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十歲》電影劇本

文〔蘇〕/Г·施帕利科夫、M·胡齊耶夫

譯/楊秀實(shí)

城市里一片寂靜。夜。

空蕩蕩的小街上緩緩地走著三個人。

他們停住腳步。放下步槍，槍托碰到路面的圓石上發(fā)出響聲。他們點(diǎn)著煙吸起來。

他們的臉安詳而潔凈。三個年輕人，三個革命戰(zhàn)士。

他們站在那里向黑暗中細(xì)心地觀看和傾聽。然后，又背起步槍，繼續(xù)巡邏。

他們越走越遠(yuǎn)，沿著不寬的小街徑直向上走去。他們的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越來越低沉了。

城市里一片靜謐。天色微明。

街上依然空無一人，但是這情景持續(xù)沒有多久。由遠(yuǎn)處走來三個人，背著旅行袋的三個小伙子。不，小伙子只有兩個，中間的那個，是個姑娘?？墒?，她穿著同樣的褲子，同樣笨重的、走遠(yuǎn)路的皮鞋。

三個人穿過廣場，默默地停在一個門口。姑娘把手伸出來向兩個小伙子告別。出現(xiàn)了一陣沉默，這沉默的一貫含義是，兩個小伙子中間一個應(yīng)該走開，一個再呆一會兒。

我們不在這個門口逗留。我們和一群突然從一條小巷涌出的吵吵鬧鬧的青年人繼續(xù)前進(jìn)。他們興高彩烈，穿著節(jié)日的盛裝，大概是剛剛參加過什么人的生日或是婚禮回來。

這群年輕人的出現(xiàn)把一對戀人從坐熱了的臺階上驚動起來。不過也許是初秋黎明的寒冷使他們站起來的吧？他們沿著莫斯科清晨的、沒有行人的、靜悄悄的街道走著，走過一個貼廣告的女人，走過一輛停在面包店旁邊的汽車。人們正從車上卸下一箱箱剛出爐的熱面包。

街上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早出的行人。迎面來了一個年輕的士兵，手里提著一只手提箱。同這一對戀人對看了一下，接著便各自走開。

現(xiàn)在我們跟著這個士兵走去。

他走得很急，匆忙的腳步在街道的寂靜中蕩起了低沉的回聲。在他那因風(fēng)吹日曬而變得黝黑和粗糙的臉上，看得出一種久別歸來的歡樂。他那一雙發(fā)白的眉毛下面的烏黑的眼睛，正匆匆巡視著周圍的一切變化。

士兵拐了一個彎停下來。他喘了喘氣，高高地仰起了頭。

一幢高大的樓房正在沉睡，通過敞開的窗子仿佛能夠聽到住在里面的人的均勻的鼻息。

大門彈簧發(fā)出了熟悉的吱吜聲。鞋后跟在從小跑熟了的樓梯上發(fā)出一陣響聲。從口袋里掏出鑰匙，咔咯一聲打開了掛著藍(lán)色報箱的房門。

士兵把手提箱放在地板上，慢慢地環(huán)顧四周。房間里整齊、安靜。家里沒有人。不知道今天他會回來。

一切都和原來熟悉的樣子一樣，床上整齊地鋪著白單子，對面還是那個被坐得凹下去的舊沙發(fā)，緊靠墻角還是那個小桌子，上面裝著一臺老虎鉗。

大掛鐘的鐘擺滴答滴答地擺動著，使屋子里更加顯得靜謐。

柜櫥上方還著一張大照片，上面是一個身穿軍裝的年輕人，他面容安詳?shù)啬曋胺健?/p>

士兵走近照片站住。他簡直象是在照鏡子，因?yàn)樗麄儌z長得一模一樣。只是照片上的那個眼神稍顯嚴(yán)肅，軍裝上佩戴的不是肩章，而是領(lǐng)章。

晨風(fēng)吹動了一扇窗子，一束陽光從照片上掠過，就好象照片上的那個士兵向走進(jìn)來的那個士兵親切地微微一笑。

走進(jìn)來的這個士兵深深地出了一口氣，疲倦地倒在沙發(fā)上，慢慢解開軍裝上衣，從腳上脫下靴子，咚咚地拋在地板上。

窗外的太陽越升越高，房間里越來越亮起來。

與此同時，各種聲音漸漸響了起來。

忽然在很近的地方可以聽到一把鑰匙在鎖孔里轉(zhuǎn)動了一下，鎖咔嗒地開了，門吱吜地響了一聲。

一個女人走進(jìn)走廓，她大約四十五歲的樣子，端正的，還不顯老的臉上有一雙聰明的眼睛。她習(xí)慣地隨手把一個不大的手提包放到小柜上。解開大衣，露出了醫(yī)生穿的白罩衫。突然她直起身，呆住了……

從住室里傳出均勻的、健康的、年輕人的鼾聲。

她象受了驚似的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站在門口。

在沙發(fā)上躺著她的兒子，穿著背心和褲衩，伸開兩只胳膊，睡著了。

他睜開眼，感覺到她在旁邊。

“媽……”他微笑了，完全象一個孩子。

“回來……探家來了？”她輕輕地、幾乎不出聲地問。

他搖搖頭，唇邊上露出了微笑。

“復(fù)員了?！?/p>

這時候她才明白了這突然降臨的喜事。她從門邊猛沖過去，雙手摟住兒子，整個臉緊偎著他。

“謝廖什卡……”

兒子迎著她站起來，小心地扶住她，輕輕地?fù)崮χ念^發(fā)。

“瞧，哭起來了，”他竭力掩飾著自己的激動，一本正經(jīng)地說，同時用手掌抹去地臉上的眼淚。

然后，兒子穿好衣服。母親從衣柜里取出在里面掛了三年的一套衣服，謝爾蓋高高興興地穿起這套入伍前的衣服。費(fèi)了很大勁才把褲腹系上，肩膀好不容易才撐進(jìn)上衣。

謝爾蓋照了照鏡子，大感失望。

“是呀……媽，這我可有點(diǎn)沒科到?！?/p>

褲子明顯地太短了，胳膊也露在袖子外面一大截。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母親時而失望地咬咬嘴唇：真糟糕，衣服不合適了；時而又現(xiàn)出幸福的微笑：兒子真長了不少……“沒關(guān)系，先湊合穿兩天，回頭……”

“沒關(guān)系！”兒子又照了一下鏡子，突然堅(jiān)決而鄭重地說。“暫且就只當(dāng)是時興這種樣子吧。對嗎，媽？”

他快活地笑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從院子里突然傳來很響的音樂和一個嘹亮的女聲唱的流行歌曲。

謝爾蓋把身子探出窗外，仰起頭。

在斜對面比這邊高三層的樓上，一個窗口放著一臺帶電唱的大收音機(jī)，開到了最大音量。緊挨著的陽臺上，收音機(jī)的主人——一個穿著藍(lán)運(yùn)動褲和白背心的高個兒漂亮小伙子——正在心滿意足地伸著懶腰。

“柯爾卡！弗金丨”謝爾蓋興奮地喊叫起來，同時拼命地?fù)]動著雙手。

小伙子看見了謝爾蓋，稍稍一愣，立即也拼命地?fù)]起手來。于是就在收音機(jī)的極響的音樂聲中，兩人高興地說起話來。誰也沒想到應(yīng)該關(guān)掉它，他們倆不得不大聲叫喊，可還是什么也聽不見。

最后弗金對謝爾蓋指了指下面的院子。用手指頭比劃了一番：意思是說，你到樓下去，我馬上就下去……

謝爾蓋從窗子旁邊奔向門口。

母親目送著他，一邊收拾著桌子。

兩個伙伴沿著各自的樓梯跑著，一步跳下好幾級臺階，手幾乎沾不著欄桿，只在拐彎的地方扶一下，然后兩個人差不多同時從黑洞洞的樓門口里跑到灑滿陽光的星期日的院子里。

但是，當(dāng)他們來到能被整個院子的人們看到的地方時，他們立即裝出了規(guī)規(guī)矩矩的樣子，不慌不忙地彼此走近，互相問好?？墒墙K于忍不住，互相用勁地拍打著肩膀……

現(xiàn)在我們稍稍從側(cè)面觀看他們，從坐在大門口旁的長凳上的女人們的角度，或者從在兒童游戲場的磨菇亭下面玩“抓羊”的那些穩(wěn)重的男人們的角度。

兩個朋友剛一轉(zhuǎn)過墻角就仿佛來到了熱鬧的體育場。在房子后面，長滿野草的空地上，有一群半大孩子和已經(jīng)成年的小伙子正在踢足球。再往遠(yuǎn)些，在空地對面，是一道高高的鐵路路基，一列電氣列車正轟隆轟隆地疾馳而過。

不知是誰把球踢過來，飛快地滾到謝爾蓋的腳下。謝爾蓋立刻用腳尖接住球，把它高高踢起來——放了個高腳。

在草坪上，人們驚奇地對看著，這時謝爾蓋用頭接住球，把它甩在地上，出人意外地把秋直向球門帶去。

踢球的人們起初愣住了，后來整個草坪忽然活躍起來：

“伙計(jì)們，謝廖什卡回來啦！”

“仙鶴從部隊(duì)回來了！”

守方的球員急忙跑辻去攔截謝爾蓋，可是他加快了速度，輕巧地繞過了他們。球門里，守門員的白襯衫和黑臉龐閃了一下，謝爾蓋邊跑邊射門。守門員拼命一跳，向前撲去，結(jié)果沒有抱住球，而是抱住了向他飛跑過來的謝爾蓋。他們緊抱著摔倒在草地上。

