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并不太喜歡金庸，但身為武俠迷，金庸也全是讀過的，再加上影視劇的反復(fù)轟炸，對金庸了解可能也不算太少。而我接觸的金庸第一部小說，就是《射雕英雄傳》。在十三歲那年，一口氣連讀三遍，然后造成了嚴重副作用——此生絕不想再讀第四次，哪怕一個字都不想看到。

對比起來，古龍的小說我大多看過三遍以上，曾一個暑假將《楚留香傳奇》連讀五遍，在其后的人生中又至少看過不下十二遍吧。然后《天涯明月刀》、《流星蝴蝶劍》、《邊城浪子》等等都看過五遍以上。為什么對金庸厭倦得這么快？年紀大了才突然醒悟，很可能是完全無法親近金庸筆下人物的緣故吧。以個性激烈偏執(zhí)的我，終歸喜歡劍走偏鋒。所以即使對金庸，也會喜歡那些盡力活出全部自我，遵循本心的人：阿紫、楊康、令狐沖之類，當(dāng)然，包括黃藥師。（黃蓉和楊過對我而言，則作過了頭。）

桃子心目中的俠者，始終，都是古龍的范：縱情不羈的浪蕩子，游戲人生的邊緣人。一句承諾可以賭上一切，一次施舍可以涌泉終生，從來只忠實于自己，忠實于自己的情感，自己的信念，什么名利權(quán)力，家國天下，不值一壺酒而已。

在金庸小說里，將這套人生哲學(xué)貫徹得最為徹底的，只有黃藥師。所以，黃藥師就似乎成了穿越到金庸小說中的古龍式人物。首先就讓我好感多了幾分。

金庸的小說拍了很多，《射雕英雄傳》尤其多。嚴密跌宕的故事，大張大合的節(jié)奏……比起古龍那種處處是洞，寫了上一句不知道下一句在哪里的情節(jié)，實在是金庸適合拍成影視劇太多了?？梢苍S和我的閱讀喜好相同的人也有很多，他們看中了金庸故事的張力，卻并不太喜歡金庸筆下道貌岸然、有說教傾向，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有著太深牽扯的人，所以總想著要結(jié)合一下兩者的長處。于是就誕生了《東邪西毒》、再算上1993年的這部《射雕英雄傳之九陰真經(jīng)》。以古龍粉絲的心態(tài)去寫金庸小說的同人，大概，就是這個效果了。

《九陰真經(jīng)》借了《射雕英雄傳》的殼，講的，卻是一個非常古龍的人物。故事的主線，是《射雕》中馮衡和黃藥師那段語焉不詳卻又至死不渝的愛情。傳說中至高無上的武林秘籍《九陰真經(jīng)》，在這段故事里，實際上，并沒有多少分量。

（不免又想吐槽一下武俠中的設(shè)定，得了本秘籍就能稱霸天下啦？學(xué)什么東西不是靠個人的悟性？如果一定要說武林秘籍是武俠中的隱喻系統(tǒng)，象征權(quán)力和控制欲，那也很牽強吧？）

對于《九陰真經(jīng)》而言，把握得最好的，恰恰是人的情感：愛情，欲望，深入骨髓的，無奈與孤獨。

所以，它的基調(diào)才那么灰白，基調(diào)才那么蒼涼，氣氛才那么沉重。

宛如一幅徐徐打開的水墨長卷，蒼白凝重的線條，掩蓋不住暗流涌動的人心與情欲糾結(jié)。不斷落下的雪，茫茫的滿天大霧，隱隱透著一脈歸家的燈光，似隱若現(xiàn)，最終終于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凈?！?/p>

所以我們明明已經(jīng)知道了一切——知道了馮衡一定會早死，黃藥師會孤獨此生，心如死灰；知道陳玄風(fēng)和梅超風(fēng)會淪為銅鐵二尸，不得善終——還是一樣會被在這命運漩渦之中的掙扎所感動。即便最終結(jié)局早已注定，不管你有多強，都逃不開躲不掉，但，若能真正的活過，愛過，來過，就算是蹉跎在漫天風(fēng)雪中，成了永遠的不歸者，內(nèi)心，也不會有所畏懼吧？

身不由己的，又何止江湖而已。

片頭黑白的剪影，獨自佇立在雪中的黃藥師，獨自喝酒的黃藥師，用酒祭劍的黃藥師……神情是那么的孤傲，那么的俾睨。仿佛漫天的風(fēng)雪不斷落下，卻半點也落不到他的身上。這種詩性、古意而又浪漫的鏡頭語言，確實深得魏晉風(fēng)流的古龍韻味。

