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My name, M.Butterfly.
我不知道在大多數(shù)的情況下,人們是如何提到杰瑞米·艾恩斯這個名字的。但是對我來說,每一次,他都帶我回到電影里那種悲傷情緒中去。英國南海岸的陰濕天氣給予了他天生的優(yōu)雅而憂郁的氣質(zhì)。他用他的表演輕易地就顛覆了人們的是非觀念,他讓人們心甘情愿地追隨他穿越罪惡和黑暗,共赴悲哀的絕境。
《蝴蝶君》從一開始就是一段錯位的情欲。有時情節(jié)的走向會迷惑我們,試圖要勸服我們相信:宋只是在利用Rene對“她”這樣一個神秘的東方女子的迷戀,從而交換“她”作為一個“四舊”分子茍且所得的安生。但是克羅伯格太仁慈了,自始至終,他的鏡頭沒有說謊,鏡頭里的“她”一直在告訴我們這樣一個可悲的事實:他愛他。
第一次見Rene,她像一個驕傲的女皇,惜字如金,卻要教會這個鹵莽的西方男子,什么叫作“尊重”。她內(nèi)心的痛苦在那個時候已經(jīng)不可控制地向他展開:當Rene贊美她表演的完美時,她提醒他,作為一個中國人,她不可能拋棄曾經(jīng)喪國的恥辱去化身一個日本女人;而當Rene贊美蝴蝶夫人的忠貞的時候,她則嗤笑他作為一個西方男子的霸道的優(yōu)越感。他覺得無地自容,他沒有想過在這場對話中,她才是真正被掠奪了身份的人。
后來Rene去她的家里找她。他看著桌上擺著的她父親的照片,她告訴他:老人家運氣好,沒有活到文化大革命,否則他一定會被拉去跪玻璃,她不認為這樣的懲罰是錯誤的,只是她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父親遭受這樣的命運。其實這番話是說給Rene聽的,她在向他做出最初的自辯:她知道她要接受懲罰,她只是不想看到自己狼狽地死去。她的思想迂腐陳舊,并不因為她去過法國留洋,因為她看過《今日世界》這樣的雜志而顯得進步。她在這場革命里無條件地認罪,盡管她也許并不清楚她究竟犯了什么罪。她放棄任何的反抗,只為偷生。她因為預(yù)見到了她父親作為一個伶人的悲慘命運而不想自己淪落到這個境地。她其實早就交出了所有的驕傲,她是這樣卑微地與他相處,渴望從他身上獲取一線生機。
也許一開始她的欲望真的就是這樣簡單,她只想從這場革命里生存下來。但是后來她還渴望從他身上獲得真正的生,真正的愛,那么一切就都錯了。
讓我吃驚的是編劇對于那個時代東方女性內(nèi)心的細致揣摩。而作為編劇的黃哲倫本身是一個土生土長的華裔美國人。
也許這些描摹或多或少是從西方人的目光出發(fā)的。但是正如宋所說的一句話:你知道為什么北京劇院的女角都是反串的么?因為男人更知道一個女人應(yīng)該如何做出反應(yīng)。
看看那個時代的女人,最奢侈的裝扮竟是一塊紅布。她們被要求放寬褲腳,和男人穿一樣的衣服。在那個時代,性別被同化了。而那實在不能稱做對女性性別的一種尊重,那是一種更為粗暴的泯滅。宋雖然是一個“四舊”分子,但是“她”比任何女人都更像一個女人。在面對中共的情報人員的時候,她穿著和他們一樣的軍便裝。但是看看她在四合院里接待Rene時的樣子:絲白緞袍,長發(fā)流連。Rene被她蠱惑是不可避免的,因為在那個時代,他幾乎不可能看到其他的任何一個東方女子可以像她這樣肆意地展覽一個性別特征。而我們知道,那甚至不是屬于“她”自己的一個性別特征。
另一個讓人驚嘆的地方是導(dǎo)演克羅伯格對于影片的控制力。
大多數(shù)的人在看這部電影之前,應(yīng)該都已經(jīng)知道了宋的真實性別。但是盡管片里片外的人都已經(jīng)知道了這一點,克羅伯格卻始終堅持著不讓這個秘密從宋的口里說出。他讓宋等,讓她等Rene在心理上向她徹底繳械;他讓Rene等,讓他等他的Butterfly在一個風光逝去的時刻來敲響他的門;他也讓作為觀眾的我們等,讓我們等到審判庭的被告席上突然出現(xiàn)一個中國男子時的靜默。
最終,這個秘密沒有從任何人的口中說出,它像回憶一樣不可抗拒地倒流回我們的心臟。宋在囚車上回憶初見Rene的情景,他企圖挽回那一晚他的驕傲,他企圖羞辱他。Rene也在回憶,他在回憶他的Butterfly。他不計較宋對他的所有欺騙利用,他只問他:你還是我的Butterfly嗎?他們只是在徒勞地彼此撕扯,彼此羞辱。而我們也在回憶,回憶Rene第一次低下頭吻她的情景。那一刻,難道我們就沒有過一點點顛倒眾生的迷茫么?
死亡永遠是所有愛恨的終點。如果一個故事渴望圓滿,那么就把一切帶回最初的地方。
Rene終于接受了他的罪,他的愛,還有他的命運。他徹底地與宋分享了一切。他成了鏡子里的那個蝴蝶夫人。他教會了宋如何做一個女人,宋也終于使他理解了東方女人的愛與犧牲。他還獲得了宋的驕傲,女皇般的驕傲。所以他可以對著所有的人說:我曾獲得過一個最完美的女人的愛。然后他完完全全地成為了那個完美的蝴蝶夫人,他的死也讓這所有的一切都得以完滿。
2 ) 轉(zhuǎn)劉心武關(guān)于時佩璞的文章--其實沒那么復(fù)雜
這不離奇的故事促使我不斷網(wǎng)絡(luò)搜尋,指導(dǎo)看到劉心武先生的這篇文章:
劉心武的文章
我正在家里心情大暢地準備行裝,忽然有人敲門,打開門一看,不免吃驚——門外站著我們單位的一位負責人。
那是1983年初冬。我被安排參加中國電影代表團到法國參加南特電影節(jié)。中國電影代表團的名單是由當時電影局長石方禹拍板的。當然,電影局還必須征得我那時的所屬單位——北京市文聯(lián)的同意。很爽快,甚至可以說是很高興地同意了。第二天就要出發(fā)了。北京市文聯(lián)的負責人老宋卻忽然到我家來,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變化呢?
我把老宋讓進屋,他也不坐,看看周圍,我告訴他愛人孩子還沒回家,他知道家里只有我一個,就跟我說:“有個事要囑咐你一下?!薄 ±纤螢槿艘回灉睾耠S和,但他話一出口,我不禁有些緊張了。明明頭兩天他見到我還提起去法國的事,只表示為我又能增加見聞高興。他有事要囑咐我,怎么早不說,現(xiàn)在風風火火地跑來說?
老宋個子高,真所謂虎背熊腰,我站在他面前,仰望著他。他十分嚴肅地囑咐我:“到了法國,如果有人問到時佩璞,你要證實,他是北京市文聯(lián)的專業(yè)創(chuàng)作人員。”
宋老又叮囑一句:“你記住啦?”我點頭。他就藹然可親地說:“那好,不耽擱你收拾行裝了。祝你們一路順風!”接著就告辭。
老宋走了。我暫無心收拾東西,坐下來細細琢磨。
我意識到,老宋突訪我家,一定不是他個人心血來潮。
到了法國,我應(yīng)該在有人問起時,證實時佩璞屬于我們北京市文聯(lián)的專業(yè)創(chuàng)作人員。
我能證實。
想到這一點,我心安。我害怕撒謊,哪怕是為正義的事業(yè)撒謊。老宋不是囑咐我撒謊而是強調(diào)我應(yīng)該說實話。我很樂于跟任何人陳述真實情況。
我是1980年從北京出版社調(diào)到北京市文聯(lián)任專業(yè)創(chuàng)作人員的。直到1986年我又從那里調(diào)到中國作家協(xié)會《人民文學》雜志工作,并沒有對專業(yè)創(chuàng)作人員評什么一級、二級……專業(yè)作家的做法。后來時興那樣的做法,我已經(jīng)從事編輯工作,未能參評,從那以后到現(xiàn)在,我已沒有專業(yè)作家的身份。但1980年至1986年之間在北京市文聯(lián)任專業(yè)創(chuàng)作人員(也可以說是專業(yè)作家)那幾年的情形,回憶起來還是花團錦簇、滿心歡喜的。
那時候的北京市文聯(lián)專業(yè)作家群真是老少幾輩濟濟一堂,蔚為大觀。老一輩的有蕭軍、端木蕻良、駱賓基、阮章競、雷加、張志民、古立高、李方立、李克……壯年的有管樺、林斤瀾、杲向真、楊沫、浩然、李學鰲、劉厚明……歸隊的有王蒙、從維熙、劉紹棠等……新加入的有張潔、諶容、理由等。因為人多,每次組織學習,必分組進行。我分到的那一組,除了上面提到的某些大名家外,還有一位資歷極深的老詩人柳倩,他曾是“創(chuàng)造社”的成員。另一位呢,跟我友善的兄長輩作家附耳囑咐:“千萬別在他跟前提到艾青!”原來艾青于他有“奪妻之痛”;再一位呢,就是時佩璞。
開始我也沒怎么注意他。有一天又去學習,他恰巧坐在我旁邊。他堪稱美男子,頭發(fā)烏黑,臉龐豐腴,給人印象最深的是臉龐和脖頸皮膚超常地細膩。我估計他那時怎么也有四十歲了,心中暗想,他就沒經(jīng)歷過下放勞動嗎?怎么能保持這樣的容顏?更引起我好奇的是,他里面的衣褲和皮鞋都很洋氣,可是身上卻披著一件土氣的軍綠棉大衣,那時候可是只能從軍隊里能得到的啊?! ?br> 學習會休息期間,我們有對話。我跟他說,真不好意思,還不知道您是寫什么的,是詩人嗎?他就說是寫劇本的。我就問他寫過什么劇本?他說寫過《苗青娘》,我就“啊呀”了一聲。
我敢說王蒙他們可能直到今天都不知道何謂《苗青娘》,那真是太偏僻的作品了!可我偏偏知道!
