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桑蒂斯作品《羅馬11點鐘》觀后座談會紀要
/范達明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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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 間：2016年5月13日（星期五）下午15：00—15：15
地 點：杭州南山路202號恒廬美術(shù)館底層講堂
（恒廬藝術(shù)影吧朱塞佩?德?桑蒂斯作品《羅馬11點鐘》觀后現(xiàn)場）

與會者：（發(fā)言序）范達明、汪琲林、王犀靈、方飛凱、倪云霞、方敏、孫繼軍、陸忠佩、孫鳳鳳、范大茵（觀影者：彭明明、張五妹、朱松法、張曉云、周洪澤、章毓蘇等）
主持人：范達明
記 錄：孫鳳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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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烈的現(xiàn)實針對性與對社會黑暗面的批判性，是新現(xiàn)實主義影片最基本的特色
范達明：本月在“西歐電影月”名下安排了兩部意大利影片。今天這部《羅馬11點鐘》屬于“二戰(zhàn)”以后崛起于意大利的新現(xiàn)實主義電影的代表作與奠基作品，寫的是首都羅馬的現(xiàn)實生活，取材于1951年發(fā)生于羅馬的真實事件，依據(jù)新聞報道改編拍攝。它有強烈的現(xiàn)實針對性與對于社會黑暗面的批判性，這也是新現(xiàn)實主義影片最基本的特色。類似的城市題材，同樣作為意大利新現(xiàn)實主義電影的奠基作品的《偷自行車的人》，我們4年前在“德?西卡電影月”里就放映過了。本月另外一部意大利影片是奧爾米的《木屐樹》，寫意大利北部農(nóng)村生活，時間上推了半個世紀，如果也稱為新現(xiàn)實主義，應(yīng)屬另類，盡管它同樣采取了非常紀實的手法，就藝術(shù)表現(xiàn)風(fēng)格上說，還是有較大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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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的主要藝術(shù)特色是生活氣息濃厚。影片也不是悲觀無望，還是有希望有盼頭
汪琲林：影片頭尾呼應(yīng)，其主要藝術(shù)特色，是生活氣息濃厚。影片也不是悲觀無望，還是有希望有盼頭。人類社會總是向前發(fā)展的，藝術(shù)作品總是要給人以希望。

影片改編于新聞報道，片子本身又包含著新聞報道，可說是“報道中的報道”
范達明：本片作為意大利新現(xiàn)實主義電影有其很大的代表性與典型性——直接反映當(dāng)前發(fā)生的事，采用類似于新聞事件那樣的一種電影敘事方式。有意思的是，影片改編于新聞報道，片子本身又包含著新聞報道，可說是“報道中的報道”。50年代初，還沒有電視，報道主要通過報紙與廣播的記者采訪，當(dāng)然也有拍攝新聞?wù)掌约靶侣勲娪暗?。而有關(guān)媒體記者采訪的部分，還占了全片很大的篇幅——編導(dǎo)的這一處理顯得非常高明，譬如通過報紙或電臺記者在現(xiàn)場以及主要在醫(yī)院采訪一個個不同的傷難者，就非常有助于深入發(fā)掘影片群像性人物有差異的個性性格，從而從一個其實是在狹小空間、瞬間發(fā)生的事件里，生動地并最大程度地折射出羅馬與意大利社會生活的眾生相。其中，在電臺記者采訪一名愛唱歌的受傷女孩克拉拉的段落里，克拉拉還被邀請當(dāng)場唱了一支歌，讓影片富有生氣，顯得生動活潑——此歌因被采訪錄音，后在電臺播送該事件的新聞里，又被廣播傳唱了一遍，地點轉(zhuǎn)換到了街頭，而且正是或主要是被克拉拉及其一家人聽到的。反觀在事發(fā)前，在大家排隊等候得不耐煩之時，也是她，領(lǐng)頭讓大家一同唱起了歌——女孩克拉拉的形象，可以說巧妙地體現(xiàn)出了意大利人表現(xiàn)在藝術(shù)與音樂方面所獨有的民族個性特色，她也成為片中最為樂觀開朗的一個女性角色，成為影片可貴的一個亮色。影片的報道性，還包括了報紙的報道——譬如，該事件中一名女孩因傷勢過重而在醫(yī)院中死亡的新消息，就是在接近片尾時通過畫外音——報販沿街零售當(dāng)天晚報的叫賣聲來體現(xiàn)的。其實，我們在影片開始不久，從烘托環(huán)境氣氛的段落里，能注意到在事發(fā)地附近，就相關(guān)地合理地設(shè)置了一個街頭書報亭——第一個等候的女孩基安娜，通過去街頭對面買炒栗子充饑，走過那個書報亭，此時恰有流動批發(fā)商給那報亭送報紙；多個出場人物還手持有報紙，譬如第二個出場女子——個子較高的洛列塔，口里嚼著東西，大大咧咧走來，手里就拿著報紙；克拉拉在排隊前專門去買了份什么報，里面載有歌單。退休將軍送女兒來招考，自己則坐街頭對面的石條凳上戴了眼鏡打開手中的報紙。

影片注重寫人與人的關(guān)系，也突出寫男女愛情，編導(dǎo)是強調(diào)寫人性、抒發(fā)人情味的
王犀靈：這部影片年輕時看過，覺得片子清晰亮堂；今天看覺得暗沉沉的?？赡芷优f了。但出演的女人們都很好看。影片中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個性。發(fā)生這樣的事件，是一件無奈的事。為謀取一個工作機會，通夜去排隊，可見社會失業(yè)婦女之多，而她們的丈夫，也都沒有什么好工作。影片注重描寫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也突出描寫了男女之間的愛情，顯示出編導(dǎo)的一種選擇：它是強調(diào)寫人性的，注重抒發(fā)人情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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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在表現(xiàn)苦難與不幸中，也突出反映了底層社會普通市民之間的美好感情
范達明：碟片是多年前的，倒是國內(nèi)“大圣文化”正版，還有長影譯制配音。但恰是這樣的碟，畫面質(zhì)量都不過關(guān)，我也一直沒有機會弄到它的高清數(shù)碼修復(fù)版本。此片由長影譯制，國內(nèi)首輪公映在1956年，那時我才讀二三年級，年小身邊沒錢就沒看成；我是若干年后上海衡山影院一個階段有復(fù)映片上午場安排時去看的。我看時的感覺和王大姐一樣——覺得意大利的這些女人，真是漂亮啊。影片在表現(xiàn)苦難與不幸中，也突出反映了底層社會普通市民之間的美好感情，譬如艾德林娜，一名此前的在職女性，在與上司的交往中受騙上當(dāng)，還讓自己懷了孕。父親在醫(yī)院看望女兒時得悉這等情況，顯得愛恨交加又無奈，但在他們駕馬車回到自家的宅院時，周圍的鄰居們?yōu)樗畠旱陌踩粴w家紛紛圍攏來問候道喜，顯得氣氛融洽，父女之間的沖突、爭執(zhí)與怨氣，頓時被這樣的感人氣氛排除與消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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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逐一刻畫了出場人物的命運；富家女愛上窮畫家的橋段也是影片的一個亮色
方飛凱：面對唯有的一個工作崗位，影片逐一刻畫了每個出場人物的命運。譬如一個有錢人家的女兒，愛上了一個畫家，畫家很窮，要與他分手，她最終仍然離開了自己的家人，進入了畫家的家里。
范達明：這個富家女愛上窮畫家的橋段是個喜劇結(jié)局，也是影片的一個亮色。它讓我聯(lián)想起50年代的一部希臘影片《偽金幣》，該片最后一個小故事就是寫類似人物的故事，不過其結(jié)果正相反——不是富家女返回窮畫家那里，而是她從窮畫家那里徹底離開，釀成最終的悲劇性結(jié)局，影射以“偽金幣”為緣分帶來的愛情，其結(jié)果也必然是虛假與無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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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反映了羅馬當(dāng)時的現(xiàn)實；影片也讓我們思索，造成這樣事故的責(zé)任者究竟是誰？
倪云霞：意大利戰(zhàn)后經(jīng)濟蕭條，法西斯的獨裁者給國家?guī)頌?zāi)難。一瓶啤酒價格是300里拉，反映了羅馬當(dāng)時的現(xiàn)實。開始時大家對那個不排隊竄前面先去應(yīng)聘的女人都很憤怒，后來還是同情了她。
方敏：影片采用紀實的形式，卻拍攝得很吸引眼球。影片后來提出了一個疑問，難道責(zé)任要由失業(yè)的窮人來承擔(dān)嗎？最后還讓人們意識到，自己不要對于別人苛刻，因為她們都有著共同的命運。
孫繼軍：影片給人還是有希望的。
孫鳳鳳：影片也讓我們思索，造成這樣事故的責(zé)任者究竟是誰？“二戰(zhàn)”值得人們?nèi)シ磸?fù)思考；而“二戰(zhàn)”的罪犯更應(yīng)該得到懲罰。人們不應(yīng)該忘記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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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湛的藝術(shù)構(gòu)思與匠心的表達方式：在事件主旨的題材中強化對群像人物的表現(xiàn)力
范達明：過去，譬如1950年代引進本片時，認為《羅馬11點鐘》的成就，主要在思想意義上，對于戰(zhàn)后意大利社會現(xiàn)實生活有較深度的反映，包括對其陰暗面的批判與揭露；其實本片在世界電影史上的意義更在其藝術(shù)成就上，它雖屬紀實風(fēng)格，卻絕不是對生活本身的照抄照搬，而是融入了編導(dǎo)精湛的藝術(shù)構(gòu)思與匠心的表達方式的：在以突發(fā)事件為主旨的題材中強化了對群像人物有效的表現(xiàn)力。在全片不到90分鐘的片長里，僅在起始的14分鐘左右（約全片1/6的長度）里，大約就有24個（批）人物的陸續(xù)出場，而且每一個（批）人物的出場方式都不雷同，顯出了諸多人物在特定環(huán)境下獨特的個性性格。這里不妨做一個回憶式的羅列：第一個出場人物基安娜，是在拉格路37號門口第一個等候的女孩，因早已到此，甚至已靠墻基凸出部分坐著打瞌睡了，所以是靜態(tài)的，如果不是壓路機隆隆開過，她還不會醒來。她走到一邊賣熱炒栗子的那里用10里拉買了5+1個栗子，而她的行走，也有效地交代了周圍的環(huán)境，如一旁就有一個街頭書報亭，有報刊批發(fā)商在給報亭進貨。第二個出場者洛列塔，是手拿著報紙，口里嚼著東西，大大咧咧走來。第三個是艾德林娜，穿風(fēng)衣的，是遭上司欺騙懷孕后辭職而失業(yè)的，顯得心事重重；她在買咖啡時被兩個也是應(yīng)考女子之一的老同事認出，并叫了她的名字——這是第四、五個出場者。第六個人物出場是問了一句話：招考的地方就是這兒嗎？——她與前兩個一樣沒有姓名，但她的問話，交代了這些姑娘到此匯集排隊的原由。第七出場者是個40多歲中年女人，顯得老成世故，她后來在應(yīng)考時打字速度如機槍掃射，被稱為“老機槍手”。第八出場者顯得內(nèi)向與本分，是跟送她前來的父親（退休將軍）隔著街遠遠招手示意的方式亮相；接著第九出場者，反打了她的父親：他用眼光關(guān)注了女兒之后就坐到沿街石凳上打開手中報紙看起來。此間出現(xiàn)了附近的環(huán)境：公交站——兩姐妹之妹妹柯乃利亞作為第10個人物，以下巴士汽車的方式出場。她撩開雨衣露出了腿上破了的長筒絲襪，不僅引起過路學(xué)生的好奇，還讓在此等候公交車的水兵對她一見鐘情，水兵成為第11出場者。接著是第12個人物克拉拉：居然是以一家5口人的批隊方式出現(xiàn)，為首的父親（要算為第13個出場人物）是政府公務(wù)員，喪妻不久，他送大女兒來應(yīng)考，還帶上另外三個女兒。顯然，父親不堪一家人生活重負，才不得已送他心愛的大女兒克拉拉來謀職的；而克拉拉順便在書報亭買了份有歌片的報紙，為她后來的兩次唱歌埋下伏筆。第14個出場者是女用人安吉林娜，她在馬路對面的東家樓上擦洗窗戶，以居高臨下的俯視視角關(guān)注現(xiàn)場事態(tài)，權(quán)衡自己未來前途的選擇：影片借此也為觀眾獲得了一個對事發(fā)地的全景觀照視角。第15個是壓路機司機羅慕洛，以仰面對樓上女用人打招呼的方式出場，也預(yù)示了他倆特殊的情感關(guān)系。第16個出場者是排第一的女孩基安娜的母親，膽小的基安娜在母親陪同下才重新回到隊伍最前列。第17個人物是37號鐵柵欄門內(nèi)出現(xiàn)的女清掃者，她成為現(xiàn)場口角沖突的起先對象。第18、19個出場者是小包車里的妓女卡特林娜以及包養(yǎng)她的闊佬情人。后者開車送來了前者?？ㄌ亓帜鹊男蜗笠矊俸诎抵械牧辽?，她的找工作代表著妓女從良的心愿。第20、21個人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人，他倆甚至是以暫別前接吻的方式出場，他們就是窮畫家卡羅與富家女西夢娜。第22個人物蠻像個時裝模特，穿著時髦大衣走來：她是和水兵一見鐘情的柯乃利亞的姐姐，兩姐妹在現(xiàn)場交換鞋子，可見家里穿得出去的女鞋僅一雙而已。主要群體人物最后出場的（第23、24人）恰恰被安排為影片主角的一對夫妻：即那個占先入考場的露仙娜和她的丈夫南多，他們是以騎自行車帶人的方式出場的。在全片14分35秒時，是影片第25人的出場，即會計師法拉里。絕妙的是，他首先是以黑色的背影形象出場的——無疑，作為招聘方代表人物，他與之前的求職女人們的處境、地位都不同，編導(dǎo)的如此處理，真是匠心獨用，令人嘆服。以下，隨著情節(jié)的展開與事件的發(fā)生與發(fā)展，影片繼續(xù)有更多的人物出場。而在這里，也僅是簡要記述了人物在劇中的出場情況與方式。由此也可以想見，整個影片中，將還有多少值得我們好好學(xué)習(xí)與研究的精湛之處啊。