但真正演出這份魏晉風(fēng)流的，是姜大衛(wèi)。

1993年時，姜大衛(wèi)已經(jīng)46歲了，歲月不饒人，縱然是靈動邪性的姜大衛(wèi)，也擺脫不了時間的摧折。身材明顯發(fā)福，下巴松弛，皮膚衰老，年輕時本就有的對眼也更加明顯了。這個時候，姜大衛(wèi)幾乎已經(jīng)沒有多少顏值可以加持，相反，對于他這種從一開始就走“偶像”路線，角色類型也較為單一的演員來說，年輕時的光芒萬丈，在此時，大多成了負擔(dān)。

《射雕英雄傳之九陰真經(jīng)》成就了姜大衛(wèi)最后的武俠絕唱。他憑借著自身氣場，完完全全令人信服的演出了最具魅力的“東邪”黃藥師，沒有之一。

姜大衛(wèi)老了，也還是姜大衛(wèi)。

只有他，天生貴族，又經(jīng)歷了無數(shù)后天起落，年近紙?zhí)烀?，才真正領(lǐng)悟，什么是桀驁不馴，什么叫孤獨入骨。

換一個人，只怕都會差之毫厘謬以千里吧？

一身白衣，一支長笛，一個瀟散寂寞的微笑，一個輕輕持劍的動作……

一場大雨， 雨中無數(shù)把鋼刀明晃晃落在他身上，可他不還一招，一路疾馳，鏡頭一路搖晃，刀光凌厲，無數(shù)刀劍劃破皮膚的聲音。直到他狂奔直到路的盡頭， 然后毫不猶豫的一刀，噴涌的鮮血突然震碎了滿屏的雪色，頭顱飛起，緊接著黃藥師牽著他師傅的人頭緩緩離去……

那個眾人無力矚目下無聲的背影，仿佛包含了一切。

然后是柳溶月，很有風(fēng)情卻帶著風(fēng)塵氣息，一身白衣，一頭烏發(fā)，只在鬢角斜插了一朵紫花，說話溫柔，善解人意，體貼入微的紅顏知己。她聰明到一看到馮衡就明白：“你有的，我一輩子都不會再有了?！薄八械奈覜]有，我有的你不稀罕”。她聰明到知道黃藥師要走時，當(dāng)黃藥師說：“再為我釀點酒。 也許過幾年，在下雨的季節(jié)，我會回來再跟你喝酒。 ”她會回答：“你離開以后永遠不要再回來。”……

心里這么多不忍，這么多留戀，可不屬于你的，爭取不來的，就算是滿含心酸不落一淚的放手，又能如何了？又不能如何了？

所以柳溶月最后明白了，影片的最后，居然是由這個最初只出場了幾集的人物做收束：

藥師，那天你叫我為你釀的酒，我已經(jīng)釀好了。

你夸獎我的指甲美，我也剪下來，一塊放在這兒留給你。

這間房自從你走了以后，它還一直空著沒有人來住。

我說過我一點都不了解你。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一個人在聽雨樓，過著花開花落的季節(jié)，忽然間好像完全了解你了。

那天你離開我的時候，我叫你不要再回來。

其實我的心里多希望你回來。

可是現(xiàn)在無所謂了。

因為不論你回不回來，我永遠都不知道。

何等徹悟，何等孤獨……

還有梁佩玲，說實話，從來沒有覺得她是美女，妝面總顯得有點厚重，演得是個純真少女，但好像卻總少了點如清水芙蓉般的純真。

但在這部劇中，她身上那點冷傲倔強的氣質(zhì)，卻恰好成就了她獨有的溫柔、柔弱和聰敏。（只是實在不夠古靈精怪，有點遺憾。）

梁佩玲的阿衡——她最有名的角色是任盈盈吧？但她顏值最高的卻是馮衡和林朝英

最初相見，幾乎沒有多少交談，便留下了“雖然我們沒有好好的交談過，可是我覺得我已經(jīng)很了解你了。臨別在際，奉上一塊玉佩，我把它系在你的笛子上，希望你以后再吹它的時候，不要感到孤獨?！痹俅蜗嘤?，是馮衡逃婚，巧遇黃藥師，央求她帶自己走，黃藥師說：“我從來不為女人出手。一旦出手，她就要跟我一輩子。 ”（把妹高手啊是不是？），馮衡便閉上眼睛，任由刀光劍影里黃藥師帶著自己逃亡，一臉幸福的笑容。而當(dāng)兩人失散重逢后，黃拉著馮衡狂奔數(shù)里，直到海邊無人之處，才將對方攏在了懷里……馮衡和黃藥師的情感發(fā)展，比起濫情的今天，確實用心設(shè)計，不落俗套。