當然,我以前只知道有出京劇是《苗青娘》,并不知道編劇是誰。于是不得不再自我驚嘆,我的祖輩、父輩、兄姊輩,怎么會牽出那么多七穿八達的社會關(guān)系,竟一直影響到我,有的甚至延續(xù)到今天。父親曾和一位趙大夫有密切交往,而那位趙大夫的弟弟,便是京劇界鼎鼎大名的程派青衣趙榮琛,因而,我們家的人,在以往的程派青衣里,也就特別關(guān)注趙榮琛,也就因此知道些趙榮琛的秘辛。比如,上世紀60年代初,有關(guān)部門忽然夤夜造訪趙榮琛家,說是對不起打攪,毛主席想聽您唱戲。趙榮琛登上接他的汽車去了中南海。下車的時候,發(fā)現(xiàn)另有一輛車,接的是侯寶林。原來毛主席把夜里當白天過,白天是要睡覺的。進去后發(fā)現(xiàn)那是跳交際舞的大廳。毛主席跳舞間隙,再聽段相聲,來段京劇清唱。毛主席很親切地接見了趙榮琛,讓他坐到自己那架大沙發(fā)的闊扶手上,說你今天能不能唱段新鮮的?趙榮琛就說,那我唱段《苗青娘》里的二黃慢板吧。毛主席那時候也不知道何謂《苗青娘》,說生戲生詞聽了不懂,趙榮琛就扼要地介紹了劇情:此劇又名《羚羊鎖》,劇中的苗青娘因金兵入侵與丈夫兒子離散,丈夫投入敵營,苗青娘后來也被擄去,在敵營她私下勸丈夫殺敵歸漢,丈夫不從,還要加害于她,她就在兒子幫助下刺死丈夫,以明愛國之志。毛主席聽了劇情,十分贊賞,說表現(xiàn)大義滅親啊,好!又讓秘書拿來紙筆,趙榮琛當場揮毫,毛主席直夸其書法漂亮,后來趙榮琛唱那段二黃慢板,毛主席就邊看寫出的唱詞邊叩掌細品。
我跟時佩璞說知道《苗青娘》,他長眉微挑,道:“真的么?”我略說了幾句,他發(fā)現(xiàn)我非吹牛,十分高興。我問他是否自己也上臺演唱?他說當然,只是次數(shù)不多。他說曾拜在姜妙香門下,在北京大學禮堂唱過《奇雙會》。哎呀,天下巧事到了我這兒真是一籮筐!我就跟他說,我哥哥劉心化是北京大學京劇社的臺柱子啊,唱的是梅派青衣。他說那回他們在北大演出,前頭就有北大京劇社的成員唱“帽戲”,我說指不定就是我哥哥唱《女起解》哩……我們聊得就更熱乎了。
后來有一次,學習時我們又坐一塊,休息的時候又閑聊。他問我住哪兒,我告訴他在勁松小區(qū)。那時候只有落實政策的人士和極少數(shù)加以特殊獎掖的人士,才能分到新小區(qū)里的單元房,我告訴他時不無得意之色。我分到一套五樓的兩室單元。四樓有一套三室的分給了趙榮琛。剛聽到那個消息時我興奮不已,但由于趙榮琛那時年事已高,又有腿疾,拿那四樓的單元跟別人調(diào)換到另外地方的一樓去了,我也因此不能一睹趙榮琛便裝的風采。不過我們那樓里住進了荀派傳人孫毓敏,還有著名武旦葉紅珠……時佩璞很為我是個京劇迷高興,他說,原以為你只知道幾出“樣板戲”。散會時我順便問他住在哪兒,他說在和平里,歡迎我有空去坐坐。他問我喜歡喝茶還是咖啡,我說當然是茶,咖啡喝不慣。他說那真可惜——他那里有上好的咖啡。他給我留下電話號碼,又說,你要來一定先打電話,因為我也許在城里的住處。他家里有電話?那時候我們住在勁松小區(qū)的中青年文化人幾乎家里都沒有安裝電話,打電話接電話都是利用公用傳呼電話。所謂“勁松三劉”——劉再復(fù)、劉湛秋和我,都是到樓下那個大自行車棚里去,那里有一臺寶貴的傳呼電話。我記得有一次因為都在那里等著鄰居打完長時間的電話,站得腿酸,湛秋就一再問我,怎么才能申請到私人電話?而時佩璞家里卻有私人電話,更讓我妒火中燒的是,他居然除了和平里的住處,在城里還另有住處!當時陰暗心理油然而生——《苗青娘》的影響,怎么也沒法子跟《班主任》相比啊……(那時候因為和平里在二環(huán)路以北,被視為“城外”,現(xiàn)在四環(huán)以外才算郊區(qū)。后來知道,他城里住處在新鮮胡同,是一所宅院,住所里不僅有電話,更有當時一般人家都還沒使用上的冰箱等電器)。
我當然沒有給時佩璞的和平里居所打電話,也沒有去拜訪他打擾他構(gòu)思寫作新劇本的想法,只盼望下一次學習時能再跟他抽空聊上幾句。但是,那以后時佩璞再沒有出現(xiàn),我沒太在意,專業(yè)作家的學習會常會缺三少四,我也請過幾次假。
當我已經(jīng)差不多把時佩璞忘記的時候,在去法國前夕,老宋卻突然來我家,特別就時佩璞的身份問題囑咐于我。沒得說,我一定照辦。
到了法國,在巴黎住了一晚,第二天就乘火車去了南特。那是一座典型的西歐富裕城市,整個兒活像一塊甜膩膩的奶油蛋糕。在那里每天要參加許多電影節(jié)的活動,我的神經(jīng)高度興奮,興奮點幾乎全跟電影有關(guān),因此,幾乎把時佩璞忘得一干二凈。在南特期間沒有任何人向我問起過時佩璞。 # 從南特返回巴黎,第一夜,我就想起了老宋,他那囑咐我時的身姿神態(tài)宛在眼前,我就提醒自己:若有人問,一定要如實回答。當然,我也懂,如果沒有人問起,一定不要跟任何人提起這個名字。
在巴黎停留的幾天,我多半是約上陶玉玲,用當時堪稱大膽,如今已很時興的“自由行”的方式,乘地鐵加步行,到各個名勝景點觀光,沒有任何人認識我們,當然也就不可能有任何人跟我們提出任何問題。巴黎的華僑領(lǐng)袖請謝晉和我們一行去看“紅磨房”的演出;參觀新奇有趣的蠟像館;到華僑開的旅游紀念品商店購物;到有紅柱頭和龍圖案的中餐館吃飯……其間也沒有任何人提起過時佩璞。在巴黎還有幾位專門研究中國電影的人士跟我們聚談,他們談的都是中國電影,不涉及京劇,當然更沒有什么跟《苗青娘》相牽扯的內(nèi)容。
那是在巴黎最后一晚了。我跟陶玉玲逛完街,回到旅店,謝晉見到我就說,有位叫于儒伯的漢學家打電話到我們倆住的房間,說晚上想約我出去吃飯,聊聊天。謝晉告訴他,我可能會吃過東西再回旅館,于儒伯就讓謝晉轉(zhuǎn)告我,多晚都不要緊,吃過飯也沒有關(guān)系,他還會打電話來,一直到我接聽為止。如果我吃過晚飯,他會帶我去酒吧聊天。
于儒伯是那時法國漢學家里關(guān)注當代中國作家創(chuàng)作的一位。他多次訪問中國,跟幾輩中國作家都有交往。他在北京見過我,在法國報紙上介紹過《班主任》和“傷痕文學”。我既然人在巴黎,他來約會,沒有理由拒絕。謝晉發(fā)現(xiàn)我面有難色,以為我是逛累了,就勸說:“人家是好意。你累了先躺一躺,到酒吧喝點雞尾酒,你就有精神了?!彼睦镏?我是怕終于由于儒伯來問時佩璞。 于儒伯是個中國通,但有時候“通”得有些可怕。記得有一次我應(yīng)邀到外地參加活動,住在我自己連名字都還記不清的旅館里。剛進房間不久,電話鈴響,一接聽,竟是于儒伯打來的,我吃驚不小,忙問他怎么知道我到了哪個城市,而且還知道我住的旅館,更知道住的是幾號房間,什么事像偵探似的追著我來電話?于儒伯卻只在電話那邊呵呵笑。其實聽下來,他找我也并沒有什么特別要緊的事。 7 那晚在巴黎,我還并不知道,時佩璞從北京市文聯(lián)專業(yè)作家學習活動中消失,是應(yīng)一個文化活動的邀請到了法國,而就在我們中國電影代表團去參加南特電影節(jié)前數(shù)月,他在法國因間諜嫌疑被捕,將面臨起訴審判。絕不愚鈍的我,已經(jīng)敏感到,無論是法國人向我問起時佩璞,還是我答曰他跟我一樣是北京市文聯(lián)的專業(yè)作家,都絕非一樁可以輕描淡寫的事情。
我緊張了,甚至問謝晉要了些他所喜愛的威士忌喝。我希望于儒伯不再來電話,畢竟,我是戴過紅領(lǐng)巾和共青團徽章的人,成長過程決定了那時的我絕不適應(yīng)夜生活,哪怕是很雅皮的酒吧夜生活。那個時間段我應(yīng)該上床睡覺了?! ∪欢娫掆忢懥?。謝晉提醒:“找你的?!蔽胰ソ?是于儒伯。他第一句話就是“我的車就停在你們旅館門口……” 我出去上了于儒伯的車。他駕車,我坐在他旁邊。問好之外,且說些淡話。他開車太快,拐彎太猛,而且,媽呀,怎么要跑那么遠?!什么鬼咖啡館,非去那兒嗎?
終于到了。是一間很雅致,甚至可以說是相當樸素的酒吧。顯然于儒伯是那里的???柜臺里外的服務(wù)人員都和他親熱地打招呼。于儒伯把我引到一個車廂座,哎呀,那里怎么另有兩位法國人?于儒伯給我介紹,人家也就禮貌地跟我握手。我只聽清其中一位是一家什么報紙的編輯,另一位沒聽清是什么身份。我是否該再追問一下呢?心里這么想,卻沒追問。于儒伯給我推薦了一種淡味的雞尾酒,后來又要了些小點心。他談興很濃,向我問到一些人,記得問到巴金,問到王蒙,問到畢朔望(時任中國作家協(xié)會外聯(lián)部主任)……我心上的弦繃得很緊,隨時打算回答他那重要的一問,“是的,時佩璞是我們北京市文聯(lián)的專業(yè)作家之一,他是位劇作家,寫過一部劇本叫《苗青娘》……”但是,直到后來我說實在很疲憊,明天一早就要去機場趕飛機了,他樂呵呵地送我回到旅館門口,揮手告別,祝我一路順風,又說北京再見,并沒有一句話涉及到時佩璞。 ,
睡下以后,我在被窩里重溫與于儒伯的會面場景,他應(yīng)該不負有向我詢問時佩璞的任務(wù)。他和我交談中,不時穿插著用法語跟那兩位不懂中文的法國人翻譯我的部分話意,又仿佛略討論幾句。我仔細回億推敲,其中一位確實是報紙編輯,另一位則應(yīng)該是出版社的人士,于儒伯和我探討的主要是當下中國哪些文學作品適合介紹翻譯到法國。 回到北京,我很快選擇一個只有我和老宋在場的機會,向他簡單地匯報:“整個在法期間,沒有任何人跟我問到過時佩璞?!?
說完我就離開了。
1984年,我接到當時西德方面的邀請,去了那里。在法蘭克福,一位德國漢學家說剛從巴黎回來,我就問他是否見到于儒伯?西歐漢學家是個小圈子,一般都有來往,若是漢學界方面的活動,一定會熟臉匯集。沒想到他說:“你不知道嗎?于儒伯死了。前些時候他開車去奧利機場趕飛機,半路上撞車,死了?!蔽乙惑@,跟著一乍:“是一般車禍嗎?會不會是……”對方說:“就是一般車禍。誰會謀殺一個搞漢學研究的人呢?”雖然道理確實如此,我還是發(fā)了半天愣。
后來我跟小哥劉心化說起時佩璞,他還記得當年時佩璞在北大禮堂演出《奇雙會》的盛況。他說時佩璞還跟關(guān)肅霜配過戲。時佩璞不僅能唱小生,也能演旦角,扮相極好,嗓音也甜,只是音量太小,“跟蚊子叫似的,若不坐頭幾排,根本聽不清,那時候也不興帶嘜。”但是,他聽我說時佩璞是《苗青娘》編劇,卻大撇嘴。他強調(diào)那是很早一位叫金味桐的先生專為程硯秋編的本子,但是程本人并沒有排演這出戲,后來趙榮琛演了,但總共也沒演幾場,是極冷門的一出戲。
出于好奇心,我到圖書館去查,找到薄薄的一冊《苗青娘》,是1964年北京出版社出版的,那個戲曲劇本署了兩位編劇的名字,第一位是薛恩厚,第二位是時佩璞。再后來又打聽到,時佩璞曾在云南大學學過法語和西班牙語,他與薛恩厚合編《苗青娘》劇本的時候,編制在北京青年京劇團。關(guān)于苗姓女子殺夫殉國的故事,不知究竟源于何典,但閩劇里早有相關(guān)的劇目,只是女主角姓苗而不叫青娘。1952年金味桐編寫的劇本叫《羚羊鎖》,羚羊鎖是戴在女主角兒子脖頸上的具有標志性的佩件,是貫穿全劇的一個道具。兒子長大后與父母重逢,在父母發(fā)生去留爭議時站在母親一邊,最后與母親一起大義滅親。將同樣的故事改編成有所區(qū)別的劇本,在戲曲中是常見的事。薛、時的劇本究竟與金味桐的劇本差別何在,因為沒見到過金本,無從知道,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就是薛、時的劇本在弘揚愛國這一主題上,特別用力。
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對時佩璞的好奇心漸漸淡漠。
1988年我再次踏上法蘭西土地,這回是參加中國作家代表團。在巴黎,有一天聚餐時,我忽然聽見幾位巴黎的中國華僑議論起時佩璞,內(nèi)容是時佩璞1983年被捕,轟動一時,但很快人們就被新的轟動事件吸引,幾乎把他全忘記了??墒?三年過去了,1986年法院忽然進行宣判,判時佩璞犯間諜罪,判他的情人、法國原外交官布爾西科犯叛國罪,頓時又引發(fā)了轟動。
細聽那幾位華僑講述,事情也真該轟動,太聳聽了啊!
