段落中,英浩的女友成為線索人物(她正是由英浩引見),由她而引見出了女孩母親和金敏喜飾演的設計師兩個新人物:女孩來到德國留學、母親帶著孩子去金敏喜的住處安頓、金敏喜則安頓著她們母子倆。
但在她們?nèi)说拈e聊中,每當談及人物當前所做之事的動機時,話題都會戛然而止,并且迅速轉(zhuǎn)換聊天對象,甚至突兀地直接轉(zhuǎn)換場景。三人之間的對話顯得前言不搭后語,觀影者與劇中角色之間的信息隔閡在此被放大。
全片時長不到70分鐘,洪常秀卻用近一大半時間來將時空全盤打碎。而英浩的再次出現(xiàn)則預示著洪常秀將時空碎片以自己的方式重組的開端。第二段落結(jié)尾處,英浩以一種闖入者的突兀姿態(tài)進入到敘事中,更以一種接近“野蠻”的方式摧毀了第二段中和諧的三女性關(guān)系,奪取了敘事的主動權(quán)。由此,兩段破碎的時空才開始被串聯(lián)起來,彼此產(chǎn)生呼應。
事實上,英浩的闖入早有鋪墊。第一段那個奇怪的醫(yī)院里,英浩在等父親的過程中睡著,隨后被前臺的女人喚醒。而父親最終出場的畫面則是走上閣樓,趴在桌上獨自睡著。由英浩睡醒的時刻開始,父子再未相見,而父親也隨著睡去而徹底消失。
這種人物之間刻意的阻隔,以及醒來、睡著這類帶有明顯夢境意味的動作的呼應,無疑在向觀眾們傳達父子二人的身份具有同一性的“事實”。這也解釋了為何在父親消失后,英浩忽然就跟前臺的女人親密地抱在了一起。這或許是夢境中其父親的意志所為,長期離婚的中年男人對自己醫(yī)院的前臺同齡女性產(chǎn)生情愫,而這再正常不過。
留白的文本則為這場宏大的夢境搭建起了一個舞臺,未曾上演的父子談話內(nèi)容給一切夢境以及現(xiàn)實中的言行賦予了潛在的邏輯。父與子由此以同一外化存在(即英浩形象),展開了在夢境中對影片中所有內(nèi)容的廣泛幻想。
換而言之,英浩與其父親除了劇中人的身份,也站在創(chuàng)作者以及觀眾的視角在對這部電影進行猜想與推演。時空的束縛被打破,人物意志間的角力游戲由此漸入佳境。而觀眾則根本無法判斷眼前影像內(nèi)容的真實性,更無法清晰地辨認某一時刻英浩的“身體”究竟歸屬于誰的意志。
洪常秀的高明之處正在于此,不用任何意象與設定,也能讓角色與觀眾一同在看似最平淡的日常中,悄然陷入到一場時空穿梭的夢境游戲里。
夢境的舞臺已然建起,散落的碎片也開始如萬花筒一般開始相互映照。在前兩個段落中被洪常秀所制造的這些時空碎片,它們彼此間的矛盾與呼應,在最后一個段落中被集中地呈現(xiàn)了出來,真正的“引見”便由此彰顯。
最后這個段落中,首先出現(xiàn)的是此前一直缺席的英浩母親,以及第一段中短暫出現(xiàn)的那位戲劇演員。由此,一段全新的人物關(guān)系經(jīng)由父親角色的引見而誕生,并且是由一個已經(jīng)被事先揭示的人物(演員)與一個陌生的人物(母親)撮合而成的,從而構(gòu)成了敘事的多義性。
而再次出現(xiàn)的英浩,則繼續(xù)以一種闖入者的姿態(tài)進入到影像中。當英浩從開進鏡頭的汽車中走出,他的身姿幾乎占據(jù)了整體畫面的中心,影像的平衡感瞬間被打破。
到了飯桌上,各角色間漸次展開一場激烈的對話。洪常秀在緊緊抓住觀眾視聽的同時,也給予了觀眾自由思考空間。在不斷變焦與焦點游離之間,影片進入經(jīng)典的“尷尬時刻”。
洪氏電影中的“尷尬時刻”往往正是高潮,他鏡頭中的人物再次開始逃走。在英浩的意志被否認之后,他逃回到了有著“時光機”意味的那輛汽車里。
現(xiàn)實與幻想雙雙受挫的英浩,逃避到了更深層的“夢中夢”里去,在那里,他幻想自己碰到了早已分手許久的女友,并得知她正過著悲慘的人生?;蛟S在英浩看來,夢里擺出高高在上姿態(tài)的自己才是其潛意識最真實的存在。
此時,象征著觀眾身份一直在旁觀的英浩朋友叫醒了他。然而夢境顯然不曾結(jié)束,反而完成了對現(xiàn)實的徹底滲透。
伴隨著彼時還坐在飯桌上的英浩母親忽然出現(xiàn)在酒店陽臺上的場景,英浩第一次在現(xiàn)實中僅通過自身,便完成了對一個不在場人物的引見。
觸手可及的虛幻宣告著,他潛意識逃避的“夢中夢”被徹底摧毀。而此時此刻,觀眾也根本無法再分清,英浩與母親的對望究竟是孩子對母親的依戀,還是丈夫?qū)η捌薜睦⒕尾簧帷?/p>
