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yīng)沈陽的要求瞎掰的，不是故意要充大瓣蒜的，大家見笑了。

        只看過伯格曼眾多作品中的三部半：《野草莓》、《魔笛》、《第七封印》，《冬之光》看了很多次都沒能堅持看完?？赐甑娜慷己芟矚g，尤其是《第七封印》，前兩年看了很多遍。
        與其他自己喜歡的電影不同，關(guān)于《第七封印》，一直不想知道別人的觀感。我覺得這不是一部需要讀解的影片。它提供了完美的視野，從宏大的宗教、歷史背景到微小的生命細(xì)節(jié)，看片的過程仿佛私人旅行，在如此完整的一座山脈中，只需注目自己眼前的風(fēng)光即可，因為它的確值得你一再流連，重新走入，重新發(fā)現(xiàn)。這部影片展示了很多東西：信仰與疑惑、虛妄和踏實、上帝是誰、存在與否、如何與神相處、死亡、如何面對死亡、清醒或者混屯等等。每一個問題都艱深且值得思考，我想伯格曼在將近不惑之年拍成本片也不是偶然的，《第七封印》的確是成年人的電影。
        主角布洛克是從十字軍東征戰(zhàn)場敗退回來的騎士，他十年前因神之名出征，并在這十年中開始懷疑神的存在。這種疑惑看來是每一個精神屬神的人都會遇到的問題。約瑟夫 拉辛格（當(dāng)今教皇本篤十六世）意在為現(xiàn)代基督教眾答疑的《基督教導(dǎo)論》開篇便提到對信仰的懷疑，他甚至用齊克果的小丑故事來譬喻今天的傳教者地位與形象的尷尬。影片開頭布洛克正處于所謂“被綁縛在十字架上漂流于深海”的境遇，如果不從基督教的方向考慮，這種境遇仍舊十分現(xiàn)實，被理想放棄的感覺或許在每個人的一生中都會遇見。我把隨后的情節(jié)依舊看作布洛克尋找上帝的旅程，隨后他遇到了死神，然而正是對信仰的追問使他有活下去的動力并選擇與死神爭奪生命。
        關(guān)于本片中死神形象的討論眾多，令我不能忘懷的是死神對布洛克的一句對白：“我是無知的。”想起這個鏡頭總讓我有些顫栗。不管此處死神是“死亡的擬人化”①還是某一面的上帝本尊，這句話某種程度上都表明了伯格曼對死亡的態(tài)度，如果是后者，可能這句話還要更加意味深長。
　　與布洛克照應(yīng)的是雜耍藝人約瑟夫和米亞一家，約瑟夫篤信上帝，甚至經(jīng)常在幻象中看見圣母。他對神的喜悅?cè)缤兑d》中馬太見到基督的喜悅。他們一家子仿佛代表著所有享受生命歡愉悅的普通人，怯懦但是有信仰，與神保持了直接簡單的關(guān)系。正是他們感動了布洛克，讓這個疲憊不堪的人說出這樣一段美妙的話：“我跟你夫婦坐在一起時，所說的一切好像都毫無意義而虛幻，頃刻間，一切都變得毫不重要?！辈悸蹇撕攘藥卓谂Ｄ?，繼續(xù)說：“我會永遠(yuǎn)記住這一刻，這份寧靜、這份霞光、這碗草莓和牛奶....我會珍惜這份記憶。這些就是足夠的啟示了！這些就足夠了”在此處我常常疑惑，這已經(jīng)是布洛克旅程的結(jié)尾，他尋找到上帝了？還是折服于世俗的幸福？或者是與神達(dá)成了不對稱的和解。但是我有一個想法，尋找神，也只能從人身上尋找證據(jù)。
　　我很喜歡布洛克的一句話：“信仰就象躲在暗處的愛人，任憑怎樣呼喚也不現(xiàn)身?！边@句話也許是一個提點，既然呼喚不出，那么就親身走進黑暗。暫時先這么多。