原來,布爾西科先在法國駐北京大使館工作,是級別很低的外交官。他在一次酒會上見到了時佩璞,當時時佩璞被邀去表演京劇唱段,是彩扮演唱,扮相不是小生而是小旦。布爾西科為之傾倒,兩人后來私下就往來起來。布爾西科一直以為時佩璞是女人,兩人的關(guān)系最后發(fā)展到肉體接觸,多次做愛。后來布爾西科奉調(diào)回國,但兩人情深意綿,剪不斷理還亂。再后來布爾西科謀到法國駐蒙古國大使館里的職務(wù),利用出差北京的機會,跟時佩璞再續(xù)前緣。有一次布爾西科到北京找時佩璞時,發(fā)現(xiàn)時佩璞身后有個怯生生的小男孩,是中國人與西洋人混血的模樣,時佩璞就讓那孩子叫他爸爸。布爾西科沒有懷疑,接受了這個意外的驚喜。后來時佩璞帶著孩子來到巴黎,跟布爾西科團圓。但好夢難續(xù),法國反間諜部門稱掌握了確鑿材料,布爾西科與時佩璞交往期間,不斷把大使館的機密文件帶給時佩璞……
最令法國輿論大嘩的是,布爾西科直到1986年宣判時,才知道時佩璞竟是男子!而時佩璞雖然不承認是間諜,卻對自己的男子性別直供不諱!法庭還出示DNA檢測結(jié)果,那個男孩與布爾西科毫無血緣關(guān)系,根本就是一個從中國西北部找來的貌似中西混血兒的中國兒童!布爾西科當場精神崩潰。這究竟是怎么回事?難道發(fā)生性關(guān)系后還不能辨別性別嗎?后來媒體根據(jù)分別采訪向公眾解釋,說時佩璞主要使用了兩個方法迷惑布爾西科,一是他能巧妙地隱蔽自己的性器官;二是他強調(diào)自己是東方人,不習慣在光照下做愛,必須在黑暗中進行。這樣,布爾希科竟一直以為自己在和女子做愛……
華僑的議論還有更多的內(nèi)容,說是法國的審判結(jié)果出來后,在中國外交部例行新聞發(fā)布會上,有記者提問時,中國外交部發(fā)言人稱,時佩璞不是間諜,他是辦理了正當手續(xù)被法國當局批準進入法國的。中國在任何時候都不會施用“美人計”以獲取情報?!皶r佩璞間諜案”對中法兩國的關(guān)系似乎并沒有產(chǎn)生什么負面影響。更有意思的是,宣判才過一年,1987年,密特朗總統(tǒng)就宣布了赦免令,既赦免了時佩璞,也赦免了布爾西科。那么,他們出獄后,還會再在一起生活嗎?當然不會。到1988年我們中國作家代表團來巴黎訪問的時候,據(jù)說時佩璞已然流落街頭。他到中國領(lǐng)事館要求回到中國,領(lǐng)事館以他沒有中國護照并且已加入法國國籍為由加以拒絕。
他們議論時,我一直默默地聽著。身邊一位不住在北京的同行問我:“這個時佩璞是個什么人啊?”我就回答:“他原是北京市文聯(lián)的專業(yè)作家,他寫劇本,京劇劇本《苗青娘》就是他跟另一位劇作家合寫的。
就這樣,在巴黎,我終于回答了關(guān)于時佩璞身份的問題。
我曾畫過一幅抽象畫,命意是“心靈深處”。那正是在我從“不惑”朝“知天命”跋涉的生命階段。在那一階段里,我不僅畫水彩畫,也畫油畫,有時更在材料、顏料和畫紙的使用上“亂來”,完成后一般會在畫題后注明“綜合材料”。《心靈深處》就是一幅“綜合材料”的制作。經(jīng)過近半個世紀的生命歷程,我開始醒悟,其實,無論政治、經(jīng)濟、文化、時尚……在表象之下,有很深很深的,難以探究卻又必須孜孜不倦地加以探究的東西,那就是人性。在人,那活生生的軀體里,存在著一個神秘的心靈,在心靈的深處,時時涌動著的,究竟都是些什么因素?
時佩璞和布爾西科的間諜案,確實沒有攪亂中法關(guān)系。從官方來說,中國方面雖然堅決否認時佩璞是間諜,認為法方以間諜罪審判時佩璞令人震驚和遺憾,但表完態(tài)也就算了,不僅政治、經(jīng)濟方面的中法關(guān)系繼續(xù)友好推進,文化交往也有增無減。剛判了時佩璞六年監(jiān)禁,包括我們中國電影代表團在內(nèi)的若干文化團體與個別文化人,仍前往法國參與各項文化活動,就是明證。
時佩璞確實愛布爾西科,布爾西科也確實曾把時佩璞當作東方美女愛得死去活來,這應(yīng)該不算典型的“同志之愛”。時佩璞后來證實生理上并非雙性人,也沒有做過變性手術(shù)。時佩璞在法庭審判時說,他雖然任由布爾西科當作女子來愛,但他從未跟布爾西科宣稱自己是女性。這申明對于法官確認他是間諜毫無動搖之力,但時佩璞說這話時眼泛淚光,使不少旁聽的人士感到,他對布爾西科確有某種超越政治的情感的忠誠。據(jù)說兩人同被赦免后,布爾西科對時佩璞轉(zhuǎn)愛為恨,不愿再跟他來往,但到兩人都越過了“耳順之年”,時佩璞主動找到因中風住進療養(yǎng)院的布爾西科,在他榻前真誠地表白“我還是深深地愛著你”。這應(yīng)該絕對不是為完成某種使命才使用的伎倆,而是發(fā)自心靈深處的幽咽之聲。
布爾西科難以原諒時佩璞。他比時佩璞小六歲,當他被時佩璞激起情欲擁吻做愛時,才剛滿二十歲。據(jù)說他們初次做愛后,時佩璞去浴室洗浴,布爾西科在朦朧的光影下,看到時佩璞下體上有鮮血,就激動地沖過去緊摟他,連喊“我的女人”,由此布爾西科對時佩璞給他生下兒子深信不疑。他們給孩子取的法國名字叫貝特朗,中國名字則叫時度度。時佩璞當然是欺騙了布爾西科,但直到法庭審判,布爾西科仍堅稱他向時佩璞提供使館文件絕不是為了金錢,而只是出于感情,那感情不僅是愛情,更有親子之情。當時佩璞承認自己并非女子,不可能生育后,布爾西科一定感覺陷入了地獄。審判結(jié)束,他們被作為一對男犯關(guān)進同一監(jiān)室,對于布爾西科來說那就是地獄的最深一層。他質(zhì)問時佩璞究竟是男是女?時佩璞拉開褲子的文明鏈讓他看,又再拉攏。這比魔鬼的拷打更疼痛!監(jiān)獄出于人道考慮,很快將時佩璞移送別處。布爾西科用剃刀自殺未遂。
法國總統(tǒng)為什么赦免布爾西科?據(jù)說布爾西科先后提供給時佩璞的那些使館文件都是保密級別最低或次低的。當然,作為法國大使館成員,哪怕僅僅有意泄露一份最低級別的保密文件都屬叛國行為。布爾西科給法國帶來的損失確實不足道,他的浪漫癡情卻頗令人同情,這也許是赦免他的一個重要原因吧。盡管布爾西科從那以后一直不能原諒時佩璞,但有人在他家中發(fā)現(xiàn)了一段寫在紙上的話,大意是時佩璞毀了他的一切,但到頭來被人欺騙總比欺騙別人好,他仍然寧愿時佩璞真是一個女子,貝特朗真是他的兒子……
法國總統(tǒng)赦免時佩璞,還可能是出于向中國示好——既然這個引起轟動的間諜案,社會輿論熱點并不在政治、外交方面,那么,樂得施恩。一般人都認為時佩璞被赦后找到中國領(lǐng)事館要求回國被拒,于是帶著時度度隱居巴黎,但有細心的人士在1999年發(fā)現(xiàn)了一份《北京市衛(wèi)生局統(tǒng)戰(zhàn)處先進事跡》的打印件,其中列舉的一樁“先進事跡”是:“旅法華僑時佩璞教授回京,他患有心臟病、糖尿病,我們安排同仁醫(yī)院給予細心的治療,他非常滿意?!碑斎?那也許只是姓名相同的另一位時先生。
1994年初,我到臺北參加《中國時報》主辦的“兩岸三地文學研討會”。除了會議的正式活動,還和一些臺灣文化人到茶寮酒吧聊天。有一次在茶寮里,是和幾位很年輕的臺灣文化人在一起,有的還在大學里學戲劇或電影,尚未正式進入文化圈,但他們思想很活躍,心氣很高,話題也就都很前衛(wèi)。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同志電影”,有的說到底還是臺灣走在了前頭,八年前(1986年)虞戡平就把白先勇的《孽子》搬上銀幕。有的就說還是大陸后來居上嘛,陳凱歌的《霸王別姬》去年(1993年)不是在戛納奪得金棕櫚獎了嗎?于是就有一位提到最新的好萊塢電影《蝴蝶君》,說是根據(jù)一個中國大陸男扮女裝的間諜的真人真事改編的,那間諜案在法國剛剛塵埃落定,紐約百老匯就編演了歌舞劇《蝴蝶君》。編劇叫黃哲倫,是個ABC(在美國出生長大的中國裔人士),這劇一演就火了。去年(1993年)華納公司請澳大利亞導(dǎo)演柯南伯格把《蝴蝶君》拍成電影,本來非常出色,可真是“既生瑜,何生亮”,誰想到去年國際上同性戀題材的電影扎堆兒出現(xiàn),陳凱歌的《霸王別姬》拍得有霸氣,那光芒硬是把《蝴蝶君》給掩下去了!有的就說,柯南伯格特別請到尊龍來演蝴蝶君,尊龍也真出彩,但是怎么又想得到人家張國榮出演程蝶衣,“此蝶更比那蝶狂”,張國榮把尊龍給比下去了……他們在那里對“同志電影”品頭論足、嬉笑怒罵,獨我一旁沉思,于是對面一位女士就問我:“劉先生,您聽說過‘蝴蝶君’的事情嗎?”我答:“豈止是聽說過。不過,我覺得,那個法國外交官和他之間,似乎還并非‘同志之戀’……”席間有位人士就說,他有剛翻錄的《蝴蝶君》錄像帶,非常難得,如果我想看,可以請大家陪我去他家欣賞。在座先有女士尖叫起來,催著快走。有人建議他回家把錄像帶取來,在茶寮的電視機上放,他說:“那就犯法了啊!”他問我想不想去他家看《蝴蝶君》,我的回答不僅出乎他的意外,更令幾位想跟他去看片子的人士失望,我說:“算了。以后總有機會看到的吧?!?
那時,我對“蝴蝶君”時佩璞及其風流艷事,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興趣。黃哲倫也好,柯南伯格也好,尊龍也好,他們通過電影能詮釋出什么來呢?
又過了十年,2004年,我才得到一張電影《蝴蝶君》的光盤。本來就沒抱什么期望,看完電影更是大失所望。其中只有一段涉及什剎海銀錠橋畔的鏡頭,引出我若干傷感情緒,但那與電影中人物的命運無關(guān),而是因為自己在那鏡頭展現(xiàn)的空間附近生活過十八年。我的反應(yīng)屬于“接受美學”范疇里的“借酒澆愁”。 ;
當然,看完《蝴蝶君》,我也不禁沉思。究竟時佩璞的心靈深處,涌動的是些什么東西?他還在巴黎嗎?