最終,《引見》以一場徹頭徹尾的混亂夢境宣告收場。在岸邊旁觀的觀眾們同潛入海水中的英浩一樣,終究沒能清醒。
洪常秀在《引見》中制造的一切混亂正是“無意義”的。但當這種無意義的混亂,不借助任何超現(xiàn)實事物便與生活融為一體的時候,它也便與無解的生活本身一樣變得合乎情理了。
洪常秀向來熱衷于將自己的任務丟到一個設置好的處境里,去捕捉他們的態(tài)度。而這次,他通過一場時空實驗游戲,也嘗試著將觀眾丟入到這種處境里去,讓觀眾去理解自身的態(tài)度。
某種意義上,每位觀眾在求知的過程中所顯露出的就是自身的潛意識部分?;蛟S,正是我們自己在為自己編織著一場夢。
作者| 黃摸魚;公號| 看電影看到死
編輯| 騎屋頂少年;轉(zhuǎn)載請注明出處
本文首發(fā)于《陀螺電影》
洪常秀再一次來到了柏林,這也是2010年代以來歐洲三大中最偏愛他的電影節(jié)。除了此前入圍金熊的《不是任何人女兒的海媛》以及《獨自在夜晚的海邊》之外,他的《逃走的女人》才剛剛在去年的柏林贏得最佳導演獎。
他今次這部六十六分鐘的《引言》,是主競賽單元中時長最短的電影,這一時長剛剛踏入當代電影語境中“長片”的領(lǐng)域。其實自六十七分鐘的《自由之丘》開始,他便愈加頻繁地制作更精煉的、六十分鐘左右的影片。
這里的“引言”有著多重含義。在這場特殊的電影節(jié),它成為了一部特殊的開幕片:無論對于媒體還是市場來說,它都是第一部放映的作品。
“引言”也預示著電影的內(nèi)容。這是該詞條最初的譯名,此時它已經(jīng)改為“引見”。影片中確有關(guān)乎引見的情節(jié),但原片名的韓語詞“?????”為英語詞“introduction”的韓語音譯,故它的本意其實同時囊括了這兩種譯名,而且或許還有更豐富的意義。
從某種程度上,它的片名呼應著洪常秀以往的電影創(chuàng)作,標識著極簡主義的風格與內(nèi)容——這是一個簡單到不會被說完的故事。這位年逾六十歲、公認的“電影作者”,在創(chuàng)作序列最新的末尾,添上了一部講述開始的作品。
飾演男主角的新銳演員申錫鎬,成為了洪常秀作品中最新的“無用之男”。此前他便已經(jīng)在前兩年的《逃走的女人》和《草葉集》中露過臉了。
無用之男可謂是洪常秀影片里專屬的類型角色,一般事業(yè)坎坷、不善言辭,與充滿謎樣魅力、“你好漂亮”的女性構(gòu)成對照——是的,在這部影片中,仍是擔任配角的金敏喜女士。
這部影片分為三幕。在第一幕中,申錫鎬飾演的英浩來到身為醫(yī)生的父親所工作的醫(yī)院,并在那里陷入了漫長的等待,完成了包括飲水、抽煙、賞雪、與舊愛相會等一系列動作。接著,他來到了女友所在的德國,其時兩人正處熱戀。但在第三幕中,兩人已然分手,英浩在母親的引薦之下,攜友人與一位知名演員會面,但這場聚會似乎并不是那么愉快。
對于洪常秀這樣風格已然成形的老朋友來說,觀察風格線索的延續(xù)與變化,已經(jīng)成為了觀眾的一種習慣。
是的,觀眾仍能在《引言》中找到游戲般的敘事結(jié)構(gòu),我們可以將這三幕戲當作是三則引言、三個零碎的故事,也可以將整部影片看作是一段憂傷歷史的不同階段。這種馬克·雷蒙德所謂的“分岔式敘事”,這是自《江原道之力》便開始啟用的敘事技巧。
夢境或想象與現(xiàn)實的分野,再次成為了這部影片中的關(guān)鍵元素。這是一種同構(gòu)于分離式敘事的主題,因為夢境本就是一種平行于現(xiàn)實的敘事,而洪常秀再次用英浩的夢境,探索著不同路線之現(xiàn)實的可能性。
此外,我們再次看到了無用之男、略顯尷尬的戀情以及對于藝術(shù)本身的指涉:第三幕中關(guān)乎電影表演的爭論可謂激烈異常。那位第三幕中的知名演員,也是以電影藝術(shù)家的形象面世的。
當這位演員一面飲酒,一面吵嚷著關(guān)于愛和電影表演的真理時,我們仿佛看到了洪氏電影中的另一種類型角色——“自大之男”。從習性上來說,這類男性比無用之男更具侵略性,但并不代表他們就多么有用。
他飲酒吃菜的場景,也是洪常秀影片中時常會出現(xiàn)的餐桌調(diào)度群戲。但他這次的場面調(diào)度顯得簡潔許多,反而更頻繁地采用近景別鏡頭與運動鏡頭?;蛟S這也是引言的另一重含義,他不再讓觀眾自行體認視覺重心,而是“引導”觀眾選擇更重要的信息。
