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今兒是剛看完喜宴的一天，喜宴，飲食男女，我都看了很多遍。照理說得再看幾遍推手的，但我始終覺得推手相較這兩部，始終有點兒顯弱。
李安的細(xì)節(jié)精致到讓人咋舌，也正是如此可讓我安心的樂此不疲的一遍遍看這部飲食男女。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像是難得一回的飯桌上做愛，雙方身份并不清楚，可能是久失激情的夫婦，可能是偷情的男女，可能是家長未下班的學(xué)生，也可能就是熱戀情人異想天開。

不可否認(rèn)李安是個人精，還是個十足龜毛的貨。李安精在他偷偷賣的是美式概念，把美式的直接浪漫糅入中國式含蓄中，甚至有點兒反其道而行的：西學(xué)為體中學(xué)為用了。一般入骨透徹如人精的導(dǎo)演總會留點兒遺憾，要么不夠細(xì)致，細(xì)節(jié)不夠出彩，花哨功夫太多，等等等等。但是偏生李安又是個極度龜毛的家伙，開頭一段兒看似花哨但卻邏輯十足，就連做菜的時間火候安排上都無可挑剔的漂亮做菜鏡頭，看得人食指大動。（若非要挑剔，那就是替身演員的手不及老人的手粗糙。）期間接了個電話，隱晦的報告給觀眾他們的忘年戀。一個電話偷偷規(guī)避了他們倆是如何勾搭上的前因，開門見山的講起了故事。

片中幾個女人個個出彩，且不說老戲骨歸亞蕾，也不說當(dāng)時風(fēng)韻十足的張艾嘉，單單這三個女兒，就各顯神通了。楊貴媚是我?guī)缀蹩煞Q最愛的臺灣女演員，可塑性極強，在飲食男女中飾演低調(diào)的大姐，卻幾乎搶去了所有光彩，不說青春無敵的王渝文，就連大美女吳倩蓮的鏡也照搶不誤。不知是導(dǎo)演偏心還是怎么的，偏偏給楊貴媚一個這樣極度單純卻極度復(fù)雜的角色，角色本身就已經(jīng)很搶鏡。為什么搶鏡，是因為大女兒幾乎是最能表達(dá)飲食男女這四字的隱含意，欲望，的人?？此乒虐?，實際上內(nèi)心對感情和欲望的渴求早已到了干柴列火的程度了，人稱悶騷。而騷這個詞兒，明騷沒意思，漂亮女人騷也沒意思，但是漂亮卻內(nèi)斂的女人騷就有點兒意思了，何況是楊貴媚這樣長著一張細(xì)長眼睛和極適合畫大紅色嘴唇兒的臉的女人。人總是有個欠字兒，偷來的比自己碗里的香，別人碗里偷不著的又比煞費苦心偷來的香，所以最香艷的，便是那還有基督徒背景的中學(xué)教師，端莊淑麗的姑娘，燙大波浪抹紅嘴唇那一瞬間。而之前處處敏感，內(nèi)斂卻脾氣大的性格，又暗示了后來揭示的當(dāng)年的失戀男友純屬幻想這個事實。其實看到這樣的角色我多少都有點兒感同身受，每當(dāng)遇到愛的人，總?cè)滩蛔∫庖霈F(xiàn)在我的生活中會是一番什么光景，而自己的生活，卻其實一直孤獨無趣。

這片中我第二喜歡的，就是錦榮。張艾嘉的臉知性耐看，加上一對杏眼，滿臉冷淡，就總讓人想看這種女人在愛情中的樣子。我喜歡她，在于她不把自己的特立獨行當(dāng)回事兒，就還真當(dāng)做是談了個普通的戀愛找了個普通的男人。把那句“只是”咽掉了。但是看了幾遍片子之后，卻會發(fā)現(xiàn)這片子里在朱家從頭到尾她都有點兒淡淡的暗示和淡淡的囂張。比如一到朱家就問老朱的下落。我喜歡這樣的女人，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滿足于，卻從不屈從生活。與我而言，也許更是因為這份戀父情結(jié)吸引了我。而在戲里，也對應(yīng)的只出現(xiàn)了個梁伯母，沒有出現(xiàn)那個缺失的父愛，不得不佩服導(dǎo)演的精致。

歸亞蕾這個大配角當(dāng)然也可圈可點，一口長沙話讓我這個湖南人感到無比親切。舉手投足帶點兒洋氣，帶點兒悄悄被掩飾的俗氣，甚至連口音也恰如其分的長居海外多年未回故里的走樣，只是這恐怕是湖南人民內(nèi)部分享的范疇了。再有就是她作為一個配角，先有一口異域語言先聲奪人，再有那雙現(xiàn)時明星們整容過后再也不能達(dá)到的會說話的眼睛演活了種種眼神，特別是面對老朱的前后變化起承轉(zhuǎn)合，這些都能在她眼睛里找到。連眼睛也時時入戲的演員，怕是難找了啊。

相比之下，戲份極重的二女兒就薄弱多了。吳倩蓮始終有點美而不艷的感覺，演戲的痕跡太重，想強硬沒硬起來，想溫柔又沒柔下去，粗俗點兒說恰如五十歲男人的褲襠啊，不由自己控制。再有她做飯時的神態(tài)沒有充分的體現(xiàn)跟父親的遺傳關(guān)系。郎雄老頭子雖然一系列利落的動作是找替身完成的，卻十足的體現(xiàn)了身在廚房的廚子該有的神情，而二女兒做飯時，眼中看不出極喜愛，甚至在完成一桌菜時面對正襟危坐的父親還有微微的沾沾自喜的意思，這是不該明顯的。