“謝廖沙！”守門員嘶啞地、高興地喊了一聲。

“斯拉夫卡！”謝爾蓋呼哧呼哧喘著氣叫著。

球進(jìn)了球門。

他們就這樣遇在一起了。他們?nèi)齻€人。

斯拉夫卡迅速地穿上褲子，現(xiàn)在三個朋友肩并肩走著，離開了草坪。

在他們身后，踢足球的人重新在草地上散開，球門里的空位子立刻由一個看球的人高興地補(bǔ)上了。

他們并排走著，因?yàn)橐馔獾闹胤旮吲d得不知說什么。

只是斯拉夫卡忽然想起了什么，很快地跑回去，從一個看球的人手里接過一個網(wǎng)兜，又追上了兩個朋友。

謝爾蓋無意地看了看網(wǎng)兜，他的臉上立刻露出驚訝的表倩。他抬起眼光，正碰上弗金的譏笑的、快樂的眼光。弗金在斯拉夫卡不知不覺中向謝爾蓋使了個眼色，意思仿佛是說：“你還以為怎么的？我們這兒起了變化啦?！?/p>

在斯拉夫卡的網(wǎng)兜里，小孩用的奶瓶發(fā)出輕微的響聲。

在斯拉夫卡家門前的樓梯門，他們停下來，猶豫不決地躊躇了一會兒。

“按吧！”弗金說。

斯拉夫卡按了一下電鈴。

給他們開門的是一個非常年輕的、滿臉怒氣的婦女。她穿著印花布的、家常穿的連衣裙，漂亮的淺色頭發(fā)隨便地別在后腦勺上。從她背后房間的深處傳來嬰兒的刺耳的哭聲。

“你跑哪兒去啦？”

對弗金她連瞧也沒瞧。

“剛才，柳霞，排隊(duì)來著，”斯拉夫卡急忙解釋說?！八嵋凰崤Ｄ虥]有，我買了點(diǎn)酸果汁。拿住瓶子……”說著把網(wǎng)兜遞給她。

“他太老實(shí)啦，”弗金插嘴說。“你知道，他讓所有年輕的母親在自己前頭買走了，后來他還把一位老大娘攙過街，喂了半天鴿子，幫人家逮住了一個流氓，還救起了一個掉在河里的少先隊(duì)員……”

“說完了吧？”柳霞冷冷地打斷他的話?！澳愣道锸鞘裁?？”

弗金的衣袋鼓鼓囊囊地令人懷疑。

“我們游逛來著，”弗金承認(rèn)說?！傲迹裉焓莻€大喜日子?！?/p>

“什么大喜日子？”

“航海家雅克·拉佩魯斯誕生一百七十五周年?！?/p>

“那又怎么？”柳霞說著突然愣住了，因?yàn)楦ソ鹫f完剛才那句話就順勢把謝爾蓋推到前面。“謝瘳什卡……”

“嗯，”謝爾蓋微微一笑。

“你從哪兒來的？你好！”

“我來的道兒可遠(yuǎn)了。你好，柳霞?！?/p>

“哎喲！”她忽然不好意思起來?！澳銈兏蓡嵴驹谶@兒呀？快進(jìn)屋里來吧，小伙子們……”

這是一個普通的、還沒有布置好的、年輕新住戶的房間，墻壁上光禿禿沒有裝飾，房間當(dāng)中放著一張鋪著干凈臺布的普通桌子，墻角里有一張小孩床。房間里沒有柜子，沒有锍子，也沒有沙犮，東西就那么放在窗臺上、椅子上、地板上——墊著報紙。衣服掛在墻上，上面用個布簾蓋著。

“來吧，”弗金舉起酒杯說?！皝碜ＹR一下你復(fù)員吧？從現(xiàn)在起就該投入和平的勞動啦！”

“小點(diǎn)聲，”柳霞生氣地說，一面用眼睛向小床那邊示意，這時我們才看到小床上有一個嬰兒正在翻動著身體。

“祝你復(fù)員歸來！”弗金小聲說。

三個入一起干杯。

“有什么新聞？”謝爾蓋問。

“全部新聞都在斯拉夫卡身上，”弗金說，“我們的斯拉夫卡當(dāng)了爸爸，成了有家的人和有房子的人。對吧，斯拉夫卡？”

“對，”斯拉夫卡有點(diǎn)不好意思地說，“你看，這不是分配到了一間房子?！?/p>

“小日子過起來啦？”謝爾蓋微微一笑，問道。

“過起來啦，”他不好意思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一頭扎到小日子里啦！”弗金做出吃驚的樣子說?！澳憧此麎糇?、落地?zé)羧贾棉k起來啦！這會兒你怎么也拉不住他了?！?/p>

“看著眼熱啦，”柳霞說。

“干嗎不眼熱呢？”弗金說?！拔覀冞@些年輕的單身漢看著別人的幸福家庭怎么能不眼熱呢？”

“那你們也趕快成家呀，”柳霞湊趣地說。

她抱著小孩走近桌子。

“看我們這個作品怎么樣？”斯拉夫卡問。

“不壞，”謝爾蓋稱贊說。

“我們可賣力氣來著，”斯拉夫卡自豪地說。

“斯拉瓦！”柳霞難為情地說。

“叫什么名兒？”謝爾蓋問。

“沃洛加，”柳霞說。

“符拉吉米爾·斯坦尼斯拉伏維奪，”斯拉夫卡補(bǔ)充說。

“斯坦尼斯拉伏維奇，”弗金譏諷地重復(fù)著。

“是啊，”謝爾蓋說?！皨寢尶墒亲兞藰觾毫恕！?/p>

“怎么，變好了，還是變壞了？”柳霞問。

“嗯……怎么說呢……長成大人了，”謝爾蓋說。

“老了！”柳霞說。

“小心些，老太婆，”弗金笑嘻嘻地說。

“跟上他沒法不老，”柳霞?xì)夂艉舻卣f?！凹覄?wù)事他一點(diǎn)都不管。”

“白吃飯的，”斯拉夫卡嘆了一口氣說。

“多大了？”謝爾蓋問。

“九個月。”

“零八天，”斯拉夫卡補(bǔ)充說。

“一代新人在成長！”謝爾蓋晃了晃腦袋說。

“可我們，謝廖沙，一天天地老了！”弗金說著舉起酒杯。“來吧，為和平共處……”

這時，斯拉夫卡把游泳用的腳蹼套在手上，向兒子探過身去。

“沃伏奇卡，沃伏奇卡，來，找爸爸來！”

“斯拉夫卡，你干嗎？”柳霞嚇了一跳?！澳惆押⒆訃樦?！”

“你瞧！”斯拉夫卡說?！爱?dāng)爸爸的逗逗孩子都不行……”

“為和平共處干杯，”弗金大聲說完自己那句話，“和平共處才能使我們成為有家的人。”

“我們不喝，”柳霞說著用手掌蓋住斯拉夫卡的酒杯。

“我從來沒想到，斯拉夫卡，你還會反對和平共處，”弗金瞪起眼睛說。

“我倒不反對，”斯拉夫卡嘆了一口氣說。

“我們不喝，”柳霞豎決地重復(fù)說。

“不行，”弗金毫不讓步?！罢l反對和平，誰就別喝這一杯吧！我們非喝不行?！?/p>

“謝廖什卡，謝廖什卡，你吃口菜，”柳霞說。

“謝廖什卡，謝廖什卡，……從軍隊(duì)里回來到底是好事。大家都為你高興，”斯拉夫卡陰郁地說著，突然唱了起來：“原來我的老朋友，我們白白保護(hù)了我們的自由……”

小伙子們一邊笑著，一邊合唱起來。

“原來我們保護(hù)的不是由，而是自己的孤獨(dú)……”

柳霞搖晃著孩子，在屋里來回地走著。在桌子旁邊，三個朋友繼續(xù)從容不迫地悄聲談著：

“你認(rèn)識蓮卡·卡拉班諾娃嗎？十二號樓里的？嗯，巴士卡·凱士拉柯夫跟她好了一陣。后來她嫁了一個運(yùn)動健將?！?/p>

“前幾天我碰見了謝爾嘎契夫，他那倆耳朵，變得更大了……”

“……他現(xiàn)在在《斯巴達(dá)克》隊(duì)里踢球，叫人家給拉過去了，給了他一套房子……”

“在哪兒？在切遼穆士基大街？”

“對，在切遼穆士基。”

“……半夜里，警報一響就把你折騰起來。二十公里急行軍，全副武裝，真夠嗆！”

“這兒，每天夜里都有警報叫……”

“……一般地說，小城市挺不賴，到處是樹。就是有點(diǎn)太熱。我們到電影院門口一看，正在上演《獨(dú)身的女人》……”

“什么獨(dú)身女人？”

“電影《獨(dú)身的女人》。”

“不對，《被遺棄的女人》?！?/p>

“《被拋棄的女人》?！?/p>

“《不幸的女人》。”

“《被忘卻的女人》。”

“總之，是《穿白衣服的女人》。”

“《彈吉他的女人》。”

“不對，那是《彈吉他的姑娘》?！?/p>

“你認(rèn)為是？……”

……柳霞終于安頓好孩子，坐到桌子旁邊來。

“你打算干什么呢？”弗金問謝爾蓋。

“不知道。我本想報考動力學(xué)院，沒趕上?，F(xiàn)在只好先工作一段。等下一次再說……”

“那就到我們實(shí)驗(yàn)室來吧，”弗金高興起來?！爸袑W(xué)畢業(yè)生也收。再說你又是雷達(dá)兵。人家準(zhǔn)會搶著要你?！?/p>

“不，”謝爾蓋搖搖頭說。“我看還是來這兒，到第十一熱電廠去。這不會妨礙上大學(xué)。再說，你知道，”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媽媽會高興的。爸爸在那里工作過?！?/p>

“明白了，”弗金點(diǎn)了點(diǎn)頭?！翱上?。電子學(xué)，累進(jìn)工資……其實(shí)咱倆在一塊兒多有意思。”

“你早就該說這一點(diǎn)，”謝爾蓋笑著說?！耙残?，看看再說吧?！彼D(zhuǎn)向柳霞，舉起酒杯說：“柳霞，為你干一杯。”