①《第七封印》／陳韻琳　信仰之門　http://www.godoor.net/text/image/film06.htm　

看了一遍。馬上又連著commentary再看第二遍，終于沉淀了一些思維下來。

北歐的夏天總是很短的，前后不過數(shù)個禮拜而已。因此拍攝一部夏天的電影，注定了時間是短暫的。伯格曼對于《第七封印》的成功表示頗為驚訝，他說，這不過是他在那個夏天與朋友們隨便拍的一部電影而已。僅僅15萬美元的小成本，居然就這么成了電影歷史上的巨作。

我能夠理解在基督教盛行的西方國度，這部電影跟觀眾帶來的震撼性與關(guān)聯(lián)性。就像Dan Brown的《達(dá)芬奇密碼》一樣，對于我這種無神論者相當(dāng)明白淺顯的事實，就廣大的基督教徒們卻是革命性的新說——我對《第七封印》的感覺，也或多或少如此。當(dāng)然，《達(dá)芬奇密碼》與《第七封印》是不可比的。（從娛樂意義上《達(dá)芬奇密碼》這本書要好看的多。哈哈）

你對死亡是什么態(tài)度？若干年后記者問伯格曼?！皩ξ叶裕劳鼍褪菑囊环N有形的生命，轉(zhuǎn)向絕對的空無。絕對的空無，因為如此，我活得很有安全感。”

空無。侍衛(wèi)在電影里面也喃喃的念著這個詞。死亡過后，你會看見什么？天使，惡魔，天堂，地獄，還是什么都沒有？空無，沒有，Ingenting，看了伯格曼的《假面》和《第七封印》后居然學(xué)會了這么一個瑞典語。從小到大，我本來就認(rèn)為死亡就意味著什么都不再有。所以，《第七封印》里面對死亡的這個爭議，對我來說，好像沒什么新意。

《第七封印》出自于《圣經(jīng)》最后的Revelation，狠狠嘲諷了十字軍甚至基督教會的愚昧，虛偽，殘忍，和毫無意義。我想伯格曼之所以在他的眾多電影里面破壞基督教會的形象，與他童年時期遭受的教會嚴(yán)管有關(guān)。不過不管如何，我一直認(rèn)為基督教會（不是基督教本身）本來就是一個洗腦的政治工具。所以again，對我而言沒有什么新意。

我想在某種程度上我實在與伯格曼在《第七封印》里面表現(xiàn)出的希望，失望，與絕望太為相像，所以才會覺得沒有新意。我們對于生命的態(tài)度都是復(fù)雜的：我與騎士一樣，在理想主義中孜孜不倦的與死神作戰(zhàn)，熱情的渴望與支持著生命/理想的延續(xù)；我與侍衛(wèi)一樣，對這個社會與人生總是保持著懷疑，批判與嘲諷的眼光，然而在面臨死亡的最后卻樂觀與積極的喊出“我至少感受過活著的勝利感”，“我接受死亡，但是絕不順從妥協(xié)”；與伯格曼的眼光一樣，我同樣認(rèn)為由約瑟夫一家代表的簡單與單純是人世上最大的光明與圣潔（在英文字幕里面他們的名字翻譯為約瑟夫和瑪麗，這兩個名字本來就極富宗教意義。草地上瑪麗款待大家的牛奶與草莓就象征著圣水和圣餐。騎士捧起牛奶的那個姿勢如同手捧圣水，在那一刻我已經(jīng)徹底明白雖然他的身份比戲子高貴許多，卻事實上是戲子/單純美好生命的保護者/圣經(jīng)里面經(jīng)常用騎士指代）；我甚至與那個一直不說話的無名女子一樣，我們對整個生命充滿絕望，我們向迎接新生一樣的渴望死亡。當(dāng)電影的最后展現(xiàn)了一個巨似達(dá)芬奇《最后的晚餐》的用餐畫面以后，無名女子在整部電影里面終于說了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話：“一切都結(jié)束了”。那是耶穌被釘上十字架后的臨終語。