最后結(jié)局錦榮挺個大肚子出現(xiàn)，倒是怎么猜也沒猜著的，“跟這兒守著下套兒呢”。看完不禁感慨李安真是 naughty boy啊，正如喜宴里頭自己抽空露了個頭還解釋了句五千年的性壓抑，這兒也在結(jié)尾的肚子上作了調(diào)皮的文章——朱老爺子老當(dāng)益壯啊。而且跟喜宴一樣仿佛不沾點兒性事（或說是生子）相關(guān)的東西就體現(xiàn)不出中國現(xiàn)行社會的微妙性壓抑。當(dāng)然，也可說這個情節(jié)更體現(xiàn)出了對錦榮的選擇的明顯鼓勵，積極的氛圍光影逼迫觀眾去接受，甚至是鼓勵觀眾將其看做正面的情感。

與喜宴不同，幾乎沒有露骨的性情節(jié)，倒是兩度出現(xiàn)懷孕，兩度出現(xiàn)做菜，借此隱晦表達(dá)要傳遞的活色生香的場面。其悶騷程度不輸我開頭那個比喻，趁家中無人時來一場激情又安全的飯桌上做愛。

當(dāng)然，作為一個吃貨，并且由于對吃的熱愛被迫成為一個廚藝尚可手腳麻利的吃貨，我看片中的食物水乳交融，經(jīng)利刃分離又經(jīng)熱鍋融合，去皮扒骨又重逢于擺盤瞬間，風(fēng)牛馬不相及卻被生點鴛鴦譜熟作一鍋，種種廚房里食物和火焰的風(fēng)情萬種，其滿足程度，不啻于一場飯桌上活色生香的做愛了。

我是那種不喜歡《臥虎藏龍》，也不喜歡《斷背山》，卻喜歡《喜宴》，《推手》，《飲食男女》的觀眾。我很喜歡看這種故事性很強的電影。在李安這三部電影中，有異國戀，同性戀，老少戀，未婚先孕，大齡剩女，基本上，李安早在1994年以前就把當(dāng)代社會的核心男女問題都討論完畢了。僅憑這一點，我對于李安導(dǎo)演，還是一直心懷敬意的。年輕的他在想辦法去闡述一些復(fù)雜而尷尬的問題。

李安的這三部電影，我覺得拍得最好的是《喜宴》，最正統(tǒng)的是《推手》，而我最喜歡的是《飲食男女》。大概是因為里面漂亮的烹飪過程。我喜歡那種慢條斯理生活的感覺，就像準(zhǔn)備一頓飯的過程。從洗菜，切菜，到燒水，熱油……我喜歡把這些步驟安排得井井有條之后，打開音響，獨自一人享受站在廚房里的樂趣。有的時候，會用老干媽爆炒鴨腸之類的食物，廚房里一下子充滿了嗆人的煙氣，那種煙氣像是要搶占所有的氧氣，而我卻依然不愿意從廚房里出去。

我看著電影開始的郎雄，心懷無限的崇拜。在這樣一個沒有真正的武俠的年代，我覺得那樣的廚藝就是一種俠氣。切肉的動作凌厲而舒展，身形不斷的在不同的鍋之間轉(zhuǎn)換，夾雜上紛繁的霧氣，這個場景像是我心中一直盼望的某個橋斷。做飯時的男性是尤其性感的。男性的性感如果表現(xiàn)在油光锃亮的肌肉上時，對我來說實在是太過于動物性了。而生活中，我一直相信，如果哪位男士能對于黃瓜也給與足夠的認(rèn)真，他一定是一個會生活的人。而會生活的男人，相比于那些肌肉男，往往能性感得更加長久一些。

所以，即使郎雄扮演的父親已經(jīng)年老了，已經(jīng)被稱為“朱爺爺”了，也還是可以有新的愛情，新的家庭。如果我是張艾嘉，我可能也會有同樣的選擇。這個男人，他關(guān)心我的孩子，他會吃我的孩子的剩飯，他站在廚房里的時候是那樣的安靜而沒有怨言，他依然挺拔。很關(guān)鍵的一點，他會生活。

郎雄的三個女兒一個是呆板的大齡中學(xué)老師，一個是美麗聰明的大齡金領(lǐng)，還有一個是沖動可愛的大學(xué)生。顯然，李安和郎雄扮演的父親這個角色，都是最喜歡吳倩蓮扮演的這個二女兒。原因似乎也很簡單，因為她也喜歡下廚房，喜歡擺弄個鍋鍋碗碗，同時，她還聰明，一個自強不息的女性。一般這樣的女性形象，在大熒幕上總是被父親喜歡。

所謂貼心，不一定要聽話，不一定要撒嬌，只要有著同樣的生活態(tài)度，有著同樣的生活情趣，就自然而然的離得很近很近。

其實我是那種不會生活卻又特想好好生活的人，所以看李安的片子特別合適?？傮w來說，李安是一個很正統(tǒng)的人，無論是種種不尋常的戀愛方式，李安也總是以最傳統(tǒng)的方式去解讀，那種淡淡的中國的味道，常常讓我覺得親切而自然。男人和男人的愛，男人和女人的愛，年齡相差很大的男女之間的愛，中國男人和外國女人的愛，這些愛其實都可以很自然很平淡，這一切都像是在做一桌菜，評頭論足的人總是有很多地說道，只有真正做菜的人才知道種種味道的來龍去脈。