2016年5月16日起整理 5月22-23日修訂 26-27日補充

整理者注：本紀要為杭州恒廬藝術(shù)影吧開創(chuàng)以來座談成文的第120篇紀要。

豆瓣資料不全，我來補充下吧。本片根據(jù)發(fā)生在羅馬的真實事件改編。二戰(zhàn)后的羅馬，上百名女子應(yīng)征一個打字員的職位。在等待面談時，她們蜂擁擠進一座老房子，在擠樓梯時造成樓梯倒塌，很多人被掩埋在磚頭瓦礫中。她們中有貧困藝術(shù)家的妻子、試圖從良的妓女、不喜歡本職工作的女傭、失業(yè)工人的妻子等等。每個姑娘的故事獨立成篇又彼此交織，令人既對她們的遭遇產(chǎn)生同情，又對時政的混亂不公提出質(zhì)疑。影片在最大程度上真實反映了戰(zhàn)后意大利經(jīng)濟復(fù)蘇時期的社會現(xiàn)狀，揭露出當(dāng)時嚴重的失業(yè)和貧困問題，是具有相當(dāng)社會批判力度的杰作。
《羅馬11時》沒獲過什么獎，遠不如《偷自行車的人》等影片聲名遠揚。這是由于電影在意大利被政府明令禁止發(fā)行，之前也只在二三輪影院上映了極短一段時間。也許這本身就說明了電影在紀實上取得了巨大成就和令人震撼的社會效應(yīng)。
二戰(zhàn)后新現(xiàn)實主義的濫觴對之后電影觀念產(chǎn)生巨大沖擊?！斑€我普通人”，“把攝像機扛到街上去”，以實景拍攝、運動鏡頭、非職業(yè)演員、自然光效等美學(xué)原則記錄下一幕幕觸目驚心的社會現(xiàn)實。
電影以報上一則招聘啟事為開頭，尖銳觸及到意大利社會潛藏的許多問題：工人失業(yè)、人民生存失去保障、人性扭曲、苛捐雜稅……會計師、失業(yè)女性、建筑師、律師、記者、警察局長，以點帶面描摹出一幅眾生相。而律師記者警察這些本該維護正義的人物卻良心盡喪，預(yù)示著整個社會的不堪與腐朽。
電影打破傳統(tǒng)敘事圍繞中心事件、中心人物層層推進的模式，截取橫斷面多頭并進交叉展開。應(yīng)聘者多近景與特寫，屏幕一直是滿的，沒有縫隙與退路。窒息般的焦灼與緊張。十二個出身、經(jīng)歷、性格、教育各不相同的應(yīng)聘女性連帶著若隱若現(xiàn)的社會關(guān)系，從不同側(cè)面展現(xiàn)了意大利人民的生存狀況，話在畫外。
據(jù)說導(dǎo)演在拍攝本片前曾經(jīng)真的刊登過招聘啟事然后觀察前來應(yīng)聘的六十位女性的表現(xiàn)。因此影片中對細節(jié)的刻畫不可謂不傳神：柯爾涅利亞出場就引人注目，她毫無顧忌地撩起裙子查看劃破的絲襪，這個率真的動作引起水兵的注意。兩人眉目傳情的時候姐姐趕來討回她的鞋子，令柯爾涅利亞尷尬不已；畫家拿出半包劣質(zhì)香煙遞給西蒙娜說明他窘迫的經(jīng)濟狀況，而西蒙娜將其分給大家反映她曾有過優(yōu)越的生活。西蒙娜遭到姑娘們諷刺后又引出卡捷琳娜為之打抱不平，展現(xiàn)了她仗義執(zhí)言的豪爽性格；聽說未婚女士錄取機會大，少婦偷偷摘下婚戒表現(xiàn)出當(dāng)時女性在意大利社會的地位；俯拍不斷涌入的應(yīng)聘者在四層樓梯形成的螺旋圖形，同時對比會計師乘坐電梯的得意神情，不同階級待遇懸殊可見一斑。人物如此之多，每一個都像是主角，每一個都令人印象深刻，真是行云流水，大有可觀。
樓房塌了，人群散了。記者遲遲不愿離去，只為榨取更多信息。局長不予理會，出門遇見賈娜，問她在這兒干什么。賈娜說打字員的位置還空著，或許費拉里先生會用到我。局長回頭對記者說，您不是想要寫文章的材料嗎？這就是材料，好好想一想吧。
他們都走了。賈娜還是決意等著。她坐下來，與影片開頭一樣，頭靠著墻壁，緊裹著大衣。
再說一句，不知伯納德·艾辛格在寫《帝國的毀滅》之前看過這部影片沒有。