所以小時候的我們，記得最多的就是黃藥師和馮衡吧，每次黃藥師拉著馮蘅的手奔跑的時候吧，馮蘅都只注視著黃藥師，癡癡的看著他，仿佛天地之間只有他一人。 她甚至可以閉上眼睛，任由黃藥師帶她去任何地方。那種全身心的依賴和信任，只有經(jīng)歷過的人，才知道那是如此幸福，有這樣一個瞬間，人生也不枉過了。

只是最后，當(dāng)馮衡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死去，她選擇了支開自己心愛的人，不讓她看到自己臨終的時刻，喃喃自語道“藥師，你知道嗎，我是多么的愛你……”

至情難忘……

劇中的臺詞都別具一格，很有“古龍范”

想來，這部電視劇最多的就是孤身一人的背影了。

黃藥師帶著馮衡刺傷他的刀，一個走在空無一人的長長街道，依然是漫天風(fēng)雪，風(fēng)卷殘云，天地間只剩下風(fēng)雪的聲音和他的倒影……

茫茫天地，漫天風(fēng)雪，失去了可以留戀的人，還剩下什么？

馮衡死去，黃藥師握住她的手直到天亮，又去取來了笛子，在紛飛的桃花中吹起那首《碧海潮生曲》，吹到一半?yún)s再也吹不下去，從來未曾流淚的藥師趴在欄桿上無聲流淚……

馮衡死后，黃藥師唯一一次落淚

這樣的背影，這樣的眼淚，這樣深邃的孤獨，似乎只屬于古龍。

就像《九陰真經(jīng)》每每轉(zhuǎn)開鏡頭去拍江湖正派，爭奪秘籍，你死我活，權(quán)利陰謀時，便讓人覺得乏味。讓人記住并至生難忘的，只有黃藥師和阿衡（陳玄生和梅若華這對膩歪了整部電視劇，到了最后的一刻，也很不錯，這里就留個彩蛋給想要去看的讀者們吧），那樣的黑白，黑白中點綴著一絲桃花……也許你說不出這片子哪里好，但，就是在無數(shù)的細節(jié)中，牢牢的給你傳遞了一種清冷孤寂的氣質(zhì)。

隨手一截，便是這樣的構(gòu)圖，這樣的蒼涼。

在金庸筆下，在金庸改編的所有影視劇中，黃藥師都是一個高冷乖戾的人，雖然也寫了他的深情，但給人的感覺，多半還是古怪“邪性”又自戀的家伙吧。精通琴棋書畫奇門遁甲醫(yī)卜星相，自帶無數(shù)外掛，行事極其偏激，養(yǎng)的出黃蓉這樣古靈精怪的女兒。甚至被人認為是表演性人格，耍酷裝帥……

在金庸筆下，我們看到了黃藥師的皮相，看到了他的“肉”，卻不明白他究竟想要什么，真正堅持什么，又是如何成了這樣孤絕冷傲，自負偏執(zhí)的性情。只有這部劇，給了黃藥師“骨”——

美女、烈酒、快刀、情義和背叛情義，永遠在愛恨恩義中糾纏。想要脫離羈絆卻永遠逃不脫羈絆。

只有在這部電視劇中，阿尊和編劇、導(dǎo)演、甚至配樂，才賦予了黃藥師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他的“邪”，他的“冷”，他的溫柔，他的肆意，他的血性，他的堅持，才不似金庸筆下那么神神叨叨，完美得不真實又惹人非議……沒有權(quán)力、名望、地位、天下第一，沒有家國大義的江湖，才能讓人活出全部真正的自我。看似任性，實則無法逃避，看似瀟灑，實則無法負荷。