與生活，我也是如此，我希望我在其中，而不是等著一切擺到我的面前，那樣的生活太偷懶。透過鏡頭看到的世界總是美好的，往往總是摁下了很多的快門，卻懶得去洗照片。那些美麗的場景，我留在了心里，像是已經(jīng)親自烹飪過一種食材，我按照期待的味道去挑旨，最后，好壞與否，于我自己已不重要了。所謂飲食男女，就如同文藝男女，文藝男女要認(rèn)認(rèn)真真的文藝，搞好每一個細(xì)節(jié)，而飲食男女，也一樣要耕耘于每一個味道，廚房的味道，飲食的味道，感情的味道，日子的味道，生活的味道，種種味道只有認(rèn)真體味的人，勤奮于此的人方可體悟，不足為外人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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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開始在一大清早，上班的人流剛洶涌而出，老朱師傅就開始準(zhǔn)備晚上的菜式了?；ㄒ惶鞎r間準(zhǔn)備一個家宴，對家人的感情那是很深的了。老房子的天井里放著老式的皮蛋水缸，里面養(yǎng)著肥大的鯉魚，“嘩”一下，捉一條出來用兩根筷子插進(jìn)魚嘴里，再開膛破肚。薄而大的片刀兩三下就取下兩片凈魚肉，剞花刀，拍干粉，下油鍋，那是做松鼠魚了。
接下來切魷魚花，片去鴨胗肝的硬皮，去紅椒籽。蒸好的臘肉趁熱切片，肥油滋滋地往外冒。切白蘿卜絲，邊炸走油肉邊洗青菜。走油肉從油鍋里撈出來激涼水，切厚片，裝碗，放姜片蔥段，這是在做扣肉了。
院子里大壇小罐沿墻根擺了幾溜，還在一角搭了個雞棚子，養(yǎng)著活雞，瞅準(zhǔn)一只，一把拿下。對比后面兩個女婿抓雞抓得雞飛人跳，害老朱師傅刻壞了冬瓜，真是高手如閑庭信步，庸徒是狼狽不堪，
雞抓進(jìn)來了，鏡頭掃過，砧板上還有活的牛蛙在抻腿。這個時候扣肉也已蒸好，揭開蒸籠，蒸氣彌漫，幾乎能讓人聞到肉香，不知道他做的是糟扣肉還是梅菜扣肉？只見他把蒸肉原汁倒進(jìn)鍋里，熬稠了澆回已翻扣過來的肉上。轉(zhuǎn)眼雞殺好，還去了骨，油鍋里滿鍋的滾油，里面扭曲著伸展筋骨的是蹄筋。雞填了內(nèi)容放進(jìn)盬子里，倒入高湯，油紙封口，上籠大火去蒸。另一只砂鍋里燉著湯，不知放著什么山珍海味，老朱師傅撒上一把冰糖。
蒸籠里蒸著原湯雞，砂鍋里燉著老火湯，花時間的準(zhǔn)備工作都已做妥，老朱師傅坐在厚大的砧板前，操起兩把刀細(xì)細(xì)剁肉，一邊得意地?fù)u兩下頭。身后的墻壁上釘著三排刀架，上面插著幾十把大大小小、寬寬窄窄、或尖或彎的刀，宛如武師堂上的十八般兵器。
老朱師傅啪啪地摔著肉餡，摔出筋道，搟皮，捏褶，包小籠包子。這個時候電話響了，他閑話家常家：吃了沒？我中午吃碗面對付一下。又傳授蒸魚訣竅：別用鹽抹魚身，鹽會吸干魚肉里的水分，把鹽抹在盤子里。語氣是絮絮的，關(guān)懷的，溫情的?？梢韵胍婋娫捘穷^是個熟稔的人。下文珊珊說媽媽把魚煎糊了，前后聯(lián)系，便知他是在和錦榮通話，這樣兩人的戀情在最后披露時就不突兀，觀眾“哦”一下后，兩下心照。
兩三個鏡頭描述過三個女兒的現(xiàn)狀，又接回老朱在生爐子烤鴨子。到了晚上開始炒菜了，這個時候鴨子也已經(jīng)烤好，拎出來是紅艷艷的，醬色誘人。餐桌上家寧揭開紫銅暖鍋，撥進(jìn)半盤切得飛薄的半透明的蝦，粉紅的魚片，再放幾片菠菜。家倩說煨魚翅的火腿哈喇了，那么是還有魚翅了。老朱師傅的味覺退化，在別的菜式上是顯示不出來的，老師傅做菜都不嘗味，只憑手感。但火腿哈喇就非靠舌頭不可了。這閑閑一筆，點得不露痕跡，又交待了下文。
老朱師傅去廚房拿了粉絲和什么枝竹狀的出來，家寧又放進(jìn)暖鍋里。一點沒吃，下這么多菜，那魚片和蝦肉不怕老了？家宴還沒吃，工作的地方打電話來求救，老朱師傅在家細(xì)細(xì)展示了一番廚藝，馬上又去高級飯店救場，那場面才叫一個紅火熱鬧好看。
只見老朱師傅大步流星走進(jìn)廚房，一路上不停地有人打招呼朱師傅好，那一種工作中的自豪感、成就感、滿足感，又豈是在家里侍候三個沒個笑模樣的女兒可比的。