而正如《在異國》與《自由之丘》一樣,飛抵柏林的英浩開啟了一段關(guān)乎異國的情愫——洪常秀還在電影宮旁拍攝了部分柏林場景。有趣的是,在他的影片里,近似的構(gòu)圖、敘事乃至表演風格,總是讓不同的地域顯得如此相似,那仿佛只是他攝影機中的另一種韓國。
當然,還有對于作者本身的自嘲式指涉,其他角色屢屢夸贊著金敏喜的美貌——當然,就連長得并非十分出彩的申錫鎬也獲得了英俊的稱號,洪常秀的電影就像是一個夸夸群——在第二幕那對熱戀的年輕情侶談及“沖動”的時候,敏后若有所思地笑道,“人生總有沖動時嘛”。
誠如上文中關(guān)乎調(diào)度的討論所述,在《引言》中形式層面的變化顯得比《江邊旅館》和《逃走的女人》更為豐富。幾乎每個鏡頭都在運動,景深的呈現(xiàn)也更為頻繁。
在幾部最新作品的變奏之后,他已不再是那個強迫癥般使用大量平面構(gòu)圖與固定鏡頭的導演。在《引言》之中,甚至他自《劇場前》開始便最具代表性的變焦推拉鏡頭也少了許多。
但最引人注目的,或許是背面視角的呈現(xiàn)——用背對攝影機的人物掩去大多數(shù)的情緒信息,這是安東尼奧尼、安哲羅普洛斯與斯特勞布-于耶夫婦最偏愛的技巧之一。正因如此,《引言》似乎放棄了以往洪常秀影片中的幽默氣質(zhì),顯得略有些緘默與悵惘。
飄飛的雪花與窗外的風景,構(gòu)成了人物與自然之間的互動關(guān)系,這是他近年來的偏好。但同樣是這些元素,《引言》中的憂郁又不同于《江邊旅館》的憂郁。后者是終結(jié)與歸于沉寂,而前者是在迷惘的霧靄中尋求繼續(xù)開始的路徑。
一直被抨擊重復的洪常秀,其實始終在看似游戲般的篇幅中,探索著自己的創(chuàng)作方式。他的鏡頭也可以頻繁地運動,他的敘事模式也可以用另一種方式轉(zhuǎn)換,他也在不斷地調(diào)整各類技術(shù)性特征的細節(jié),只要這些變化符合他想要的主題與氛圍。
他屬于自己的領(lǐng)域,但這世界不是凝滯的領(lǐng)域、韓國的領(lǐng)域,而是變化的領(lǐng)域、世界的領(lǐng)域。
以這部不同尋常的洪常秀,開啟這屆不同尋常的柏林電影節(jié),可謂再合適不過了——我們需要新的電影創(chuàng)作方式,也需要適應新的電影觀看方式。在這則“引言”之后,就讓我們繼續(xù)懷想電影“之后”的未來吧。
洪常秀的影片里經(jīng)常出現(xiàn)和夢有關(guān)的情節(jié)和意向。在《懂得又如何》和《日與夜》中,夢在劇作中被明示而透露出主人公某種在現(xiàn)實中無法得以實現(xiàn)的欲望情愫。在2010年以后的作品中,他逐漸隱去了明顯的夢境與現(xiàn)實之間的分界線,而將夢的形式效果在《北村方向》《自由之丘》《這時對,那時錯》《在異國》《獨自在夜晚的海邊》《江邊旅館》等影片中用各種充滿奇思妙想的方式反復展現(xiàn)。它們往往表現(xiàn)為相同情節(jié)的無限循環(huán),帶著差異不斷遞進的重復,或者時間順序錯亂的情節(jié)的偶然組合,在簡略到近乎白描的影像表現(xiàn)手法下,產(chǎn)生了出人意料具有魔幻吸引力的超現(xiàn)實效果。
初看《引見》,它似乎像是一連串日常對話拼湊起來的66分鐘黑白畫面:年輕的英浩父母離異,一天他應約來到父親的韓醫(yī)診所,在等待的過程中和父親的女助理展開了一段意味曖昧的聊天;在不知多長時間以后,英浩的女友來到德國柏林學習服裝設計,借住在一位美貌韓國女畫家的公寓,但此時思念她的英浩卻跟蹤而來,生活拮據(jù)的他決定向父親借錢到柏林來陪伴女友;又過了幾年,已經(jīng)當了一段時間演員的英浩想退出演藝界,心急如焚的母親找了一位著名戲劇演員在飯桌上勸他回心轉(zhuǎn)意,但雙方卻話不投機;在海灘上,酒醉的英浩做了個夢,他碰到了已經(jīng)分手兩年的前女友,在夢中他想像她和一個德國人結(jié)婚,但后者卻和另一個韓國女人出軌,離婚后的前女友患了嚴重的眼疾,放棄了學習回到韓國,孑然一身在海灘上發(fā)愣;從夢里醒來的英浩遠遠看著風韻猶存的母親站在酒店陽臺上眺望大海,他沖到了冰冷的海水中渾身濕透想讓自己清醒過來。