——就像開始的時候，黃藥師孤身一人。

結(jié)束的時候，他所有的也只是他懷里的小黃蓉。

曾有的春光明媚，隨著馮蘅的死去而告終。 正如白茫茫白雪之中，一身黑衣的黃藥師劍尖的那朵桃花：

就像所有的生機都會慢慢失去，最后一切都埋葬在雪中，在雨里。

《九陰真經(jīng)》這部電視劇，從立意上來說已是TVB的最高峰，礙于成本和視野，無法展現(xiàn)大格局的香港武俠劇，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寫人上?；蛟S，它將永遠無法和大制作的當(dāng)代仙俠劇比場景（懸崖就是一座攝影棚內(nèi)的假山，落日就是幕布上打一點燈光，雪景基本上是室內(nèi)鋪滿塑料泡沫，華山論劍紫荊城之巔簡直是個破操場 ），比造型（服裝道具輪回使用30年，誰敢和TVB比？），比特效（真正的五毛特效還特別少……）但，好的作品和制作經(jīng)費并沒有必然的聯(lián)系。在低廉甚至流水線生產(chǎn)的影視劇中，真正能決定它品質(zhì)的，是用心。

廉價的布景卻因為構(gòu)圖的韻味而頗富詩意。

后來，這部《九陰真經(jīng)》的導(dǎo)演李仁港，也和很多香港導(dǎo)演一樣，選擇了北上拍片，在資金遠遠充裕過當(dāng)時的情況下，拍了《錦衣衛(wèi)》、《天將雄師》、《鴻門宴傳奇》和《見龍卸甲》（《盜墓筆記》也是他拍的），一部賽一部的差，豆瓣均分還不到6分。反而是這部《九陰真經(jīng)》，成了無數(shù)80后心中武俠劇的最高峰，豆瓣評分是他所有作品中最高的（8.6分），甚至高過他自己的港片經(jīng)典《星月童話》和《我愛你》，也高過同為經(jīng)典的《九月鷹飛》。

不知道是李仁港本身格局小，有了錢就不知道怎么拍片了了，還是南橘北枳，亦或者武俠片的的沒落是大勢所趨，總之，李仁港，再也不是《九陰真經(jīng)》時那個靈氣逼人的李仁港了。

時代變了還是人變了？再看到一部如《九陰真經(jīng)》般的經(jīng)典武俠劇，就那么難嗎？

這部電視劇整體色調(diào)屬于武俠影視劇少有的陰冷蕭瑟：大雨、飛雪、寒夜、殘陽、冷月、劍光、血滴、落花……加上格外素雅簡樸的造型，再配上凄絕哀婉的配樂，深深的寂寞滄桑之感便撲面而來了。

九陰真經(jīng)大部分配樂都是西方長笛大師詹姆斯創(chuàng)作的，出自他的《The Enchanted Forest-Melodies of Japan》。 《碧海潮聲曲》則原名叫做《Nakasendo》（明明吹的應(yīng)該是簫，怎么成了笛子了？納悶），中間還大量應(yīng)用了三弦等日本樂器，香港導(dǎo)演的日本情結(jié)還真強。不過，在這部寫意風(fēng)的電視劇中，這些樂器還蠻合適的。

徐克據(jù)說非常喜歡這劇，甚至模仿借鑒它拍了《刀》。只是徐克畢竟還是徐克，他迷戀的東西，越到晚年，就越是天馬行空的想象力本身，對于意境、人物，似乎再也不復(fù)昔日實驗期的探索精神了。

（剛看了《狄仁杰之四大天王》）

都“油膩”了呀……

（不是太想費心找黃藥師的其他扮演者的劇照，我心中的黃藥師只有阿尊一人）

第一次看《九陰真經(jīng)》，應(yīng)該是十幾歲時的一個暑假，當(dāng)時我很喜歡看，覺得這個劇很好看，并且很為姜大衛(wèi)的黃藥師傾倒——姜大衛(wèi)以中年微微發(fā)福之姿，將黃藥師演得魅力十足，是我對這個劇最深的印象。

其他也就罷了。印象里劇情不算太精彩，情感線也有點俗套，除了姜大衛(wèi)和梁佩玲，劇里的很多人物我已經(jīng)沒什么印象了。

而這次再看，才發(fā)現(xiàn)這個劇的出類拔萃之處：九十年代的劇，雖然布景之類的真實度有限，但是拍得非常精致，意境遠超同類武俠劇，導(dǎo)演非常注重畫面的美感——這在武俠電視劇里著實不多見。