大廚房大得長鏡頭走了足有半分鐘，老朱師傅脫下便服，馬上有領(lǐng)班上來為他披上白袍，戴帽子系圍裙，念菜單，緊跟著一步不拉，地位之重要，立即顯現(xiàn)。大蒸籠里擠擠挨挨并排著十幾條魚，大把的京蔥絲撒上去，熱辣辣的滾油澆下去，熱氣撲面，幾疑突破屏幕。隨口指點一二，化平淡為神奇，滿天星不成，改，龍鳳呈祥。鮑魚壓陣，不怕場面不安。
而家里，冷了的菜一樣樣收進(jìn)保鮮盒里，冷冷清清。好好的菜冷了再熱過來吃，味道大打折扣，罪過罪過。飯店里紅艷艷一片不下百桌，吃得個個油光滿面，經(jīng)理看客人點頭，才松了口氣。對應(yīng)的是家珍揭開走了熱氣的小籠包子，嘆口氣又蓋上了。到這里長達(dá)十八分鐘的戲，盡顯老朱師傅的驚才絕藝。
第二天老朱師傅給珊珊做便當(dāng)，時間不夠，做幾個小菜：無錫排骨，蟹肉菜心，青豆蝦仁，五柳雞絲，還有一盅苦瓜排骨湯，小朋友們齊聲贊美，聲如云雀，看戲的都會心一笑，何況做的人。
家珍想做菜，去男友家。做的是豆腐餃子，片下極薄的豆腐片，墊在紗布上放上肉餡，折起壓合，再蒸，這也是一個極考工夫的菜。砂鍋里燉的是孜然豆腐，豆瓣魚，鴨油素炒豌豆苗，熗的是蒜蓉，為的是涼熱綜合。
又一個家宴，老朱師傅又在用兩根筷子殺魚，家珍揭開南瓜盅，家倩用兩根筷子挑起魚身上的網(wǎng)油，這是讓油蒸進(jìn)魚肉里，讓魚更加肥美。家寧咬一口的是百花釀香菇，說老爸忘了打蝦膠。這個有點不明白：“百花釀”是粵菜，蝦膠加肥豬肉泥攪在一起。沒打蝦膠，難道全是肥豬肉？這一蒸還不全都化成了油？那家寧咬一口的是什么？廚房里老朱師傅又捧出竹蒸籠，里里蒸的是通紅的螃蟹。
珊珊在學(xué)校成了最可愛的人，課間拿支筆記下小朋友點的菜：咖喱牛肉飯，蛋炒飯——珊珊說這個太簡單，朱爺爺不會做。小朋友限于見識，點的也都是家常吃的蓋澆飯、炒飯。午飯時間一個送飯盒，一個交菜單，明天的。老朱師傅打開不銹鈉飯盒，里面是毫無生氣的灰敗的菜，挾一塊排骨來咬，下了幾次嘴，仍是咬不動。
又是一頓家宴，老朱師傅捅開大鐵爐子，用長火鉗夾出燒餅，家倩用筷子頭把炭爐拔風(fēng)的煙筒口子關(guān)上。那是在吃涮羊肉了，配芝麻燒餅。地道的北京吃法。再下一次，老朱師傅拿了把斧頭，“砰砰砰”地在砸泥團，砸得三個女兒面面相覷，掀開荷葉包，里面當(dāng)然是叫花雞。
最后是關(guān)鍵的一場戲，大女婿小女婿，梁伯母一家三個女人都來做客，朱家的大圓桌第一次高朋滿座。老朱師傅在壓老豆腐泥，院子里兩個女婿抓雞，抓得老朱師傅頻頻皺眉，心驚肉跳，“豁”一下刻壞了冬瓜盅上的花，老朱師傅抄起一把長刀就劈上了冬瓜，后端上桌的是一碗冬瓜湯?？?，冬瓜湯能和冬瓜盅比嗎？
家珍念過餐前禱告后，大家開動。大女婿拿把餐刀直奔燒鵝的腿——這么大的個兒，應(yīng)該是鵝。珊珊挑好看的，是一朵胡蘿卜雕的花。錦茶用勺舀，紅紅的，是炒蟹粉？高高的胖胖的帶蓋子的青花罐子，老朱師傅舀了勺敬給梁伯母，許是佛跳墻？家寧咬的是蟹足。小女婿抓著咬的白色的像是西洋象棋里的卒一樣的不知是什么，估計也是裝飾用的。老朱師傅轉(zhuǎn)眼又捧出一個金色的容器，還有尖尖的蓋子，像泰國寺廟的金塔，華麗之極，嘴里說著“不成敬意”，揭開來，是冬瓜湯。嘿嘿。若不是這個盛器奪人眼目，那美麗的冬瓜盅就算死得冤枉了。
扣肉，開甏花雕，老朱師傅敬了大女兒夫妻，又敬小女兒夫妻，梁伯母一臉賢惠關(guān)懷地勸他少喝點，看得家倩橫眉冷目，錦榮埋頭不語。桌子里菊花狀的像是百花釀魷魚——小魷魚切段再改梳子刀，水里一氽就成了菊花，里頭空的地方釀上蝦膠，蒸熟后花心是粉紅的，花瓣是白色的。被一條綠色的龍隔成Ｓ型的，像是酥皮的點心，切十字花刀，油里一炸就成了花。
所有的人都走了，原來以為會第一個離開家的家倩反而留在了老宅，現(xiàn)在那個大廚房和大院子成了她一個人的天下，她愛怎么做菜就怎么做。炸糯米粿，燒熱餅鐺做春卷皮。有沒有人吃并不重要，她在做的時候開心滿足享受平安喜樂就夠了。
老朱師傅在第二春里恢復(fù)了味覺。一個廚師，整天做著美食，卻不能嘗得五味，其中的痛苦難過，不言而喻。李安的電影，真正是講出了美食的真諦：味。食物有了味道，生活才會有味道。在一部電影里，描述了這么多的菜式，川魯淮粵，無所不包。殺雞宰魚，搟皮剁餡，紅案白案，一齊都到。眼花繚亂，嘆為觀止。