《羅馬11時》電影劇本

文/朱塞佩·德·桑蒂斯、巴西里奧·弗蘭金納、羅道爾弗·索涅古、西柴烈·柴伐梯尼、加尼·普契尼

第一部

出事的大街。
冬天，清晨。天色陰沉。

用鉛筆勾出來的報紙上的廣告：

擬招聘低薪女打字員一名。
接洽地點：拉果·齊成澤大街三十七號。
接洽時間：上午十一點鐘。

這張報紙擺在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的腿上。她叫嘉娜。她睡著了，頭輕輕地搖晃著，象坐在火車車廂里似的。我們也確實聽到一種呼哧呼哧的響聲，象是火車在奔馳。
嘉娜坐在三十七號圍墻外的墻墩上。由于天氣太冷，她蜷縮著身子，把廉價的長襟薄大衣裹得緊緊的。她的頭還在搖晃，微風(fēng)吹拂著她的頭發(fā)。
鋪柏油路的軋路機把我們的視線給遮住了，霎時間我們看不見嘉娜。掌握方向盤的小伙子（他叫羅莫洛）看見熟睡中的姑娘，臉上露出了微笑。他按了一下喇叭。軋路機喇叭的尖叫聲。
軋路機開過去了。嘉娜驚醒了，嚇得跳起來。她不知所措地望了望羅莫洛，然后用手擦了一把臉，鎮(zhèn)定下來。她慢慢地向四下里張望著，突然想起了什么，掉頭朝后瞧去。透過大門的鐵欄桿，可見一座靜悄悄的還在睡夢中的樓房。
嘉娜又轉(zhuǎn)過頭來。她冷得一陣瑟縮，就慢慢挪動腳步，不慌不忙地越過街去。應(yīng)著她的步伐響起了音樂，這是一種樂器的獨奏——歌曲《舊城郊》的緩漫的曲調(diào)聽起來很動人。
一個女傭人差不多象奔跑一樣從嘉娜的身邊快步走過去。她匆匆忙忙地連衣服都沒有穿好，手上象蠟臺似地拿著兩瓶牛奶。冬天灰蒙蒙的天空顯得很低，原來微微放光的街燈現(xiàn)在都滅了。有些窗口里出現(xiàn)了女傭人，她們開始拍打地毯。
拍打地毯的聲音。
嘉娜在人行道上走著。她在一個五十來歲的老人面前停下了，老人是一家牛奶小吃店門前賣炒栗子的小販。小吃店有門同時通兩條街。這時送牛奶的大卡車正開到小吃店的一個門前停下來。牛奶瓶裝在一個個鐵筐里，滿滿的一車。
鐵筐的叮當(dāng)聲清晰可聞。
嘉娜含著和藹的微笑對賣栗子的小販說：
“給我十個……”
小販拿起栗子，嘉娜撐開大衣口袋接著。她問道：
“多少錢？”
小販：“一百里拉?！?br>這價錢使嘉娜吃了一驚，說道：
“那么……我只要五個……”
她忍著燙從口袋里掏出五個栗子還給小販。然后一五一十地數(shù)好錢，交給無動于衷地望著她的小販。
嘉娜又向前走，邊走邊吃著栗子，把剝下的皮丟在地上。但是剛走了不過幾步，就又折回來，用腳把栗子皮踢向墻根。然后她又朝前走，照舊吃她的栗子，不過她再不把皮丟到地上，而是放進自己的衣袋里。接著她走下人行道的臺階，放慢腳步，準(zhǔn)備過馬路。她看見一個男人搭著梯子在貼電影海報，她望了那些海報一眼。
臺伯河長堤路那邊遠遠地出現(xiàn)了一個男孩子，他騎著自行車跑得飛快。由于早上的街道空曠無人，他高興得連車把都沒有扶，吹著流行歌曲的口哨，從嘉娜的身邊疾馳而過，險些沒有撞著她。嘉娜一時放慢腳步，然后向書報亭走去。嘉娜看著一本畫報上的圖片。她想要翻閱一下，可是那正在用卡子把報紙張掛起來的報販突然對她說：
“這是剛出版的，小姐?！?br>嘉娜把手縮回來，象是在犯罪現(xiàn)場被人捉到一樣；她趕快走開，又吃起栗子來。這時，一個青年騎著帶電動馬達的自行車來到報亭跟前，把一捆晨報丟給報販子，然后又騎車走了。
嘉娜在馬路拐角處驟然停下，她的臉色變了，因為她看見前面有個姑娘手上拿著一份報，顯然是在找一個地址。
這個姑娘走得很饅，并且還不時離開墻根遠一些，以便看清樓房入口處的號碼。軋路機又在遠處出現(xiàn)了。
《舊城郊》的旋律停止了。
嘉娜一驚，她只差沒有跑起來，急忙向我們剛才看見她睡覺的那個大門口走去。走到之后，她背倚著大門站住，好象是要人家明白：這個地方只屬于她一個人。她匆忙地吃完最后一顆栗子，不安地望著走過來的姑娘。
走過來的姑娘先是看了看嘉娜，然后又望望門牌和樓房。兩個人都有點窘。
這時候響起了另一支流行歌曲的旋律，節(jié)奏很快。
走過來的這個姑娘手里提著一只皮箱。這是個漂亮姑娘，高高的身量，一雙修長而迷人的腿，一舉一動都表現(xiàn)出她有飽滿的精力。這是洛列塔。她嚼著美國口香糖在大門前徘徊起來。軋路機開近了，坐在駕駛臺上的小伙子——羅莫洛又按了一下喇叭，顯然他是想同姑娘們開開玩笑。
軋路機的喇叭聲。
一個深色頭發(fā)的姑娘在小吃店門前停下來，她滿面愁容，看樣子約莫有二十四歲。這個姑娘名叫阿德里阿娜。她向大門望去，那兒又來了一個戴眼鏡的姑娘。她看見那兩個早來的姑娘還在大門前。其中的一個照舊在人行道上來回走著。遠處又出現(xiàn)了兩個女人，看樣子也是趕向這里來的，接著又出現(xiàn)一個，正向小吃店走來。
阿德里阿娜看了看表，轉(zhuǎn)身走向小吃店。
傳來著名的民歌《靈魂和心》的旋律。

牛奶小吃店。
清晨。天色陰沉。

阿德里阿娜走進小吃店。一個店員在柜臺后調(diào)整直冒熱氣的電氣咖啡壺的開關(guān)。收款處那邊坐著一個高大肥胖的女人。屋角里有個身材壯實的男子在打電話。
阿德里阿娜走到柜臺前，她交待說：
“一杯咖啡……”
這時有兩個姑娘走進小吃店，匆匆忙忙地奔向柜臺。其中的一個手上拿著報紙。這是個身材高瘦的姑娘，臉上還有一顆痣。她的同伴戴著一頂帽子，帽子戴得是那樣低，好象就要滑到鼻子上來似的。臉上有痣的姑娘要咖啡：
“兩杯濃咖啡……請快一點……一會兒人就要多起來啦……”
兩個姑娘不安地望著街上。
她們又回到柜臺跟前，站在阿德里阿娜的身邊。戴帽子的姑娘認出了阿德里阿娜，驚奇地叫道：
“阿德里阿娜！……你好！……”
阿德里阿娜剛好把咖啡杯送到自己的嘴邊，急忙回頭去看她，好象在犯罪現(xiàn)場被人捉到一樣。她說道：
“你好！……”
戴帽子的姑娘：“你改變了發(fā)型？……從前的發(fā)型對你可是更合適……”
阿德里阿娜急忙把咖啡喝完，這時戴帽子的姑娘對她的女伴解釋說：
“我們在一起工作過，后來我被辭退了……留她在那里……”
阿德里阿娜：“如今我也不在那里工作啦！……”
戴帽子的姑娘（對阿德里阿娜的話感到吃驚）：“你不在那里工作啦？……”
阿德里阿娜：“不啦。再見?！?br>阿德里阿娜走開了，戴帽子的姑娘望著她出去，她的眼光顯得那么驚奇，好象聽到哪兒發(fā)生了戰(zhàn)爭一樣。
戴帽子的姑娘：“奇怪，她怎么不在那里工作了？……”
臉上有痣的姑娘：“為什么？”
戴帽子的姑娘把身子向她的同伴偏過來。她四下望一望，象是要告訴她一件秘密，又用手掩住嘴，冷冷地大聲說：
“我不愿意說人家的壞話……不過，她和老板可熱乎哩……”