影片在約瑟夫口中的圣經(jīng)原文中結(jié)束。山上走向死亡的一行人的人物錯位給觀眾和影評界留下無休止的迷惑與猜測。其實我非常不喜歡晦澀，非常不喜歡故作玄虛以顯示自己多么高明的那些電影和附庸看不懂的東西以顯示自己多么牛逼的那些觀眾們。不過伯格曼的晦澀是很有實質(zhì)的，至少我跟著commentary看了電影后確實能夠體會他每一個鏡頭的豐富深意。希望大家向他學(xué)習(xí)。

就是說,我挺早在國內(nèi)就聽說伯格曼得而立了以后才能看，就一直沒敢沾過。直到今天電影史老師鄭重講到伯格曼~~但我們最后看的是shame，第七封印只看了開頭一段。

但老師講了一些關(guān)于伯格曼的事，讓我完全改變了在國內(nèi)時候?qū)λ炊h(yuǎn)之的看法，趁沒忘和大家分享一下。

首先，伯格曼在美國是一挺有爭議的電影人。也就是說不是所有人都覺得丫是最牛逼的（不像同年見死神的安東尼奧尼）。原因有以下幾個

第一，伯格曼電影最注重的是表演（他在戲劇的成就和電影相當(dāng)），所以很多影評人就覺得他不夠cinematic,說他對空間沒有那么好的把握。

第二，這點我覺得特逗，就是好萊塢制片和放映分家以后，他和黑澤明是頭兩個被引進美國的外國導(dǎo)演，相當(dāng)于最先吃螃蟹的人，想想小時候中國剛開始引進好萊塢大片兒那會兒大家的狂熱就可以知道伯格曼為什么在美國那么出名。

最逗最逗的是，在那會兒好萊塢大這片場之間有一個協(xié)議，規(guī)定了好萊塢電影的很多限制，比如已婚的夫婦必須睡在兩個床上，熒幕上接吻不能過多少秒等等（事實上比中國審片制度還嚴(yán)格）。而伯格曼那會作為引進的電影并不受這個協(xié)議的限制，他只要遵守美國法律就成了。所以他早期電影基本被當(dāng)成三級片來推廣的，呵呵?？偨Y(jié)一下就是牛逼也得敢對時候才行。

伯格曼剛登陸美國以后讓大家看到了電影成為藝術(shù)的可能性，一度成為最流行的符號，我老師說他上大學(xué)那會第七封印開頭是大學(xué)生短篇論文的最愛。想想也是，又死神又海邊又下棋，似乎有無限討論隱喻的可能性。

但是，六十年代初的時候伯格曼曾一度因為新浪潮的出現(xiàn)而過時了~大家覺得和戈達(dá)爾特呂弗的瘋狂相比，在海邊擺一死神然后架構(gòu)一堆大隱喻似乎有點土。伯格曼深刻意識到這一點，然后拍了persena，結(jié)果把大家都震了。

我說錯了別罵我，這只是一課堂筆記而已。我挺感慨的是電影永遠(yuǎn)不會僅僅作為一門藝術(shù)而存在盡管有時候他很藝術(shù)。所以在解讀的時候就產(chǎn)生了那么多其它的可能性。

       該片片名來自《圣經(jīng)?舊約全書》中的最后一部分《啟示錄》：天主的羔羊（耶穌）打開“第七封印”，這是世界末日和最后審判的信號。整部影片圍繞著這個歐洲文化的傳統(tǒng)主題展開，即個人如何獲得救贖。表面是在寫歐洲中世紀(jì)的那個混亂、黑暗的時代的事，實際卻是借此探討現(xiàn)代社會和現(xiàn)代人的生存狀態(tài)，探討現(xiàn)代人內(nèi)心深處的矛盾。

       影片的基本情節(jié)講的是參加十字軍東征歸來的騎士和他的仆人返鄉(xiāng)的一段旅程。路上騎士先是遇到了死神，他請求與死神對弈來決定自己的生死。之后騎士和他的仆人遇到了馬戲團的夫婦倆、馬戲團老板、神學(xué)院學(xué)生、鐵匠和他的妻子等等人物，到最后騎士回到家，除馬戲團夫婦外所有人都死去為止，死神一直陪伴著。從騎士和他的仆人一路所遭遇的可以看出，當(dāng)時的歐洲大陸正在鬧瘟疫，到處布滿著死亡和恐懼的陰影。