今年,即2009年6月30日,時佩璞病逝于巴黎,享年七十歲。法新社馬上予以報導(dǎo),中國新聞社及國內(nèi)一些傳媒也有所報導(dǎo),《南都周刊》還作為“封面故事”,給讀者提供圖文并茂的信息。存在過的肉體將在棺木里漸漸腐爛,心靈呢?是馬上消亡,還是也有一個慢慢腐爛的過程?
記者們當然不能放過肉體和心靈都還存在的布爾西科,他們到療養(yǎng)院找到風癱的他,出乎他們的意料,布爾西科對時佩璞病逝的反應(yīng)十分冷淡。他只是用游絲般的語氣說:“四十年過去了,現(xiàn)在盤子清空了,我自由了?!闭l能充分闡釋他說這幾句話時,心靈深處究竟是什么狀態(tài)?
從網(wǎng)絡(luò)上尋覓到一段京劇《苗青娘》里的二黃慢板,是趙榮琛生前留下的寶貴的錄音資料,這一唱段,正是近半個世紀前,他深夜在中南海里幽咽婉轉(zhuǎn)地演唱給毛主席聽的:
驟然間禁不住淚濕襟袖,
悲切切想起了國恨家仇,
嘆此身逢亂世我嫁夫非偶,
母子們咫尺天涯難訴從頭,
我好比在荊棘里掙扎行走,
我好比巨浪中失舵的扁舟,
到如今斷腸事不堪回首, :
對孤燈聞夜漏痛徹心頭!
這段戲詞究竟是出自金味桐,還是薛恩厚,抑或就是時佩璞的手筆?不管是誰所撰,總之,細細體味吧,擱在“蝴蝶君”自己身上,不是很有宿命意味嗎?
3 ) 男扮女裝間諜、電影《蝴蝶君》主角原型時佩普巴黎去世
八十年代轟動法國的中國間諜時佩普六月三十日在巴黎去世,終年七十歲。法國媒體七月一日從時佩普周圍親近的人那里獲知了這一消息。此案離奇之處在于時佩普男扮女裝,法國外交官伯納德卻信以為真。1994年,好萊塢根據(jù)這個真實的故事拍了電影『蝴蝶君』,一時街談巷議。
京劇票友時佩普于1986年被法國特別重罪法庭以間諜罪判處六年徒刑。與他同時獲判六年間諜罪的是法國外交部工作人員伯納德?博斯考特。伯納德的罪名是從1977至1979年間,通過時佩普向中國提供了30多份法國外交文件。
此案被認為是法國偵破的第一起中國針對法國的間諜案。主角時佩普男扮女裝,假戲真做,伯納德?特始終以為時佩普是女性,拼命追求,相愛,并真心相信與對方生了孩子。當時佩普鋃鐺入獄,伯納德還拒絕相信對方是男的,直到警方把他與時佩普關(guān)入一間囚室,他才大夢初醒。
1964 年圣誕節(jié),法國駐京大使館20歲的工作人員伯納德在節(jié)日晚會上認識了喜歡男扮女裝,演花旦的時佩普。時佩普當時26歲,講一口流利的法語,伯納德一見鐘情。整整20年間,伯納德相信時佩普是一位女子,瘋狂戀愛,追求不舍,期間多次更換駐外國家,都想法設(shè)法同時佩普見面。中方間諜部門見狀假戲真唱,將計就計,在組織安排下,時佩普開始認真地同伯納德周旋。1965年,時佩普告訴對方已有身孕,后來從新疆抱來一個藍眼睛嬰兒頂替,對這一“中法結(jié)晶”,伯納德堅信不疑。就這樣,許多法國外交文件源源不斷經(jīng)過伯納德之手轉(zhuǎn)移到中方情報部門。
1982年,伯納德把時佩普帶出中國大陸,到巴黎定居。第二年案情露餡,雙雙入獄,伯納德這時才明白時佩普是間諜,而自己受到了中國情報部門的捉弄。在法庭上,伯納德為自己辯護說,他是為了對時佩普的愛,為了避免他們的關(guān)系受到中方禁止才做了背叛祖國的事,他解釋說,那個時代中國人與外國人的關(guān)系很容易受到中方的禁止,同時他這樣做也是為了保護他們的“兒子”的前途。
時佩普本人在1987年得到當時的法國總統(tǒng)密特朗特赦,從此在巴黎定居。
(新聞來源:RFI)
4 ) 轉(zhuǎn)劉心武關(guān)于時佩璞的文章--其實沒那么復(fù)雜
這離奇的故事促使我不斷網(wǎng)絡(luò)搜尋,直到看到劉心武先生的這篇文章:
劉心武的文章
我正在家里心情大暢地準備行裝,忽然有人敲門,打開門一看,不免吃驚——門外站著我們單位的一位負責人。
那是1983年初冬。我被安排參加中國電影代表團到法國參加南特電影節(jié)。中國電影代表團的名單是由當時電影局長石方禹拍板的。當然,電影局還必須征得我那時的所屬單位——北京市文聯(lián)的同意。很爽快,甚至可以說是很高興地同意了。第二天就要出發(fā)了。北京市文聯(lián)的負責人老宋卻忽然到我家來,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變化呢?
我把老宋讓進屋,他也不坐,看看周圍,我告訴他愛人孩子還沒回家,他知道家里只有我一個,就跟我說:“有個事要囑咐你一下?!薄 ±纤螢槿艘回灉睾耠S和,但他話一出口,我不禁有些緊張了。明明頭兩天他見到我還提起去法國的事,只表示為我又能增加見聞高興。他有事要囑咐我,怎么早不說,現(xiàn)在風風火火地跑來說?
老宋個子高,真所謂虎背熊腰,我站在他面前,仰望著他。他十分嚴肅地囑咐我:“到了法國,如果有人問到時佩璞,你要證實,他是北京市文聯(lián)的專業(yè)創(chuàng)作人員。”
宋老又叮囑一句:“你記住啦?”我點頭。他就藹然可親地說:“那好,不耽擱你收拾行裝了。祝你們一路順風!”接著就告辭。
老宋走了。我暫無心收拾東西,坐下來細細琢磨。
我意識到,老宋突訪我家,一定不是他個人心血來潮。
到了法國,我應(yīng)該在有人問起時,證實時佩璞屬于我們北京市文聯(lián)的專業(yè)創(chuàng)作人員。
我能證實。
想到這一點,我心安。我害怕撒謊,哪怕是為正義的事業(yè)撒謊。老宋不是囑咐我撒謊而是強調(diào)我應(yīng)該說實話。我很樂于跟任何人陳述真實情況。
我是1980年從北京出版社調(diào)到北京市文聯(lián)任專業(yè)創(chuàng)作人員的。直到1986年我又從那里調(diào)到中國作家協(xié)會《人民文學》雜志工作,并沒有對專業(yè)創(chuàng)作人員評什么一級、二級……專業(yè)作家的做法。后來時興那樣的做法,我已經(jīng)從事編輯工作,未能參評,從那以后到現(xiàn)在,我已沒有專業(yè)作家的身份。但1980年至1986年之間在北京市文聯(lián)任專業(yè)創(chuàng)作人員(也可以說是專業(yè)作家)那幾年的情形,回憶起來還是花團錦簇、滿心歡喜的。
那時候的北京市文聯(lián)專業(yè)作家群真是老少幾輩濟濟一堂,蔚為大觀。老一輩的有蕭軍、端木蕻良、駱賓基、阮章競、雷加、張志民、古立高、李方立、李克……壯年的有管樺、林斤瀾、杲向真、楊沫、浩然、李學鰲、劉厚明……歸隊的有王蒙、從維熙、劉紹棠等……新加入的有張潔、諶容、理由等。因為人多,每次組織學習,必分組進行。我分到的那一組,除了上面提到的某些大名家外,還有一位資歷極深的老詩人柳倩,他曾是“創(chuàng)造社”的成員。另一位呢,跟我友善的兄長輩作家附耳囑咐:“千萬別在他跟前提到艾青!”原來艾青于他有“奪妻之痛”;再一位呢,就是時佩璞。
開始我也沒怎么注意他。有一天又去學習,他恰巧坐在我旁邊。他堪稱美男子,頭發(fā)烏黑,臉龐豐腴,給人印象最深的是臉龐和脖頸皮膚超常地細膩。我估計他那時怎么也有四十歲了,心中暗想,他就沒經(jīng)歷過下放勞動嗎?怎么能保持這樣的容顏?更引起我好奇的是,他里面的衣褲和皮鞋都很洋氣,可是身上卻披著一件土氣的軍綠棉大衣,那時候可是只能從軍隊里能得到的啊?! ?br> 學習會休息期間,我們有對話。我跟他說,真不好意思,還不知道您是寫什么的,是詩人嗎?他就說是寫劇本的。我就問他寫過什么劇本?他說寫過《苗青娘》,我就“啊呀”了一聲。
我敢說王蒙他們可能直到今天都不知道何謂《苗青娘》,那真是太偏僻的作品了!可我偏偏知道!