出事的大街。
清晨。天色陰沉。

當(dāng)阿德里阿娜走近三十七號大門前的時候，這里除了先前來的兩個姑娘之外，現(xiàn)在又來了戴眼鏡的姑娘、穿皮大衣的姑娘和有雀斑的姑娘。
有雀斑的姑娘：“是這里登廣告要一名打字員嗎？”
沒有一個人接她的話。只有嘉娜肯定地點點頭。
在阿德里阿娜考慮自已要不要排隊的當(dāng)兒，一個四十歲上下的女人（這是老機槍射手），不高興地板起面孔，嚴厲地看了她一眼，說道：
“對不起，請排隊?！?br>阿德里阿娜不好意思地看看她，然后去排在后面。
又有一個姑娘走來排在隊伍后面。她穿得相當(dāng)講究，本人雖然不漂亮，可是態(tài)度卻很謙遜可愛。她轉(zhuǎn)過身去同一位穿黑大衣、戴舊禮帽，約莫六十多歲的令人敬重的老先生招手告別。那是她的父親——一位退休的將軍。他拿著一份報紙，坐在書報亭附近的長凳上。他也向她微微一笑，不過這微笑只能勉強看得出，并且還隱含著痛苦。然后，顯然是由于怕人看見，他讀起報來了。一個男人領(lǐng)著一個小孩走到他的跟前。這個男人向擁擠在那邊的姑娘們點點頭，好奇地問：
“請問……你可知道那里出了什么事？”
將軍盡量顯出無所謂的樣子，回答說：
“實在不知道……我沒法告訴你……”
他又拿起報紙。帶孩子的男人走了。
一輛公共汽車在臺伯河長堤路路口停下，砰然一聲打開車門。兩個姑娘從車里跳出來。其中的一個一下車就直奔大門。另一個卻停下來，俯下身細看她的襪子。這個姑娘年紀很輕，一雙溫柔的大眼睛流露出詫異的神情，微笑總離不開她那天真的面龐。她叫柯爾涅麗雅。
公共汽車開動了。就在這時候，從遠處跑來一個青年水兵，背著一只口袋。他跟在公共汽車后面跑，不停地招手，想使汽車停下來。但是沒有用——公共汽車開走了。水兵氣喘吁吁地停下來，臉上現(xiàn)出沮喪和不愉快的樣子。他在書報亭前看了看表，把口袋放到地上，決定耐心地等一等。接著他望了望四周，突然笑了。
他的視線停在柯爾涅麗雅的身上，這時她正把裙子提到膝蓋上面，細看她的襪子，那襪子從上到下抽了很長一條絲?？聽柲愌庞X出水兵在注意她，急忙放下裙子。水兵微笑著。
一群身穿中等學(xué)校制服的男孩子從水兵的身后走過。他們的視線都集中在老師的身上，老師也正在盯著柯爾涅麗雅的大腿瞧。當(dāng)老師發(fā)覺學(xué)生們都在望著他的時侯，他不由得一驚，馬上做出一副嚴肅的樣子，拍著手催學(xué)生們快走。
柯爾涅麗雅在一家小洗衣店門前停下，可以看見窗里有一個燙衣服的姑娘在噴衣物?？聽柲愌艣]有走進洗衣店去，在門外就對她說：
“借光，您能不能借一根針給我用一下……我的襪子抽了絲……”
從這家寒傖的洗衣店里走出一個人來，這是老板娘，她個子瘦小，五十來歲。她邁出門檻，俯身去看姑娘的襪子。柯爾涅麗雅把裙子略微向上提起。老板娘對她說：
“我的親愛的，這你得縫一個上午。你還是去買一雙新的吧！……”
柯爾涅麗雅失望地搖搖頭。她略微想了想便走開了，臨走時很有禮貌地告別說：
“謝謝。請原諒，打擾您啦！……”
柯爾涅麗雅向姑娘們的長蛇陣走去，她向前望著，裝出沒有看見水兵的樣子。水兵微笑地望著她，看她怎樣跳過一段沒有干的柏油路。柯爾涅麗雅排到長蛇陣的后面，但是她實在忍不住不回過頭去看那水兵。當(dāng)她看見水兵還在望著她的時候，她把頭扭過去，直望前方。
一小簇人來到人行道的拐角處。他們是：五十來歲、個子不高、有點瘦削的父親（一個典型的公務(wù)員）和四個女兒——一個十八歲的漂亮的姑娘（這是柯拉拉）和三個由七歲到十三歲的小姑娘。父親整了整柯拉拉的大衣領(lǐng)子，給她最后的指示：
“你在報完姓名以后，馬上對他們說——我的父親是政府的職員……這樣從來都會給人留下好印象……母親去世了……你再告訴他們你憧得一點法文……”
柯拉拉：“好的，爸爸?！?br>公務(wù)員：“還有……”
他向長蛇陣那邊看了一眼，好象是要證實一下自己的話不會被人聽去，聽了也不會理解。然后他又小聲地說道：
“如果那里的情形不大正經(jīng)……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姑娘莫名其妙地搖搖頭。父親完全不知所措了，他找不到合適的話。
“總之……難道有些事情還需要我來給你解釋嗎？……你已經(jīng)是個大孩子了……”
柯拉拉肯定地點點頭。
“好的，爸爸?！?br>姑娘先和小妹妹們吻別（她們都挎著書包），然后又和父親吻別。父親向水兵站在那里的汽車站走去。公共汽車從遠處駛來，水兵提起自己的口袋。
站在長蛇陣中的柯爾涅麗雅偷偷地觀察提起口袋的水兵。這時公共汽車停到站上，把水兵遮住了。
有的姑娘趁柯爾涅麗雅心不在焉的時候，擠到她的前面去了?？聽柲愌诺拇笱劬σ恢蹦曋财嚒＼囬T砰地一聲關(guān)上，汽車就轟轟地開走了。但是水兵沒有走，他又把口袋放在腳邊，斜靠著汽車站的標(biāo)牌柱，臉上微微笑著。他似乎在等待柯爾涅麗雅作出贊許的表示，可是姑娘卻竭力要掩飾突然在她臉上露出的喜說的微笑?？聽柲愌呸D(zhuǎn)過身去，做出什么也沒有看見的樣子。
嘉娜——這天早上最先到的姑娘——排在長蛇陣的后邊抹眼淚。一個五十來歲的女人（這是她媽媽——馬蒂代太太）牽著她的手說：
“到前面去……排第一名……”
她一邊說著，一邊把女兒從長蛇陣中拉出來。
“誰在你的后面來的？”
嘉娜擦著眼淚，膽怯地小聲回答說：
“她們都比我來得晚……”
母親撇著嘴，把女兒推向前去。
馬蒂代太太：“哼，我們倒要弄弄清楚……”
走到長蛇陣的中段的時候，母親在洛列塔身旁站下，挑戰(zhàn)似的望著她說道：
“你本來是在她以后來的……”
洛列塔回答說：
“這能怪我們嗎？誰叫她自己不留心?！?br>戴眼鏡的姑娘支持洛列塔說：
“不該打瞌睡，我的寶貝！”
馬蒂代太太又推著女兒向前走去，女兒軟弱地抗拒說：
“不要這樣吧，媽媽！……”
說話之間她們已經(jīng)來到行列的前頭，母親讓嘉娜在前幾名站好。
馬蒂代太太：“干嗎不要這樣？……這個瞌睡蟲一夜沒睡覺……是她第一個到這里來的，她就應(yīng)該排第一名?！?br>姑娘們驚愕地望著馬蒂代太太和嘉娜，馬蒂代太太氣勢洶洶的口氣和堅決的舉動嚇得她們不敢講話。
在三十七號對面，羅莫洛做工的那條胡同里，有一扇樓窗突然被人使勁推開了。在窗前出現(xiàn)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她系著圍裙，拿著抹布，這是女傭人安潔琳娜。
安潔琳娜從上到下檢査玻璃窗，看它是否潔凈。然后，她伸手拉過一把椅子，站到椅子上面，一邊望著街上，一邊用抹布擦著玻璃窗。
羅莫洛的軋路機漸漸駛近的聲音。
安潔琳娜丟下抹布，把雙手放在肚子上，好奇地打量著排隊的姑娘們。軋路機開過來了。羅莫洛從軋路機里探頭出來，望著安潔琳娜，一只手把軋路機煞住。
羅莫洛：“喂，威尼斯姑娘……下來！……”
安潔琳娜：“她們在那里做什么？”
羅莫洛：“你下來，我就告訴你?！?br>安潔琳娜：“別來這一套，你也知道，我還不夠年齡……”
羅莫洛從軋路機上跳下來，走到窗下，向安潔琳娜伸出手去。這時安潔琳娜的女主人走進屋來。這是個四十來歲的女人，看樣子是個醫(yī)生或是律師的太太。她吃驚地看著這一切，很是生氣，羅莫洛先發(fā)現(xiàn)了她，因此急忙離開窗前，向自己的軋路機走去。安潔琳娜也覺察到是怎么一回事，就回過頭去望著女主人。女主人端起架子，厲聲對她說：
“買東西去，聽見沒有？買東西去！……”
又傳來軋路機的聲音。
戴帽子的姑娘和有雀斑的姑娘伸長了脖子，跟看不見的女看門人說話。
姑娘們的聲音：“喂，太太！你什么時候放我們進去？……”
“放我們進去吧，我們會守規(guī)矩的！……”
從院子深處傳來女看門人的聲音：
“別這樣喊，你們會把住戶都驚醒的！”
一個忿忿不平的姑娘：“把大門開開也好嘛！……”
女看門人的聲音：“等費拉里先生來了才開呢……”
洛列塔聽到女看門人的這句話以后，大聲喊道：
“你們這位費拉里先生什么時候來呀？我已經(jīng)餓啦……”
臉上有痣的姑娘望著天空說道：
“姑娘們，要下雨啦。有雨點落到我身上啦……”
姑娘們都抬起頭來望天。有人撐起雨傘，有人用報紙頂在頭上。
一輛出租汽車來到長堤路口停下。車內(nèi)坐著一個五十來歲禿頭的胖子（看樣子是個羅曼依的商人），還有一個既漂亮又潑辣的二十五歲光景的姑娘。這是卡杰琳娜。她從車窗里向外瞧著，看樣子，她是第一次到這一帶來。
卡杰琳娜：“停下，停下……大概就是這里?！?br>出租汽車停住了?？ń芰漳扔窒蛩南吕飶埻?，似乎想要弄清這里是不是她要找的地方。同時，胖子把一張五千里拉的票子遞給司機，說道：
“請你給我換開……”
司機看著計價器說：
“五百五十……”
羅曼依的商人：“不，我還往前去……”
司機不慌不忙地數(shù)著錢，換給他五千里拉。卡杰琳娜下車的時候，商人拍了拍她的屁股。下車后，卡杰琳娜轉(zhuǎn)過身去急不可耐地用手指彈著車門……商人用胖手從五千里拉中拿出兩千，然后略想一想，又加上一千里拉，把錢交給卡杰琳娜。
羅曼依的商人：“這樣子好嗎？”
卡杰琳娜向商人欠身過來，顯然是要吻他，商人吃力地在座位上挪挪身子，把面頰送上去，卡杰琳娜吻他，小聲說：
“再見吧，我的最后一個情人！你真是最后一個啦！”
羅曼依的商人：“我不這樣想……”
卡杰琳娜后退一步，有點抱怨似地望著他說：
“再見啦，帕歐里諾！……”
羅曼依的商人'卓瓦尼！……”
卡杰琳娜使勁把車門碰上。
“再見了，卓瓦尼！……”
出租汽車開走了?？ń芰漳葥伍_雨傘向長蛇陣走去。她那庸俗的穿戴很惹人注目。迎面走來一個青年，停下對她說了幾句顯然是語義雙關(guān)的話。然后他又向前走，不時回頭望著她嘿嘿地笑。卡杰琳娜一邊走，一邊望著他的背影直罵：
“白癡！……”
卡杰琳娜在書報亭跟前站住，她望著三十七號門前愈來愈長的隊伍。
她從手提袋里掏出一塊手帕，擦掉唇上的口紅。她身旁有一對青年男女在書報亭的屋檐下避雨，并用報紙遮著接吻。這是畫家和茜蒙娜。
畫家腋下夾著一幅鑲框子的油畫。他的穿著很窮酸。女的很美。她的衣服雖然不新，可是很有風(fēng)致，手里提著一個貴重的手提包。
接過吻之后，他們分開來。女的望著長蛇陣。
畫家：“去吧！……”
茜蒙娜又吻他。
畫家：“要我在這里等你嗎？”
茜蒙娜：“不，……你去工作吧！……”
她好象想起了什么事情，孩子氣地睜大眼睛。
茜蒙娜：“啊！……我忘記迭床啦！……”
畫家：“我來迭好啦……你要是有了工作，那么我還得洗盤子哩！……”
畫家抓起她的雙手，一連幾次親了一只又親一只，然后補充說：
“讓我迭床一定比畫畫干得好。”
他從衣袋里掏出半包廉價的香煙，拿出三支來留給自己，把其余的交給茜蒙娜。
卡杰琳娜用手帕擦掉唇膏，在一邊望著茜蒙娜和畫家，覺得很有意思。茜蒙娜在卡杰琳娜身旁停留了片刻，她準(zhǔn)備冒著雨穿過馬路。畫家夾著油畫朝相反的方向去了。
卡杰琳娜指著自己的傘，說道：
“我是否可以建議您用我的傘呢？”
茜蒙娜：“謝謝您……”
她們一起過馬路?？ń芰漳茸屑毚蛄寇缑赡?，似乎想要看穿她的全部秘密。她對茜蒙娜的漂亮手提包特別感興趣。手提包上裝著一把樣式好象一雙手的鎖。
卡杰琳娜：“嚇，多么漂亮的手提包……請問多少錢買的？我很想知道它的價錢……”
茜蒙娜：“這是別人送的……”
卡杰琳娜做了個鬼臉，表示她實在是喜歡，然后指著畫家所去的方向問道：
“是他送的？”
茜蒙娜：“不是，不是?！?br>卡杰琳娜笑一笑說：
“我想也不是……你就是把他頭朝下抖一陣，恐怕也抖不出一個錢來?！?br>卡杰琳娜又望著手提包，嘆口氣說：
“嘿，我是多么喜歡你的皮包呀！……”
她們來到行列的后邊，停下來。
姑娘們都回過頭來好奇地看著茜蒙娜。茜蒙娜有些不好意思，她竭力要顯出無所謂的樣子，微笑著?？ń芰漳缺淮蠹铱吹貌荒蜔┢饋?，就說：
“你們從來沒有見過兩位小姐是怎么的？”
這時又響起了激怒的大合唱。
靠近大門的幾個姑娘在跟那個氣急敗壞的看門女人吵架。戴帽子的姑娘頂著報紙嚷道：
“你就這樣忍心不放我們進去？……我的帽子都淋濕啦！……”
女看門人反唇相譏：
“你們把全樓的人都吵醒，倒楣的卻是我……”
馬蒂代太太：“這個樓上的人什么時候才能睡醒？……我的女兒早上五點鐘就起床了……”
洛列塔（提皮箱的姑娘）：“你知不知道我是從維太堡來的？”
看門女人還是不讓步：
“我只聽房客的吩咐……”
卡杰琳娜尖聲嚷道：
“來，我們把這些房客都叫醒……”她開始拉開嗓子喊道：
“房——客——！房——客——！”
整個隊伍都跟著喊起來：
“房——客——！房——客——！”
退休的將軍聽見姑娘們喧鬧起來，驚訝而又不安地朝她們那邊望去。然后他就起身走過來。
女看門人的聲音：
“姑娘們，安靜！不然我去喊警察啦！……”
在激怒的大合唱中有一個聲音說：
“要是下起暴雨來，我們也得在這兒淋著嗎？……”
隊伍前邊的幾個姑娘，其中有退休將軍的女兒。喧嘩聲依然如故。
看門女人：“下什么暴雨！你們難道沒看見，雨已經(jīng)停啦？……”
柯拉拉：“雨停啦，姑娘們！”
退休將軍來到女兒身邊，小聲但是嚴肅地對她說：
“喬杰塔，我們走吧?！?br>女兒望著他，也是那樣輕輕地說：
“那我就排不到這樣好的地方了，爸爸……”
父親拉起女兒的手，堅決地把她從隊伍中拉出來，說：
“這里是個市場，如果不是更壞的話……走！……”
女兒很難過，回頭望望身后的一個高個兒姑娘，苦笑一下和她告別，然后就走了。
高個兒姑娘揮手和她告別。
將軍帶著女兒走了，留下的人開始議論他們：
“干嗎要硬充好漢，這個家伙？！”
“我們留下來，就是不要臉？！”
原來站在將軍女兒旁邊的姑娘說：
“她說，他是個退伍的將軍……”
某人的聲音：“這么說，將軍的女兒也要找工作！……”
將軍和女兒走著，他們沒有回頭，轉(zhuǎn)彎不見了。
一個二十五歲上下的姑娘來到隊伍跟前。她的臉略帶幾分兇相，衣著力求雅致，手上戴了兩只鐲子。她停下來，眼睛盯住了隊伍尋找什么人。她發(fā)現(xiàn)了柯爾涅麗雅，徑直朝她走去?？聽柲愌畔蟊蝗诉B贓捉住一樣本能地想要藏起來。剛來的姑娘走到她身邊，指著她腳上的鞋子小聲說：
“你又把它穿上了，??？”
在我們眼前的是這兩個姑娘的腳。她們躲開了其他人，開始做一種相當(dāng)復(fù)雜的動作——柯爾涅麗雅脫下右腳的鞋子，另一個姑娘（她的姐姐）也脫下自己的。這時我們看到，柯爾涅麗雅脫下來的鞋子要比姐姐脫下來的新一些，后跟也高得多。
柯爾涅麗雅身邊的姑娘看出她們在換鞋。有人偷偷地瞧，有人又相反，裝做什么也沒有看見。柯爾涅麗雅越來越難為情，她四下里張望，突然眼睛里露出驚慌：她看見水兵向她走來了。他對她微笑，看樣子他是鼓足勇氣決心來找她的。但是他突然又站住了。他明白了這兩個姑娘之間的這一幕戲的涵義，他裝出什么也沒有看見的樣子，吹起口哨，東張西望起來。
柯爾涅麗雅輕松地透了一口氣，馬上彎腰換好鞋子，系上鞋扣，同時直往水兵那邊看。她含羞地小聲對姐姐說：
“你就不能讓我穿一天嗎？”
姐姐把手搭在妹妹的肩頭上，向旁邊的姑娘們掃一眼，象是向眾人解釋一樣說道：
“我也得去上班呀……”
姐姐走了?？聽柲愌磐暮笥?，然后又回頭打量那個水兵。水兵又把口袋放到地上，把手抱在胸前，望著這邊的姑娘們。
一個騎自行車的人從水兵面前駛過。車架子上還帶著一個女人。騎自行車的人并未下車就把車剎住，停在人行道旁，女人從車上跳下來。兩個人都很年輕：他約莫二十六歲，她接近二十二歲。他們是南多和露仙娜。女人的手指上戴著結(jié)婚戒指。她很美，那是民間婦女的自然美。南多是個青年工人，他的面貌嚴肅可愛。他朝隊伍這邊點點頭，小聲說：
“你看，多少人……”
露仙娜：“那又有什么？請你別做這種怪樣子！”
她擁抱南多。
“你瞧著吧，今天一定是個走運的日子……我有預(yù)感……”
南多望著她說：
“我們每天都這樣說?！?br>他們對望著。南多低下頭去，把腳踏上車鐙，說道：
“我到地下鐵道工地去碰碰運氣……”
然后使勁一踩腳鐙就走了。露仙娜望著丈夫的背影慢慢后退，若不是有人一把拉住她，險些撞到排隊的人身上。露仙娜回過頭來，和老機槍射手打了個照面，后者對她厲聲說：
“排隊！別特殊?！?br>露仙娜吃驚地望望她，向隊伍后邊走去。
大門對面的人行道旁開來一輛廉價的小汽車。一個穿大衣戴禮帽的男子，夾著公事皮包，他在車前停留片刻，把汽車的門窗關(guān)好。隊伍中突然有人喊道：
“他來啦！……”
消息象閃電一般傳了開去，大家一齊喊起來。
姑娘們的嘈雜聲。她們互相傳遞著費拉里先生來到的消息。
隊伍激動起來，隊形漸漸紊亂了。姑娘們都亂哄哄地奔向大門。從汽車上下來的這位先生吃力地要從她們中間擠過去，他客氣地要求大家給他讓路：
“借光……借光……借光……”
有的姑娘轉(zhuǎn)過奇來打量他。他慢慢向前移動，同時排隊的人們就作出種種推測。
姑娘們的聲音：
“是他……”
“他來了……”
“怎么你，認得他？”
“不認得。那么，照你說又是誰呢？”
“是他……”
“是他。費拉里來了……”
這位先生走到柵欄門跟前。他小心翼翼地轉(zhuǎn)動鑰匙，打開了鎖。姑娘們從四邊向他一擁而上。他走進院子，把門關(guān)好，然后才轉(zhuǎn)過臉來。他外表平常態(tài)度深沉，有一種叫人莫測高深的神氣。不等他邁步，洛列塔的聲音就已經(jīng)響起來：
“請問，先生……有幾個空缺？”
費拉里：“一個！……”說完就轉(zhuǎn)身穿過院子向大樓走去。
姑娘們交頭接耳，議論這位商務(wù)代理人所說的話。
可以聽見姑娘們在竊竊私議，費拉里腳下的沙礫嚓嚓直響。
費拉里走進大樓的門道。同時，從門內(nèi)出來了一位衣著整齊的律師模樣的男子。他跟費拉里打個招呼，直向大門口走來。他從大衣口袋里掏出鑰匙，望著擁擠在門前的姑娘們，猶豫片刻之后，才去開門。姑娘們騷動起來。
這位先生費力地打開柵欄門，然后他想趕快把門關(guān)上。但是洛列塔已經(jīng)從他的腋下鉆進去了，她身后還跟著另外兩個姑娘。于是，剎那間，這位先生一下子就被推開，擠到一邊去。姑娘們象雪崩一樣沖進敞開的大門，擁到院子里。
姑娘們的嘈雜聲。
水兵看見姑娘們沖進了院子，已經(jīng)在大樓門口擁擠著，就俯下身去提起他的口袋。
最先擁到入口處的有洛列塔、阿德里阿娜、公共汽車司機的妻子、老機槍射手。入口處有半扇門敞著，看門女人伸出兩手，想要擋住擁來的人群。
柯爾涅麗雅擠到大門附近，進退不得，她不時回頭張望，聽見水兵正招呼她：
“小姐……小姐……”
水兵向大門口跑來，差一點撞到柯爾涅麗雅的身上。姑娘含羞地望著他，同時又希望他開口對她說話。在她身后，姑娘們還在不斷地向前擠，一個跟一個擁到院子里去。
水兵急急忙忙地說：
“小姐……您愿意做我打仗時的教母嗎？……”
由于事出意外，柯爾涅麗雅本來已經(jīng)夠大的眼睛睜得更大了。
柯爾涅麗雅：“打仗？！……這和打仗有什么關(guān)系？……”
水兵：“沒什么！……只不過有這么一套說法就是啦……我想跟您通信……您能把住址告訴我嗎？”
柯爾涅麗雅：“不能……”
有個姑娘在一邊搭上了話，她顯然是想尋水兵的開心：
“快跑，快跑，不然你就排不上隊啦！……”
柯爾涅麗雅：“我才不跑呢……”
水兵：“那么請告訴我您的地址，小姐！……”
這時，姑娘們攻破了看門女人的抵抗，推開另外那一扇門，沖進樓內(nèi)，蜂擁地跑上樓梯。
人流帶走了柯爾涅麗雅，把她和水兵拆散了。這時她大聲喊起來，希望他聽到她的聲音：
“我叫柯爾涅麗雅·李娃……梯布汀納……”
又一個浪潮把她卷進去，她在姑娘們當(dāng)中不見了。