       這是取材于真實的歷史的，歐洲中世紀(jì)歷史上確實有過幾次大的瘟疫，主要是鼠疫，導(dǎo)致整個歐洲陷入一片荒涼，人口大約銳減了三分之一。十字軍東征也和這次大瘟疫有著直接的關(guān)系。瘟疫大范圍的破壞了歐洲的生產(chǎn)力，農(nóng)民沒有出路，活不下去，社會動蕩不安。教會就趁機出來作宣傳，說東方有多少多少財富，并且套上從異教徒手中收復(fù)圣城耶路撒冷的宗教的外衣，鼓勵大家組織十字軍進行圣戰(zhàn)，去征服東方。

       伯格曼把影片的時代背景安排在這樣一個時候，無疑是有深意的。整個的畫面顯示的就是一幅世界末日的景象。上帝要把這個世界毀滅，重新來一遍。在這個時候，人的信仰發(fā)生了動搖，人類感到無比的迷茫，找不到方向。一切原來信仰的東西在末日來臨之際都顯得蒼白無力，生命的意義瞬間蕩然無存，人在這個世界上無法把握自己，找不到自己的位置。這正是二戰(zhàn)后歐洲人的生存狀態(tài)和精神狀態(tài)。伯格曼試圖通過這部影片向人們展示出一條通往光明的道路。他否定了騎士的道路，也否定了騎士的仆人的道路，更否定了以鐵匠、鐵匠的妻子、劇團老板有代表的那種渾渾噩噩或者玩世不恭的態(tài)度。他最后的答案是馬戲團夫妻所代表的那種生活。其他人都被死神帶走了，受著末日判決的煎熬，只有約瑟夫一家人過著平安幸福的生活。

       騎士所代表的是人類探索和追尋上帝的一種方式。他希望通過理性去認(rèn)識上帝，認(rèn)識死亡。他當(dāng)初本是一個有身份、有地位的紳士，為著崇高的宗教理想，踏上了東征的道路。結(jié)果到了東方，發(fā)現(xiàn)教會所許諾的那些都是空的；回到歐洲，到處都是瘟疫、混亂和騷動不安。他相信人類知識的力量，這從他選擇與死神對弈來決定自己的命運就可以看出，他有信心自己會贏，也就是說，神能做到的事，他也能做到。他向死神詢問所發(fā)生的一切是什么原因，也體現(xiàn)了他的求知欲，他強烈的希望用理性來把握這個世界。

       騎士的仆人所代表的一種人類的處世方式，和騎士本人稍有不同。如果說騎士是一個忠誠的教徒，他對人類自身力量的信心是在于他覺得通過人類的理性思考能夠理解上帝的對世界的安排，并且他認(rèn)為這正是人類理性的任務(wù)，那么騎士的仆人便是一個無神論者，他對人類自身力量的信心來源于他覺得人類就是這個世界的主宰，人類完全可以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而不需要任何神學(xué)上的繁瑣解釋。也許當(dāng)他出發(fā)參加十字軍東征時，他是一個虔誠的教徒，他是，當(dāng)他再次回到歐洲、回到故鄉(xiāng)的時候，我們看到，他已經(jīng)對一切關(guān)于上帝的崇拜、關(guān)于人類罪孽的宣傳徹底失去了興趣。他拯救那個失去親人的年輕姑娘，懲罰神學(xué)院的學(xué)生，在酒館替約瑟夫解圍，打抱不平，所有這些行動，他都是在發(fā)揚一個“人”的精神，后面不存在神的力量。在他的思維里，全然沒有他的主人對神的那種敬畏之情。

