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片是導(dǎo)演安德烈·塔科夫斯基(Andrei Tarkovsky)的一部自傳體電影。幼年的塔科夫斯基隨著母親(瑪格瑞塔·泰瑞柯娃 Margarita Terekhova 飾)去親戚家借錢,他獨自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里發(fā)現(xiàn)了一面鏡子,并通過鏡子審視自己,在巴赫的音樂中,塔可夫斯基的回憶慢慢帶出了一系列的事件:電視上在播報一個口吃的年輕人通過催眠治痊了自己;一個被家庭忽視的妻子遇上一位迷路的鄉(xiāng)村醫(yī)生,兩人之間產(chǎn)生若即若離的關(guān)系;一個未曾露面的敘述者與前妻在爭吵;一個早熟的年輕人備受軍事指導(dǎo)員的呵責(zé)。這些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片段式回憶通過鏡子串聯(lián)起來,展現(xiàn)了導(dǎo)演對時間、歷史、生活、土地、夢境等意象的哲學(xué)思考。 導(dǎo)演的母親在影片中扮演藝術(shù)家的母親;他的父親,一位著名的俄羅斯詩人,在畫外音中朗讀自己的詩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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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法國人來說,《鏡子》使他們聯(lián)想到了普魯斯特的世界,也即記憶。
對于普魯斯特來說,時間不僅僅是時間,但是對一個俄羅斯人而言,他不會提出這樣的問題。我們俄國人必須自我保護(hù),而普魯斯特需要的則是自我宣傳。俄國文學(xué)存在著這樣一個強(qiáng)大的傳統(tǒng),它以童年和少年的記憶為中心,試圖用自己的過去來解決問題,這是一種悔恨的方式。
那么《鏡子》是這樣嗎?它體現(xiàn)的也是這種文學(xué)類型嗎?
是的。而且,這部影片在俄國觀眾當(dāng)中引發(fā)了許多討論。有一天,電影放映之后組織了的討論持續(xù)了很久。午夜過了,一個女清潔工來打掃放映廳,她想把我們趕走。之前她也看了影片,但她不明白為什么我們就《鏡子》討論了這么長時間。她跟我們說:"一切都很簡單,有個人病了,怕死,突然回想起自己給別人造成的痛苦,他想要贖罪,祈求寬恕。"這個女人頭腦簡單,但她全看懂了,她抓住了影片所說的悔恨。俄羅斯人總是活在當(dāng)下這個時間里。文學(xué)只是這樣造就的,那些簡單的人很了解這一點。從這個意義上說,《鏡子》可以算是俄羅斯人的故事,是關(guān)于他們的悔恨的故事。嚴(yán)格地說,放映廳里的評論家們并未理解這部影片,而且越討論,他們越不理解。這個女人或許沒有讀完小學(xué),卻以她的方式給我們說出了一個蘊藏在俄羅斯人的悔恨中的真理。
《電影周二》,法國文化電臺,訪談記者羅朗絲·科塞,1986年1月7日。--原注
摘自《安德烈·塔可夫斯基》一書,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1年10月出版
作者:安托萬·德·貝克 (Antoine de Baecque),電影批評家、史學(xué)家,法國《解放報》文學(xué)版主編。譯者:方爾平
《鏡子》電影劇本
文/〔蘇聯(lián)〕安·塔爾科夫斯基
譯/胡榕
作者的家。作者的兒子伊格納特打開電視開關(guān),看實況轉(zhuǎn)播。
矯正科醫(yī)生(畫外):你的名字叫什么?父稱和姓呢?
病人(畫外,口吃得厲害):我叫扎雷,……
醫(yī)生的辦公室。矯正科醫(yī)生送口吃病人去進(jìn)行催眠治療。
病人(畫外,口吃得厲害):……尤里·亞歷山大洛維奇。
矯正科醫(yī)生(畫外):往那兒看,尤拉,請你告訴我,你從哪兒來?
病人(口吃得厲害):我從哈爾科夫城來。
矯正科醫(yī)生(畫外):你在哪兒學(xué)習(xí)?