出事大樓的樓梯間里。
室內(nèi)。白天。

費拉里先生在電梯里向上升，突然透過電梯玻璃窗看見洛列塔沖進大樓，接著其余的姑娘們也一齊擁進來。
她們追趕著電梯，爭先恐后，亂哄哄地向樓上跑。
姑娘們嘈雜的鬧聲。
電梯停在四樓上。費拉里打開電梯門走出來，按一下電鈕，讓電梯下降到底層去。一群姑娘已經(jīng)來到費拉里事務(wù)所門前的樓梯平臺上。她們喘著粗氣，悶聲不響地望著費拉里。站在最前面的是氣喘吁吁的洛列塔，咬緊牙齒、神情深沉嚴峻的阿德里阿娜，老機槍射手和戴眼鏡的姑娘，其余的人都跟在她們身后面。她們一動也不動地僵立在那里，象是電影畫面忽然靜止了一樣。樓梯間里非常冷，連她們嘴里吐出來的熱氣都可以看見。
費拉里望著她們，臉上的神情很嚴肅，隨后他的嘴角上露出了一點笑意。
姑娘們松了一口氣，也向他微笑。
費拉里還在微笑著。他有些發(fā)窘，機械地用手攏了一下頭發(fā)。然后他轉(zhuǎn)身打開事務(wù)所的門，又一次對姑娘們微微一笑，這才閃進門去不見了。
一群姑娘——洛列塔、阿德里阿娜及其他人。她們臉上的微笑還沒有收回去。
事務(wù)所的門砰地一聲關(guān)上，姑娘們的臉一下子又嚴肅起來。她們向前移動，想要在事務(wù)所門前的平臺上占好位置。
某少婦（公共汽車司機的妻子）說道：
“他看到什么可笑的事啦？！……”
阿德里阿娜：“看樣子，他的……公事很順心……”
卡杰琳娜、茜蒙娜、一個帶了十一歲的小妹妹一起來的姑娘，以及其他許多人擠在下面的幾級樓梯上。茜蒙娜也和上邊的姑娘們一樣，想要弄清楚費拉里微微一笑的原因：
“也許，他只是……由于禮貌的關(guān)系，所以就笑了？！……”
帶小妹妹的姑娘：“您還要怎么樣？你還想讓他象牙膏廣告上的人頭那樣笑?。俊?br>卡杰琳娜：“反正一個人要是想笑，就讓他笑去好了，對不對？”
露仙娜和柯爾涅麗雅站在二三層樓中間的樓梯上。
柯爾涅麗雅：“我的天哪，就這么一件事有多少好議論的？難道他是一個商務(wù)代理人，他就不能笑啦？”
露仙娜：“對我來說，他哭也好，笑也好，都沒有關(guān)系，只要給錢就行！”
三四層樓之間樓梯跨間。馬蒂代太太的聲音：
“任何人都可以證明，這是不公平的……”
接著她本人也出現(xiàn)了。她牽著嘉娜推開眾人，在樓梯上一步一步往前擠，同時不停地嚷嚷著：
“我女兒是第一個來的……誰敢說不是這樣！……”
戴帽子的姑娘打斷她的話：
“那么，尊敬的太太，為什么她總是掉在后面呢？”
馬蒂代太太仍然把女兒向前推，一邊回答道：
“那有什么辦法，她生來就是這樣的……”
母女二人終于擠到事務(wù)所門前的平臺上。馬蒂代太太想要推開站在最前面的洛列塔，但是洛列塔不是那種肯吃虧的人。
洛列塔：“我很惋惜，但是你從這里過不去啦！”
她斷然地伸手攔住了路。馬蒂代太太屈服了，就把女兒硬推到洛列塔身后站好。公共汽車司機的妻子善意地對嘉娜說：
"親愛的，以后要機靈一點兒，不然會餓死的……”
大家忽然聽到開門鎖的響聲。事務(wù)所旁邊的一扇房門打開了，門口出現(xiàn)了一個十五歲光景的小男孩，胳膊肘下邊夾著書包。這是個典型的嬌生慣養(yǎng)的孩子，胖胖的、有點呆頭呆腦。他看見眼前是這么多姑娘，嚇得在門口楞住了。
洛列塔：“你終于睡醒啦？”
小家伙連忙把門關(guān)上，和出現(xiàn)時一樣，很快就不見了。站在四樓平臺上的姑娘們哈哈大笑起來。
柯爾涅麗雅向四下里望望，然后她冒著失掉輪次的危險，走下幾級樓梯。她來到臨街的窗前。
她猶豫不決地向窗外望去。她看見了下面的馬路、大門和站在門旁的水兵。水兵也發(fā)現(xiàn)了柯爾涅麗雅，對她招手。在水兵身后，姑娘們有的三五成群，有的獨自一人，還在穿過大門向大樓入口處走來。水兵用雙手攏住嘴，象個喇叭似的，對她喊道：
“門牌號，小姐……告訴我，門牌號！……”
柯爾涅麗雅回頭看看有沒有人注意她，然后把身子探出窗外，也用手在嘴邊攏成個喇叭形……