       如果我們套用柏拉圖對人類靈魂的三分法，我們可以說，騎士所代表的是人類靈魂的理性部分，騎士的仆人所代表的是人類靈魂的意志部分。理性部分追求對世界提出人類所能理解的知識性的解釋，而意志部分純是在發(fā)揚人本能的、原始的生命力。理性部分追問在神的主宰之下的人類世界何以可能，問的是“為什么”，而意志部分追問的是人類怎么樣控制身處其中的這個世界，問的僅僅是“怎么做”。

       神學(xué)院的學(xué)生，代表了腐朽、僵化的教會勢力。他們宣稱自己是上帝和人類之間的橋梁，是上帝在人間的代表?？墒窃谶@件華麗的、神圣的外衣之下，他們做的全是最世俗的、甚至最骯臟的事情。其實他們一點也不配做上帝的代表；在末日臨近之際，他們早忘記了自己的職責(zé)，有其他一切最普通不過的人們一樣只關(guān)心自己的私利——他們同樣將受到公正的審判。那些假借神的名義行惡事的人，比一般行惡事的人罪孽更大。騎士和他的仆人，以及眾多和他們有著相似遭遇的人，他們所受的苦，其實都是直接拜這批虛偽的神職人員所賜，這些神職人員用謊言騙取了他們的信仰，把他們送到遙遠(yuǎn)的東方。

       劇團老板和鐵匠的妻子，代表了世上一類玩世不恭的人。這種人占了人類的一大部分。他們貪圖一時的人世的享樂，不計較末日審判時的懲罰。鐵匠的妻子跟著劇團老板私奔，可是在鐵匠找到他們，她看到?jīng)]有機會逃脫之時，她又轉(zhuǎn)而對丈夫獻(xiàn)起了殷勤，借口說自己是被劇團老板迷惑的（明明是她自己先賣弄風(fēng)騷引誘別人的），轉(zhuǎn)眼之間就變了副臉孔，拋棄情人而重新投向丈夫的懷抱。劇團老板先是勾引有夫之婦，后又作虛偽煽情的表演，騙取鐵匠的同情和原諒。這些都是人性中丑陋一面的寫照。人類自以為耍的這些小聯(lián)明很高明，實不知在上帝眼里，這些都是看的清清楚楚的。無論耍多少伎倆，每個人都逃不出上帝早已安排好了的命運。劇團老板沒被鐵匠砍死，但隨樹倒下而摔死：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

       鐵匠呢，鐵匠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員，他對事情沒有判斷力，別人怎么誘導(dǎo)他就怎么想，生活渾渾噩噩，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從不對這個世界進行反思。他沒有騎士那種探索的精神，也沒有騎士仆人的勇氣。他的生活是無意義可言的。

       至于死神，基督教是一神教，本沒有死神這個人物的，柏格曼在這里創(chuàng)造出這樣一個形象，不過是把他作為一個執(zhí)行上帝意志的工具而已，他本身并不具備神的屬性。當(dāng)騎士詢問他時，死神說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的，世間的所有安排只有上帝一人知道。索取人類性命的任務(wù)在影片中由死神執(zhí)行，在現(xiàn)實中由各種各樣的疾病、瘟疫、戰(zhàn)爭、饑荒等執(zhí)行，兩者之間并無實質(zhì)的差別。

       死神由于酷愛下象棋，答應(yīng)騎士通過一局對弈來決定騎士的生死，雙方之間的這盤棋其實象征了人與神的斗爭。人不甘心就這么接受神為自己安排的命運，他要反抗，他要發(fā)揚自己的力量去對抗神的力量。在騎士這方面，代表的是人類偉大的、不屈不撓的進取精神。雖然他最后失敗了，但是從影片中我們看到，并不是他的棋藝不及死神，而是一來由于死神的欺騙，他泄漏了自己的戰(zhàn)術(shù)，二來，更重要的一點，是騎士遇到了約瑟夫一家，從他們身上他似乎找到了自己一直在追尋的問題的答案，因此當(dāng)再次回到棋盤上時，他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好像不再屑于與死神交手，把生命也看的淡了。