病人(口吃得厲害):我在技……我在技術(shù)學(xué)校學(xué)習(xí)。
矯正科醫(yī)生(畫外):尤拉,我們現(xiàn)在對你進(jìn)行治療,請你看著我,只看著我。
矯正科醫(yī)生:看著我的眼睛,看眼睛。向前看?,F(xiàn)在轉(zhuǎn)過身去,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我的手上。你會感覺到,我的手在把你往后拉。好,把手松開。對,這樣,就這樣。好了,尤拉,集中注意力。所有的注意力從這兒集中到雙手,雙手緊張起來,再緊張些,雙手要更緊張點兒,你把想要勝利的全部熱切的愿望現(xiàn)在都集中到你的一雙手上。雙手緊張,越來越緊張。緊張、緊張、再緊張??粗约旱氖种?。手指越來越緊張?,F(xiàn)在注意力轉(zhuǎn)移到這兒,轉(zhuǎn)移到你的手指上。好,看著手指。手指緊張起來。來吧,尤拉,集中注意力。我念到三,你的手就不能動。注意,一,二,三,手不動了。你的手不能動了。你想要動彈一下,但是你的雙手不能動,你要稍微動一下都很困難。你的手不能動?,F(xiàn)在我取消這種狀態(tài),你就開始說話,只是要響亮,清晰,自然,輕松,不要害怕自己的嗓音,不要害怕自己的說話能力。如果你現(xiàn)在能這樣說話,那么你一輩子都能響亮、清晰地說話了。注意,看著我。念到“三”我就放松你的雙手和你的說話能力。一,二,三,響亮地,清晰地說“我能夠說話”,來吧。
病人:我能夠說話。
村莊。田野。母親坐在柵欄的橫桿上抽煙。遠(yuǎn)方田野上出現(xiàn)了一個人。那人繞過灌木叢,向母親走來。
作者(畫外):那條路從車站經(jīng)過伊格納契耶沃的小路,每年夏天,在離我們戰(zhàn)前住過的村子一公里處,拐了個彎兒,彎彎曲曲地經(jīng)過稠密的橡樹林,一直伸向遠(yuǎn)方,通往托姆希諾。
母親深深地吸了一口煙。陣風(fēng)徐徐吹動灌木叢。
作者(畫外):一般只有當(dāng)人們在那寬闊的灌木叢后面出現(xiàn)時,我們才能認(rèn)出自己人。如果他從灌木叢那邊向房子走來,那他就是父親,如果不,那就不是父親。那就是說,他再也不會來了。
母親坐在柵欄的橫桿上。在樹林深處可以看見一座房子。
一個陌生人走近母親,和她說起話來,并且試她的脈搏。當(dāng)陌生人請求抽煙時,母親向房子那個方向轉(zhuǎn)過身去。
陌生人:請原諒,姑娘,我要去托姆希諾,走得對嗎?
母親(畫外):您不該從灌木叢那邊繞過來。
陌生人:啊——,那么,這是什么?
母親(畫外):……什么?
陌生人:就是……您干嗎坐在這兒?
母親(畫外):我住在這兒。
陌生人:哪兒?您住在籬笆上?
母親(畫外):我不明白您對什么感興趣,是去托姆希諾的路,還是我住哪兒。
陌生人:噢一一,這兒有一座房子。您想像一下,我隨身帶了所有的工具,可是把鑰匙給忘了。您這兒能不能找到石竹花?
母親(畫外):不。不,我沒有石竹花。
陌生人(畫外):您為什么這么神經(jīng)質(zhì)?把手給我,給我吧,我是醫(yī)生啊。您妨礙我了,我沒法把脈了。
母親:要不,我去叫我丈夫來?
陌生人:您沒有什么丈夫。(畫外)沒有戒指。結(jié)婚戒指在哪兒?雖然現(xiàn)在很少有人戴,除了老人……能不能向您要支煙?
孩子們——阿遼沙和瑪麗娜——睡在吊床上。陌生人在母親身旁坐下,橫木斷了,他們摔在地上。母親生氣了,她站起來走到一旁。陌生人還躺在地上,認(rèn)真地看著身旁的青草地。他開始說話,然后站起來。
陌生人:您為什么這么憂郁??。浚üΓ?/p>
母親(畫外):我不明白,您為什么這么高興?
陌生人:您知道,和一位饒有興味的女士一起摔倒是很愉快的。您知道嗎,剛才我摔倒了,而在這兒,這些東西……這些小草,灌木叢……您從來沒想過……您從來不覺得植物能夠感覺,能夠意識,甚至能夠理解嗎?樹木,這棵榛樹……
母親:這是赤楊。
陌生儀:這不重要。它們哪兒也不去。只是我們來回忙亂,還說一些庸俗不堪的話……
陌生人繼續(xù)講,后來他走了。母親目送他。
陌生人:這全都因為,我們和大自然相互不信任。都是因為一種不信任,匆忙,或者……因為沒有時間思考。
母親(畫外):聽我說,您有些……
陌生人:是啊,是啊,我已經(jīng)聽說了。但這不要緊,我是醫(yī)生嘛。
母親(畫外):那六號病房是怎么回事?
陌生人:那是他憑空想出來的!編造的!(畫外)這樣吧,請到我們托姆希諾來……
母親:您聽我說!
陌生人(畫外):我們那兒……甚至常常是很快樂的。
母親:您流血了!
陌生人走在田野上。他向托姆希諾方向走去。起風(fēng)了。他停下腳步。
陌生人:哪兒?