出事大樓的院子里。
街上。白天。

我們從水兵的背后看見柯爾涅麗雅站在二樓窗前，她身后是擁擠在樓梯上的姑娘們。
柯爾涅麗雅大聲喊道：
“六十二號……六十二！……”
水兵：“請您也給我寫信！……”
水兵俯下身去撿起一個小石塊，用一張紙頭把它包起來。然后他對柯爾涅麗雅嚷道：
“這是我的地址！……”說著他就把包著小石塊的紙頭向柯爾涅麗雅扔去?？聽柲愌乓话呀幼?。她激動地把紙頭緊攥在手里。
水兵又對她招招手，這一次是向她告別。接著，他提起口袋背在肩上，轉(zhuǎn)身向恰好開過來的公共汽車跑去。上車以后，他又轉(zhuǎn)過身來招手，一直到公共汽車載著他去遠了再也看不見為止。
院子里，大樓的門前排著長長的隊伍?？聽柲愌胚€在窗前站著。太陽光穿過云層照耀著姑娘們的臉，把大樓的正面灰色墻壁照得明晃晃的。
從大樓里傳出一個姑娘的歌聲，她唱的是“青巴——青巴——青巴列羅”。

出事大樓里的樓梯間。
室內(nèi)。白天。陽光充足。

柯爾涅麗雅離開窗前，手里仍然緊攥著紙頭。陽光射進窗來。那個唱起“青巴列羅”船夫小調(diào)的姑娘的歌聲越來越響了。
陽光照耀下的樓梯間。
柯拉拉——公務(wù)員的女兒——站在三四層樓之間的樓梯平臺上。她面前拿著歌譜唱道：
“??！青巴——青巴——青巴——青巴——青巴列羅……”
姑娘們望著她，深為她那動人悅耳的歌喉所陶醉。有人開始跟著她唱。
大家輕輕地給她伴唱。
柯爾涅麗雅要想站到露仙娜身邊自己原來的位置上。但是她和露仙娜之間的姑娘們不放她進去。柯爾涅麗雅膽怯了，她不敢堅持。她的一雙大眼睛望著站在上面幾級樓梯上的露仙娜，露出了求助的神色。
露仙娜發(fā)覺了柯爾涅麗雅的目光，替她說：
“讓她過來！”她向柯爾涅麗雅伸過手去，對她說：“你原來就在這里……”
露仙娜把柯爾涅麗雅拉過去，姑娘們只好給她讓路。現(xiàn)在她們并排站好了。露仙娜象保護人一樣愛惜地看著柯爾涅麗雅，后者也十分感激地望著她。她們周圍的姑娘們也在隨著柯拉拉一齊唱，于是幾乎整個樓梯間都唱起來了。
露仙娜微笑著問柯爾涅麗雅：
“怎么樣？談妥啦？”
柯爾涅麗雅打開包著小石塊的紙頭，然后遞給露仙娜看，說：
“你相信有一見鐘情的愛情嗎？”
露仙娜：“我哪兒知道？我和我的丈夫差不多是自小就已經(jīng)認識啦……”
柯爾涅麗雅看了紙條一眼：
“莫加底碩……在什么地方？”
露仙娜顯然也不知道，她聳聳肩膀，回答道：
“大概是在婦女遮起臉來不見人的地方？！”
柯拉拉唱完了，她把《廣播歌曲集》合起來。
船夫曲的歌聲也停止了。
一個大鼻子姑娘佩服地對柯拉拉說：
“我要是你，就絕對不到這兒來……你是個天生的歌唱家……你為什么不到電臺去試試呢？”
柯拉拉：“電臺？我自己當(dāng)然很愿意去……可是到那里去找誰？另外我的扁桃腺也有毛病，先要把它割掉才行……”
談話中斷了，姑娘們聽出事務(wù)所那邊傳來開門的聲音?？吕退砼缘墓媚飩兌继痤^來朝上看。
她們屏住呼吸，望著那慢慢打開的門。從門里走出一個其貌不揚的小老頭，五十來歲，手上拿著咖啡壺。他隨手又把門關(guān)上了^姑娘們把他包圍起來，但他還是向電梯門擠過去，按了一下招呼電梯的電鈕。洛列塔頭一個向他打聽：
“快開始了吧？”
茶房：“讓我過去……我得給老板弄咖啡去……”
戴眼鏡的姑娘：“可以告訴我們，這是什么公司嗎？”
阿德里阿娜：“這是個股分公司還是私人事務(wù)所？”
茶房已經(jīng)打開了電梯門，可是這時候馬蒂代太太又問他：
“這里一個月給多少工錢？”
茶房走進電梯，隨手關(guān)上鐵柵門，說道：
“你們干嗎問我……我是什么也不能告訴你們的……”
電梯降下去了。馬蒂代太太馬上發(fā)了脾氣：
“嚇……連多少工錢都不肯告訴我們！……”
卡杰琳娜：“他們?nèi)羰敲吭虏唤o我一萬五千里拉，我馬上就走，連頭都不會回一下！”
茜蒙娜：“咱們聯(lián)合起來，不夠一萬五誰也不干……”
露仙娜和柯爾涅麗雅仰著頭聽茜蒙娜說話。隨后露仙娜低下頭來，含含糊糊地說：
“哪怕只給我一萬，我也干……”
柯爾涅麗雅用大而溫柔的眼睛望著她的新朋友，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說：
“我多么希望你能得到這個工作！……”
電梯降到底層，從上面可以看見茶房在姑娘們當(dāng)中向外擠。

出事的大街。
白天。天氣晴朗。

茶房拿著咖啡壺，從大樓里擠出來了。他停下來，輕松地吐了一口氣。氣喘吁吁的安潔琳娜（對面樓里的女仆）從他身旁匆匆走過，她向隊伍看了一眼，直向停在露宿帳篷旁邊的軋路機奔去。她手上提騎一只裝滿食品的籃子。
羅莫洛躺在軋路機底下修理離合器。安潔琳娜幾乎氣都喘不過來，對他說：
“我說，羅莫洛，你替我拿一會兒籃子……”
羅莫洛在軋路機底下一轉(zhuǎn)身，爬出來問道：
“你要上哪兒去？”
安潔琳娜指著三十七號說：
“到那兒去，打字?！?br>羅莫洛：“打字？你要去打字？！”
安潔琳娜：“怎么的？難道我比不上她們？”
羅莫洛：“不是那個意思！你在哪兒學(xué)會打字的？”
安潔琳娜慌慌張張地望望主人家的樓房，說：
“快點接過去！別叫老爺太太看見我！”
羅莫洛和安潔琳娜站在帆布帳篷前面，這種帳篷多半是搭在筑路的地方給值班工人住的。
羅莫洛掀開帳篷的帆布掛門，堅決要她走進帳篷去：
“到里面去，我們把你的籃子放下……”
安潔琳娜推開羅莫洛伸過來擁抱她的手，向后退一步，把籃子遞給他說：
“不，你自己拿進去藏起來吧。”
羅莫洛抓住安潔琳娜的手，把她拉進帳篷里。
羅莫洛摟住安潔琳娜的腰，吻她。安潔琳娜從他的懷抱中掙脫出來，激動地看了他有幾秒鐘，然后說：
“你簡直欺負我是個女傭人……”
她把籃子放在地上，匆匆地從帳篷里走出來。她幾乎是奔跑一樣直奔三十七號的院子，這時，茶房正端著冒熱氣的咖啡壺走回來。
茶房從院子里的姑娘們中間擠過去。排在隊伍末尾的兩個姑娘在學(xué)跳桑巴舞。安潔琳娜追上茶房，躲在他的身后，跟著他一直走到大樓門口。然后他們走進樓去不見了。

出事大梯的樓梯間。
室內(nèi)。白天。陽光充足。

安潔琳娜和茶房擠到電梯門前。安潔琳娜裝做是幫茶房送咖啡的樣子，巧妙地鉆進了電梯。她已經(jīng)準(zhǔn)備關(guān)上電梯的門，伸手去按上四樓的電鈕了，這時候看門女人卻一把抓住她，把她從電梯里拖出來，對她說：
“我說，姑娘，你出來吧，我的后腦勺上也長著眼睛哩?！?br>她抓著安潔琳娜的手，把電梯門關(guān)好，對茶房做手勢讓他開動電梯。電梯升上去了。
安潔琳娜機靈的眼睛里閃爍著怒火，看門女人還在得意揚揚地教訓(xùn)她，她掙脫了出來?？撮T女人說：
“你本來知道，女傭人是不準(zhǔn)用電梯的……”
安潔琳娜急忙朝四方望去，看有沒有人聽見看門女人說的話，然后壓低她的尖嗓子回答說：
“我是那里的傭人（她指著門口），不是這里的。”
看門女人：“不管你是哪兒的，對我來說反正一樣。使用守則上是這樣寫著的……”
她說著指指掛在電梯門上的使用守則。安潔琳娜眼看巧計被人揭穿，就把雙手抱在胸前，挑戰(zhàn)地說：
“沒什么！不坐就不坐！可是我不走啦，什么時候高興什么時候再走！”
周圍的姑娘默默地望著她。她裝出更堅決的樣子，雙手交叉在胸前，靠著墻站好，一只腳激動地敲著地板，幾乎忍不住要流下淚來。
在大樓門口的姑娘當(dāng)中，我們又看見早上和將軍的女兒告別的那個高個兒姑娘。突然，她用胳膊肘碰碰身邊的姑娘，指著一個人說：
“你看，你看……將軍的女兒回來了?！彼窒蛴孀邅淼膶④姷呐畠赫惺趾暗溃?br>“你好??！……”
將軍的女兒畏畏縮縮地從門外的姑娘們中間擠進來，一聲不響地站到離高個兒姑娘幾步遠的地方。高個兒姑娘善意地問她說：
“你的父親是個將軍吧？”
大家都向?qū)④姷呐畠和ァＫ卮鹫f：
“是的?！?br>高個兒姑娘對身旁的姑娘說道：
“怎么樣，我沒有騙你吧？”
那個姑娘好奇地望著將軍的女兒。