前幾天又溫習(xí)了下李安的父親三部曲系列。《飲食男女》中貼近結(jié)尾處的“大逆轉(zhuǎn)”仍然讓我目瞪口呆：片中的父親要娶的竟然是和大女兒同齡的錦榮，并非是和自己同齡的梁伯母。這段“亂倫”的出現(xiàn)頓時讓我對本片的思考上升了一個境界。

性在父親三部曲里算是很重要的一個議題。能看出導(dǎo)演想通過這個中國人不愿探討的禁忌話題來體現(xiàn)很多中國家庭的壓抑，對責(zé)任的思考，以及那些隱藏在平靜背后的風(fēng)暴。

影片對三個女兒的塑造體現(xiàn)出對性的一種思考。最開始只有二女兒有性經(jīng)驗，結(jié)果三女兒未婚先孕搬走了，虔誠且保守的基督教徒大女兒也嫁人了，反倒是一開始最開放的二女兒留了下來承擔(dān)家庭責(zé)任，當(dāng)真是有點諷刺。信上帝會不會是大女兒一個隱藏自己欲望的渠道呢？她每天都打扮的像處女一樣，后來因為經(jīng)常收到情書才改變形象成為現(xiàn)代性感的女性，結(jié)果情書反而沒有了。她在操場上因此爆發(fā)的一幕最能體現(xiàn)她的壓抑。面子上信奉的主到頭來還是隱藏不了自己尋找愛情的渴望。

僅僅把《飲食男女》放在性的這個層面是只能是膚淺。能看出導(dǎo)演想通過”性”這個不能探討的話題來討論中國家庭里那種有話不說的特質(zhì)。這通過人物關(guān)系來體現(xiàn)出來。

大女兒與二女兒有很多誤會。大女兒在母親死后承擔(dān)了很多家庭責(zé)任，并且編造被傷害因此不再愛的謊言來讓自己理直氣壯的照顧父親和家庭。信仰基督教某種意義山也是她犧牲自我只為堅守家庭的體現(xiàn)。她以為二女兒不喜歡自己，兩人關(guān)系十分僵持。而從二女兒的角度，她很愛自己的大姐，但是倆人卻從來不溝通，她怪大姐把自己當(dāng)做一個家長，而并非是一個能談心的姐姐。有點像《理性與感性》里的倆姐妹。究其本質(zhì)，倆人的矛盾就在于有話不說，總是憋著。只有在洗碗那一幕倆人終于把話說開的時候倆人才能冰釋前嫌，解除誤會，回歸到真實的姐妹關(guān)系。

父親也是一個有意思的角色。影片一開始就能看出他奮力的在用吃飯來挽留這個其實已經(jīng)有點解體的家庭。三個女兒都不喜歡被困在桌上，但是卻又出于家庭責(zé)任的考慮而不得不留下。父親也很了解女兒已經(jīng)長大，早晚會飛走，但他也不用言語表達(dá)。他們的問題依舊在于有話不說，只是悶悶的一起吃飯，不去理會平靜海面下隱藏的波濤洶涌。

父親與二女兒的關(guān)系算是本片的主線。一開始同樣是問題多多。二女兒怪父親不讓自己進(jìn)廚房，只因自己是女兒身。其實父親最喜歡二女兒，因為三個女兒中她最像她的母親。他覺得自己讓二女兒學(xué)別的東西遠(yuǎn)離廚房對她反而有好處。這就又是誤會，產(chǎn)生原因依舊是有話不說。最后所有人都走了，只有二女兒繼承了父親做飯的傳統(tǒng)，這也真是一種宿命，也讓影片結(jié)尾那一幕顯得格外動人，因為兩個彼此相愛卻又彼此誤會的靈魂總算和解了，把“家庭責(zé)任”這等高級詞匯回歸到了簡單的父女情。責(zé)任到底是一個社會性的詞匯，只有回歸到最本質(zhì)的愛的時候才能持續(xù)到永遠(yuǎn)。