當然,我以前只知道有出京劇是《苗青娘》,并不知道編劇是誰。于是不得不再自我驚嘆,我的祖輩、父輩、兄姊輩,怎么會牽出那么多七穿八達的社會關(guān)系,竟一直影響到我,有的甚至延續(xù)到今天。父親曾和一位趙大夫有密切交往,而那位趙大夫的弟弟,便是京劇界鼎鼎大名的程派青衣趙榮琛,因而,我們家的人,在以往的程派青衣里,也就特別關(guān)注趙榮琛,也就因此知道些趙榮琛的秘辛。比如,上世紀60年代初,有關(guān)部門忽然夤夜造訪趙榮琛家,說是對不起打攪,毛主席想聽您唱戲。趙榮琛登上接他的汽車去了中南海。下車的時候,發(fā)現(xiàn)另有一輛車,接的是侯寶林。原來毛主席把夜里當白天過,白天是要睡覺的。進去后發(fā)現(xiàn)那是跳交際舞的大廳。毛主席跳舞間隙,再聽段相聲,來段京劇清唱。毛主席很親切地接見了趙榮琛,讓他坐到自己那架大沙發(fā)的闊扶手上,說你今天能不能唱段新鮮的?趙榮琛就說,那我唱段《苗青娘》里的二黃慢板吧。毛主席那時候也不知道何謂《苗青娘》,說生戲生詞聽了不懂,趙榮琛就扼要地介紹了劇情:此劇又名《羚羊鎖》,劇中的苗青娘因金兵入侵與丈夫兒子離散,丈夫投入敵營,苗青娘后來也被擄去,在敵營她私下勸丈夫殺敵歸漢,丈夫不從,還要加害于她,她就在兒子幫助下刺死丈夫,以明愛國之志。毛主席聽了劇情,十分贊賞,說表現(xiàn)大義滅親啊,好!又讓秘書拿來紙筆,趙榮琛當場揮毫,毛主席直夸其書法漂亮,后來趙榮琛唱那段二黃慢板,毛主席就邊看寫出的唱詞邊叩掌細品。
我跟時佩璞說知道《苗青娘》,他長眉微挑,道:“真的么?”我略說了幾句,他發(fā)現(xiàn)我非吹牛,十分高興。我問他是否自己也上臺演唱?他說當然,只是次數(shù)不多。他說曾拜在姜妙香門下,在北京大學禮堂唱過《奇雙會》。哎呀,天下巧事到了我這兒真是一籮筐!我就跟他說,我哥哥劉心化是北京大學京劇社的臺柱子啊,唱的是梅派青衣。他說那回他們在北大演出,前頭就有北大京劇社的成員唱“帽戲”,我說指不定就是我哥哥唱《女起解》哩……我們聊得就更熱乎了。
后來有一次,學習時我們又坐一塊,休息的時候又閑聊。他問我住哪兒,我告訴他在勁松小區(qū)。那時候只有落實政策的人士和極少數(shù)加以特殊獎掖的人士,才能分到新小區(qū)里的單元房,我告訴他時不無得意之色。我分到一套五樓的兩室單元。四樓有一套三室的分給了趙榮琛。剛聽到那個消息時我興奮不已,但由于趙榮琛那時年事已高,又有腿疾,拿那四樓的單元跟別人調(diào)換到另外地方的一樓去了,我也因此不能一睹趙榮琛便裝的風采。不過我們那樓里住進了荀派傳人孫毓敏,還有著名武旦葉紅珠……時佩璞很為我是個京劇迷高興,他說,原以為你只知道幾出“樣板戲”。散會時我順便問他住在哪兒,他說在和平里,歡迎我有空去坐坐。他問我喜歡喝茶還是咖啡,我說當然是茶,咖啡喝不慣。他說那真可惜——他那里有上好的咖啡。他給我留下電話號碼,又說,你要來一定先打電話,因為我也許在城里的住處。他家里有電話?那時候我們住在勁松小區(qū)的中青年文化人幾乎家里都沒有安裝電話,打電話接電話都是利用公用傳呼電話。所謂“勁松三劉”——劉再復(fù)、劉湛秋和我,都是到樓下那個大自行車棚里去,那里有一臺寶貴的傳呼電話。我記得有一次因為都在那里等著鄰居打完長時間的電話,站得腿酸,湛秋就一再問我,怎么才能申請到私人電話?而時佩璞家里卻有私人電話,更讓我妒火中燒的是,他居然除了和平里的住處,在城里還另有住處!當時陰暗心理油然而生——《苗青娘》的影響,怎么也沒法子跟《班主任》相比啊……(那時候因為和平里在二環(huán)路以北,被視為“城外”,現(xiàn)在四環(huán)以外才算郊區(qū)。后來知道,他城里住處在新鮮胡同,是一所宅院,住所里不僅有電話,更有當時一般人家都還沒使用上的冰箱等電器)。
我當然沒有給時佩璞的和平里居所打電話,也沒有去拜訪他打擾他構(gòu)思寫作新劇本的想法,只盼望下一次學習時能再跟他抽空聊上幾句。但是,那以后時佩璞再沒有出現(xiàn),我沒太在意,專業(yè)作家的學習會常會缺三少四,我也請過幾次假。
當我已經(jīng)差不多把時佩璞忘記的時候,在去法國前夕,老宋卻突然來我家,特別就時佩璞的身份問題囑咐于我。沒得說,我一定照辦。
到了法國,在巴黎住了一晚,第二天就乘火車去了南特。那是一座典型的西歐富裕城市,整個兒活像一塊甜膩膩的奶油蛋糕。在那里每天要參加許多電影節(jié)的活動,我的神經(jīng)高度興奮,興奮點幾乎全跟電影有關(guān),因此,幾乎把時佩璞忘得一干二凈。在南特期間沒有任何人向我問起過時佩璞。 # 從南特返回巴黎,第一夜,我就想起了老宋,他那囑咐我時的身姿神態(tài)宛在眼前,我就提醒自己:若有人問,一定要如實回答。當然,我也懂,如果沒有人問起,一定不要跟任何人提起這個名字。
在巴黎停留的幾天,我多半是約上陶玉玲,用當時堪稱大膽,如今已很時興的“自由行”的方式,乘地鐵加步行,到各個名勝景點觀光,沒有任何人認識我們,當然也就不可能有任何人跟我們提出任何問題。巴黎的華僑領(lǐng)袖請謝晉和我們一行去看“紅磨房”的演出;參觀新奇有趣的蠟像館;到華僑開的旅游紀念品商店購物;到有紅柱頭和龍圖案的中餐館吃飯……其間也沒有任何人提起過時佩璞。在巴黎還有幾位專門研究中國電影的人士跟我們聚談,他們談的都是中國電影,不涉及京劇,當然更沒有什么跟《苗青娘》相牽扯的內(nèi)容。
那是在巴黎最后一晚了。我跟陶玉玲逛完街,回到旅店,謝晉見到我就說,有位叫于儒伯的漢學家打電話到我們倆住的房間,說晚上想約我出去吃飯,聊聊天。謝晉告訴他,我可能會吃過東西再回旅館,于儒伯就讓謝晉轉(zhuǎn)告我,多晚都不要緊,吃過飯也沒有關(guān)系,他還會打電話來,一直到我接聽為止。如果我吃過晚飯,他會帶我去酒吧聊天。
于儒伯是那時法國漢學家里關(guān)注當代中國作家創(chuàng)作的一位。他多次訪問中國,跟幾輩中國作家都有交往。他在北京見過我,在法國報紙上介紹過《班主任》和“傷痕文學”。我既然人在巴黎,他來約會,沒有理由拒絕。謝晉發(fā)現(xiàn)我面有難色,以為我是逛累了,就勸說:“人家是好意。你累了先躺一躺,到酒吧喝點雞尾酒,你就有精神了?!彼睦镏?我是怕終于由于儒伯來問時佩璞。 于儒伯是個中國通,但有時候“通”得有些可怕。記得有一次我應(yīng)邀到外地參加活動,住在我自己連名字都還記不清的旅館里。剛進房間不久,電話鈴響,一接聽,竟是于儒伯打來的,我吃驚不小,忙問他怎么知道我到了哪個城市,而且還知道我住的旅館,更知道住的是幾號房間,什么事像偵探似的追著我來電話?于儒伯卻只在電話那邊呵呵笑。其實聽下來,他找我也并沒有什么特別要緊的事。 7 那晚在巴黎,我還并不知道,時佩璞從北京市文聯(lián)專業(yè)作家學習活動中消失,是應(yīng)一個文化活動的邀請到了法國,而就在我們中國電影代表團去參加南特電影節(jié)前數(shù)月,他在法國因間諜嫌疑被捕,將面臨起訴審判。絕不愚鈍的我,已經(jīng)敏感到,無論是法國人向我問起時佩璞,還是我答曰他跟我一樣是北京市文聯(lián)的專業(yè)作家,都絕非一樁可以輕描淡寫的事情。
我緊張了,甚至問謝晉要了些他所喜愛的威士忌喝。我希望于儒伯不再來電話,畢竟,我是戴過紅領(lǐng)巾和共青團徽章的人,成長過程決定了那時的我絕不適應(yīng)夜生活,哪怕是很雅皮的酒吧夜生活。那個時間段我應(yīng)該上床睡覺了。 然而電話鈴響了。謝晉提醒:“找你的?!蔽胰ソ?是于儒伯。他第一句話就是“我的車就停在你們旅館門口……” 我出去上了于儒伯的車。他駕車,我坐在他旁邊。問好之外,且說些淡話。他開車太快,拐彎太猛,而且,媽呀,怎么要跑那么遠?!什么鬼咖啡館,非去那兒嗎?
終于到了。是一間很雅致,甚至可以說是相當樸素的酒吧。顯然于儒伯是那里的???柜臺里外的服務(wù)人員都和他親熱地打招呼。于儒伯把我引到一個車廂座,哎呀,那里怎么另有兩位法國人?于儒伯給我介紹,人家也就禮貌地跟我握手。我只聽清其中一位是一家什么報紙的編輯,另一位沒聽清是什么身份。我是否該再追問一下呢?心里這么想,卻沒追問。于儒伯給我推薦了一種淡味的雞尾酒,后來又要了些小點心。他談興很濃,向我問到一些人,記得問到巴金,問到王蒙,問到畢朔望(時任中國作家協(xié)會外聯(lián)部主任)……我心上的弦繃得很緊,隨時打算回答他那重要的一問,“是的,時佩璞是我們北京市文聯(lián)的專業(yè)作家之一,他是位劇作家,寫過一部劇本叫《苗青娘》……”但是,直到后來我說實在很疲憊,明天一早就要去機場趕飛機了,他樂呵呵地送我回到旅館門口,揮手告別,祝我一路順風,又說北京再見,并沒有一句話涉及到時佩璞。
睡下以后,我在被窩里重溫與于儒伯的會面場景,他應(yīng)該不負有向我詢問時佩璞的任務(wù)。他和我交談中,不時穿插著用法語跟那兩位不懂中文的法國人翻譯我的部分話意,又仿佛略討論幾句。我仔細回億推敲,其中一位確實是報紙編輯,另一位則應(yīng)該是出版社的人士,于儒伯和我探討的主要是當下中國哪些文學作品適合介紹翻譯到法國。 回到北京,我很快選擇一個只有我和老宋在場的機會,向他簡單地匯報:“整個在法期間,沒有任何人跟我問到過時佩璞?!?
說完我就離開了。
1984年,我接到當時西德方面的邀請,去了那里。在法蘭克福,一位德國漢學家說剛從巴黎回來,我就問他是否見到于儒伯?西歐漢學家是個小圈子,一般都有來往,若是漢學界方面的活動,一定會熟臉匯集。沒想到他說:“你不知道嗎?于儒伯死了。前些時候他開車去奧利機場趕飛機,半路上撞車,死了?!蔽乙惑@,跟著一乍:“是一般車禍嗎?會不會是……”對方說:“就是一般車禍。誰會謀殺一個搞漢學研究的人呢?”雖然道理確實如此,我還是發(fā)了半天愣。
后來我跟小哥劉心化說起時佩璞,他還記得當年時佩璞在北大禮堂演出《奇雙會》的盛況。他說時佩璞還跟關(guān)肅霜配過戲。時佩璞不僅能唱小生,也能演旦角,扮相極好,嗓音也甜,只是音量太小,“跟蚊子叫似的,若不坐頭幾排,根本聽不清,那時候也不興帶嘜?!钡?他聽我說時佩璞是《苗青娘》編劇,卻大撇嘴。他強調(diào)那是很早一位叫金味桐的先生專為程硯秋編的本子,但是程本人并沒有排演這出戲,后來趙榮琛演了,但總共也沒演幾場,是極冷門的一出戲。
出于好奇心,我到圖書館去查,找到薄薄的一冊《苗青娘》,是1964年北京出版社出版的,那個戲曲劇本署了兩位編劇的名字,第一位是薛恩厚,第二位是時佩璞。再后來又打聽到,時佩璞曾在云南大學學過法語和西班牙語,他與薛恩厚合編《苗青娘》劇本的時候,編制在北京青年京劇團。關(guān)于苗姓女子殺夫殉國的故事,不知究竟源于何典,但閩劇里早有相關(guān)的劇目,只是女主角姓苗而不叫青娘。1952年金味桐編寫的劇本叫《羚羊鎖》,羚羊鎖是戴在女主角兒子脖頸上的具有標志性的佩件,是貫穿全劇的一個道具。兒子長大后與父母重逢,在父母發(fā)生去留爭議時站在母親一邊,最后與母親一起大義滅親。將同樣的故事改編成有所區(qū)別的劇本,在戲曲中是常見的事。薛、時的劇本究竟與金味桐的劇本差別何在,因為沒見到過金本,無從知道,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就是薛、時的劇本在弘揚愛國這一主題上,特別用力。
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對時佩璞的好奇心漸漸淡漠。
1988年我再次踏上法蘭西土地,這回是參加中國作家代表團。在巴黎,有一天聚餐時,我忽然聽見幾位巴黎的中國華僑議論起時佩璞,內(nèi)容是時佩璞1983年被捕,轟動一時,但很快人們就被新的轟動事件吸引,幾乎把他全忘記了??墒?三年過去了,1986年法院忽然進行宣判,判時佩璞犯間諜罪,判他的情人、法國原外交官布爾西科犯叛國罪,頓時又引發(fā)了轟動。
細聽那幾位華僑講述,事情也真該轟動,太聳聽了啊!