“可惜我不能喝酒，要不我一定陪你干這一杯，”柳霞說。

“我從來沒想到，你會嫁給斯拉夫卡?！?/p>

“誰都沒想到，連我也沒想到，連他自己也沒想到?！?/p>

“噢，不一定，‘他’可是想來著，”斯拉夫卡說，沒有抬起他那伏在兩個拳頭上的頭。

“把你丈夫給灌醉了，”謝爾蓋說。

“不要緊，他睡一覺就好了?！?/p>

在墻角小床里，嬰兒又開始不安，哭叫起來。

“對這種事，只有這樣才叫得醒，”弗金說著，拿起一個不倒翁在斯拉夫卡耳朵邊上搖了搖。“嘿，斯拉夫卡，你夢見什么了？起床啦！”

斯拉夫卡哆嗦了一下，抬起睡眼惺忪的臉，用手按了一下磁帶錄音機(jī)的一個鍵子。

“這么好的錄音！”

“斯拉瓦，斯拉瓦！”柳霞生氣地叫著向小床走去。

小伙子們彼此把頭靠得更近些，繼續(xù)小聲地交談著。

當(dāng)謝爾蓋走到院子見的時候，天已經(jīng)很晚了，各家窗子里的燈光一個接一個地熄滅了。

在樓門口，有一個小伙子正在和一個姑娘談話。他一只手提著小水桶，另一只手笨拙地?fù)е莻€姑娘。謝爾蓋不想打攪他們，打算從旁邊走過去，但是那個姑娘突然丟下了那個小伙子，跑到謝爾蓋面前，摟住他的脖子。

“謝廖什卡！”

謝爾蓋緊緊地抱住了姑娘，讓那個小伙子大吃了一驚。

“這是誰呀？”謝爾蓋輕聲問道。

“唔……朋友，”姑娘回答說，然后簡單地命令說：“你接過他手里的水桶來?！?/p>

“您好，”小伙子邊說邊把水桶遞過來。

“您好，”謝爾蓋回答他說。

“你給我打電話吧，維如，”薇爾卡說。

“好吧，”青年急忙回答。

在樓梯的平臺上，謝爾蓋通過寬大的窗子往院子里看了看。那個小伙子還在下面站著。

“看，你那個人還沒走，”謝爾蓋又上了一層樓的平臺時往院子里看了看說。

他們沒有開燈，悄悄走進(jìn)屋里。夜間用的小電燈亮著。媽媽臉朝墻睡著。薇爾卡走近窗口。

維克多站在下面，仰著頭。他舉起手，搖了幾下，然后穿過院子走了。

“這小伙子讓你擺弄得真聽話，”謝爾蓋驚訝地說。

“等著瞧你的吧，還不定怎么讓人家擺弄呢。”

他們在桌子上鋪開報紙，把小桶里的蘑菇倒在上邊，―股清新的樹林里的氣味立刻充滿了房間。

他睡著、按照當(dāng)兵的姿勢側(cè)向右面躺著，一只粗壯的胳膊放在被子外面。突然，他一下子醒來。一陣號聲把他驚醒。他猛然把雙腳放下，在床邊上坐起來。過了一陣他才清醒過來，認(rèn)出是在自己的家里。

原來是收音機(jī)里正在廣播少先隊(duì)節(jié)目開始的號角聲。已經(jīng)是星期一了。

早晨的樓梯是喧鬧的。這里充滿了腳步聲、談話聲、互相問候聲。每層樓上，都是砰砰的關(guān)門聲，人們從每一個樓門口里走出來：有的是一個人，有的是一對一對的，有的是整家子的人。

謝爾蓋和弗金在院子里走到一起，然后一塊兒向院門走去。在拱門下面他們遇到一個身穿鐵路制服的上年紀(jì)婦女。這是弗金的母親。她剛搭早晨的火車回來。柯爾卡一邊走一邊吻了一吻母親，互相簡短地交談了幾句什么。現(xiàn)在，謝爾蓋和弗金已經(jīng)來到大街上，混入來來往往的人群里。斯拉夫卡迎著他們走來。他們互相握了握手，斯拉夫卡再一次向站在陽臺上的妻子和兒子揮手告別，三個朋友一起沿著大街走去。

后來他們分開了，各人走各人的路線。在一個十字路口第一個分手的是弗金，他跑向正要進(jìn)站的電車。斯拉夫卡朝地鐵車站走去，最后謝爾蓋來到公共汽車站等車。

這時，街道上越來越熱鬧起來。這是大城市早晨的街道，人聲嘈雜，車輛穿梭來往，一片繁忙的景象。

你們在川流不息的城市車輛中間看見過那種有一個向后傾斜的高架的汽車嗎？現(xiàn)在就來了這樣一輛汽車，它轉(zhuǎn)了一個急彎停住了。高架慢慢伸直。一個安裝工爬上升降機(jī)的圓斗。坐在駕駛室里的汽車司機(jī)扳動操縱桿，高架慢慢地向上升起，經(jīng)過一排排學(xué)校教室的窗子，可以看見教室里空空的，學(xué)生們還沒有到來。

學(xué)校旁邊高高矗立著一座尚末建成的大樓的框架。在天空的背景上，一個身后拖著電纜的電焊工的小小身影沿著一根橫粱向前移動，就象懸在空中似的。

離開始工作的時間還有幾分鐘，電焊工站了一會兒，他一邊吸完最后幾口煙，一邊欣賞著早晨的城市。

一條條街道伸向四面八方，街道上充滿著已經(jīng)開始了的一天的嘈雜聲。在不遠(yuǎn)的地方，相隔幾個街區(qū)，高高聳立著熱電廠的龐大建筑物，它把自己的聲響加入到這一片嘈雜的市聲里。

這時，謝爾蓋正在透平車間的寬大廠房里走著。班長——一個長著大胡子的中年人領(lǐng)著他。班長把他帶到工作地點(diǎn)，讓他接了班。

也是在這個時候，弗金邊走邊和同志們打著招呼，走進(jìn)靜悄悄的實(shí)驗(yàn)室，坐到操縱臺前自己的位子上。

也是在這個時候，斯拉夫卡鉆進(jìn)他的機(jī)器的駕駛室里，不慌不忙地戴上帆布手套。旁邊地上是一個沉重的圓錘。

斯拉夫卡慢慢地環(huán)顧著那些被拆毀的舊房子和旁邊矗立起的新房子的鋼筋架。在最高處，在一根橫梁的邊緣上可以看到電焊工的小小身影，從這里看上去，就象是一只螞蟻那末小。

電焊工抽完了煙，放下面罩，于是我們看見從他的焊槍下發(fā)出一個白亮的火花，這火花和另外許多同樣的火花一起組成了一幅絢麗的奇景。

星期一——一周的第一個工作日就這樣開始了。

每逢晚上，三個朋友就聚集在院子里，或者十字路口，或者街心花園旁，公用電話亭和自動汽水柜旁邊。

經(jīng)常是謝爾蓋和柯爾卡兩個人來了，于是他們就去“解救”斯拉夫卡。

他們打著門哨把期拉夫卡叫到陽臺上，接著就拼命地用多種手勢和眼神交談起來。兩個人叫斯拉夫卡下來跟他們一塊兒玩，斯拉夫卡卻無可奈何地又是聳著肩膀，又是回頭向房子示意——老婆正在那里哄孩子哪。朋友們責(zé)備地?fù)u著頭，失望地攤開雙手，堅(jiān)決地讓他設(shè)法跑出來。

斯拉夫卡終于拿定了主意。

“柳霞，我出去一會兒……”

“你上哪兒去？”

“柳霞，上商店去一趟，我沒煙了。”

“好吧……那你順便買點(diǎn)面包來吧……”

“行。”

“還得打點(diǎn)油……”

“是?！?/p>

“還有，你從窗臺上拿上裝沙拉油的小罐，買二百克酸奶油……”

“好……”

“對，要是看見有肉餅，就買上點(diǎn)，要不明兒早飯還……”

“好，好！西葫蘆醬要不要？”

“不用，西葫蘆醬不用買?！?/p>

他們?nèi)齻€人出去散步，或是順路走進(jìn)鄰近的許多新建的高樓中間的一個院子。這里聚集著一群小伙子和姑娘，放著電唱機(jī)，于是一對對男女青年在瀝青地面上把鞋底磨出沙沙的聲音。

“柯里亞”，“柯連卡”……“你好，柯里亞！”……“晚上好，柯里亞”——姑娘們接二連三地跟柯爾卡·弗金打招呼，可以看得出他在這兒是很受歡迎的人物。

可他卻隨隨便便地點(diǎn)頭回答，不去跳舞，而是在等著什么人。

“你干嗎不跳？”他問謝爾蓋。

“這就跳，”謝爾蓋回答著，可并沒有動彈。

他和弗金并肩坐著，看著已經(jīng)長大了的小女孩們，她們打扮得漂漂亮亮，舞也跳得灑脫漂亮。

就在這個時候，弗金中意的那個姑娘出現(xiàn)了，這是一個身材高高的美麗姑娘。

“別發(fā)慌，謝爾蓋，”弗金擠了擠眼，跳開去了。

兩個跳得滿瞼通紅的姑娘用手扇著風(fēng)，在謝爾蓋旁邊坐下。她們倆還非常年輕，但已經(jīng)發(fā)育得豐腴、勻稱。她們斜睨著謝爾蓋，禮貌地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其中一個鼓起勇氣說：

“您好……您不認(rèn)得我們啦？”

謝爾蓋尷尬地聳了聳肩膀。

“想不大起來，”他老實(shí)地說。

“我們那會兒常上你們家找薇爾卡一塊兒做功課。托霞和舒拉。您記得嗎？”

謝爾蓋點(diǎn)點(diǎn)頭說：

“現(xiàn)在想起來了。”

兩個姑娘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忍不住一齊噗哧一聲笑了。

然后，又有禮貌地沉默了一會兒。

“今天晚上真好，”一個姑娘說。另一個笑了起來：

“沒有降雨……”