出事大樓的樓梯間。
室內(nèi)。白天。陽光充足。

三四層樓之間的樓梯。
茜蒙娜解開大衣扣子，露出里面的連衣裙。卡杰琳娜羨慕地望著她的衣服說：
“我的天，多么好的衣料！腰帶也漂亮！”
卡杰琳娜考慮片刻之后，忽然果斷地問道：
“請原諒我好奇，你真的需要找工作嗎？”
茜蒙娜大方地笑了笑，答道：
“如果不是真的需要，我大概不會到這里來的?！?br>卡杰琳娜又苦苦思索了一會，忽然似有所悟。于是小聲地對茜蒙娜說：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啦。你是個破產(chǎn)的貴族小姐?！?br>茜蒙娜不笑了，她回答說：
“不，你沒有猜對……你不用再傷腦筋了。抽煙嗎？”
她說著從手提包里掏出一包揉皺了的香煙，遞給對方?？ń芰漳葟睦镞吶〕鲆恢А?br>上面有人問道：
“可以給一支煙嗎？”
茜蒙娜朝聲音來處轉(zhuǎn)過身去，把香煙包交給卡杰琳娜說：
“請吸吧！”
卡杰琳娜接過香煙來扔給站在上面的姑娘們。一群姑娘，其中有柯拉拉、大鼻子姑娘和有雀斑的姑娘。大鼻子姑娘接過香煙包，拿出僅有的兩支中的一支。有雀斑姑娘占有了最后一支，把空煙包拿在手里玩著?？吕f道：
“可憐的姑娘……你們把她的煙都給分光啦?！?br>有雀斑的姑娘聳聳肩膀，她似乎要趕快卸掉自己良心上的不安，說道：
“有什么可憐的！象她那樣的人是什么都不缺少的……”
大鼻子姑娘：“你們看看她的手提包……光是這個手提包就值一千五……”
茜蒙娜聽若姑娘們議論她，不知所措?？礃幼涌ń芰漳壬鷼饬?。
馬蒂代太太伏在樓梯扶手上往下面看，她說道：
“她身上的一塊破補丁就夠你們一年賺的……”
老機槍射手：“她到這兒來干嗎？”
茜蒙娜又是窘蹙又是傷心，她再也忍不住了，驀然扭過身去要走。卡杰琳娜跟上去一步，抓住她，把她拉到原來的位置上。
卡杰琳娜：“不要聽她們的?！?br>十一歲的小姑娘非常天真地問道：
“她不找工作，到這兒來干嗎？……”
卡杰琳娜盡量壓住火氣，可是她又提高聲音，讓大家都能聽見那樣說：
“你多什么嘴？你的乳臭還沒有干哩！生活里的事情你懂個啥？！”
姐姐用力拉一拉小妹妹的手，嚴厲地盯著她。
下面的平臺上爆發(fā)出一陣笑聲，這岔開了人們對茜蒙娜的注意。有幾個姑娘，卡杰琳娜也在內(nèi)，伏在樓梯扶手上，看下面出了什么事。
大笑聲。
二三層樓之間的樓梯上，露仙娜、柯爾涅麗雅，還有別的姑娘圍著一個手里拿著一張報紙的胖姑娘。
笑聲持續(xù)了一陣，漸漸靜下來。
大家不笑了，胖姑娘繼續(xù)往下讀報：
“‘需雇用樣樣在行的女傭人一名，擅長烹飪、身體健康、知書明禮、喜歡小孩。最好是北方人……’活見鬼，究竟還要什么樣的？！……”
又是一陣笑聲，打斷了讀報的聲音。胖姑娘讀另一則廣告：
“本私人事務(wù)所需要漂亮女秘書一名……”
柯爾涅麗雅：“為什么一定要漂亮的？……”
露仙娜：“這……就是說，你要是長得不漂亮，就該餓死……”
三四層樓之間的樓梯。
卡杰琳娜對茜蒙娜說：
“你說這公平嗎？我不是說自己——我用不著難為情，我對自己的外形是滿意的。”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驕傲地挺起胸脯。可是，就拿她來說，她的外形可說不上美。
她說著抓起一個丑姑娘的手，為了讓大家看得清楚，硬叫她轉(zhuǎn)過身子來。
“那么她就該餓死嗎？”
丑姑娘略帶一點天真的神氣說：
“好多次我按照廣告去找工作……有人留下我的地址，不過總是不肯用我……”
柯爾涅麗雅聽到這句話對露仙娜說：
“天曉得他們要什么樣的？！”
露仙娜：“他們當(dāng)然知道要什么樣的……有一次，還在我結(jié)婚以前，我到了一家事務(wù)所。一個黑炭似的西西里人出來接見我。他對我說：‘我要是雇用你，你會和我接吻嗎？’我回答說：‘不會，你既然提到接吻，我就沒有必要再待下去了?！戳丝次?，說道：‘你還年輕，過于年輕了……’”
四樓的平臺上。站在事務(wù)所門前的姑娘們。洛列塔首先說道：
“兩個月以前，我提著箱子來到羅馬。到了一家事務(wù)所，那里的人對我說：‘我們這里是搞藝術(shù)的……你能答應(yīng)我們說光了衣服擺姿勢嗎？’我差一點兒沒暈過去。”
淋濕了帽子的姑娘、司機的妻子和阿德里阿娜。
司機的妻子目瞪口呆地聽著。淋濕了帽子的姑娘摘下帽子來，伸到窗外去想要盡快把它弄干。她用胳膊肘碰碰司機的妻子說：
“你最好把結(jié)婚戒指摘下來……他們要看出你結(jié)過婚，會不要你哩?！?br>目瞪口呆的少婦用手遮住戒指，慢慢地把它摘下來。阿德里阿娜看到這個動作，低下頭，想著她自己的心事。突然，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事務(wù)所的門上，因為里面?zhèn)鱽黹T簧的聲音。
事務(wù)所的門開了。門口出現(xiàn)了一個年輕女人，二十五歲光景，人很漂亮，衣著講究，神情舉止落落大方（這是費拉里的秘書）。戴眼鏡的姑娘大聲說：“肅靜！”
樓梯上沒有人講話了，一片寂靜。女秘書向前邁了一步說：
“一個一個地進來。不要耽誤時間?！?br>又回到門口，問道：
“誰是第一個來的？”
站在最前面的洛列塔以及她身邊的人都害怕地向后退，誰也不愿意第一個進去……
嘉娜又落后了。母親把她向前推，她跟她抗拒著，哀求地說：
“媽媽，不要強迫我……我不能第一個進去……”
媽媽慢慢搖搖頭，你會感覺到，她幾乎忍不住又要借重她的一雙手，把女兒硬推出去。但是，看到女兒緊張而哀求的臉，她再也堅持不下去了。
女秘書老大不耐煩，又說：
“你來吧，小姐！”
女秘書這句話是對洛列塔說的。洛列塔還有點猶豫，但是在女伴們的推動和鼓勵之下，她終于下了決心：提起箱子向事務(wù)所的門內(nèi)走去。女秘書放她進去，把門關(guān)上。

商務(wù)代表費拉里的事務(wù)所。
室內(nèi)。白天。陽光充足。

洛列塔猶豫不決，在門前站住，她把箱子放到地板上問道：
“可以放在這里嗎？”
女秘書：“可以的。你是羅馬人嗎？”
洛列塔認為這是女秘書同情的一種表示，就說：
“不，小姐。我是維太堡人，專程趕來的……”
她向事務(wù)所的里邊望去，希望費拉里已經(jīng)聽見她說的話。女秘書在前面帶路，洛列塔膽怯地跟在她身后。她在門口四下掃了一眼這間辦公室。
費拉里的事務(wù)所只有一間屋子。室內(nèi)擺著一張寫字臺，還有一張桌子和一口擺滿商品貨樣的柜子。墻上掛著各家公司印制的廣告。這一切說明費拉里是一個商務(wù)代理人。事實也正是如此，他的事務(wù)所是一家大公司的龐大分支機構(gòu)網(wǎng)中的一環(huán)。
這些廣告，主要都是推廣各種名牌蜜酒的。
一塊帷幕隔出一小塊地方，里面放著一張窄床——毫無疑問，這是茶房卓瓦尼睡覺的地方。
總之，這個事務(wù)所既雜亂又擁擠，可以說，不僅是一片窮相，并且光景冷落而凄涼。
傳來音樂聲——那是一支流行歌曲的旋律。
洛列塔的目光落到一把椅子和一張小桌上，桌上擺著考試用的打字機。
在打字機后面的墻上掛著一張醒目的開胃酒廣告——一個人張開大嘴，露出冷嘲的微笑。
洛列塔好象中了魔一樣，望著椅子和擺著打字機的小桌：這幾件冷冰冰的、可怕的、近乎刑具的東西……
費拉里的聲音：
“請坐吧?！?br>洛列塔清醒過來，象機器人一樣，向打字機小桌走去，她坐下來，對著打字機一動不動……
費拉里從她的身后走過來，看洛列塔怎樣把紙裝到打字機上。費拉里手上拿著一封擬就的信稿。他開始口述了：
“你打……‘尊敬的’……”
音樂停止了。
費拉里在室內(nèi)踱來踱去，同時，洛列塔的手指緩慢地、非常緩慢地按著打字機的鍵子。
她低垂著頭，似乎除去字鍵以外，什么都不想看見。洛列塔好不容易才打完這幾個字，費拉里又繼續(xù)念道：
“……烏魯西格公司，米蘭……，另起一行……”

出事大樓的樓梯間。
室內(nèi)。白天。陽光充足。

在事務(wù)所門外的姑娘們（阿德里娜、嘉娜和其他人）悶聲不響，屏著呼吸傾聽著。
在鴉雀無聲的樓梯間里聽得見緩慢的打字聲。嘉娜望著自己顫抖的雙手。
站在下邊梯級上的姑娘們。其中有柯拉拉。大家都仰起頭來留神聽著上邊傳下來的打字聲。
站在二樓和三樓之間的樓梯上的姑娘們（卡杰琳娜、茜蒙娜和其他人），也都仰著頭，一動不動地聽著。
聽得見猶豫不決的打字聲，一下接著一下，好象很吃力。
露仙娜、柯爾涅麗雅和其他站在一二層樓之間樓梯上的姑娘，也抬起頭來朝上望。
打字聲時斷時續(xù)。