第一回：冷侵溶月聽雨樓

第一集的回目是“冷侵溶月聽雨樓”，以黃裳的故事為楔，畫面色調(diào)昏暗，黃裳報仇失敗，群鴉呀呀而鳴，明教教主慨然地吟著詩離場——這一段大約是仿的《倚天屠龍記》里銀葉先生報仇的橋段，明教教主同樣都是約他下次再來，但是這里加了書中黃裳故事的伏筆，教主輕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得到你再來”。在小說里，黃裳練成絕世武功出山之后，發(fā)現(xiàn)仇人已然老死，而劇里也是如此，“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黃裳面容依舊，明教教主卻早已作古，當(dāng)年的年輕女子也已垂垂老矣，白發(fā)蒼蒼步履艱難地履行她父親當(dāng)年做出的等著他再次前來報仇的允諾。

這一段劇情，小說里只通過周伯通向郭靖講故事，三言兩語的做講述，還借著周伯通的沒心沒肺哈哈大笑，把這個故事說得很滑稽：都不用練什么功夫，只要和敵人比長壽就行。但是在劇里，導(dǎo)演拍出了這個故事的蒼涼和絕望：黃裳用了他的一生，最后卻無仇可報，他空有絕世武功，卻只孤身一人，獨倚山崖，心頭想起了明教教主當(dāng)年的長吟：頃刻興亡過手，說甚龍爭虎斗……

下一幕就是黃藥師出場。漫天飛雪，青海派門前空無人煙，唯有一男子持劍而立。在風(fēng)聲和笛聲里，鏡頭轉(zhuǎn)向男子正面，姜大衛(wèi)的黃藥師手持酒壺，冷冷地望著青海派的大門，緩緩仰頭飲酒——這個風(fēng)雪中長發(fā)烈烈，仰頭飲酒的鏡頭拍得和林青霞的東方不敗飲酒的那個鏡頭有點像。飲完酒，黃藥師面夾寒霜，眼望山門，將壺中殘酒緩緩淋在劍上——這一段拍得著實漂亮，畫面美，意境好，風(fēng)雪中的殺意，冰冷入心，笛聲悠遠蒼涼，而笛聲又是黃藥師獨特的bgm。

鏡頭一轉(zhuǎn)，黃藥師踢開了青海派的大門。黃藥師將嚴陣以待的青海派弟子切瓜砍菜一般得砍倒。而畫面轉(zhuǎn)成黑白，打斗的人群依然穿著青海派弟子的服飾，黃藥師身上也是一樣的服飾，被打倒在地。往事和現(xiàn)時交替上演，講述了黃藥師復(fù)仇的因果：黃藥師當(dāng)年和小師妹相戀被師父拆散，聽起來師父是要將小師妹許配他人，還指使眾弟子群毆黃藥師并將他逐出師門，小師妹自盡，死在黃藥師懷里。

演小師妹的演員并不怎么美，然而黑白畫面襯著風(fēng)雪，硬是刻畫出了一點凄美之意?？粗鴳牙镄熋玫氖w，姜大衛(wèi)臉上的恨意似乎多過傷痛。小師妹死前對他說，“以后你想殺人的時候，想一想我”——這一段用的是《倚天屠龍記》里空見大師和謝遜的故事，空見大師死前知道要想勸阻謝遜報仇是不可能的，于是讓他“殺人前想一想老衲”。金庸的這一段寫得很好，有大智慧在里面。

黃藥師對戰(zhàn)少林弟子，最后關(guān)頭想起了師妹的這句話，硬生生饒了那和尚一命。

接下去的劇情轉(zhuǎn)到鐵掌幫和金國。在原作小說里沒有提過馮衡的身世，只說她聰明溫柔美貌無雙，而劇里給馮衡安排了金國薩滿教圣女的身份。梁佩玲當(dāng)年是有名的美女，她是濃眉大眼的長相，濃艷有余清麗不足，而在劇里她又不能走艷女路線，于是就顯得有點粗相。

鐵掌幫裘千仞企圖在金國盜取九陰真經(jīng)，卻打了為國為民的幌子，好教手下熱血弟子們甘心做犧牲。張智霖的陳玄風(fēng)是裘千仞的大弟子，目前對師父忠心不二——仿佛是有點像令狐沖，也同樣有一個曖昧的小師妹是師父的女兒。六師弟一出場就死了（是不是排行第六的都是炮灰，令狐沖的六師弟也是死的早），小師妹活潑嬌俏，看起來對大師兄芳心可可，然而小師妹也不大美，當(dāng)然，許秋怡是歌手，本來也不是以美貌見長。裘千仞在劇里沒有孿生兄弟，倒是有個師兄，出場時還吟了一首詩：“一夜北風(fēng)寒，萬里彤云厚。長空雪亂飄，改盡江山舊。仰面觀太虛，疑是玉龍斗。紛紛鱗甲飛，頃刻遍宇宙。騎驢過小橋，獨嘆梅花瘦?！薄@首詩不算通俗，我查了資料才知道這是《三國演義》里諸葛亮岳父吟的詩?；浾Z念詩，很有種特別的韻味。