她們想法引謝爾蓋談話，可是他卻不知道該跟他們談些什么和怎樣談法。

“您是在部隊(duì)里學(xué)會不說話的？”一個姑娘問。

“人家那里是嚴(yán)守軍事秘密哪，”另一個姑娘嘲笑地補(bǔ)充說。

然后，兩個小姑娘一齊笑著跑去跳舞了。

就剩下謝爾蓋一個人坐在長凳上。

忽然有人拉了拉他的手。原來是薇爾卡。

“走！”她說?！拔?guī)闾??！?/p>

她熟練而利落地帶著謝爾蓋，可是她的眼睛總是焦急地向旁邊瞟著。

忽然這雙眼睛里發(fā)出了閃光。又有一個青年從街上走進(jìn)院子里來。他的身影停留在大門洞的明亮背景上，沒有向跳舞的人們這邊走近。

“你的朋友來了，”謝爾蓋發(fā)現(xiàn)了薇爾卡目光的變化，這樣說著卻沒有放開她的手。

“看見啦，”薇爾卡盡量做出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回答。

“用我替你跟媽說說嗎？”

“她早知道?！?/p>

“那末，是定下來了嗎？”

“這我們還要看一看?！?/p>

“是，是這么回事！”謝爾蓋笑著放開了薇爾卡。

不知是誰的肩膀碰了他一下。柳霞臉上帶著一種對周圍不屑一顧的嚴(yán)厲表情，手里抱著孩子，沖開跳舞的人們走過去。斯拉夫卡把手插在口袋里跟在她后面。

“斯拉瓦，你們上哪兒去？”謝爾蓋非常奇怪地問。

“我不明白，這兒不準(zhǔn)我來嗎？”斯拉夫卡一邊走，一邊氣呼呼地問道。

“去吧，請吧，我不攔你……”

“什么叫‘不攔’？”

“請吧，你在這兒呆著吧。呆一整夜，呆一輩子，隨你的便。”

他們在門口的黑暗處消失不見了。

這時弗金不知從哪里突然鉆出來。

“他是沒辦法啦，我們可還有一晚上的功夫哪。有個建議。咱們跳兩圈怎么樣？有兩個姑娘正在等著咱們。你看，她們在那兒，就在那邊站著。你大概認(rèn)識她們，不認(rèn)識我給你介紹介紹。你喜歡她們哪一個？干脆說吧?！?/p>

“哪個也不喜歡，”謝爾蓋說?！拔易吡??！?/p>

“你這是干什么？”弗金驚訝地說?！斑@可不對……我怎么辦呢？”

“你沒關(guān)系，”謝爾蓋笑了笑說?！安唬娴?，柯里亞，我不想跳。你去跳吧！我回家睡覺。這一天夠累的了……”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謝爾蓋慢慢地沿著街道走著，穿著不合身的衣服，手插在褲袋里。在一些門洞里，一對一對的緊靠在一起站著。聽得見竊竊私語聲。

迎面急急忙忙地走來一個姑娘，身材很苗條，穿著一件淺色的外套。她微笑了一下，謝爾蓋也趕緊微笑一下。

但是，姑娘從身旁跑過去了。猛地一下幾乎跌倒在謝爾蓋身后邊走著的一個小伙子的懷里。

小伙子笨拙地抱住她，她吻了小伙子一下，也是那么笨拙。

小伙子說：

“你好……”

“等等，我的心都快跳出來啦！”

“出什么事啦？”

“沒什么，咱們走吧。我可害怕了。現(xiàn)在幾點(diǎn)啦？”

“十點(diǎn)。”

“我可害怕你會走了！”

“我已經(jīng)等慣了，”小伙子嘆了一口氣?！澳?，咱們?nèi)ツ膬?？?/p>

“照直走吧，”姑娘說。“就這么走走，好嗎？”

于是他們在路燈下沿著夜晚的街道慢步走去。從樹上落下一片黃葉，它滑落在姑娘的肩膀上，小伙子小心地?fù)е媚?，正好用手捏住了那片樹葉。

……三個朋友從川流不息的車輛中跑過，跑進(jìn)了鋪滿落葉的街心花園。天氣晴朗，陽光燦爛，微風(fēng)吹拂，樹葉紛紛飛落下來。這些平展展的、閃閃發(fā)光的秋葉，鋪滿了園中小徑和長凳，落在人們的肩上，落在黑亮的汽車頂上。

他們斜穿過街心花園，想要趕上已經(jīng)繞過街角的電車。正跑中間，斯拉夫卡抱著的一個大報紙包散開了。于是一大堆嫩綠的蘋果撒落在他們前邊的落葉上，他們急急忙忙把蘋果揀起來塞在各自的口袋里，但是，這到底耽擱了他們的時間，電車已經(jīng)進(jìn)站了。他們剛剛跳過花園的鐵柵欄，電車已經(jīng)開動了，斯拉夫卡和謝爾蓋上了前一節(jié)車廂，跑在稍微后面一點(diǎn)的弗金敲著第二節(jié)車廂的玻璃。年輕的女售票員給他打開門，他急急跳上已經(jīng)開動的車。他一邊喘著氣，一邊從口袋里掏零錢，可是卻掏出一個蘋果，于是就把它遞給女售票員。

“買張票！”弗金說。

“謝謝，”女售票員說。

她撕給弗金一張票，接過蘋果，安然地吃起來。那兩個伙伴從前面的車廂里向弗金又是揮手，又是敲玻璃。

“上這邊來！柯里亞！”

“就來！”弗金走到車廂的另一頭，轉(zhuǎn)身問女售票員：“這張票上那個車廂里還管用嗎？”

“不行，”姑娘說?！澳堑迷儋I票?！?/p>

“瞧你們這規(guī)矩，”弗金搖搖頭說?！熬驮谶@兒呆著吧?！?/p>

“管用，管用，”姑娘笑了起來，然后她用另一種語調(diào)，“售票員的”語調(diào)高聲說：“沃洛比約夫胡同！下一站學(xué)校！”

弗金跑到了伙伴們的那節(jié)車廂里去。

電車?yán)锖芸?，陽光從這邊照到那邊。落葉不時從敞著的車窗飛進(jìn)來。女售票員吃著蘋果，看著窗外。在一個車站，三個朋友下了車。請她吃蘋果的那一個向她揮了揮手告別。

……現(xiàn)在他們走在自己家的大街上。他們的心情就象這晴朗的天氣一樣舒暢。迎面走來一個戴著鮮艷圍巾的姑娘。弗金看了看她，高興地、開朗地笑了：

“您好！您那回是怎么趕上的？”

“那回？”姑娘停住腳步，也微微笑了笑，有些遲疑地反問著。

“啊，是啊。怎么趕上地鐵的？”

另外兩個伙伴稍微向前走了幾步，回過頭來看看，停下來等著弗金。他還在微笑著對姑娘說著什么顯然令人愉快的話，因?yàn)楣媚锎鹪挼臅r候也總是微笑著。后來，他們親切地告別了，柯里亞追上了伙伴們。

“那是誰？”謝爾蓋有些羨慕地問。

“好姑娘，”斯拉夫卡接口說。

“我頭一回看見！”柯里亞笑起來。

“去你的吧！……叫什么名字？”

“這我可沒問……嗯，沒關(guān)系，今兒晚上問問……八點(diǎn)三十分在海燕電影院見。”

“你可真行，”斯拉夫卡佩服地說。

他們在院子里互相告別，分手回家。

謝爾蓋邊走邊注視著自己家的窗子。妹妹正站在一個窗子上擦玻璃。

謝爾蓋向她揮揮手，她向他揮了揮抹布。

電梯在上面。謝爾蓋按了一下要電梯下來的按鈕，可是沒等它下來，就一步兩級地跑上樓去了。大概跑到三樓的樣子正趕上電梯下來，電梯嗡嗡響著從他身旁降下去。

妹妹正在擦廚房的窗子。

“媽媽在哪兒？”謝爾蓋走進(jìn)來問。

“馬上就回來?！?/p>

謝爾蓋揭開煎鍋的蓋子，用叉子戳了一下肉餅。

“熱一熱再吃！”妹妹嚴(yán)厲地說。

“算了吧，怪麻煩的。”

“你真傻，要得胃病的?！?/p>

“我不想吃，我就這么看看?！彼哌M(jìn)房間，又返回來，“喂，媽到是上哪兒啦？”

“我不是告訴你啦，馬上就回來。媽出去買東西去了?！?/p>

謝爾蓋毫無目的地在房間里踱了一圈。干點(diǎn)什么呢？沒事可干。

“庫茲米奇！”謝爾蓋高聲叫著?！澳峁爬炱潄砥?！”

“噯！”從套房的深處有一個小男孩的聲音回答著。

“你干什么哪？”

在門口出現(xiàn)了一個八歲的鄰居小孩，他默默地聳聳肩膀，意思是說：“什么也沒干，我正悶得慌哪?！?/p>

“功課呢？”

“早就做完了，”小男孩嘆了一口氣。

看起來他們倆人都是無事可做。

“我說！”謝爾蓋突然高興地想出了個主意?！霸蹅兩显杼磷尤グ桑堪?！洗個蒸汽??！”

“好！”庫茲米奇高興地答應(yīng)了。

“那就趕快去拿東西，準(zhǔn)備出發(fā)，快！一，二……就象吹了集合號那樣！”

庫茲米奇一下子鉆回自己家的房間去了。

“薇爾卡！”謝爾蓋喊道?！澳愕男∈痔嵯湓谀膬海俊?/p>

“別動！我就要練功去了?！?/p>

“‘練功去’……”謝爾蓋譏諷地模仿著妹妹的話?！跋氘?dāng)奧林匹克冠軍哪？”

“那又怎么，”薇爾卡出現(xiàn)在廚房門口，用抹布擦著手說?！拔覀兛刹幌笥行┤?。看，肚子都大起來啦?！彼亮艘幌滤睦吖?。

“我現(xiàn)在運(yùn)動量已經(jīng)夠了！”他笑著抓住她的手，擰在背后。

“小心點(diǎn)，瘋子們！”這是母親進(jìn)來了。她把一網(wǎng)兜土豆放在凳子上，然后走進(jìn)房間。

“這是什么？”當(dāng)她看見柜子上整整齊齊放著一疊鈔票的時候，她輕聲地、好象嚇了一跳似地問?！澳膬簛淼倪@么些錢？”

“工資，”謝爾蓋做出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說?！鞍l(fā)工資了?！?/p>

“這么快？”

“跟別人一樣。”