這就又回歸到本片的結(jié)局上，那個大逆轉(zhuǎn)的事實揭露：原來父親一直隱藏的地下情是一個亂倫之戀。當(dāng)時我非常驚訝，卻又豁然開朗，這點透了這個家庭最重要的問題：有話不說總是憋著。仔細(xì)想想，這個問題穿透了這個家的方方面面，解釋了每個人個人的困境，也解釋了每個人誤會的深刻原因。大家都是平靜的過日子，為了“家庭”這個傳統(tǒng)文化中最看重的一個方面掙扎著，隱藏自己的痛苦與恐懼，只為了面上的一個和和睦睦?？扇擞衷鯓幽茉诓唤邮茏约旱那疤嵯氯リP(guān)照別人呢? 只有像父親那樣把事實說出來，活的真實，接受自我，才能真正的維系這個家庭。

嚴(yán)格意義上來講，這個亂倫的揭露并不能算是結(jié)局，充其量是個在影片靠后位置的大逆轉(zhuǎn)。但是它的意義超越了情節(jié)本身，點透了這個家庭的那種壓抑，更讓觀眾對全片的思考上升了一個層面，我想這便足夠了吧。

自從他在《喜宴》里，狡詐地讓巍巍莫名其妙當(dāng)了一對小gay情侶的代孕母，還硬塞給她一份“皆大歡喜”的心甘情愿，又在《飲食男女》之末，讓娶了年輕小姑娘的老頭枯樹又抽嫩枝之后——我就根深蒂固地認(rèn)為，李安是壞人。

如同有一次師姐說到：《斷背山》當(dāng)然是一部好電影，但卻是我無法容忍的電影——不因為我歧視gay，而因為我不可動搖地歧視不知廉恥、半分愧疚也無的婚外戀。

看上去溫柔敦厚、滿懷的儒家風(fēng)范，骨子里卻蔫壞蔫壞，李安的電影一以貫之，講的不過是倫理，不過是理智與情感的沖突、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沖撞，而其傾向性更是不言而喻。

看上去滿臉和善的他恰正如同最最殺人不見血的傳統(tǒng)，從來不肯露骨地表白好惡，卻隱隱地藏著一份冷冷的心。從來也不曾肯給予毫厘些微的祝福，越是豐盈鮮活的生命越是在最終夭折得不堪：玉矯龍終究要愛上李慕白，并以生命的夭亡來祭奠這一份皈依；瑪麗安娜的故事不過是又一出老掉牙的勸誡，嬌艷的女子黯淡在道德的戒律面前，蒼白地接受成熟；飲食男女是happy ending嗎，為什么我只看出了女子的被侮辱與損害？而在我眼里至為慘烈的一幕，是英俊的趙文宣向家倩伸出手來，英俊斯文的笑容無懈可擊：“好朋友”——我的眼淚在那一刻奪眶而出。

李安還是和〈sex and city〉的編劇如出一轍：無邊的春光可以盡泄，世界的繁華可以追逐，然而最終，祝福只給予婚姻中的女子。艱難的，編劇終于一個一個把五個活色生香的大齡女郎嫁了出去，才可以如釋重負(fù)。同樣〈飲食男女〉，小女兒看似心無城府卻坐擁幸福，最令男子贊賞的不過是如此十足小女子的心機與聰明，大女兒的形象一直如漫畫一般夸張，女性魅力盡露的時刻卻傻人有傻福，惟獨家倩，越是聰慧越是美貌越是魅力四射，卻越是只能被男子定位為“好朋友”，只能無處可逃地一頭扎進(jìn)陷阱：那是李安的故事里，現(xiàn)代（叛逆）（新）女性無可逃遁的宿命。

玉矯龍、家倩、巍巍、瑪麗安娜，李安的熒幕上這些女子貫穿著古今與中外，卻不過同樣是一類——同一類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邊緣掙扎著、沖撞著、叛逆著，并且最終一定會遭遇背叛的性情女子。果然，說李安懂女子，甚至進(jìn)而疑心起他的性取向來，然而他即便是懂得，卻從不慈悲，即便是理解，卻從未有過真正的同情。

昨天看過了李安導(dǎo)演的老片《飲食男女》，好不痛快！

人家說，現(xiàn)在的作家、導(dǎo)演中，中國味十足的，正經(jīng)不是大陸人，而是我們的港澳同胞們。這可一點不假。你看看李碧華的《胭脂扣》、《霸王別姬》，李安的《推手》、《喜宴》、《色戒》，楊凡的《游園驚夢》，王家衛(wèi)的《花樣年華》、《東邪西毒》，都是濃妝艷抹或者云淡風(fēng)輕的中國氣節(jié)。

《飲食男女》也不例外。上來一段蒸蒸煮煮的中國大菜就把人給鎮(zhèn)住了。什么梅菜扣肉、客家小炒、醬爆海螺、清炒螺片、雙椒爆炒魷魚頭、黃燜雞翅、肉骨茶、香酥叉燒醬排骨、茭白木耳炒肉片、咖喱小龍蝦、西洋參燉烏骨，都一道一道地給端上了臺面，看得人眼花繚亂。

朱老爺子的生活也同這菜一樣令人昏惑，不知該如何下手。自己年紀(jì)大了，味蕾都失去了作用，盡管不服老，也是自欺欺人，無奈的舉動。三個女兒，沒有一個是省心的。大女兒家珍編造出個被拋棄的故事，以此來逃避愛情，其實是沒有信心，變?yōu)榛浇绦磐剑┳顦闼氐囊路?，過最無趣的生活。二女兒家倩因為父親早年給自己挑選了人人羨慕自己卻并不中意的人生道路，所以一直心有不滿，又不知該如何說起，所以父女關(guān)系一直緊張。小女兒家寧一直是最安靜的一個，并不多惹事，但內(nèi)里藏著的其實是一顆并不安分的心。三個女兒心里都想著要逃離父親這個老家，但除了家倩好像都沒有什么辦法。