       最后說到約瑟夫一家，他們是解讀整部影片的關(guān)鍵所在。影片中的其他人物代表的都是黑暗、痛苦，整部影片的基調(diào)也是陰森的，只有約瑟夫一家，在這黑暗陰森的世界之中，散發(fā)出一片溫暖，他們一家是光明的、歡樂的，這不但與騎士、騎士的仆人、鐵匠、神學(xué)院學(xué)生等等人相反，也與當(dāng)時的整個社會相反。

       我們看到，每當(dāng)鏡頭對準(zhǔn)約瑟夫一家的時候，總的白色壓過黑色，光明、愜意、溫暖。死神的臉是沒有一絲血氣的，蒼白可怕，與他那套地獄般黑暗的大風(fēng)衣搭配起來，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切生命都在這里枯萎了。騎士的臉上布滿了歲月的蒼桑，他的深邃的眼神、舒緩的舉止、風(fēng)塵仆仆的著裝，整個給人的印象就是，他歷經(jīng)了無數(shù)的世事的洗禮，有著洞察一切的智慧；不過，與這種深刻相伴隨的，常常有另一樣?xùn)|西：憂郁。而在約瑟夫那里，這種憂郁消失了，無影無蹤了，只余下純樸、天真的歡笑。那么智慧呢？他的智慧比其他人多，只有他和騎士才能看到死神。他的“智慧”也比騎士多，因為他還看到了圣母，并且最后只有他和他的家人沒有受到死神的侵犯。也許這里這個“智慧”，說成“信仰”更準(zhǔn)確。

       約瑟夫不像騎士，去追尋一個永遠(yuǎn)沒有答案的問題——人類的理性是不能徹底理解神對這個世界的安排的。從基督教神學(xué)的角度看，如果說騎士代表的是理性，那么約瑟夫代表的就是信仰。伯格曼對約瑟夫和騎士的命運的不同安排，其實要回答的是基督教神學(xué)中的一個基本的問題，那就是理性和信仰的關(guān)系。按照奧古斯丁的說法，信仰比理性更為根本，信仰是第一位的，理性是第二位的，有的東西，比如神跡，理性是不能解釋的，在理性看來“神跡”是荒謬的，但是信仰卻能夠解釋“神跡”，而且，“正因為它是荒謬的，所以我信仰它”。哲學(xué)是在理性的范圍之內(nèi)思考問題，遵循的是理性的原則，而神學(xué)是在信仰的范圍內(nèi)思考問題，遵循的是信仰的原則，這就是神學(xué)高于哲學(xué)之處。人們說《第七封印》這部影片有著濃重的宗教氣息，而不僅僅是哲學(xué)的深度。單看它的題材，也就是以《圣經(jīng)》中的一個典故為核心展開，還不夠，只有深入到基督教神學(xué)的內(nèi)部，發(fā)現(xiàn)這部影片所回答的基本的神學(xué)問題，即信仰和理性的關(guān)系，才能深刻的理解伯格曼的寓意。

       約瑟夫在塵世生活中的遭遇很差。他僅僅是一個跑江湖的馬戲演員，人們把他當(dāng)小丑一樣看待；他是一個隨處都可能被欺凌、被侮辱的弱者，在酒館里的遭遇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但是，就是在這個塵世的弱小人物身上，我們看到了許多可貴的東西。他是一個心地的純潔善良的小伙子，懷著對上帝的誠實的信仰，對生活的樂觀積極的態(tài)度，對家人和朋友的無私的愛。他的生活很簡單，但是很令人羨慕。他過的日子也很普通、很沒趣，但他并不是像鐵匠那樣渾渾噩噩的；他信仰上帝，但他并不像騎士那樣穿入沒有出路的牛角尖。有什么他能看到圣母和死神？因為他心無雜念，心地純潔。套用禪宗的話來講，那就是：“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其他人之所以沒有約瑟夫那樣的眼光，只是因為他們被自己所犯下的重重罪孽裹住了，他們的信仰已經(jīng)失去純潔性了。

       這部影片最后不是以哲學(xué)的方式告訴我們答案，而是以神學(xué)的方式。伯格曼告訴我們，要以約瑟夫那樣的方式去信仰上帝，才能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