“你上哪兒去？”

“想去冼個蒸汽浴?！?/p>

薇爾卡一邊走著一邊解下圍裙，很快地走進(jìn)房間里來。她在桌子勞邊停了一下，看了看那些錢。

“謝廖什卡領(lǐng)來的？”

“把盤子拿到廚房去，”母親說。

“領(lǐng)了工資，”薇爾卡一面幫著母親收拾餐具一面說。“也不知道請?jiān)蹅兩夏膫€飯店，譬如說布拉格飯店吧，要不上哪個咖啡館去一趟。我就哪兒也沒去過。要是請的話，咱們就去。頭一次領(lǐng)到錢，應(yīng)該好好樂樂，留個紀(jì)念，可現(xiàn)在咱們只好拿它去買土豆。對嗎，媽媽？”

“對。你還得買雙鞋過冬，謝廖沙沒有出門的衣服?！?/p>

“嗯，好吧，買鞋，也可以，”薇爾卡同意地說。

謝爾蓋從母親手里接過盤子，跟妹妹走進(jìn)走廊。

“你是個傻瓜，”薇爾卡立刻換了一副嚴(yán)厲的口氣對他說。

“怎么啦？”

“你沒給媽買一點(diǎn)東西?！?/p>

“哎呀！……”謝爾蓋懊喪地?fù)]揮手?！昂冒?，下一回吧?！?/p>

“下一回就不算了，”薇爾卡說?！澳膬哼€有下一回。這就好比三八節(jié)一樣。”突然她又當(dāng)真地說了一句：“給我一盧布?！?/p>

“從桌上去拿，”謝爾蓋說。他抱起等了半天的庫茲米奇，向房間里喊了一聲：“媽，我走啦！”

當(dāng)薇爾卡走進(jìn)房間的時候，母親仍然默默地坐在桌旁。

“你怎么啦，媽，”薇爾卡高興地說。“謝廖什卡領(lǐng)了錢，這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兒。我認(rèn)為，這是高興的事兒?！彼f著從那疊鈔票里拿了一盧布。

洗過澡以后喝點(diǎn)冷啤酒是很舒服的。

謝爾蓋拿著啤酒杯慢條斯理地喝著。庫茲米奇也慢條斯理地拿著玻璃杯喝汽水。

“修一修……修一腳……修一腳一工……”庫茲米奇費(fèi)勁地念著澡塘門上貼著的一張啟事。“修腳工……休一假……謝廖什卡！”他好奇地問?！靶弈_工是干嗎的？”

“修腳工？”謝爾蓋打斷自己的思路，重復(fù)了一句?！靶弈_工……這……就好比理發(fā)師一樣，是修腳上的繭子的。”

“噢，”庫茲米奇點(diǎn)點(diǎn)頭說?！八趺葱菁倭四?？”

“什么怎么？”謝爾蓋莫名其妙地說?！班蕖恳粋€工作人員按規(guī)定都是有休假的不是嗎！所以他就休假去了唄。你瞧你，‘修腳工’！”謝爾蓋笑著，輕輕地把庫茲米奇推向開過來的公共汽車。“快上車吧，要不就誤了?！?/p>

在公共汽車?yán)镙p輕搖晃著身體，令人很愉快，微風(fēng)從敞開的車窗吹進(jìn)來，使人感覺一陣清爽。

庫茲米奇找到個座位坐下，馬上把身子探出窗外，挨個念著商店的招牌。

謝爾蓋握著把手站在那里向四周張望。汽車?yán)镉懈鞣N各樣的人。就象常有的情況一樣，你會不由自主地開始觀察他們。旁邊，有個姑娘坐在那里從書本上抬起眼晴看了一下——書放在她的膝蓋上。挺不錯的姑娘，臉長得挺漂亮，眼睛也不錯，可這樣的姑娘在大街上到處都能遇見。到處都有……

可是忽然，他覺得非常希望她再從書本上抬起臉來，再能看到她的臉，而不是象現(xiàn)在這樣只能看到頭發(fā)——耷拉在前額上的一綹淡褐色的頭發(fā)，下面只能看見一個鼻子尖。他看著，等著。他甚至覺得這好象是很開心的事，如果總這樣目不轉(zhuǎn)睛地一直看著她，她會不會再抬一下頭呢？

他們就這樣在公共汽車?yán)铮核杨^埋得低低地在看書；他站在那里，扶著椅背看著她。

她既沒有察覺到他的目光，也沒有察覺到他這個人，而是全神貫注地在讀書。他呢，卻一直這樣注視著她。

不知是誰的肩膀、后腦勺、臉、網(wǎng)兜、球、盒子不斷地進(jìn)入他的視野。一個時髦的中年女人的洋洋自得的胖圓臉進(jìn)了他的視野，并且好長時間令人討厭地?fù)踉谀抢铩?/p>

姑娘讀著書。謝爾蓋看著她。

有好幾次，別人的零錢和車票經(jīng)過他們的手傳遞著?？伤B看都不看就那樣傳過去。只有一次，她漫不經(jīng)心地抬頭看了他一眼，或者，其實(shí)也許是看了他身后一眼。

公共汽車搖晃著，庫茲米奇不停地說著話，他的話音時而傳到謝爾蓋耳朵里，時而淹沒在一片轟隆聲和談話聲中。莫斯科在車窗外向后閃去。

姑娘抬起頭，若有所思地看看窗外，然后合上書，站起來。

“下一站您不下吧？”她問。也許謝爾蓋只是猜想到他這樣問，因?yàn)樗緵]聽清她的話——可是他的心突然猛烈地跳起來。

他搖搖頭——意思是說：不，不下。她又說了句什么，顯然是：“那么請讓一讓……”，然后就向車門口擠過去，在眾多的乘客背后消失了。一會兒他正在緊靠門口的地方又看見了她一下。這時汽車停住了，車門輕輕彈開，她下了車，別人立刻遮住了她。

謝爾蓋轉(zhuǎn)過臉來。就在這時候，在他心里有一個他自己的聲音大聲地、清楚地說：

“她可是馬上就走掉了，從此再沒事啦?！?/p>

于是謝爾蓋突然向著她那邊沖去，可是面前擠滿了許多人的脊背，他又向后面猛力擠過去，沖開了剛上車的乘客們，擠到汽車的后門……

庫茲米奇聽見人們吵嚷，轉(zhuǎn)過身去看時，謝爾蓋正用胳膊撐開已經(jīng)要關(guān)上的門，從開動的汽車上跳了下去。

庫茲米奇一點(diǎn)也沒明白是怎么回事，驚慌失措地從座位上跳了起來。但是公共汽車已經(jīng)加快了速度，東張西望的謝爾蓋的身影一轉(zhuǎn)彎就不見了。

大街上到處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哪兒都沒有那個姑娘。她走掉了，她消失在擁擠的人群里了。

“現(xiàn)在怎么辦？唉，笨蛋！……”

那不是她！……喝汽水哪！

她在街上走著。

在小攤上買了一筒蔬萊罐頭。

在報亭旁邊翻了翻時裝雜志。

她的嘴唇在公用電話亭的玻璃窗后面無聲地說了一頓什么。

她繼續(xù)向前走去。

謝爾蓋在擁擠的莫斯科街道上不遠(yuǎn)不近地尾隨著她。

有幾次，姑娘猛然一驚，向四周環(huán)顧一下，好象察覺到有什么人跟隨著她。有一次，她甚至發(fā)覺了他，一瞬間在她臉上掠過一絲這樣的神情：這個小伙子她好象在什么地方見過？……可是立刻又忘掉了，繼續(xù)向前走了。

可他又出現(xiàn)了，這一次是在地鐵車廂的黑暗的玻璃上映出的影子。但是馬上又不見了——列車轟隆轟隆地駛?cè)朊髁恋恼九_。過了一會兒，他又出現(xiàn)在旁邊，在并排的自動電梯上。現(xiàn)在已經(jīng)清楚了：這小伙子是在追著她。

他們就這樣來到她的家。

黃昏的街道上已經(jīng)亮起了燈光。

她走到樓門口轉(zhuǎn)過身來。他站在街對面笑著，沒有走過來。

她走進(jìn)樓門。他看見室外電梯慢慢地向上升起。

后來，她的側(cè)影出現(xiàn)在有燈光的窗子里。

他在下面站著，仰起頭向她揮手。

在她背后的房間里電燈熄滅了。有一個男人的聲音把她叫走。她走開了。接著從房間里傳出來電視節(jié)目開始的樂曲。許多窗子里的燈光一個接一個地熄滅，電視機(jī)的聲音越來越多。

謝爾蓋的視線沿著窗子慢慢地移動，最后停留在裝著無數(shù)天線的樓頂上。

秋天將盡。無人的街心花園里干枯的落葉被秋風(fēng)吹卷著沙沙作響。街心花園里的樹木變得發(fā)黑了。露天咖啡館的帆布篷被風(fēng)拍打著，發(fā)出啪啪的響聲。咖啡館里的燈光依然亮著，可是桌子已整整齊齊堆起來——咖啡館停止?fàn)I業(yè)了。在這刮著冷風(fēng)的日子里，咖啡館的燈光成了唯一一點(diǎn)發(fā)射出溫暖的地方。

他們?nèi)齻€人在空寂的街道上走著。弗金手里拿著一根剛買來的嶄新的冰球棍，他一邊走一邊用它打著一個火柴盒。

他們默默地走著，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

“……參軍以前，可以算是什么也沒干，”謝爾蓋想?！耙院笫侨胛椤⒎?。每天‘起床！’這時一切也很清楚。我當(dāng)時想，等我回家以后，一切就會從頭開始。可什么是一切？我不知道什么發(fā)生了變化，但是我好象根本哪兒也沒去過似的。我羨慕我的伙伴，他們的一切都已經(jīng)明確下來。斯拉夫卡成了家?？聽柨ā@小子總是順利的……”