原來,布爾西科先在法國駐北京大使館工作,是級別很低的外交官。他在一次酒會上見到了時佩璞,當時時佩璞被邀去表演京劇唱段,是彩扮演唱,扮相不是小生而是小旦。布爾西科為之傾倒,兩人后來私下就往來起來。布爾西科一直以為時佩璞是女人,兩人的關(guān)系最后發(fā)展到肉體接觸,多次做愛。后來布爾西科奉調(diào)回國,但兩人情深意綿,剪不斷理還亂。再后來布爾西科謀到法國駐蒙古國大使館里的職務(wù),利用出差北京的機會,跟時佩璞再續(xù)前緣。有一次布爾西科到北京找時佩璞時,發(fā)現(xiàn)時佩璞身后有個怯生生的小男孩,是中國人與西洋人混血的模樣,時佩璞就讓那孩子叫他爸爸。布爾西科沒有懷疑,接受了這個意外的驚喜。后來時佩璞帶著孩子來到巴黎,跟布爾西科團圓。但好夢難續(xù),法國反間諜部門稱掌握了確鑿材料,布爾西科與時佩璞交往期間,不斷把大使館的機密文件帶給時佩璞……
最令法國輿論大嘩的是,布爾西科直到1986年宣判時,才知道時佩璞竟是男子!而時佩璞雖然不承認是間諜,卻對自己的男子性別直供不諱!法庭還出示DNA檢測結(jié)果,那個男孩與布爾西科毫無血緣關(guān)系,根本就是一個從中國西北部找來的貌似中西混血兒的中國兒童!布爾西科當場精神崩潰。這究竟是怎么回事?難道發(fā)生性關(guān)系后還不能辨別性別嗎?后來媒體根據(jù)分別采訪向公眾解釋,說時佩璞主要使用了兩個方法迷惑布爾西科,一是他能巧妙地隱蔽自己的性器官;二是他強調(diào)自己是東方人,不習慣在光照下做愛,必須在黑暗中進行。這樣,布爾??凭挂恢币詾樽约涸诤团幼鰫邸?
華僑的議論還有更多的內(nèi)容,說是法國的審判結(jié)果出來后,在中國外交部例行新聞發(fā)布會上,有記者提問時,中國外交部發(fā)言人稱,時佩璞不是間諜,他是辦理了正當手續(xù)被法國當局批準進入法國的。中國在任何時候都不會施用“美人計”以獲取情報?!皶r佩璞間諜案”對中法兩國的關(guān)系似乎并沒有產(chǎn)生什么負面影響。更有意思的是,宣判才過一年,1987年,密特朗總統(tǒng)就宣布了赦免令,既赦免了時佩璞,也赦免了布爾西科。那么,他們出獄后,還會再在一起生活嗎?當然不會。到1988年我們中國作家代表團來巴黎訪問的時候,據(jù)說時佩璞已然流落街頭。他到中國領(lǐng)事館要求回到中國,領(lǐng)事館以他沒有中國護照并且已加入法國國籍為由加以拒絕。
他們議論時,我一直默默地聽著。身邊一位不住在北京的同行問我:“這個時佩璞是個什么人啊?”我就回答:“他原是北京市文聯(lián)的專業(yè)作家,他寫劇本,京劇劇本《苗青娘》就是他跟另一位劇作家合寫的。
就這樣,在巴黎,我終于回答了關(guān)于時佩璞身份的問題。
我曾畫過一幅抽象畫,命意是“心靈深處”。那正是在我從“不惑”朝“知天命”跋涉的生命階段。在那一階段里,我不僅畫水彩畫,也畫油畫,有時更在材料、顏料和畫紙的使用上“亂來”,完成后一般會在畫題后注明“綜合材料”?!缎撵`深處》就是一幅“綜合材料”的制作。經(jīng)過近半個世紀的生命歷程,我開始醒悟,其實,無論政治、經(jīng)濟、文化、時尚……在表象之下,有很深很深的,難以探究卻又必須孜孜不倦地加以探究的東西,那就是人性。在人,那活生生的軀體里,存在著一個神秘的心靈,在心靈的深處,時時涌動著的,究竟都是些什么因素?
時佩璞和布爾西科的間諜案,確實沒有攪亂中法關(guān)系。從官方來說,中國方面雖然堅決否認時佩璞是間諜,認為法方以間諜罪審判時佩璞令人震驚和遺憾,但表完態(tài)也就算了,不僅政治、經(jīng)濟方面的中法關(guān)系繼續(xù)友好推進,文化交往也有增無減。剛判了時佩璞六年監(jiān)禁,包括我們中國電影代表團在內(nèi)的若干文化團體與個別文化人,仍前往法國參與各項文化活動,就是明證。
時佩璞確實愛布爾西科,布爾西科也確實曾把時佩璞當作東方美女愛得死去活來,這應(yīng)該不算典型的“同志之愛”。時佩璞后來證實生理上并非雙性人,也沒有做過變性手術(shù)。時佩璞在法庭審判時說,他雖然任由布爾西科當作女子來愛,但他從未跟布爾西科宣稱自己是女性。這申明對于法官確認他是間諜毫無動搖之力,但時佩璞說這話時眼泛淚光,使不少旁聽的人士感到,他對布爾西科確有某種超越政治的情感的忠誠。據(jù)說兩人同被赦免后,布爾西科對時佩璞轉(zhuǎn)愛為恨,不愿再跟他來往,但到兩人都越過了“耳順之年”,時佩璞主動找到因中風住進療養(yǎng)院的布爾西科,在他榻前真誠地表白“我還是深深地愛著你”。這應(yīng)該絕對不是為完成某種使命才使用的伎倆,而是發(fā)自心靈深處的幽咽之聲。
布爾西科難以原諒時佩璞。他比時佩璞小六歲,當他被時佩璞激起情欲擁吻做愛時,才剛滿二十歲。據(jù)說他們初次做愛后,時佩璞去浴室洗浴,布爾西科在朦朧的光影下,看到時佩璞下體上有鮮血,就激動地沖過去緊摟他,連喊“我的女人”,由此布爾西科對時佩璞給他生下兒子深信不疑。他們給孩子取的法國名字叫貝特朗,中國名字則叫時度度。時佩璞當然是欺騙了布爾西科,但直到法庭審判,布爾西科仍堅稱他向時佩璞提供使館文件絕不是為了金錢,而只是出于感情,那感情不僅是愛情,更有親子之情。當時佩璞承認自己并非女子,不可能生育后,布爾西科一定感覺陷入了地獄。審判結(jié)束,他們被作為一對男犯關(guān)進同一監(jiān)室,對于布爾西科來說那就是地獄的最深一層。他質(zhì)問時佩璞究竟是男是女?時佩璞拉開褲子的文明鏈讓他看,又再拉攏。這比魔鬼的拷打更疼痛!監(jiān)獄出于人道考慮,很快將時佩璞移送別處。布爾西科用剃刀自殺未遂。
法國總統(tǒng)為什么赦免布爾西科?據(jù)說布爾西科先后提供給時佩璞的那些使館文件都是保密級別最低或次低的。當然,作為法國大使館成員,哪怕僅僅有意泄露一份最低級別的保密文件都屬叛國行為。布爾西科給法國帶來的損失確實不足道,他的浪漫癡情卻頗令人同情,這也許是赦免他的一個重要原因吧。盡管布爾西科從那以后一直不能原諒時佩璞,但有人在他家中發(fā)現(xiàn)了一段寫在紙上的話,大意是時佩璞毀了他的一切,但到頭來被人欺騙總比欺騙別人好,他仍然寧愿時佩璞真是一個女子,貝特朗真是他的兒子……
法國總統(tǒng)赦免時佩璞,還可能是出于向中國示好——既然這個引起轟動的間諜案,社會輿論熱點并不在政治、外交方面,那么,樂得施恩。一般人都認為時佩璞被赦后找到中國領(lǐng)事館要求回國被拒,于是帶著時度度隱居巴黎,但有細心的人士在1999年發(fā)現(xiàn)了一份《北京市衛(wèi)生局統(tǒng)戰(zhàn)處先進事跡》的打印件,其中列舉的一樁“先進事跡”是:“旅法華僑時佩璞教授回京,他患有心臟病、糖尿病,我們安排同仁醫(yī)院給予細心的治療,他非常滿意?!碑斎?那也許只是姓名相同的另一位時先生。
1994年初,我到臺北參加《中國時報》主辦的“兩岸三地文學研討會”。除了會議的正式活動,還和一些臺灣文化人到茶寮酒吧聊天。有一次在茶寮里,是和幾位很年輕的臺灣文化人在一起,有的還在大學里學戲劇或電影,尚未正式進入文化圈,但他們思想很活躍,心氣很高,話題也就都很前衛(wèi)。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同志電影”,有的說到底還是臺灣走在了前頭,八年前(1986年)虞戡平就把白先勇的《孽子》搬上銀幕。有的就說還是大陸后來居上嘛,陳凱歌的《霸王別姬》去年(1993年)不是在戛納奪得金棕櫚獎了嗎?于是就有一位提到最新的好萊塢電影《蝴蝶君》,說是根據(jù)一個中國大陸男扮女裝的間諜的真人真事改編的,那間諜案在法國剛剛塵埃落定,紐約百老匯就編演了歌舞劇《蝴蝶君》。編劇叫黃哲倫,是個ABC(在美國出生長大的中國裔人士),這劇一演就火了。去年(1993年)華納公司請澳大利亞導(dǎo)演柯南伯格把《蝴蝶君》拍成電影,本來非常出色,可真是“既生瑜,何生亮”,誰想到去年國際上同性戀題材的電影扎堆兒出現(xiàn),陳凱歌的《霸王別姬》拍得有霸氣,那光芒硬是把《蝴蝶君》給掩下去了!有的就說,柯南伯格特別請到尊龍來演蝴蝶君,尊龍也真出彩,但是怎么又想得到人家張國榮出演程蝶衣,“此蝶更比那蝶狂”,張國榮把尊龍給比下去了……他們在那里對“同志電影”品頭論足、嬉笑怒罵,獨我一旁沉思,于是對面一位女士就問我:“劉先生,您聽說過‘蝴蝶君’的事情嗎?”我答:“豈止是聽說過。不過,我覺得,那個法國外交官和他之間,似乎還并非‘同志之戀’……”席間有位人士就說,他有剛翻錄的《蝴蝶君》錄像帶,非常難得,如果我想看,可以請大家陪我去他家欣賞。在座先有女士尖叫起來,催著快走。有人建議他回家把錄像帶取來,在茶寮的電視機上放,他說:“那就犯法了啊!”他問我想不想去他家看《蝴蝶君》,我的回答不僅出乎他的意外,更令幾位想跟他去看片子的人士失望,我說:“算了。以后總有機會看到的吧?!?
那時,我對“蝴蝶君”時佩璞及其風流艷事,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興趣。黃哲倫也好,柯南伯格也好,尊龍也好,他們通過電影能詮釋出什么來呢?
又過了十年,2004年,我才得到一張電影《蝴蝶君》的光盤。本來就沒抱什么期望,看完電影更是大失所望。其中只有一段涉及什剎海銀錠橋畔的鏡頭,引出我若干傷感情緒,但那與電影中人物的命運無關(guān),而是因為自己在那鏡頭展現(xiàn)的空間附近生活過十八年。我的反應(yīng)屬于“接受美學”范疇里的“借酒澆愁”。 ;
當然,看完《蝴蝶君》,我也不禁沉思。究竟時佩璞的心靈深處,涌動的是些什么東西?他還在巴黎嗎?
今年,即2009年6月30日,時佩璞病逝于巴黎,享年七十歲。法新社馬上予以報導(dǎo),中國新聞社及國內(nèi)一些傳媒也有所報導(dǎo),《南都周刊》還作為“封面故事”,給讀者提供圖文并茂的信息。存在過的肉體將在棺木里漸漸腐爛,心靈呢?是馬上消亡,還是也有一個慢慢腐爛的過程?
記者們當然不能放過肉體和心靈都還存在的布爾西科,他們到療養(yǎng)院找到風癱的他,出乎他們的意料,布爾西科對時佩璞病逝的反應(yīng)十分冷淡。他只是用游絲般的語氣說:“四十年過去了,現(xiàn)在盤子清空了,我自由了。”誰能充分闡釋他說這幾句話時,心靈深處究竟是什么狀態(tài)?