費拉里的事務(wù)所內(nèi)。
室內(nèi)。白天。陽光充足。

兩個指頭，恍恍惚惚地按著打字機的字鍵。它們要費很多時間才能找到一個多母，慢慢按一下，而且總是出差錯。洛列塔又打了幾個字，再也克制不住內(nèi)心的緊張，只好呆在那里等待審判。她用手在額頭上擦一下，把搭下來的頭發(fā)攏回去。
費拉里的聲音：
“我們打的速度可不快呀，小姐……”
洛列塔回頭望著費拉里。由于激動和過分緊張，她的臉色都變了。她回答說：
“我知道，我打得慢……不過，費拉里先生，我向您保證，我一定能學(xué)會，打得很好?！?br>說著站起身來。費拉里站在寫字臺前，倨傲地笑一笑說：
“好吧，以后再說……”
洛列塔走到他的身邊說道：
“費拉里先生！我不能再回我們那個小鎮(zhèn)上去啦。已經(jīng)有兩個月了，每天早上我搭公共汽車到羅馬來。人家已經(jīng)給我取了個外號，管我叫‘白跑腿’的啦！……”
費拉里有點心慌，他親切地指指門說道：
“好吧，好吧……您先回去，以后再說……”
洛列塔忽然后退兩步，哽哽噎噎地說：
“不，費拉里先生……您要是什么也不告訴，我就不走……”
費拉里和身后寫字臺旁邊的女秘書交換一下眼色，然后沉著地問道：
“您還要我告訴您什么呢，我親愛的姑娘？”
洛列塔（越來越激動）：“哪怕是告訴我，有沒有希望……”
洛列塔注視著贄拉里，他向她走來，不知所措地站住了。他望著她，無話可說，不知道怎樣擺說困境。洛列塔還是堅持說：
“那么，我有希望啦，費拉里先生？……”
費拉里嘆了口氣，攤開兩手說：
“我能對您說什么呢……你就希望吧，希望著好了！”
洛列塔慢慢后退，用手指著費拉里，絕望之下，她又不顧一切地說：
“那么，我可是當(dāng)真希望著……當(dāng)真希望著……是這樣嗎？”
她俯下身去拿箱兒，忽然腦子里閃出一個不尋常的念頭：她眼瞼下垂，偷偷向費拉里望去，然后把裙子提到膝蓋上面，做出整理吊襪帶的樣子。她聽到的是費拉里冷冰冰的聲音：
“讓下一個進來?！?br>洛列塔放下裙子，蓋住漂亮的雙腿，臉上堆下一個可憐的奉承的微笑，拿起箱子出去了。

出事大樓的樓梯間。
室內(nèi)。白天。陽光充足。

姑娘們擠在事務(wù)所的門前。門開了，洛列塔走出來。她已經(jīng)恢復(fù)了原來的態(tài)度，神色自若。
幾個人，齊問她：
“怎么樣？”
洛列塔：“他告訴我說，我滿有希望?！?br>這時，阿德里阿娜從她的身邊走過去，推開事務(wù)所的門。

費拉里的事務(wù)所。
室內(nèi)。白天。陽光充足。

阿德里阿娜出現(xiàn)在門前。
費拉里：“里邊請吧！”
他走到阿德里阿娜的身邊，用手輕輕碰她的肩，請她坐到打字機前。可是，這一碰竟嚇得她突然一哆嗦。費拉里不好意思了。阿德里阿娜圍著椅子繞了半圈，坐下。費拉里拿起一張打字紙，從她身后走來，遞給她。阿德里阿娜覺出他站在背后，又是一陣顫栗，生怕他會撲到她的身上。費拉里不安地看了看女秘書，莫名其妙，女秘書同樣茫然不解地看著他。費拉里不知如何是好，沉默了片刻，然后轉(zhuǎn)過身去口述道：
“請您打：尊敬的馬魯西格公司，米蘭……”
阿德里阿娜迅速而又充滿信心地打起字來，很象是個有經(jīng)驗的打字員。費拉里轉(zhuǎn)過身來滿意地問道：
“你做過打字員嗎？”
阿德里阿娜眼皮也不抬，望著打字機的字鍵，輕聲回答說：
“是的……”
費拉里：“在什么地方？”
阿德里阿娜心慌意亂，沉默了一會，非常小聲地說：
“在鮑列齊先生的……事務(wù)所……”，
費拉里：“原來如此！他把您辭退啦？”
阿德里阿娜：“是我自己不干的……”
費拉里無法掩飾他的驚奇和不快：
“怎么，是你自愿放棄那個又好又可靠的位置嗎？”
聽得出來，阿德里阿娜聲音里已帶著嗚咽，她回答說：
“是的！”
費拉里：“為什么？！……”
阿德里阿娜突然哭出聲來。費拉里大窘之下，對阿德里阿娜的行動生氣了，就吩咐女秘書：
“把她帶出去吧！……”
費拉里走到一邊去了。女秘書從寫字臺后面站起來，走到阿德里阿娜身邊。阿德里阿娜用手捂住臉，站起來，還在不住地傷心痛哭。女秘書把她扶了出去。

出事大樓的樓梯間。
室內(nèi)。白天。陽光充足。

姑娘們站在事務(wù)所門外的平臺上。從門里傳出阿德里阿娜的哭聲。
門開了，阿德里阿娜哭著走出來。大家紛紛問她：
“你怎么啦？”
“他們打你啦？”
站在二、三層樓之間的樓梯上的姑娘們（卡杰琳娜、茜蒙娜及其他人）。大家都向上望著。丑姑娘喊道：
“她說，她挨打啦！……”
卡杰琳娜：“嚇，還有這種事，姑娘們，這里還打人哩！”
十一歲的小妹妹抓著姐姐的衣襟哭起來了。姐姐說：“別這樣……你怎么啦？……”
小妹妹：“他們要是也打你怎么辦？……”
四面八方都傳來憤怒的聲音。阿德里阿娜下樓來。她走到茜蒙娜和卡杰琳娜的身邊時，卡杰琳娜顯出忿忿不平的神氣，一把拉她過去，問道：
“到這里來……是誰打你？”
樓上傳來費拉里的聲音：
“你們是怎么回事？！……”
卡杰琳娜大聲喊，為的是讓他聽到：
“請您原諒，費拉里先生，不過這里有人說，你們動手打人……”
四樓平臺。費拉里來到平臺上，他伏在樓梯欄桿上，不耐煩地對下面喊道：
“你們還想出什么花樣？……這里不會打人。請你們肅靜！”
樓梯上的嘈雜聲停下來了。費拉里擦了擦臉上的汗，盡量控制著自己，又說：
“聽我對你們說：我怎么能把你們?nèi)荚囃?？……你們自己商量一下吧……我只能考試三十個人，最多四十個……”
我們看到整個樓梯間。然后是一和二樓之間的轉(zhuǎn)彎的地方，露仙娜和柯爾涅麗雅在這里。再往上可以看見費拉里所在的四樓平臺。費拉里繼續(xù)說：
“其余人還是走了好……”

出事大樓的樓梯間。
室內(nèi)。白天。陽光充足。

一樓。洛列塔從樓上走下來，靠著電梯門站好?？撮T女人過來對她說：
“我說，小姐，您還站在這里干什么？您不是已經(jīng)考試過了嗎！……”
洛列塔：“我站一會兒，我想看看到底還有沒有一點兒希望……”
我們看見安潔琳娜，她全神貫注地在做什么奇怪的審惰。原來，她的手里拿著一塊硬紙板，上面畫著打字機的字鍵位置，她正在這塊紙板上做練習(xí)。她的手指的動作很不敏捷，每按一個字，她都要找半天。

費拉里的事務(wù)所。
室內(nèi)。白天。陽光充足。

費拉里背著手站在窗前，他不安地從百葉窗內(nèi)向街上望去。他沒有轉(zhuǎn)身，疲倦地對女秘書說：
“讓下一個進來吧！”
老機槍射手的聲音：“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啦，費拉里先生?！?br>費拉里驚訝地回過頭來，老機槍射手已經(jīng)坐在打字機前面，迅速而又自信地把紙裝上去。她用熱心工作的目光望著費拉里。他走過來。
老機槍射手問道：
“是您口述，還是照著打？”
費拉里把稿子放到桌上說道：
“照著打……你自己看著打吧?！?br>老機槍射手把稿子拿過來，準(zhǔn)備打字了。費拉里向窗口走去，站在窗前。
突然，他聽見一陣快得不可思議的打字聲。
他好生驚訝，連忙回過頭來。只見那中年婦人，正眼望著稿子，根本不看字鍵，飛快地打著字。
費拉里的聲音：“你真是一個機槍射手！”
中年婦人仍然以同樣的速度往下打，回答說：
“是的，費拉里先生……是個老機槍射手……”

出事大樓的樓梯間。
室內(nèi)。白天。陽光充足。

嘉娜的臉部特寫。她驚訝地慢慢朝事務(wù)所轉(zhuǎn)過身去，里面?zhèn)鞒雒土业拇蜃致暋?br>在我們眼前是整個樓梯間的縮圖。
柯拉拉抬起眼睛來望著事務(wù)所。
卡杰琳娜和茜蒙娜也向那里望去?？ń芰漳认蜍缑赡妊杆俚仄沉艘谎邸？聽柲愌诺芍笱劬Γ褍蓚€指頭送進半開的口中。露仙娜咬著下嘴唇緊張而又激動地朝上面望著。這時，打字機的噠噠聲的確達到了瘋狂的速度，最后不響了。在一片沉寂中，突然傳來一聲輕輕的口哨。
露仙娜馬上朝響起口哨那邊轉(zhuǎn)過身去，她看見……南多站在樓梯下面。他望著露仙娜向前走了幾步。
露仙娜的眼神里流露出深切的不安，來到欄桿跟前。
南多站在樓梯下面朝上瞧，露仙娜的腳在欄桿里面差不多和他的頭一般高。她蹲下來，如今她的臉挨近丈夫的臉了。她小聲問他：
“怎么樣？”
南多一臉疲倦和絕望的痛苦。
他說：
“他們說，過一個禮拜……再去看看……”
露仙娜想安慰他：
“既然他們對你說，一個禮拜以后再去……”
南多咬牙切齒，用力抓住欄桿，好象是想這樣來發(fā)泄他心頭的怒火，說道：
“總是這么一句話！……”
然后又疲倦地說：
“我們還是回家吧……”
他又用手指著樓梯，補充說：
“難道你看不見這里是怎么回事嗎？！……”
南多拿過露仙娜手中的報紙，查看上邊的征聘廣吿。
露仙娜抓緊丈夫的手，仿佛要把自己的信心傳給他，她懷著希望說：
“不，不……只要我還排得上，我不懷疑，結(jié)果一定不成問題……”
南多垂下頭，把報紙還給她，轉(zhuǎn)身準(zhǔn)備走了，露仙娜問道：
“你到哪兒去？！”
南多看看她，回答說：
“到磚廠工地去試試……總得去干點什么呀……”
他走了分。
露仙娜站起來望著走開的丈夫，然后她回到柯爾涅麗雅身邊原先排隊的地方。這時樓梯間里的嘈雜聲漸漸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