幾段語焉不詳?shù)膶υ捒此粕y隨意,其間的聯(lián)系也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我們也可以注意到男主角英浩和他父親韓東炫的行為帶著一些動機不明的古怪異樣:父親明知兒子在診室外等他,卻冷淡地對他置之不理獨自上樓;英浩前一刻和女友還在柔情蜜意,不一會卻在診所門口擁抱住了診所的女助理;他剛剛和母親在飯桌上不歡而散,轉(zhuǎn)頭卻在海灘上對著她在酒店露臺上的身影深情凝望;而在第一部分作為主要角色出現(xiàn)的父親,莫名其妙地在后面三個部分里“消失”了……影片中每一段人物對話所昭示的即將到來的事件進程,在對話之后即被棄之腦后,我們好似在看一部視覺版的《寒冬夜行人》,不斷展開但又被切斷的情節(jié)帶來的是帶著斷裂感的天外飛仙式夢境體驗。
在《獨自在夜晚的海邊》和《江邊旅館》中,盡管我們并不知道夢境是何時開始,但洪常秀特意通過人物從夢中醒來的場景來“點出”夢境的存在。不過《引見》卻有所不同。當我們仔細回味它的整體結(jié)構(gòu),能發(fā)現(xiàn)其中幾個并不對位的夢境入口和出口。在影片中,英浩曾經(jīng)兩次從睡夢中蘇醒:一次是在父親診所的沙發(fā)上,在等候的時候被女助理搖醒;另一次在酒醉夢到前女友后,疲憊得在車里醒過來。但當我們回溯影片,卻只能發(fā)現(xiàn)一個暗示著人物入睡的鏡頭,但他卻并不是英浩——父親韓東炫在給戲劇演員治療后,獨自一人悶悶不樂地走上樓,坐在桌前愣神,然后趴在桌上睡著了。睡去的是父親,醒來的卻是兒子,洪常秀在此給出了一個有趣的暗示:父親和兒子的身份重疊。這樣的重疊在現(xiàn)實中不可能完成,但卻可以在夢境中由做夢者主導。父親形象在影片后半程的隱去也有了劇作上的用意:他并沒有消失,只是外形飄散而借由兒子的軀殼在影片中像魂魄附體一般存在。
洪常秀也無意讓觀眾在邏輯上判斷出到底是誰夢見了誰(或者誰在夢中變成了誰),但卻借此點出了暗藏在影片中的整體夢境結(jié)構(gòu)。事件和對話在影片中的隨意跳躍因而有了依托:它們變成了由做夢者忽略事件的發(fā)展進程而隨機挑選出的夢境碎片,我們完全無法知道故事的來龍去脈,也無法明確知曉哪一塊碎片是明確的現(xiàn)實,哪一塊是夢中的臆想,或者人物的所言哪一句是真實想法,哪一句又是刻意的謊言。但我們卻可以由此勾勒出構(gòu)成兩個重疊身份復雜內(nèi)心活動的事實性和情緒性因素。
也許我們首先明白的是父子之間的怨恨心結(jié)所在:父親韓東炫在和妻子離婚后,與兒子英浩的關(guān)系十分疏遠。尤其是在金錢上,吝嗇的父親并不愿意給兒子經(jīng)濟上的支持。這樣的親情和利益關(guān)系糾葛在一起,表現(xiàn)為兒子前往診所等候向父親張口借錢前的一段尷尬時刻,二人各自表現(xiàn)出的郁悶心態(tài):韓東炫在影片一開場即坐在樓上的辦公桌前發(fā)毒誓,即使把家產(chǎn)都捐給孤兒,也不愿給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兒子則惴惴不安又心懷怨恨的在接待室的沙發(fā)上等待,想著父親會用怎樣的借口搪塞自己。洪常秀劇作上的天才過人之處在于,他并未把這些人物的心理活動一開始就透露在銀幕上,而是讓內(nèi)心對立的二人在身份重疊進入夢境后,用碎片化臆想的方式將心理矛盾外化出來。
在此,夢的主導者身份究竟是誰(父親還是兒子)變得不重要了,他們的“合體”通過同樣的“夢境材料”各自尋找著自己的內(nèi)心心理支撐。站在父親的角度,不學無術(shù)的兒子要錢的目的僅僅是去跨洋泡妞,于是他幻想著三心二意的兒子站在診所門口和女助理曖昧,又買機票去德國和女朋友幽會,女友另嫁他人后,他卻被戀愛消磨了意志,連演員的職業(yè)也不想干了。最沒出息的是,為了挽回內(nèi)心的失落,這個兒子居然在車里做了一個夢(夢中夢嵌套結(jié)構(gòu)),幻想甩掉他的女友過著悲慘的人生(離婚又患?。?,只能在海灘上坐著發(fā)呆——在內(nèi)心嘲諷兒子做白日夢的父親絲毫沒意識到這正是他自己白日作夢的一部分。但站在兒子的角度,這夢中發(fā)生的一切正是因為沒從父親那里借到錢的后果:愛情和事業(yè)雙雙雞飛蛋打——不但女友因為異地而離去,自己也被這段感情攪得心煩意亂,只能放棄工作,在海灘上發(fā)白日夢幻想前女友遭殃來緩解內(nèi)心的焦慮。