從網(wǎng)絡(luò)上尋覓到一段京劇《苗青娘》里的二黃慢板,是趙榮琛生前留下的寶貴的錄音資料,這一唱段,正是近半個世紀前,他深夜在中南海里幽咽婉轉(zhuǎn)地演唱給毛主席聽的:
驟然間禁不住淚濕襟袖,
悲切切想起了國恨家仇,
嘆此身逢亂世我嫁夫非偶,
母子們咫尺天涯難訴從頭,
我好比在荊棘里掙扎行走,
我好比巨浪中失舵的扁舟,
到如今斷腸事不堪回首, :
對孤燈聞夜漏痛徹心頭!
這段戲詞究竟是出自金味桐,還是薛恩厚,抑或就是時佩璞的手筆?不管是誰所撰,總之,細細體味吧,擱在“蝴蝶君”自己身上,不是很有宿命意味嗎?
5 ) 蝴蝶迷夢——淺析《蝴蝶君》中的東方女性形象及其背后的政治隱喻
她,纖弱女子,著一席素縞,為消逝的愛情,泣聲慟天。她深愛的外國魔鬼,卻令她為之薄命。她是舞臺上的巧巧桑,便是他對于東方一切的幻想。而他,置身席間將她緊緊凝視,想象化身于平克頓,悲戚于她那無條件的愛。只是這愛情,卻給了一個毫不值得的男人。。。
這并非普契尼的歌劇《蝴蝶夫人》中的一幕,而是大衛(wèi)?克羅恩伯格的《蝴蝶君》中的一個場景。影片改編自美籍華裔劇作家黃哲倫的百老匯同名戲劇,對于電影情節(jié),在此就不多做介紹了。拋開影片的爭議性不說,我認為其中所透露出來的西方對于東方的文化與性別認知,確是一個值得探究的有趣的主題。
一.蝴蝶夫人情結(jié)
對于這一荒誕的故事,可以有若干種詮釋的方式。但是無論你將它看作是一個關(guān)于欺騙與輕信的喜劇,還是間諜編年史上的一個章節(jié),都有一個重大的問題急待解釋。這個問題是最令所有人感興趣的,也是造成這個故事不真實性的關(guān)鍵:
那便是一個男人怎么可能在與一個人生活了十八年之久,與之做愛,并且有了一個孩子之后,卻不知道他的愛人竟也是男人!
如果說劇中故事聽來奇異,那故事的真實版本則堪稱怪誕。在美國作家喬伊斯?瓦德勒的小說《Liaison》中,她講述到了這一發(fā)生在60年代中國的傳奇故事。
伯納德?布西柯——高仁尼的原型,初見宋麗伶的原型時佩璞時只有二十歲,而后者當時二十六歲。在黃哲倫半虛構(gòu)的劇本中,宋麗伶是以女性著裝登場,給人以魅惑女子之印象。而根據(jù)瓦德勒,1964年北京,真實故事中的時佩璞一直是著以男裝,且并沒有人將之誤作女子。隨著二人關(guān)系的深入,狡猾的時佩璞向布西柯宣告了“他最大的秘密”——他本是女兒身,卻被當做男孩養(yǎng)大。對于這一點,很明顯任何一個有著正常智力和思考能力的人都不會相信,更不必說一個與他長期保持親密關(guān)系的人。然而相反的是,布西柯全盤相信了?,F(xiàn)實有時的卻比虛構(gòu)來得更加荒誕,正如在這個故事中一樣,而這又使得先前提出的問題更加難以理解和解釋。
在瓦德勒的描寫中,布西柯是一個靦腆,天真的人,腦袋里充滿了從電影里萌生的對于冒險的幻想。在他對于東方的想象中,他始終懷有一種根深蒂固的觀念,那即是相信所有的東方女人都是溫婉順從的,她們對待丈夫忠貞不渝,就像是男人專屬的奴隸一樣。這一大多數(shù)西方男人都有的對于東方的幻象,在普契尼的歌劇中曾被充分展現(xiàn),因此人們也給了它一個名字:蝴蝶夫人情結(jié)。有趣的是,電影中高仁尼初見宋麗伶時,后者正在舞臺上出演蝴蝶夫人。這一充滿意味的相遇,無疑強化了高仁尼的幻想。
正因順從的東方女子是西方男人對于東方最典型的幻想,布西柯開始受控于他的想象來看待一切,并一廂情愿地按照他所追求的東方女人形象來創(chuàng)造他的時佩璞。1964年,是年20歲的布西柯在遇到時佩璞之前沒有過任何的性經(jīng)驗。他在性上的生澀和笨拙固然解釋了一部分他的無知,然而最主要的,還是源于他對于東方世界所抱有的種種錯誤的假設(shè)。他們極少做愛,所有的纏綿都只在黑暗中進行,而且總是以時佩璞發(fā)明的奇特的姿勢親密。而時佩璞,永遠的衣著完整,從未在他的法國情人面前裸露胴體。對于布西柯而言,所有的這一切正說明了時佩璞是一個傳統(tǒng),保守和審慎的東方女人。他將她的矜持緘默看作是東方的含蓄,將她的極端羞澀看作是中國的習俗。這同樣是一個值得探討的話題,因為,所有的幻想暫時不論,這其中也涉及到文化誤讀的問題。在西方人看來,中國是一個神秘莫測的國度,所有于他們的邏輯無法解釋的現(xiàn)象都被他們自然而然地看作是當?shù)仫L俗,而從不考慮其是否合理。相反地,越是這種難以理解,就越令他們受惑甚至興奮于東方世界的異國情調(diào)。同樣的例子見之于虹影的小說《K》中。又名《英國情人》,描寫了伍爾芙的侄子,英國詩人朱利安?貝爾于30年代在武漢大學任教時與女作家凌叔華的戀情。正如朱利安面對林強烈的欲望和神秘的本性時所想:“。。。。無非是中國迷信。。。。不過,很刺激,非常異國情調(diào)”,又如他在給母親的信中寫道:“能被這樣的妖女弄死,恐怕我也是全西方最幸福的男人!”布西柯,就像朱利安?貝爾,同樣也可以認為與之在一起的是這樣一位溫柔且美麗的尤物,她的神秘和異國情調(diào)令他神魂顛倒——這正是讓西方男人無法抗拒的本質(zhì)。
在他們關(guān)系的初期,布西柯一直相信時佩璞是他幻想中的心甘情愿屈服于西方情人的東方女子。正因為此,狡詐精明的時佩璞才懂得利用他的幻想,來扮演一個他夢中完美和理想的東方女人,從而完成他作為間諜的任務(wù),從他身上攫取有關(guān)美軍在越南行動的情報。當謊言即將被揭穿的時候,時佩璞不惜動用了他手中的王牌——宣告懷孕,來繼續(xù)著這一劑迷魂湯。
而另一方面,在這一場危險游戲和情感欺騙中,布西柯一直是一個對一切證據(jù)置之不見的傻瓜。他的源于對東方幻想的浪漫理想主義,讓他不允許任何現(xiàn)實侵入他的夢境。因此,他是被他自己的幻想蒙蔽了雙眼,然而這種盲目又終是自愿的,因為他是多么強烈地需要眼前的這個人是他夢想中的蝴蝶,而只有支配他的蝴蝶才能讓他感到自己是作為一個“真正的男人”。于是,他在欺騙面前的脆弱可以用這樣一個事實解釋:從心理上來講,他太需要時佩璞是一個女人。布西柯愛上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想象出來的概念。正如我之前提到的,時佩璞助長和強化了這一概念,因為他狡猾地扮演著一個順從嫻靜的東方女子角色,并靈巧地編織著布西柯的幻想。而蒙在鼓里的布西柯,卻還一廂情愿地相信著自己是眼前這美麗而脆弱的蝴蝶的丈夫。
在這個關(guān)于欺騙,背叛和失去的愛情悲劇中,混含著布西柯的自我欺騙,和時佩璞的雙面陰謀。他們的關(guān)系是一出荒誕的謎題,而同時,也是相互滿足的。
二.政治隱喻
間諜活動的介入使得這個故事帶有了一定的政治色彩,這便不可能脫離當時的歷史和政治背景來分析它。
故事發(fā)生的1964年,正處于整個世界風云變化的時期。這一時期,許多亞洲國家正經(jīng)歷著關(guān)鍵的政治變革,就像在中國,兩年之后發(fā)生了文化大革命,“仇恨知識分子”的紅衛(wèi)兵監(jiān)視了整個國家。而法國,在從印度支那撤軍之后,正一點一點失去她的世界地位。另一方面,美國陷入了越南戰(zhàn)爭,這幾個事件便形成了故事的歷史大背景。
回到電影中,兩人初遇的場景,在《蝴蝶夫人》演出完畢后,深受表演感染的高仁尼告訴宋麗伶,她所扮演的日本女子在被她的美國情人拋棄之后自殺的故事深深地吸引了他。而宋麗伶卻回答道,他必然會愛這個故事,因為在西方人的眼中,東方女人都是嫻靜順從,甘愿屈從于自己丈夫的“蝴蝶”。而“蝴蝶”一詞本身也使人聯(lián)想到諸如溫柔和纖弱等女性特質(zhì),因此“蝴蝶夫人”便成為了理想東方女性的模范,強烈地激發(fā)著這些西方男人沖動的征服欲望。
宋麗伶的回答一語道破了西方的東方印象,而這意義卻不僅關(guān)乎性別,同時也是政治的。曾提出“東方主義”的E.薩義德說過,西方文化中一切關(guān)于亞洲的虛假和理想化的形象都只是歐洲和美國的殖民帝國主義的野心的證明。而這種“虛假和理想化的形象”,都源于他們作為白人和強國的地位優(yōu)越感。這一主題在《蝴蝶君》中被較為深刻地探討,正如宋麗伶在審判中的那一段嚴厲控訴:
西方總認為自己是男性的——強大的武器,強大的工業(yè),強大的資本——而東方是女性的——纖弱,精細和貧窮,充滿了神秘的智慧和謎一樣的女性特質(zhì)。我是一個東方人,而身為一個東方人,(在他們看來)我永遠也不可能成為一個男人。
這一控訴不僅僅是對于這一場欺騙的終極解釋,而更像是一場東方對西方的政治宣言,因為在西方看來,東方永遠都是一個女性的受害者和被奴役的戰(zhàn)利品。
在這個令人悲嘆的故事中,高仁尼一直扮演著一個愛情中的經(jīng)典傻瓜形象,他是自己那過分活躍的浪漫想像的受害者,是一個天真和感性的情人。他把自己想象成大男子主義的平克頓,在他的體內(nèi)混合著浪漫主義的風流理想,和荒誕不經(jīng)的自負自大。他被他的異國蝴蝶所吸引,卻又被他自己的欲望蒙蔽了雙眼。這一出間諜欺騙正證明了西方對于溫婉順從的東方女性的文化帝國主義幻想。同時,我們又可以將之看作一部解構(gòu)版本的《蝴蝶夫人》,高仁尼幻想自己是平克頓,而他的東方情人則是他的蝴蝶??墒鞘聦嵤沁@樣嗎?我想在影片結(jié)尾,高仁尼自殺前的獄中獨白為這種身份的顛倒作了最好的詮釋:
我有一個東方幻象:身材窈窕的淑女,穿著唐裝和寬大的晨衣,為了愛上卑鄙的洋鬼子而死。她們生下來就被教養(yǎng)成為完美的女性,她們對我們逆來順受,無條件的愛情令她們堅強。這種幻象變?yōu)槲业纳?。我的錯,是簡單和絕對的。我愛的男人不值得我愛,他甚至不值得我多看一眼??墒?,我卻將我的愛給了他,我全部的愛。愛情歪曲了我的判斷,蒙蔽了我的雙眼。此刻,我望著鏡子,卻什么也看不見,除了。。。。我有一個幻象,東方的幻象。在杏仁般的眼眸深處,仍然有女人,愿意為愛一個男人而犧牲自己,即使那個男人毫不值得。轟轟烈烈地死去好過庸庸碌碌地活著。因此,終于,在遠離中國的監(jiān)獄,我找到了他。我的名字叫高仁尼,也叫——“蝴蝶夫人”。
這場悲劇性的獨白中,高仁尼第一次使用了“男人”來暗指宋麗伶,這清晰地意味著他的東方幻象的破滅。被愛情欺騙的他,最終意識到,自己才是蝴蝶夫人,而宋麗伶,無情地糟蹋了他的愛,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平克頓。