鄰居梁家，有三口人：梁老太太，剛從美國女兒家回來，受了一肚子氣，見人就說掃興話，梁老頭子卻經(jīng)常拜訪安靜地聽她講。女兒錦榮（張艾嘉飾演），家珍的好朋友，從小失去父親，在朱家的庇護(hù)下長大，婚姻生活一塌糊涂，離婚手續(xù)辦了多年，才有了些眉目，丈夫還排著私家偵探監(jiān)視著，希望能抓住些把柄以得到女兒珊珊的撫養(yǎng)權(quán)。錦榮的女兒珊珊，什么都不懂小學(xué)生，喜歡纏著家寧在電腦上畫畫。

早就看到劇情簡介說，朱老爺子在最后會留上一手，所以把每個細(xì)節(jié)都使勁地挖掘，希望能夠猜出點子奧妙。可最后的結(jié)局還是讓我震驚了。這一點后面再提。

二女兒家倩其實是最關(guān)心父親的，但只是說不出口，也知道自己把父親氣得夠嗆，聽了桂伯伯說的一席話更覺得父親老了，應(yīng)該更關(guān)心身體才對。一次又在醫(yī)院的心臟檢查科遇到父親，更讓她產(chǎn)生了內(nèi)疚之情。

姑娘大了越來越不服管，老爺子也越來越無事可做。一日他遇到上學(xué)去的珊珊，看到她每日都拿著錢買漢堡作為午飯，就自告奮勇地給她做便當(dāng)。已給自己一點的事情做。平時的，他也經(jīng)常跑到梁太太那里聊天。更覺得自己老了。

出乎意料，最安靜的家寧竟然是最早離開的。她搶到了朋友的男朋友。又未婚先孕，做上了豪門太太，可謂事事風(fēng)順。在眾目睽睽之下逃離了這個家。

大女兒家珍這時候被幾封匿名情書撩撥了心意。她一直以為它們是自己心儀體育老師寫的，心中竊喜，可他卻遲遲沒有表示。（我還一直以為它們是朱老爺子借著送飯給珊珊的空當(dāng)，每天放她桌子上，讓她得以多觀察身邊的人、打扮起來，以找到心儀的人，結(jié)果，我俗不可耐的想法當(dāng)然是不成立的）終于她耐不住了性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對著學(xué)校的大喇叭大罵，“為什么我只能對著空氣談情說愛？！”等等，把全校人都震驚了?？烧嫦袷牵@些情書只是幾個同學(xué)的調(diào)皮搗蛋，并不是出于體育老師之手?？稍隗w育老師安慰哭泣的她時，她卻十分大膽地把他爭取過來。最后她也要走了，匆匆忙忙地和男人做了公證，原因是“都等不及了”，當(dāng)天晚上就把他拉到家人面前，飯都沒吃完就坐上人家的摩托車，飛馳而去，眼睛里還閃著淚光：她9年來等待的愛情，總算是結(jié)了果。

看來，還真是悶騷的人平時不張揚，一旦爆發(fā)，還真是噴火一樣地?fù)醵紦醪蛔?，雷到骨子里。倒是二女兒家倩，平時就是理智張揚的人，最后卻慢慢地淡了散了，歸于平靜，離開了舊情人，拒絕了新戀人，放棄了去阿姆斯特丹的機會，想著要照顧父親。人活著就是這么的極端，沉悶到了一定的級數(shù)，就是要爆發(fā)的，但張揚到了某一個度數(shù)，就離歸零不遠(yuǎn)了。

家庭到了這一步，未看也辛酸。父親的菜好雖好，手到心到，女兒們卻無暇細(xì)嘗里面的情了。難怪朱老爺子要說，“人心的粗了，飯做得那么精，又什么用?！蔽疑踔烈詾檫@部片子也會以悲劇結(jié)尾，非得等年邁的父親身體氣出了大問題，女兒們才能體會親情的重要?，F(xiàn)在一想，如果劇情也回歸到我這等俗人的設(shè)想里，也就沒什么新意和可稱道之處了。

最后，該走的都走了，老屋只剩下父女兩個人。父親卻突然召集大家吃飯，說有要事宣布。大家揣測著應(yīng)當(dāng)是父親和梁老太太的婚事有了著落，連梁老太太都穿上了最妖嬈的旗袍，進(jìn)門前還再三地征求女兒對她新胸針的意見，小心翼翼。菜肴還是非一般的豐盛。席間，父親突然起身來宣布，反正女兒都走了，他將把這老屋子賣掉，換成別處的一間小屋子。眾人震驚，我還以為這就是他留的一手，還想著，這老頭子倒是想得開。不料，他又說道，

“我的人生不想像做飯一樣，等材料都備齊了菜下鍋。梁太太，我向你保證，只要我朱老頭子還在就一定不會讓錦榮娘倆挨餓受凍?！彼蛏磉叺牧禾峤簧献约旱纳眢w健康檢查表。

原來，他是要娶錦榮！

當(dāng)時的感覺猶如當(dāng)頭一棒，真的是千猜萬想都沒有料到的這一幕。所有的親戚們也都震驚了，直道是老爺子瘋了說渾話?？瓤龋@便是片子的高潮了吧，這種震驚貌似只有在《靈異第六感》中我才體會到過。李安簡直是絕了。