母親(畫外):耳朵后面!另一邊!
陌生人:啊一啊一?。 ?/p>
母親目送著陌生人。陌生人在田野上。他走了。風(fēng)停了。
母親轉(zhuǎn)過身向房子走去。
父親(畫外):這世上唯有你和我,/我們相見的每一瞬間,/都像慶賀上帝的出現(xiàn)。/你曾經(jīng)那么勇敢,/像一陣眩暈,/比小鳥的翅膀更輕盈。/你沿著樓梯跑去,帶著我——/消失在濕潤的丁香花叢里……
村莊。小阿遼沙若有所思地朝下看著。后來他回過頭朝母親那面看了看便走開了。杜尼婭嬸嬸從犬舍里把睡著了的瑪麗娜抱起來。
父親(畫外):……進(jìn)入了你自己的領(lǐng)地。/而在鏡子的那一面,/對我的恩賜,便是夜晚的降臨。/祭壇的門開了,黑暗中,/閃現(xiàn)出一個赤裸的人形。/我緩緩地俯下身去,矇眬中,我對你說:“祝福你”。我知道,這祝福是勇敢的。你睡著,桌上的丁香,用宇宙的青藍(lán)色撫摸你。/被觸摸的眼瞼仍然那么安靜,/你的手是溫暖的。/水晶般的河面顫動了,高山在呼吸,/海上出現(xiàn)了晨曦,/而你卻把水晶球握在雙手里。/萬能的上帝啊!——你是我的。你醒來了,改造了人類日常的詞語。于是,嗓音變得渾厚有力。/你的話揭示了新的意義:沙皇。/當(dāng)一層層堅硬的水,像崗哨,/橫流在你我之間,/于是,臉盆、罐子,世界的一切,/都變了樣,一切普通的事情。/我們不知被帶往何方,一座座城市,像海市蜃樓,/奇跡般地建起,又向兩旁閃開去。/薄荷在我們腳下生長,/小鳥伴我們旅途,魚兒跳躍在水面上……
母親站莊窗前哭泣。后來,她從五斗櫥里拿出一個本子,翻閱了一下。她被街上的喊叫聲吸引了,從屋里走出去,然后回來領(lǐng)孩子們。
父親(畫外):天翻地覆就在眼前,/命運,像手持剃刀的瘋子,/對我們緊追不放。
孩子們嘟囔著不知說了些什么。
巴沙叔叔(畫外):杜尼婭!你啊,我的天,杜尼婭!
杜尼婭嬸嬸(畫外):喔喲,天哪!巴沙,這是怎么啦,巴沙!
母親:著火了。只是你們別喊叫。
瑪麗娜:著火了。
阿遼沙:輕聲點兒。
村莊。房子和院子。孩子們從屋里跑出來,站在臺階上。克拉恩卡從房子前跑過,向杜尼婭嬸嬸那邊跑去。杜尼婭嬸嬸站在院子里。不遠(yuǎn)處一座草棚在燃燒。
巴沙叔叔(畫外):(不清楚)喂,別讓我看見你。
杜尼婭嬸嬸(畫外):也許這不是我們的維奇卡吧?也許他在那兒?也許他給燒著了?
巴沙叔叔(畫外):克拉恩卡在哪兒??。靠死骺ǎ死骺?!
克拉恩卡(畫外):什么事?
村子。院子。母親走到井邊,坐在井架上。巴沙叔叔向燃燒的棚子奔去。
夢中的房間。阿遼沙坐在不上仔細(xì)地聽著。音樂起。
陣風(fēng)拂動灌木叢。音樂止。
夢中的房間。
阿遼沙起了床,悄悄地走到另一間屋子的門口。
阿遼沙:爸爸……
夢中濕淋淋的屋子。父親用水罐向母親頭上倒水。母親彎腰俯身在臉盆上。
父親走了。母親直起腰,站在屋子中間。音樂起。
泥灰從天花板上掉下來。水沿著墻壁往下淌。
在濕淋淋的屋子里母親沿著墻走著,水從墻上流到地上。
母親站住了,用頭巾把頭發(fā)包住。音樂止。
夢中濕淋淋的屋子。
畫框的玻璃上映現(xiàn)出母親瑪麗婭·尼古拉耶芙娜衰老的形象。她走近了,用手撫摸著濺上了水的玻璃。
一只手把燃燒著的松明撲滅。
作者的寓所。
電話鈴響了。有人從屋里走過。
作者(畫外):誰呀?
母親(畫外):阿歷克賽?
作者(畫外):你好,媽。
母親(畫外):你的聲音怎么啦?你不舒服嗎?