身份的顛倒引出了構(gòu)建于東西方關(guān)系深度思考之上的政治隱喻。這種思考首先是性別的,其次才是文化和政治上的,它與西方人對于東方的種種觀念緊密相連。在他們看來,東方是女性的,神秘的,順從的,被奴役的。但是在《蝴蝶君》中,西方男人在這場關(guān)系中的失敗,讓故事變成了一個充滿象征意味的政治寓言,這是對白色殖民主義的天真和無知的極大的諷喻。高仁尼,他的命運無疑是西方帝國主義幻想破滅的象征,同時也是對厚顏無恥的歐洲中心論以及他們在政治上的傲慢自負的一記沉重的打擊。
還記得電影里,高仁尼曾十分堅定地告訴大使,越南將會屈服于美國的任何武力,然而宋麗伶卻說,西方在與東方的一切事務(wù)中終將失敗。至少在這個故事中,東方的蝴蝶,在與西方的較量中,于這一次,是勝利的。
《蝴蝶君》是一部關(guān)于東方和西方的文化觀察與思考,其中有著對于性別角色的理想化,對于幻象的極端化,以及關(guān)于種族主義,性別主義和帝國主義的諸多主題。
對于高仁尼,這十八年的時間里他都在進行著自我欺騙,他對于順從的東方女性的西方大男子主義幻想,都是建立在西方人的帝國主義迷夢之上的。因此,他也太需要通過對一個溫婉柔弱的東方女子的控制和支配,來完成他的種種幻想。深諳其中道理的宋麗伶,便懂得了如何在他面前想盡一切地展現(xiàn)東方的神秘浪漫和異國情調(diào)。她的操縱是完美的,因為她太懂得一個男人想要從女人身上找尋的東西,以及他的幻想。那些質(zhì)疑這個故事的真實性的人,忽略了在人的精神中,幻想的無可限量的潛力,從而也無法理解一個被幻想沖昏了頭腦蒙蔽了眼睛的人,當然也就忽略了這種幻象如何隱喻了東方與西方的關(guān)系。
《蝴蝶君》便是通過一個法國外交官和一個京劇名伶的戀情,揭露了這種西方帝國主義幻想。諷刺的是,一切被西方視為必然的東方形象,諸如西方是主宰的而東方是被奴役的,都在這場戀情中被推翻了。在與東方的較量中,西方不可能永遠占據(jù)上風,他們的優(yōu)越感和自負終有一天將反過來扇他們一耳光,就像在《蝴蝶君》中一樣。
2009.6.21
6 ) 去他媽的邏輯
這是一部我在看之前沒有任何期待的電影??雌埃呀?jīng)看過內(nèi)容簡介,覺得這個故事有點匪夷所思,跟愛人同床共枕很多年,居然還不知道對方的真實性別,真是不合邏輯。
但是,沖著這個故事“真人真事”改編而來的標簽,讓人想一看個究竟。
但不管怎么說,在看之前,我是不夠任何希望的。覺得海報上尊龍的女相扮相也不美,他的線條太過硬朗。遠不及張國榮,換了衣裳就讓人覺得是女嬌娘一枚。
但是,整個片子看完,我就開始震憾。片子里面的尊龍,走路的姿勢,看人的神態(tài),是做作,又是天然,他總是小心翼翼的,伸出觸角,怕不夠,又怕太過。表達一種那樣的愛情,既拘謹,又纏綿,是真實,又是欺騙。那么卑微,又那么強硬。常常會讓人忘了,那居然是尊龍,是個善演皇帝和老大這等強勢男人的家伙,是個真正的男人。
宋麗玲終于脫下了他所有的偽裝,片子里面的尊龍,赤身裸體的,他還帶著宋麗玲女人的魅惑,他跪在雷納的面前,依舊那么卑微,他雙手捧著雷納的手,就像以前一樣,像捧著他的天神。他還在期待。但雷納始終愛的是女人,他倉皇的逃開了。鏡頭下尊龍欲哭無淚的臉,慢慢垂下。
很多人都怪宋麗玲殘忍,要剝開最后一層偽裝。但殘忍的又何嘗不是雷納,他愛的始終是一個不存在的幻影。真實的宋麗玲他無法接受,再爭取,也不過徒勞。
最后雷納自戕,割破頸動脈,樣子很駭人。宋麗玲被遣送回國,尊龍還是那樣一幅表情,看似無喜無悲,波濤洶涌在內(nèi)心。
我還是無法不拿尊龍跟張國榮相比,張國榮的程蝶衣,已成瘋魔,忘了自己是在戲中,自刎而亡,一切不過水到渠成。張國榮的女裝扮相也是如此,再自然不過,仿佛天生如此,沒啥可挑剔,不過水到渠成。他是偶像派的。
但尊龍才是真正的實力派,扮相上并不占優(yōu)勢,但是他的詮釋完全彌補了扮相上的不足。仿佛不過是一個女裝男相的女子,靈魂全是女子的,品性也是女子的,仿佛身體也是女子的,滿身心承載的,全是女人細膩的溫柔。
但這樣的女子,居然是一個男子。
這個故事,就情節(jié)而言。我依舊會覺得不合邏輯。但是,讓邏輯見鬼去吧。我喜歡它!
「蝴蝶夫人,白費等待?!垢鶕?jù)真人真事改編。20世紀60年代,時佩璞與法國駐華大使館職員布爾西科相遇,并男扮女裝與之相戀。多年后布爾西科將時佩璞及領(lǐng)養(yǎng)兒子時度度以家屬身份帶回法國。1983年,時佩璞在法國被判間諜罪,其男兒身的秘密暴露,與布爾西科18年戀情告終。2009年6月30日,時佩璞在法國巴黎逝世。電影中稱她為蝴蝶夫人,即是因為劇作中被美國海軍士兵拋棄的日本歌姬叫做蝴蝶夫人,也是因為時佩璞與布爾西科交往時 將兩人比做梁祝。電影的最后,絕望的法國男人在獄中穿著蝴蝶夫人的戲服自殺,他曾固執(zhí)的認為自己是與蝴蝶夫人相愛并受其傾慕的士兵,最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努力了大半生卻成了為愛赴死的蝴蝶夫人。真相愛上謊言,如同蝴蝶愛上蜻蜓。蜻蜓天亮便會飛走 蝴蝶卻只能在痛苦中等待重生。
1993.1.1摩羯座的《霸王別姬》,1993.9.9處女座的《蝴蝶君》,張國榮和尊龍仿若雙魚玉佩一樣,戲里戲外,雌雄同體,交相輝映。陳凱歌和柯南伯格也各自在非典型語境中走上巔峰。此后的他們和那個時代就不在了和不再了。
看完這部片子,我卻并沒有一點點的認為那個法國人愚蠢的可笑,反而覺得是一部讓人傷感電影,也有看故事的原型,像是傳奇,如同現(xiàn)實的和電影里的主人公所說是一場完美的夢,做這樣一場完美的夢是要比碌碌無為來的好的多。很難界定他愛的是誰,但是也許我們也不應(yīng)該去深究。因為我們愛的是這個人,而不是這個人的性別。 在網(wǎng)上看到有人在國外見到過這個男主人公,他給他說了butterfly的事,看到了他保存的照片和資料,和一段話,于是我相信,這位老人最終是愛“她”的,而且我深信不疑,如同《千年女優(yōu)》中女主角說的,我恨你,恨之入骨
讀過劇本之后我才明白為何電影令我困惑。電影并不成功。可是仁尼和宋的感情戲?qū)嵲谑翘珦屟?,尤其他是Jeremy Irons——他一出場,人們就會沉醉在這形象里:或者對他產(chǎn)生一種帶入感,或者更直接點,對他有一種欲望。尊龍的“平克頓”是導(dǎo)演的失敗;Irons的“蝴蝶“卻是他自己的成功
在如此明顯的跨文化交流文本中,讀出東方主義、東方-女人-陰性結(jié)構(gòu)是簡單的,但正如Rey Chow所言,這并不是影片的核心。這種想法將“幻象”指認為一種有意的欺騙或“虛假意識”,即西方男人是因幻象而欲望著偽裝的東方女人。將幻象指認為人類認知的結(jié)構(gòu)性問題,則“貶低幻象的意識形態(tài)、厭女癥和種族主義”的分析都要被重新分析。我們需要看到東方女人如何掩蓋在服裝下,誘惑、欲望著西方男人,行使作為菲勒斯的權(quán)力。仁尼成為蝴蝶(夫人)也并不僅是權(quán)力倒置的表征,亦是拒斥凝視的嘗試,在將自己繪成蝴蝶的過程中,其通過鏡像階段的原初自戀獲得的幻覺式的獨立性終將消失。這也暗示著女性氣質(zhì)和“東方女人”正是身為西方男人的他自己的真相,作為西方男人,他不過是夢想著成為東方女人的西方陰莖。西方出現(xiàn)了一種根本上不同的應(yīng)對東方的方法。
一開始看的時候是震驚的,而且我竟然沒有覺得男扮女裝違和,這部電影讓人完全不會想去褻瀆它
不要著燈,能否先跟我摸黑吻一吻.如果我露出了真身,可會被抱緊.
五星給尊龍。在雌雄間轉(zhuǎn)換無痕,如果當初霸王別姬是尊龍演了,哥哥的命運會不會不一樣?
開頭好于結(jié)尾好于中段。開頭張力十足,結(jié)尾哀感頑艷,中間感覺是在被快進壓縮,導(dǎo)演的政治態(tài)度很清楚,反而減弱了一些曖昧的層次感。兩位主演的演技都非常杰出,尊龍男女裝扮相皆極美,我偏愛他勝過哥哥的蝶衣。杰拉米那雙流落脆弱的眼睛啊,真是動人。已經(jīng)買了劇本打算去讀。
尊龍是個奇怪的人。他的怪能感覺到,但說不出來~
……尊龍還是男裝好看,真他媽好看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不知。你手握蝴蝶,生怕他凋零,卻不想那是蜻蜓,一到天明是會飛走的。
編劇是原書作者,難怪拍的這么震撼人心。尊龍既能出演皇帝又能演繹“貴妃”,難以掩蓋的高貴氣質(zhì)并沒有因為出身貧賤而消逝,一舉手一投足足以讓眾生傾倒。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問你,你最喜歡的人是誰,請你一定要騙我,無論你心里有多么的不情愿,也請你一定要說,你最喜歡的人是我。
宋到底不是程蝶衣,他認罪,他偷生,他不為斷壁殘垣姹紫嫣紅辯護,也不為愛情抬頭。而Rene卻成為了那個蝴蝶夫人,他死于愛情,死于對一個完美女人的體溫的眷戀。多好的故事啊,可惜沒拍好;布景夠精美,卻無深情意蘊。
愣沒感覺到這是柯南伯格的電影。西方視角的獵奇感太重了,撲朔迷離的愛情就像間諜活動的身外物,說是“柏拉圖之戀”又顯得過猶不及。可能并不公平,但我無法不將蝴蝶君與程蝶衣做對比:后者不但知道情之所鐘,瘋魔后還能抽離出來,萬種情緒如水銀瀉地。而尊龍無論扮相or表演都輸了不只一籌啊...
著名間諜案。伍豪同志曾保證過:我黨絕不利用女色收集情報。
評分略低大概是很多人無法接受rene的“蠢”,但在我看來他分明就是知道真相但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無法允許導(dǎo)致自己處于這種亦真亦幻的臆想吧。音樂真是配得好棒,柯南伯格的御用。尊龍是個非常神奇的演員,陰柔氣質(zhì)無人能敵,東方的面孔,說英語也不覺得奇怪
與《霸王別姬》合稱1993絕代雙基
離我的想象差好遠……雖說艾恩斯還是演的很棒,尊龍的女裝太沒說服力了……
最后尊龍赤裸跪在囚車里,臉上全是女人的柔媚,真相之外的真心大概只有這一點。愛上子虛烏有的幻覺,從頭到尾一場舊戲,太過妖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