有意思的是,我們完全不知道借錢的實際行動到底發(fā)生了沒有——洪常秀刻意跳過了這一段情節(jié)交代,直接進入了二人夢中的臆想。也許站在父親的角度,他夢到的是自己的錢被兒子拿走以后無謂揮霍的后果;而從兒子的視角,他在夢里預料到?jīng)]有這些錢將會讓他在未來生活里無比失意沮喪。洪尚秀在此發(fā)揮出了超越通常劇作程式的高超實驗性寫作技巧:他精心設計了看似瑣碎的片段細節(jié),讓所有人物的對話和行為都充滿了不可思議的多義性,同時賦予了夢中的“父親/兒子”組合體某種魔幻般的薛定諤態(tài);事件和話語的含義完全取決于我們在觀看時所采取的瞬間直覺傾向,故事的表述走向變成了在父親和兒子之間視角切換的心理和情感嬗變。這種人物內(nèi)心的莫名雙重含義欲望悸動甚至表現(xiàn)在了一些看似無關(guān)的細節(jié)上,比如兒子在診所門口對女助理的擁抱究竟是兒時性幻想的外露還是父親“附體”兒子以后對她的意淫?再比如,兒子在海灘上對母親的凝望,究竟是一種失去父親后的戀母式依戀,還是父親借由兒子的眼睛表達對母親的暗暗懷戀?所有的細節(jié)都有兩個完全對立的理解方向,但它們又神奇地被劇作設定融為一體。冥冥中,觀眾似乎具有了某種橫跨兩個意識的類上帝視角,在深入不同人物內(nèi)心的同時體會到他們暗藏著的細微又駁雜的微妙心理異動。我們會經(jīng)常看到電影評論將洪常秀和侯麥相比較,但其實這樣的雙重含義所透露出的人內(nèi)心被欲望、怨恨和情感所驅(qū)使而呈現(xiàn)出的瞬間量子悸動態(tài),其實已經(jīng)十分貼近布努埃爾在《資產(chǎn)階級的審慎魅力》《自由的幻影》《朦朧的欲望》中所表現(xiàn)出的人類荒誕獸性沖動意識。
洪常秀出身于實驗電影圈,但當我們審視他二十年來的電影風格時,會發(fā)現(xiàn)他的影片在視覺上的處理變得越來越簡略直白?!兑姟返呐臄z使用的是一臺無法更換鏡頭的小型佳能4K攝像機,除了獨特的“變焦剪輯”方式外,我們幾乎看不到他采用任何特殊的鏡頭和場面調(diào)度手段來呈現(xiàn)人物之間的對話,更沒有用花哨的視效表現(xiàn)虛幻的夢境。在視覺形式極度簡化抽象的同時,他卻在如《北村方向》《你自己和你所有》《在異國》《獨自在夜晚的海邊》這樣的影片中發(fā)展出超出常規(guī)的劇作模式,用實驗化的文本替代了實驗化的視覺去填充影片的框架。他走向了實驗電影另一個前人從未涉足的方向:舍棄視覺元素的表面構(gòu)造和組合,依托精心構(gòu)筑的文本支撐起的人物和對話,將觀眾帶入無限的思維漩渦之中。
正如我們在《引見》中看到的,洪常秀在直白主題(父與子之間的金錢親情關(guān)系)基礎上,用充滿暗示的碎片化細節(jié)構(gòu)筑起具有拼貼效應的劇作晶體,它雖然不連貫,卻像棱鏡一樣不斷向四處折射觀眾審視的目光,形成了炫目又充滿實驗性的文本“光學效應”。而它的內(nèi)在核心,正如片名所示,是一種“引見”,即一個靈魂以另一個靈魂為載體,借用夢的形式,被引入到事件的發(fā)生過程中從而讓不同的含義逐漸浮現(xiàn)。主題和導演手法也因此在這部影片中都退居次要,洪常秀真正想展示的,是電影實驗性文本所產(chǎn)生的魔幻思維性魅力。
PS. 從一些精心設計的細節(jié)也可以看出洪常秀意圖創(chuàng)造出的獨特夢境氛圍。比如,影片從韓國跳到德國,但黑白影像卻故意避開了一切帶著歐洲特征的建筑物和人物形象,在人物對話反復明示他們身處德國的同時,幾乎沒有差別的背景環(huán)境讓觀看者產(chǎn)生了某種困惑不解的恍惚視覺錯位感。再比如,在海灘上出現(xiàn)的前女友周緣暗示搶走她德國丈夫的就是同住的韓國美貌女畫家,但當英浩從車里踉踉蹌蹌爬出來我們才意識到這是他做的夢,根據(jù)前面劇情,他并不知道這樣一位女畫家的存在,那他又如何能在自己的夢境中提到這個人呢?一個可能的解釋是因為從車里走出來的英浩還是身處夢中,這一切都是那個父親/兒子的重疊意識在迷離的夢境中臆想出來的。
人與人之間相交非常敷衍、表面,只是因為需要才會禮貌地彼此交織,而每個人真正的本質(zhì)卻相互孤立著。
男主父親開場的祈禱,獨處的疲憊落寞,與兒子照面時相顧無言的片刻,面對著名演員裝出來的社交熱情。
他在別人眼中是很成功的人,有體面職業(yè)和大筆存款。但他向主請求讓他重新活一遍,為此他愿意付出所有錢財,用心照顧貧窮的孤兒。但他的兒子花錢處處緊張,因為他不給兒子錢用。