但后來一想，這情節(jié)也并不突兀，其實李安早在前面就已經(jīng)細(xì)針細(xì)線地在情節(jié)里縫進(jìn)了鋪墊。影片開頭的時候，也有老爺子在電話里教某人做魚的步驟。晚上錦榮領(lǐng)著珊珊拜訪，第一句就是“朱爸呢？”珊珊這小家伙也告媽媽的狀，說魚做糊了。其實導(dǎo)演一早就把風(fēng)一絲絲地放出去了，只是看電影的人心太粗，沒覺察到。原來老爺子給珊珊做便當(dāng)，不是因為沒事情做，而是要拉攏小拖油瓶；老爺子同梁太太聊天，不是因為千里遇知音，卻是在取悅丈母娘。真真咋舌！錦榮從小失去父親，被朱老爺子照顧，產(chǎn)生了戀父的情結(jié)，也一點都不奇怪。偏偏的，朱老爺子因為自己女兒的疏遠(yuǎn)，生出了些戀女情結(jié)，正好碰到了一塊兒。想起一個網(wǎng)友評論的，“如果我是張艾嘉，我可能也會有同樣的選擇。這個男人，他關(guān)心我的孩子，他會吃我的孩子的剩飯，他站在廚房里的時候是那樣的安靜而沒有怨言，他依然挺拔。很關(guān)鍵的一點，他會生活?！笨旖Y(jié)尾的時候，她在他臉頰上輕輕的一吻，千言萬語都融進(jìn)了一句“愛你”里，那微笑也是嬌羞的。張艾嘉的演技永遠(yuǎn)都是那么淡淡地沁到心里的感覺，永遠(yuǎn)都那么舒服，比如在《20.30.40》里她與病老太太輕輕的談話，比如《心動》里她坐上飛機時翻看舊情人送的照片的時候。說《飲食男女》因為張艾嘉演的一個戲份不多的小角色而更加熠熠生輝，果然不假。

結(jié)尾的時候，家倩親自下廚請家人吃飯，卻只來了父親一個人。一切又重歸于平靜。父親喝著湯，隨口責(zé)怪一下女兒的姜放得不地道，卻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味覺回復(fù)了。呵，他嘗到的哪里是味道，分明是濃濃的愛。他輕輕地說了聲，“女兒?！奔屹换亓司?，“爸。”

電影就此結(jié)尾。

真是部好片子，中國味十足，又沒有落到悲劇的傷情里，怎么說都是個蒸蒸日上的結(jié)尾。還時不時地要出人意料一下。李安自稱是悶騷導(dǎo)演，這片子也算他最悶騷的一部戲了吧。一家子人，大女兒三女兒父親，都是骨子里比誰都風(fēng)騷，表面上比誰都正經(jīng)的。所以一旦騷以來，真是雷到人大跌眼鏡。尤其是父親的大揭秘。一開始只看到女兒們一個比一個風(fēng)華絕代，看到最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還是老爸最猛，深藏一手不在關(guān)鍵時刻不吐露啊。他老爺子一拍桌子，“我要搬家！我要娶我‘閨女'！”眼鏡都跌碎了。

就此，李安的家庭三部曲，我算是全部看過了?！锻剖帧肥强戳酥缶镁瞄_心不起來的沉悶哀情?！断惭纭肥怯腥ぶ杏置y，帶了點小驚喜的（比如父親居然會英語卻一直裝聽不懂）。而《飲食男女》又最感人，最出乎意料。本來講的就是飲食的藝術(shù)，最后一家人也都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歸宿，仔細(xì)一想，同英文片名“Eat Drink Man Woman“配合得還真是恰到好處?！抖Y記》有云“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边@片子，想來說的也就是人的欲望，其實還是吃上的少一點，感情上的更多。

其實做子女的也能體會父母的感情吧，但還是說不出口，也不好意思表示，所以一日復(fù)一日地吵架、賭氣。唉。自己明年就要遠(yuǎn)走了呢，父母自己在家里待著，空蕩蕩的，多么孤單。想想就傷心。

傷心事便不要再提了吧。

總之是，這部片子可真是難得一見的好片。尤其是在最近看過無數(shù)部惡心沉悶的爛片之后，更覺出此片的難得?，F(xiàn)在覺得最可惡的片子，就是那種不怎么好卻沉悶傷悲的片，比如讓吳彥祖斷手的《新宿事件》，它和同樣沉悶黑暗但其實還不錯的《門徒》搭配起來，讓我看完之后馬上被測出抑郁癥，心情悲痛到一星期沒有上課。倒不只因為它們的沉悶悲傷才讓我痛苦成這副樣子，我這個人，最見不得的就是爛片，看過一部之后，總會難受好多天，就好像是吞下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總要惡心好久才能恢復(fù)過來。而這部《飲食男女》就不一樣，看完了只覺得渾身清新暢快，好像所有煩惱都消了。李安真是個不可多得的牛導(dǎo)演。心服口服。五體投地。

呵，一部好片抵得過十顆通心丸，果然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