“‘每到秋天，我就又變得精神振奮，’”柯爾卡一面瑟縮著把頭縮在外套的領(lǐng)子里，一面想：“‘俄羅斯的寒冷有益于我的身心……’（注1）能給誰打電話呢？瓦麗婭·葉果洛娃今天上夜班。給斯薇特卡打已經(jīng)來不及了。真有意思，不知一個人究竟能記住多少電話號碼？”他看了一下謝爾蓋的專注、嚴(yán)肅的臉?！爸x廖什卡怎么啦？是戀愛了吧？有些人就是很走運(yùn)?？晌液喼庇洸坏茫易詈笠淮芜@樣戀愛是在什么時候了。”

“……度過了多少時光，而我好象老是在打量。你瞧，這是怎么搞的！”謝爾蓋悄悄地笑了。“真會找時間和地方，黃昏時刻的自我分析?！?/p>

“這天氣可真美！”謝爾蓋出聲地說?！昂喼笔菍樵蹅儼才诺??！?/p>

“現(xiàn)在在河邊浴場可太美了，”弗金縮了縮肩說。

“反正都一樣，”斯拉夫卡郁悶地嘟噥了一句。

三個伙伴又緘口無言地上著。他們從清水塘旁邊走過。

“‘小溪還潺潺地向磨坊輪下流淌，而池塘已經(jīng)凝結(jié)，’”弗金默誦著?！啊业泥徣思奔毕蚯啊疫@個鄰人怎么有點(diǎn)愁眉苦臉的樣子？”他瞟了斯拉夫卡一眼，竊笑了一下?！凹覄?wù)操心哪……只有傻瓜才在二十歲的時候就結(jié)婚，以后就是這樣一副面孔?！?/p>

“……如果‘魚雷隊(duì)’輸給'火車頭’，”這時斯拉夫卡卻在想著，“而‘基輔隊(duì)’在羅斯托夫打了平局，“梯比里斯隊(duì)’輸給‘翅膀隊(duì)’，那么‘狄納莫隊(duì)’還能有門兒?？墒恰拱瓦_(dá)克隊(duì)’是一點(diǎn)指望也沒有了。原來這可是個強(qiáng)隊(duì)呢！……”

“遺憾！”斯拉夫卡在大家默不作聲的時候忽然說道。

“什么遺憾？”謝爾蓋不明白他說什么，反問了一句。

三人又默默走了幾步。

“這球算是踢到頭了！”斯拉夫卡又說。

弗金搖搖頭，心想：“這家伙說起胡話來啦?！比缓螅雎晢柕溃?/p>

“喂，咱們怎么著？”

“不知道，”謝爾蓋說。

“上我們家去吧？”斯拉夫卡不太有把握地說。

“看電視嗎？”弗金譏諷地笑了笑說?！罢嫘?，人家買電視了?！?/p>

“我們沒有電視，”斯拉夫卡聳了聳肩膀?！澳阋蓡幔俊?/p>

“你買一架吧，”弗金心平氣和地說。“人家都買了?！?/p>

“要不晚上干什么呢？”斯拉夫卡問?！霸诖蠼稚祥e逛嗎？”

“是啊，”弗金意味深長地拉長聲調(diào)說?！按蠼植皇墙o有老婆的人預(yù)備的。你們這些人需要的是守在電視機(jī)旁邊。可是要讓我每天晚上在家呆著，那除非是法院判決我那樣！”

“算了吧，”斯拉夫卡說?！拔一丶依玻荒氵€得哭一場呢。”

“祝你健康，”弗金說?！跋砀Ｈグ??！?/p>

斯拉夫卡揮揮手，拐進(jìn)了小巷。

謝爾蓋和弗金兩人走著。

“看見了？”弗金說?！靶∪兆舆^起來啦！”

“你盡說刺人的話，”謝爾蓋沉默了一會兒說。

“這倒是有點(diǎn)，”弗金一本正經(jīng)地說?！耙苍S是天氣的過?！?/p>

“也許是?！?/p>

“喂，咱們干什么呢？”他們倆在廣告牌旁邊停下來?！拔艺f，咱們上夜大學(xué)吧？！現(xiàn)在就去報名?！?/p>

弗金繼續(xù)說著什么，但是謝爾蓋完全沒聽見他說什么

“……已經(jīng)過去多長時間了？”謝爾蓋想?！安畈欢鄡蓚€月了。我連什么辦法也沒試過一下?？晌夷芨墒裁茨兀勘热?，假定說，我打聽出了她的電話號碼?？晌腋f什么呢？‘是我，您好，我就是那個，您還記得，那一回？……’這總有點(diǎn)不象話……她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比如，假定我打聽到了她的名字，可我又對她說什么呢？這簡直是異想天開，自尋煩惱……這樣的姑娘不是有的是嗎？”

“柯里亞！”傳來了一個少女的響亮的聲音。“你好，柯里亞！”

在大街的另一面，路燈光下，有一個小伙子和兩個姑娘，都是在那個院子里跳舞時我們看見過的，他們站在那里向弗金和謝爾蓋招手。

弗金走到人行道邊上，隔著街道，就像隔著一條河似的高聲說：

“晚上好！”

“過這邊來！”姑娘們喊著。

“過不去！”弗金說。“這兒沒有人行橫道?！?/p>

兩個姑娘哈哈大笑著飛快地跑過來。

“我們叫了你們半天了，你們就好象聾了似的，”一個姑娘用批評的眼光上下打量著弗金說?！昂喼倍疾徽J(rèn)識我們了，連曲棍都買上了。”

“哎，咱們干什么玩呢？”另一個姑娘問。

“我給你們做報告吧，”弗金說，“講題是宇宙的構(gòu)造?！备ソ鹫咀?，把手插在口袋里，仰起了頭?！白鰣蟾孢€附帶著講解星空?！?/p>

“不可笑，”那個小伙子說。

“可是嚴(yán)肅嗎？”一個姑娘嬌媚地問。

“嚴(yán)肅？得找點(diǎn)火柴。要不就沒法點(diǎn)煙了。喂，明友，”弗金隔著他們經(jīng)過的小花園的柵欄喚了一聲?！敖鑲€火！”

這話是對兩個坐在兒童秋千船上的小伙子說的。他們坐在那兒一面拼命地吸煙，一面在熱烈地談著什么。其中一個青年身旁放著一個不大的手提箱。

“你給她打過電話了？”

“打了。”

“她怎么說？”

“她把電話掛了，”那個帶手提箱的青年回答說?！八龗斓牡谷菀?。我可是象個傻瓜似的到處跑著去找硬幣，排了半天隊(duì)才打的電話，可她啪地一下就掛斷了?！?/p>

“喂！”弗金提高聲音叫著?！坝谢鸩駟?？”

“接住！”其中的一個青年隔著柵欄扔出一盒火柴，然后又繼續(xù)他們的談話。

“你打了幾次電話？”

“不記得了。反正我在卡盧加大街走了一道，一個電話亨也沒放過?！?/p>

“照這樣打電話就快破產(chǎn)了！”

“謝謝！”弗金喊道?！敖又鸩瘢笥?。”

“留著你用吧，我們還有?！?/p>

“謝謝！”弗金又說了一聲，然后轉(zhuǎn)向謝爾蓋和姑娘們：“走吧！咱們的晚會還沒結(jié)束呢?！?/p>

他們繼續(xù)向前走去。

在那秋千蕩船上，兩個青年繼續(xù)談著。

“你說，怎么辦呢？”

“找她去。”

一個青年站起來。

“你有硬幣嗎？”

“給?！?/p>

站起來的那個青年在手掌上數(shù)了數(shù)硬幣說：

“三個是你的，兩個是我的?？?，去她的吧！”

他舉起手來，用力把硬幣向小花園的暗處扔去。幾個硬幣在空水池的水泥底上滾動著，發(fā)出當(dāng)啷當(dāng)啷的響聲。

謝爾蓋一覺醒來。房間里一片昏暗。通過窗簾射進(jìn)一道細(xì)細(xì)的光線。大概已經(jīng)天亮了。謝爾蓋在椅子上摸索了一頓，摸到了火柴，站起來。

他走到窗前，拉開窗簾，立即瞇起了眼睛。

明亮的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晴。

窗外的一切：屋頂、樹木、庭院、電線，全都蒙上了一層銀裝。夜里降落的雪——潔白的初雪覆蓋了地上的一切。

謝爾蓋縮了縮身子。寒氣透過緊閉的窗子鉆進(jìn)溫暖而窒悶的房間。謝爾蓋感到一陣寒冷。他覺得好象他正赤腳站在外面的雪地上似的。

在他背后，床簧響了一下，一個睡意朦朧的，懶洋洋的聲音問：

“你就走嗎？”

“嗯?！?/p>

“等一等，喝點(diǎn)某再走。我馬上就起來……”

“不用啦，我要遲到啦?！?/p>

“喲！……這么冷的天……你給我打電話嗎？”沉默了一會兒以后又說：“你大概看不起我了吧？”

“你干嗎說這個……”

“我今天不上班，整天在家。你給我打電話來，??？晚上咱們上個什么地方玩玩？要不去看電影。”

“不知道，我該走啦……”

“等一等！”很快地、驚慌地，壓低聲音地：“好象廚房里有人……現(xiàn)在可以走了?？墒且p點(diǎn)，你聽見沒有？……留點(diǎn)神……”

謝爾蓋快步走過別人家的走廊，飛快地跑下樓梯，推開沉重的樓門，走到院子里。

白光又耀得謝爾蓋瞇起眼睛。地上勻凈地鋪著白雪，今天早晨還沒有人在那上面走過。

謝爾蓋不暇旁顧地飛快穿過院子。院子里空無一人，只是在一個樓門口的旁邊，有一個穿著絨線衣的男人在打掃他的勝利牌小汽車上的雪。他留意地看了看這個陌生的小伙子。

謝爾蓋扭過臉去。他加快腳步，幾乎是跑著走出了院子。

新的一天開始了，街上逐漸充滿電車的叮當(dāng)聲、除雪機(jī)的轟隆聲和一群群小學(xué)生為第一次下雪而歡呼雀躍的吵嚷聲。

雪慢慢地、密密地下著。

謝爾蓋仰起臉來。

雪大片大片地飛落著，它從高高的地方開始向下回旋飄落，每一個雪花飛到眼前時，突然變大，每一片都有各自不同的形狀。

“喂？”一個小男孩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

“是庫茲米奇嗎？我是謝爾蓋。我媽在嗎？”