著名演員上樓見醫(yī)生前在樓下抽煙,上去后說只是順路來看看,所以沒提前通知。隨后醫(yī)生邀請他吃飯他又說剛好有事要商量。本就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
這種明顯的前后矛盾醫(yī)生也不計較,一來演員地位高,他沒資格計較,二來大家也不是很在意對方的生活。演員說家里有好事情時醫(yī)生也懶得多問。只是在疲憊的生活里假裝熱情地把相處的時間糊弄過去而已,獨處時才是自己。
男主不情不愿過來應付父親,結(jié)果在沙發(fā)上等了又等,也沒有等到。父子關(guān)系很僵硬。
男主和醫(yī)生助理看起來關(guān)系很好,但其實也只是表面關(guān)系,聊天時完全無話可聊,可兩個人站在一起又不能不說話,否則氣氛太尷尬。統(tǒng)共也沒交流幾句,一句“你瘦了”換著說了三遍就離譜。
第二段里的畫家是個離了婚的少與人交往的獨居人士。女主讓畫家無需說敬語,畫家笑著說你也不用說敬語了,總說敬語很麻煩。但之后又一直和女主說敬語。
畫家和女主媽媽抽煙,說女主想住多久都可以,和她聊聊天也很好,只是客套話。東亞人尤其擅長這種客套話。
在草地上畫家、女主和女主母親交流時,母親對女兒管束很嚴,畫家不好站隊,在兩個人中間和稀泥。有畫家在面前,母親對女兒的態(tài)度也下意識放緩了一些。
大家都很客氣很隨和。很疏離。
第三段是洪尚秀最擅長的酒桌戲,私以為也是全片最好的一段戲。四人之間關(guān)系微妙,演員權(quán)勢最大,只有母親能用柔軟手段稍微與他周旋。母親關(guān)心兒子又給兒子壓力。兩個小輩核心在男主身上,男主的朋友一入桌就被兩個長輩有意地爭對和忽略。
位置安排也在照應彼此間的關(guān)系。演員雖然獨坐一邊但完全壓過對面三個人,朋友被掛在四人桌外面。一人獨坐一邊面對多人的情況在《獨自在夜晚的海邊》里也出現(xiàn)過,但那完全是另一種意思了,表達了女主孤獨無助。
演員權(quán)勢大,不準人喝醉又一直灌酒,訓斥男主后和母親道歉也毫無誠意,只是面子工程總要做些。這就像他明明是有目的來找男主父親卻說是路過一樣。
男主在車上做夢,夢到分手的女友。夢里女友生活地很不幸,他溫溫柔柔和女友說話,還說會想辦法幫她治病。
朋友把男主叫醒,男主神情遙遠但對夢境只字不提,只是自己下了一趟海。看到男主從夢境中醒來的神情,非常感慨:人與人就是這樣相交的啊。世界真荒謬,真正重要的東西難以分享,在言語間流浪的都非必要。
是一部完完全全像生活一樣的電影,感覺就是隨手從生活中截取了幾個片段,很多事都沒頭沒尾用不著交代清楚,觀眾是在看別人的生活也是在看自己的生活,因為人與人其實都相似。
但現(xiàn)實生活中真正關(guān)心別人生活的人有多少呢?大家都只看著自己而已。
我挺喜歡洪尚秀這種切斷時間線的方式。依稀記得一句話說最好的作家從人物生活中隨便截取十分鐘來描寫也能完全展示人物。我覺得洪尚秀做到了。
洪尚秀的電影一般都探討人的心靈以及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他的對話與鏡頭設計看起來非常隨意,但其實都精心設計,人與人之間位置距離方位的安排都有講究,包括人的下意識小動作。比如畫家與人相處時的小動作都比較疏離防備。
再以人際關(guān)系舉例。人與人之間相處會有不同磁場,力量的強弱與感情強弱??梢悦黠@察覺到男主與父親母親女友朋友演員以及醫(yī)生助手相處時都有不同的力量感情關(guān)系,這些必須前后協(xié)調(diào)一致觀眾細想起來才不覺得違和。
飯桌是最好展現(xiàn)人物關(guān)系的場所之一,再加點酒或許可剝開社交外殼激發(fā)人物真實的內(nèi)心。
雖然洪尚秀以尷尬出名,但我覺得社交的孤獨與世界的荒謬或許是更深沉的東西。
洪尚秀很少拍熱鬧的東西,就算是一堆人聚餐,也一定會有尷尬的關(guān)系和事件。他電影的意義總是在縫隙中流露出來,因為他喜歡探討生活與自我,而生活與自我的意義本就是從縫隙中流露的。如果一個人的生活中缺乏縫隙,他就不會思考也不會明白生活與自我的意義。
在這部電影中唯一讓我覺得并非從縫隙中流露意義的鏡頭是男女主擁抱后有關(guān)愛情的對視。這樣的愛情確實是普通人生活中無關(guān)縫隙的事物。