聽雨樓柳溶月出場。我當(dāng)年一直以為柳溶月是名妓，但原來并不是，她是聽雨樓的老板娘。演溶月的演員不算美，話說這劇里好像就沒有一個女演員特別美的，但是導(dǎo)演盡可能地把她拍出了美女的姿態(tài)——就算我不認為這個演員美，我也能知道她演的是一個傾國傾城的美女。柳溶月一身白衣，周身上下無配飾，只在鬢邊插一朵紫花，言談和姿態(tài)——我能明白她是要演一個風(fēng)情萬種的美女，只是略微有點刻意。

黃藥師在聽雨樓獨坐吹笛，配的是JAMES GALWAY的長笛作品，居然非常的適合，也許音樂都是相通的，不分中外。柳溶月說“這么好聽的簫聲”應(yīng)該是一個bug，橫吹為笛舒為簫，而且黃藥師以玉笛為武器創(chuàng)碧海潮生曲，沒理由錯認為簫。黃藥師說“也許因為這是你親手釀制的酒，我總覺得特別的好喝?！庇仲澦讣灼?。話說得漂亮，然而心思全在別處，撐死了也就那么一分兩分曖昧的情愫。倒是最后那句“溶月，你幫我準備酒，我出去一下，很快回來”帶著幾分家常的熟稔勁兒，殺傷力巨大。

從亞視出來，李仁港就去當(dāng)美術(shù)指導(dǎo)，（90年代）進TVB拍一年電視劇，拍完就離開了。拍了三部，一部是《王重陽傳奇》，鄭伊健主演；第二部中間插進去一個警匪片；第三部是《九陰真經(jīng)》，最做到我想做的就是這部。（主要是）做了一些語言不同吧，基本上，之前那些武俠片再看下去，沒有感覺了，太設(shè)定了，基本上是一三五鏡頭，二四六拼上去，這個鏡頭到這兒……我就提出來，要用一個新聞記者的攝影機，去拍一些大俠打斗，拍出來好像是新聞片，抓到一個人在街上打碎一個瓶子扎你，那可能很刺激，因為感覺很真實。沒有按照一個固定的鏡頭位置，要是你給他太固定了，會告訴你這是彩排之下來的東西，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感覺，所以我就用手提VIDEO來拍，我很熟悉，因為以前拍電視劇，我完全了解用電腦剪接時速度是怎么樣變化。我拍時很快，弄慢時會很模糊那種速度感，所以試著用那個方法去拍姜大衛(wèi)打。以前他們是很標榜一個鏡頭打很多招，然后我補了很多鏡頭，他（姜大衛(wèi)）就奇怪，說會不會剪得太碎了，不好看？我就把《王重陽》做過的一些剪接給他看，他看了，噢，OK，就放心了。剪，當(dāng)然不好剪，都是master，我回去是把一個master，最好看的一些效果，剪拼起來，再用幾個master剪拼起來。剪接要花很多倍的時間，但是我感覺武俠片如果不是這樣拍，就很呆板，很悶，不好看。姜大衛(wèi)是因為《九陽真經(jīng)》找我拍獨臂刀，徐克也是因為這個找我拍《黑俠》。 做完《94獨臂刀》，徐克就找我，其實他很喜歡《九陰真經(jīng)》。第一次約我見面，很有趣，他（徐克）找姜大衛(wèi)約我出來吃飯，以前我在他公司打過工（《鐵甲無敵瑪利亞》）他不認得我。當(dāng)時那么多人在現(xiàn)場，他是大哥，我是小工。談起來，他說：“我家里頭有一個圖書館的帶子，什么戲都有，恐怖片科學(xué)片愛情片都有，特別有一個書架，放一些片，做什么呢？就是我拍戲的時候，想不到怎么拍，就從里面拿一些刺激靈感，《九陰真經(jīng)》我就放在那個架子上面。哇！我多開心！那個時候，原來是這樣子，我不敢相信！《九陰真經(jīng)》的監(jiān)制曾經(jīng)告訴我，徐克問過，那個導(dǎo)演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