“在。”

“你叫她聽電話。”

過了一會兒：

“喂，”是薇爾卡的聲音。

“怎么，媽不在嗎？”

“她就來。早晨好?！?/p>

“你好?！?/p>

薇爾卡的聲音里仿佛帶著諷刺，跟她說話讓人很不舒服。

“喂？”母親拿起聽筒說。

“媽，是我?！?/p>

“我，我跟您說……”

“你在哪兒哪？”

“我在公用電話亭里給您打電話哪。昨夭我在一個朋友那兒玩來著，耽擱得太晚了，所以沒回去?！?/p>

“你在什么地方耽擱住了倒沒關(guān)系，”母親的聲音很輕，顯得很疲倦。“只是下一回再這樣，你還是早給家里打個電話，要不，我們一晚上都沒睡好。你吃飯了嗎？”

“吃了，”謝爾蓋喑啞地說?！熬褪沁@事，我說完了，外邊已經(jīng)有人等著打電話了。”

謝爾蓋光著頭，冒著大雪走著。忽然他閉起了眼睛，呆了一會兒。雪花飄落在他的睫毛上、面頰上、嘴唇上。

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輕軟的雪片緩緩飄落，而是刺骨的白毛旋風(fēng)在莫斯科的屋頂上空團(tuán)團(tuán)滾動。

暴風(fēng)雪。

電焊工仍然在刺骨的狂風(fēng)中工作。狂風(fēng)卷走一簇簇的火花，把它們同飛雪攪在一起，向下面的大街上撒去。

狂風(fēng)直穿過一條新建的筆直的大街。樓房是空空的，還沒有住人。電工們正在很高的自動升降臺上給沿著大街延伸開去的路燈安裝乳白色的球形燈罩。

忽然，狂風(fēng)的呼嘯聲淹沒在巨大的轟隆聲里，飛雪與灰塵、碎磚塊混在一起。一所舊房子給推倒了。斯拉夫卡坐在他的機(jī)器的駕駛室里扳動著操縱桿。他把沉重的圓錘打進(jìn)墻壁，然后強(qiáng)烈地?fù)u撼著，抬起錘，又猛烈地打下去。

而這時在斯拉夫卡的耳朵里，總是響著不久前和妻子吵架的余音：

“……我不明白你到底有什么不滿意的？不管怎么說，是我在工作?！?/p>

“大家都在工作。不是你一個人?！?/p>

“我又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全家工作?！皇悄阋粋€人”，哼！”

“這么說，我們每天都得跟你說謝謝？”

“那干嗎……不需要每天說謝謝……這你很清楚……”

“可是……你干嗎這么大吵大鬧？也許，我們根本就不順你的意了？”

“你們挺順我的意。不要老提這個話。你也知道，我是愛你的。但是，不管怎么說，我也是一家之主吧？對我應(yīng)當(dāng)有個什么樣的態(tài)度吧？對我，不管怎么說，也得有點(diǎn)尊重吧？”

“可我也不輕閑，弄孩子，你以為這就那么簡單嗎？我連看一眼復(fù)習(xí)提綱的時間都沒有。再說，家務(wù)事你一點(diǎn)都不管?！?/p>

“怎么，又從頭開始，還是這一套？”

“干嗎又從頭？”

“怎么……跑商店買東西是誰給你去來？沃伏卡是誰帶著玩來？……每逢星期天……”

斯拉夫卡仿佛為了加重自己的論據(jù)的力量，就象點(diǎn)上一個句號似的，把圓錘重重地打在已經(jīng)半倒塌了的墻壁上。

暴風(fēng)雪。

街上的行人把頭縮進(jìn)領(lǐng)子里，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風(fēng)跑著。

只有那些裸體的運(yùn)動員塑像對這惡劣的天氣毫無反應(yīng)，還有，就是那些賣冰激凌的老大娘英雄氣概十足地堅(jiān)守著自己的崗位。

“……‘鞋底綁上一根磨快的鐵條，在凍得象鏡面似的小河上滑行，這有多么快樂。還有那冬天節(jié)日的嘹亮號角？……’瞧，新年來到了。弗金同志，這是你生命中的又一年！讓我們總結(jié)一下一年的收獲……讓我們祝賀我們實(shí)驗(yàn)室的優(yōu)秀工作者、操縱技師弗金同志，并獎給他費(fèi)重的禮品……謝謝，謝謝，親愛的同志們。今后我要更加努力工作，謝謝……”

冬日的黃昏，明亮的路燈掩映在掛滿白雪的樹枝后面。電車正從街心花園的角上拐過去。

女售票員撕下一張票，看了一下弗金，忽然微微一笑：

“您好。”

“您好，”弗金說?！霸趺?，您對所有的乘客都問好嗎？”

“您忘了，”女售票員說?！澳谴谓o我個蘋果?！?/p>

“啊，噢，”弗金想起來了?！澳??！彼傅財偭艘幌码p手?！按娴奶O果已經(jīng)都完了。這回得等到下次摘蘋果的時候了。”

女售票員笑了。

“沒關(guān)系，咱們等著好了。您新年好！”

“新年好！啊，祝您新年什么呢？”

“不知道，”女售票員說?！澳亲Ｄ裁茨?？”

“祝我身陣健康，當(dāng)然還有，工作和生活順利?！?/p>

“祝您一切順利……下一站體育場！”

擠滿了球迷的看臺上爆發(fā)出巨大的吼叫聲。運(yùn)動員在激戰(zhàn)中撞倒了。球門前的緊張場面。曲棍。腳。冰球。激動的觀眾。哨子。跌倒。突破。守門員。信號燈閃亮。接著是整個體育場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吼叫，就象火山爆發(fā)一樣。

“你這回生病，可倒睡足了吧？我睡一個星期也睡不夠?！?/p>

弗金背向電視機(jī)坐著，輕輕地彈著鋼琴。

“你夜里少閑逛點(diǎn)就行了，”謝爾蓋勸說道。他躺在床上，面容消瘦，滿臉胡須。

“哪兒的話呀，”弗金苦笑了一下?！澳阒澜o我加了多少工作嗎？哪兒有功夫閑逛。你什么時候休假？您到遠(yuǎn)處去嗎，薇拉·亞力山大洛夫娜？跟誰一塊去呀？”

“這您沒存必要知道，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薇爾卡在門口轉(zhuǎn)過身來說。她肩上搭著一雙冰鞋。

“嗯，可不是，”弗金表示同意，然后又問謝爾蓋，“你什么時候休假？”

“唔，什么時候……”謝爾蓋心里思量著?！拔铱偣膊殴ぷ髁恕奶彀桑磥硎?。”他伸手夠著電視機(jī)，把聲音擰低了一些。

“現(xiàn)在有人向我提議，”弗金說?！鞍押门笥颜偌饋怼匣┌逭乙粋€遠(yuǎn)一點(diǎn)的地方去玩一趟。我上回在狄納摩運(yùn)動場看見過這么一副滑雪板——波蘭的、紅色塑料的。穿上這樣的滑雪板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真高級！”

“真見鬼！”謝爾蓋笑了?！拔覍?shí)在羨慕你。”

“算了你的吧，你滑上一個月就什么病都好了?！?/p>

“我說的不是這個?！?/p>

“那你說的是什么？”

“就這么說說……”謝爾蓋說，可心里在想著自己的事。

“噢……”弗金仍舊在鋼琴上隨便彈弄著。

“無論什么事在你手里就總是那么簡單、輕松、好玩。”

“當(dāng)然啦。我每天清晨舉啞鈴，在冰窟窿里冬泳，讀報紙?！?/p>

“哦，有什么新聞嗎？”

“在你生病的這段時間，世界上沒有發(fā)生任何變化。梭發(fā)那·富馬親王要來訪問了。”

“是嗎？”

“是?！?/p>

“你知道，”謝爾蓋輕聲地說，“我這段時間想了想，才明白了，我是一個完全正規(guī)的人。我每天工作，準(zhǔn)備考大學(xué)，參加社會活動。我還是個宣傳員?！?/p>

“那你是一個普通的蘇維埃人?！?/p>

“行啦，普通的。普通的人們在哪兒？……就說你吧，你普通嗎？”

“我是個多面的人。”

“你好，泡病號的！”斯拉夫卡走進(jìn)來說。

“你好，”弗金沒有轉(zhuǎn)過身去，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你好，”謝爾蓋不經(jīng)心地說了一聲。然后繼續(xù)剛才的話題：“我對什么事都是照章辦理：不參與，不入迷，不追求。”

“幾比幾？”斯拉夫卡看著電視屏幕問。

“你的相片，”弗金對謝爾蓋說，“可以印在《星火》雜志的封面上?！?/p>

“印在插頁上，”謝爾蓋苦笑了一下。

“幾比幾？”斯拉夫卡又問。

“剛打開電視機(jī)，”弗金說。

“六比四，”謝爾蓋說。

“彩色復(fù)制品，”弗金繼續(xù)發(fā)揮著自己的想法：“《尼古拉·弗金探望病中的涅克拉索夫》?！?/p>

“我們領(lǐng)先吧？”斯拉夫卡問。

“你干嗎來了，來看電視來了？”弗金忍耐不住了。

“我們領(lǐng)先，”謝爾蓋心平氣和地說。

斯拉夫卡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橙子，放在謝爾蓋身旁的椅子上。

“柳霞叫我?guī)Ыo你的?！?/p>

“謝謝?！?/p>

“斯拉夫卡，”弗金活躍起來，“除此之外地沒讓你帶點(diǎn)別的、更重要的嗎？”

“沒有，連句話也沒有?！?/p>

“太讓人傷心了，”弗金嘆了一口氣。

“我不明白，但是有的時候我覺得，我過得毫無意義，”謝爾蓋繼續(xù)談著自己的思想?！吧畹煤苷?dāng)，很正經(jīng)，可是沒有意義?！?/p>

“一個犯罪者的不平靜的良心，”弗金對謝爾蓋略示同情地說?！澳阋趺礃幽?？你誰也沒搶，誰也沒殺?？炜旎罨畹厣罹褪橇?！”