大部分導演的電影主題也并非從縫隙中流露,因為他們探討的東西無關(guān)縫隙:愛情政治社會夢想等等。
#電光幻影# 《引見》,交錯中的交錯,世界四通八達,我們總會遇見同一個。
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么硬著頭皮看完一部電影了。不關(guān)電影的事,是我自己淺薄了。但是也不得不承認,人要直面自己的能量,對于很多作品,如果沒有能力和足夠文化修養(yǎng)去支持與理解,還是不要勉強自己比較好。放過自己,有時候也是對作品的尊重。作為2021年北京國際電影節(jié)中的一部短暫的電影作品,一個多小時的電影體量還是讓我很興奮的,外加上導演洪常秀屬于那種雖然我不懂,但是我聽說過的典型。出于對自己的不自量,我還是選擇了這部電影,然后看的一塌糊涂。
劇情明明白白的擺在眼前,我都可以細膩的復述了,但是看完了之后看了個什么,我自己也不是太清楚。導演大概是清楚的,可是我問不到他。
關(guān)系交錯,場景變更,似是連貫,又自成一體。
在父親的診所處,年輕人英浩在等待。他等待父親,他的女朋友等待他,他父親的病人在另一個場景里等待。該擁抱的擁抱,該微笑的微笑,有些人是代表了過去的記憶,有些人是走向未來的臺階,有些人是莫名的未知,他們都有固定的意義,他們都會遵循這個意義。
在德國,相聚是值得開心的。那里有本該進行的生活的推進,也有意外出現(xiàn)的愛人的陪伴。女主是被母親帶到德國去的,住在母親相識的韓國人家里,寒暄是生澀的,那滾熱的愛的奔赴,才是帶來熱情的源泉。
男主帶朋友見了母親,以及母親的朋友。那位母親的朋友,就是父親的病人。本該各自行走的線索匯成了一條,有點小小的心機,但是巧合往往并不是巧合。到海邊相遇吧,哪里能找到的,是最美麗的女人,也許活在現(xiàn)實里,也許,活在記憶里。
虛虛實實在交錯,不同的關(guān)系關(guān)聯(lián)在交錯。夢醒了,一切都是不存在的。當下,請緊握。
確實沒看懂,心好累。
作者:小佛搞特
前幾天搜索了一下洪尚秀有沒有新片。好家伙,2021年還沒過完,這家伙推出兩部新片了,一部《引見》,一部《在你面前》。前者找到了資源,昨天躺床看了。后者至今還沒找到資源。
《引見》才65分鐘。這家伙拍片越來越簡潔了。說實話,看了第一遍,有些蒙圈。感覺太無聊了。就是幾個人不斷在閑聊。無聊到讓人沒法進入。看完準備打個二星的,豆瓣上看了下評論,驚詫,豆瓣上的大神對此片的實驗性文本魔力給予解析,并且此片獲得了柏林電影節(jié)“最佳劇本獎”。搞什么鬼?緊接著又看了一遍。
啊,原來果然有些微妙的。第二遍比第一遍看得仔細多了。起碼把情節(jié)的梗都關(guān)注到了。至于大神關(guān)于此片文本魔力的解析,有一些能GET到,有一些繼續(xù)蒙圈,也懷疑大神有過度解讀之嫌。
總之這樣一部看似波瀾不驚甚至無聊至極的影片,竟然在大踏步拓展著電影的邊界。
洪尚秀越來越不是在給普通觀眾拍片了。這樣的片,普通觀眾能看完并且看進去,那簡直太有“藝術(shù)修養(yǎng)”了。如果我不抱著研究學習的態(tài)度,別說第二遍,第一遍也不會看完的。
他是個拍片狂魔。拍的都是普通觀眾看不進去的悶片。90年代末出道以來,以基本上一年一部的速度推進著。目前已經(jīng)拍了26部長片。這樣的導演,在韓國電影界,稱得上國寶級的人物。國寶之所以誕生,首先是有支持它誕生的市場。不是靠政府或基金養(yǎng)的。當然,對電影扶持的制度環(huán)境也不可缺少。反觀我的國,倍感凄涼。
每個演員都有3根以上的抽煙指標
是不是有種積木的游戲,每次抽走一根,但維持積木不倒,抽到最后,整座積木空心玲瓏,但依舊令人驚嘆地矗立。懷疑洪常秀在用電影玩這個游戲。
從睡覺電影到喝酒電影到抽煙電影(請數(shù)一數(shù)本片中抽煙scene有幾個)也是有趣的轉(zhuǎn)變。第一次用這樣年輕不帶中年慫感的男主,時間線有模糊性,留下了很多餘白區(qū)間。異國只是一種概念,刻意避開的異域性。敏喜戲份很少但前所未有地接地氣。第一次見老洪寫過這麼多和現(xiàn)實中正常人無緣的廢話臺詞,繼續(xù)精簡劇組,第一次劇本導演拍攝剪輯作曲全擔當,credit相當簡約lol。和女主的“重逢”一樣ironic,與中期的《夜與日》一脈相承。期待未來洪洪的更多變化。0529+0606CGV?????????二刷。