“我了解你，”謝爾蓋皺起了眉頭。“有這樣一種哲學(xué)：想一想你不是惡棍，想一想還有比你更壞的人，憑這就可以快活地過一輩子了?！?/p>

弗金驚訝地凝視著謝爾蓋。

“反正一會兒你媽就回來，她是醫(yī)生，她會給你解釋，你這是流行性感冒而引起的并發(fā)癥。哦，順便說一下，差一點(diǎn)沒忘了：人家讓我問你好呢，還抱怨你不給人家打電話?！?/p>

“今天我們買了沙發(fā)椅，”斯拉夫卡說。

“紿誰打電話？”謝爾蓋莫名其妙地問。

“給娜達(dá)莎。人家說你干脆把人家忘了?！?/p>

“阿——，”謝爾蓋拖長聲調(diào)說。

“可是沒有柜子，”斯拉夫卡沮喪地說?！坝械故怯?，就是沒有她要的那樣兒的?！?/p>

“你想要，我把我的送給你好嗎，斯坦尼斯拉夫？”

“好吧，你送吧，”斯拉夫卡同意說。

“好?！?/p>

“你知道，我有這樣一種感覺，好象只

Christine Cinéma Club，俄羅斯電影節(jié)。主持人介紹說，這位導(dǎo)演名叫Marlen，你們想到了什么？《藍(lán)天使》里的Marlene Dietrich？其實(shí)完全不是。這個名字是Marx和Lenin的縮合……導(dǎo)演跟他父母一樣也是個真誠相信共產(chǎn)主義道路的，只是他和當(dāng)時蘇聯(lián)的許多人一樣，并不清楚這條路怎么走……當(dāng)時是解凍時期，審查變寬松了，但他的這部片子還是沒有讓審查滿意。赫魯曉夫親自批評這部電影，不能接受里面的年輕人迷茫而不積極的形象，于是它最初上映時不得不刪改了很多……

聽了這個介紹以為這個片子會很“蘇聯(lián)”（于是很異域），結(jié)果看完覺得媽呀，60年代青年的迷茫真的是世界性的。片子里從頭到尾無疑都是蘇聯(lián)的社會蘇聯(lián)的青年蘇聯(lián)的矛盾蘇聯(lián)的宣傳（這部分“蘇聯(lián)性”我猜應(yīng)該在中文語境下相對容易把握所以就不展開了），但這種青年的迷茫絕對是普世的。胡茨耶夫式的迷茫真的可以和戈達(dá)爾式的迷?；虬矕|尼奧尼式的迷茫并列……戰(zhàn)后十余年，人民已經(jīng)大體溫飽無憂，社會在劇烈變革中，而父輩并沒有留下關(guān)于未來應(yīng)該如何生活的指導(dǎo)，或者年輕人已經(jīng)不信了……意識形態(tài)的分野在這種迷茫的內(nèi)核的相似性及其在具體場景中的表現(xiàn)的一致性面前幾乎可以忽略了。在街頭游蕩打斗、在客廳酗酒念詩，社會的保守已經(jīng)容不下這些年輕人。從技法上說這片子也一定深受當(dāng)時歐洲的新浪潮們的影響，畫外音和人物對話交錯融合的拍法、最后主人公和父親在虛幻場景中的相遇，都足以讓這部電影成為“解凍電影”的先鋒。

另外，回想前幾天看的Ettore Scola的《我們曾如此相愛》和這部片子有太多相似性：三個男性好友之間的故事、在對話中間會插入畫外音、有電影界自己的出境（在這部片里有塔可夫斯基和康查洛夫斯基、在Scola的片子里有德西卡和費(fèi)里尼），也許是受了影響。

2021-07-04

喜歡這個電影的拍攝方法，結(jié)尾十分鐘是點(diǎn)睛之筆。

豆瓣上許多人覺得這是主旋律電影？我不能理解。

因?yàn)槿魏坞娪岸及艘庾R形態(tài)，人們適應(yīng)了美國電影里面的美國國旗，政治正確，個人英雄主義，這些東西本身是美國人生活中非常日常的東西，當(dāng)你拍攝美國人的故事時，這些意識形態(tài)一定會出現(xiàn)在你的作品里。但當(dāng)蘇聯(lián)電影里有蘇聯(lián)的意識形態(tài)時，人們會覺得它與平時習(xí)慣了的價值觀不同，習(xí)慣了資本主義價值體系的人會覺得不適應(yīng)。五一游行，人民的力量這種價值觀，國際歌....這些東西在蘇聯(lián)也很日常，本身蘇聯(lián)就是由于社會主義革命而存在的政權(quán)，它有不同于私有制體系的經(jīng)濟(jì)關(guān)系，所以自然存在另一種和資本主義社會不同的價值觀。意識形態(tài)就是人的意識對當(dāng)下的經(jīng)濟(jì)關(guān)系的反映，電影拍的是人，是人與人的關(guān)系，沒有這一種意識形態(tài)，那就會有另一種不同的。不存在沒有意識形態(tài)的文學(xué)藝術(shù)，除非你拍的是有關(guān)一連串化學(xué)反應(yīng)的紀(jì)錄片。

但是這個電影明顯不是政治宣傳的產(chǎn)物。電影里有一段是謝爾蓋在街上走，然后內(nèi)心獨(dú)白是：列寧同志，我向你匯報，不是工作，而是一顆孤獨(dú)的心。這段話表達(dá)的是主角的孤獨(dú)感與現(xiàn)實(shí)生活的沖突，而不是真的作為布爾什維克黨在向列寧同志匯報工作【笑】。

《那年我二十歲》又名：伊里奇的哨所。蘇聯(lián)解凍時期的電影，描繪戰(zhàn)后成長起來的新一代年輕人的日常生活、情感及苦惱，畫面極其精美，典型的前蘇聯(lián)特有的攝影風(fēng)格（因?yàn)槲沂诸^剛好就有一本專門介紹蘇聯(lián)攝影的書），真實(shí)街景的記錄和空鏡頭明顯有維爾托夫的影子，如果不是出現(xiàn)蘇聯(lián)地標(biāo)建筑，很容易讓人誤以為是同時期歐洲電影，之前剛好看過幾個同類型的英法和日本電影，戰(zhàn)后青年的迷惘與苦悶，看來是世界性的普遍問題，每部影片所展現(xiàn)出的60年代青年人的困境和焦慮，以及日常的狀態(tài)竟然驚人的一致，意識形態(tài)上的差異在這里是不存在的，無聊、困惑，無所事事又充滿理想，厄普代克的筆下人物也多如此，影片中所展現(xiàn)的60年代蘇聯(lián)街景和民眾家庭景象，讓我仿佛看到了小時候80年代的北京，不過民眾普遍的文化素養(yǎng)與之相較則要落后太多了……讓我相當(dāng)意外的是老塔居然也露了臉，還戲份十足地被扇了耳光[捂臉]，60年代中期蘇聯(lián)青年們的聚會上吟唱的是普希金、馬雅可夫斯基的詩篇，朗朗上口而不看稿子，對比之下我們的父輩……片子時間將近三個小時，看得我不停打瞌睡??，雖然很喜歡不過篇幅實(shí)在太長了，感冒中又容易犯困，絮絮叨叨的對話、單調(diào)的室內(nèi)環(huán)境加上無起伏的劇情催眠效果極佳，前半場就有觀眾開始陸續(xù)離場，還好我堅(jiān)持到了結(jié)束，只有中間一段是真睡著了，在打呼嚕聲中突然驚醒，心下有些赧然，這里不禁想起許子?xùn)|說看海上花的那番話：確實(shí)好看，看得睡著了，醒來接著看，還是好看…影片結(jié)尾來了段同齡的父與子穿越時空的對話，21歲就在衛(wèi)國戰(zhàn)爭中犧牲的父親讓我想起了《士兵之歌》的主角，兒子將人生苦惱訴說給年輕的父親，父親說：我當(dāng)時只有21歲，你如今已經(jīng)23歲了，應(yīng)該有自己的主見了……再見了，孩子，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看問題的差距會越來越大，你已經(jīng)長大了，我們把祖國托付給你們，保持你的責(zé)任感和良知，做個清清白白的人，懂嗎？影片上映之時赫魯曉夫時代已經(jīng)結(jié)束，接下來就是格拉西莫夫的社現(xiàn)主義電影充斥熒幕的時代了，本片大概算是解凍時期蘇聯(lián)電影的最后一抹余輝吧…

或許，當(dāng)我深陷生面團(tuán)一樣的泥漿中快呼吸不上來的時候，我會說“伙計(jì)，讓伊蓮娜知道，夜鶯在這里唱歌了” 為生活，為愛。也許他們會在黎明被夜鶯吵醒，夜鶯的歌聲總是那么凄婉動人，也許他們會在日光下相遇，有成群的云彩見證他們，我用我們生命的名義歌頌死亡。 （太棒了） 做一個好人，友誼也是愛 1.尼古拉那種幼稚，把成長看作孤獨(dú)的臨近，但又誰能夠忍受孤獨(dú)

“怎么就你一個人？”“他們有自己的生活”

2.斯拉瓦很多時候作為一個旁觀者不作為，理由大多是因?yàn)榧彝?，以至于到最后幾乎斷絕來往，他不愿繼續(xù)爭吵，是一個“好”的人

3.謝爾蓋一直作為一個尋愛者，從剛開始就是迷茫給自己尋出路，憂郁的謝爾蓋對生活失去希望，甚至遇到安雅都沒能解開他的思緒，直到和他爹那次交流對話之后，對于土豆的執(zhí)著看的著實(shí)有力，讓他意識到之前的生活多么真實(shí)，時代巨大的變遷，戰(zhàn)爭時期生活是多么艱難，而在當(dāng)下，生活本身就是出路。

三個人童年玩伴到最后分崩離析，他們走在莫斯科的路上，一起聊著的：我們不做壞事，為什么不讓自己快樂一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