為什么洪導可以這么厲害,仿佛不過腦子就拍出別人精心安排都出不來的質(zhì)感。如果說逃走的女人里面彌漫的是一種屬于都市女性的孤寂和惆悵,這部片的內(nèi)核則涉及父子,男女等社會更多的方面,也似有若無的更加深刻。我們通過引薦結(jié)識不同的社會關(guān)系,卻始終處在缺失感中。再也別提他的推拉鏡頭了,事實證明技法只是洪導的一個工具,圍繞他想要的效果,什么的鏡頭語言都可以,并無意讓推拉成為自己的標識。
“引見”更多的是動詞,引出相遇,引出分別,更美妙的,是引出海邊車內(nèi)發(fā)醉的那場夢境中的再會。但在不斷的引發(fā)后,似乎并未存在新的“奇遇”,一如既往的結(jié)構(gòu)和反身外,卻又以不做結(jié)的方式于洪既定周密的“隨機”規(guī)則中再次進化出對一切發(fā)生時刻的任意欣賞與即興聯(lián)想。同心怡女助手相逢時的雪,夢醒別離后冰冷的海水,或甜蜜或痛苦,都是構(gòu)成接下來的“過去”,與剛流逝的“未來”。
以睡為醒、以醒入夢,擁抱和擁抱和擁抱,恍惚一下就過了一晌貪歡、小酌一杯就成了中山烈酒。老洪劇作愈發(fā)的神乎其技、漫不經(jīng)心就是難以觸及的佳作了。此外,紀柱峰老師在本片里貢獻了洪式電影二十多年來第一次近乎“失控”的憤怒,看的既震驚又過癮,老來的老洪若能在結(jié)構(gòu)之外多整點活兒,我們洪家軍就能每年多過一次年。
#71st Berlianle# 最佳編劇。片名正解[引見]。洪常秀下不下力氣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這部片子完全是個隨手的作品,規(guī)模和方法上近似于《克萊爾的相機》和《草葉集》的混合物。。此前洪常秀甚少處理親子關(guān)系,這次換用一對年輕人做主角,依次討論了父子、母女和母子關(guān)系。。核心的沖突也在于晚輩與長輩的交流方式(涉及到韓語的敬語體系),以及親子關(guān)系,不同代際的人的行為處事方式。設計上的小心思包括一些洪常秀式的視覺元素,比如黑白攝影、下雪(前作如《之后》)、冬季的海(這部更近于《獨自在夜晚的海邊》)。洪常秀招牌式的變焦推居然用得很節(jié)制,大概只有兩三處。全片最核心的構(gòu)思是一處夢境,不過在他的作品里只能說是很一般。槽點“我覺得這就是對我跟你分手之后的懲罰”。片源糊得我第一次都沒看出來金敏喜演得啥……
【柏林2021】沒有任何驚喜的非常典型的洪常秀電影。
三次擁抱,越來越冷,也越來越暖。
敘事結(jié)構(gòu)很有巧思,無怪乎能獲得柏林最佳編劇??此坡唤?jīng)心的引見、重遇與相談,隱約留白的信息卻非常多,輕盈的斷片式結(jié)構(gòu),夢境與現(xiàn)實的交融對話,將人與人的關(guān)系拍得舉重若輕。洪常秀真正拍出了夢境的日常感(與大衛(wèi)·林奇、布努埃爾和費里尼迥異)一面,盡管不算好看,也不夠盡興,但細想來仍得叫絕。(8.5/10)
siff# 百人dv觀賞會
2021SIFF 假客氣真疏離,年輕人的自我保護和自我疏導,在海面前失效。
洪尚秀小作坊如果繼續(xù)敷衍了事胡逼亂拍就是你們這群文青慣的
向上帝祈求再活一次,到了夢里還是沒法子,“太陽真美,可惜只有我們能看見”,洪導你的眼睛還好嗎?以及你咋不去寫小說?
這么努力湊時長都才一個小時,洪老師別這樣。
我,洪粉,也只給了三星,那還能說啥
洪老師的片子,我也沒有第一時間搶先看的沖動了。這是我的問題,也是他的問題。從創(chuàng)作年表看,他2018年的兩部(《草葉集》《江邊旅館》)是最讓我無語的兩部,基本上摸不著邊,從此倒了胃口。而從《逃走的女人》到這部,好像步子又略微往回收了收,在變化的同時又保持了部分的不變。另外,最近看了楊黎一首詩很受啟發(fā),楊黎說他寫詩早已經(jīng)不去考慮好不好的問題了,而更愿意寫些諸如《怪客》《冷風景》之類莫明其妙的,這個角度或許也有助于我們客觀看待他近作的“不好看”。
金敏喜出場就是為了被稱贊“你真的好漂亮啊”。
照常尬聊,照??浣鹈粝埠每矗沂呛每吹阶屓梭@訝到說不出話,照常在海邊漫步,照常是燒酒加人生,一切都是熟悉的配方和味道,可能真是韓國伍迪艾倫。
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