作者(畫外):不,沒什么。大概是咽炎:我已經(jīng)有三天沒和任何人說話了。我甚至覺得,沉默是件好事。反正說話也不能傳達(dá)一個人感覺到的一切。言語似乎是無力的。你知道嗎,多怪啊,我剛才在夢中看見你了。我好像還是個孩子……順便問問,媽,父親是哪一年離開我們的?是1936年還是1937年?
母親(畫外):先告訴你,是1935年。再問你,你問這些干嗎?
作者(畫外):還有火災(zāi)呢?就是,你記得嗎,村子里干草房著火那次?
母親(畫外):都是在1935年……得了,你把我的頭都攪暈了。我要告訴你的是,你知道嗎,麗扎死了……
作者(畫外):哪個麗扎?
母親(畫外):就是麗扎。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我和她一起在印刷廠工作過。嗯,就在謝爾普霍夫卡。
作者(畫外):啊一啊一啊,哦,天哪,什么時候?
母親(畫外):今天早晨,七點鐘。
作者(畫外):可是現(xiàn)在……現(xiàn)在是幾點?真的……什么?
母親(畫外):大概快六點了。
作者(畫外):早上?!
母親(畫外):你怎么啦?當(dāng)然是晚上。
作者(畫外):聽我說,媽,我們干嗎總是吵架?得了,歸根結(jié)底,你原諒我吧,如果我錯了……
工廠的汽笛聲。
印刷廠附近的一條街。清晨。母親在街上跑著繞過一堵圍墻。
售票員(畫外):印刷廠到了。下一站,謝爾普霍夫斯卡亞大街。
母親停下腳步理了理頭發(fā)。
大街,下起了傾盆大雨。母親橫穿大街走進(jìn)印刷廠的大門。
傳達(dá)室。門衛(wèi)檢查母親的出入證。母親從傳達(dá)室跑出來。
印刷廠的院子里。母親淋著大雨穿過院子,沿著樓梯往下,走過印刷廠的內(nèi)院。
印刷廠。母親走進(jìn)印刷廠,進(jìn)入校對室,向她自己那張桌子撲去。校對室里只有米拉奇卡一個人。米拉奇卡招呼了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她們?nèi)艘黄鹣蜍囬g走去。
米拉奇卡:您好,瑪麗婭·尼古拉耶芙娜。
母親:我昨天看過的那份大樣呢?
米拉奇卡:我不知道……要知道,我來這兒才一星期……我這就……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在這兒。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瑪魯霞,什么事?昨天的校樣上出了什么事?國家文藝出版社的?你別神經(jīng)質(zhì)!
母親:應(yīng)該到柜子里找找,到排字車間去找。
米拉奇卡(畫外):當(dāng)然啦,是您自己放在那兒的。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這也不是什么倒霉事,瑪莎……
校對室,走廊。母親、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和米拉奇卡從校對室出來,沿著走廊急忙向車間走去。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瑪莎!
米拉奇卡(哭著):天啊,要知道,這一版是……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安靜些,瑪莎……
米拉奇卡:哎喲,這一版可是……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一切都會順利解決的,瑪莎……
米拉奇卡(哭著):哦……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任何版面都應(yīng)該沒有錯誤。
米拉奇卡:哦……(哭泣)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別哭了,白癡。
米拉奇卡還在哭。
印刷車間。母親穿過車間。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追上她說了些什么,但車間里的隆隆聲把她的聲音蓋住了,什么也聽不見。
排字車間。母親走進(jìn)車間,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跟在她后面。母親從柜子里取出校樣,翻看著。車間主任伊凡·加符里洛維奇走到她身旁。
伊凡·加符里洛維奇:出了什么事?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不,沒有。沒什么要緊事……
母親:不,沒什么,當(dāng)然沒什么要緊事。我只是……想看看,也許我錯了,不,就是說,我沒錯。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就是嘛,瑪莎,我們按順序再看一遍吧。
母親:不,我自己看。最好還是讓我自己看。
伊凡·加符里洛維奇:已經(jīng)很緊急了,大家都著急,誰也沒時間……瑪魯霞!
母親:您以為我害怕了。
伊凡·加符里洛維奇:我明白,你不害怕。讓別人害怕去吧。以后就這樣吧,有的人工作,也有的人害怕……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問排字工人):喂,出了什么事?
排字工:就是出事了唄……要知道,整夜都在印。
母親靠著窗臺看校樣,然后把校樣放回柜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隨著她。
一條白色的走廊。
母親在走廊里走著。當(dāng)母親走過時,走廊盡頭出現(xiàn)了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
父親(畫外):我等著你,從清晨直到晚上,/他們猜著了,你不會再來。/記得嗎,那時天氣怎樣,/就像在節(jié)日里,我沒穿外套便走到街上。今天的天空那么陰沉,深夜里大雨傾盆;/雨點在冰涼的樹枝間奔馳,/沒有語言抑制,沒有手巾擦拭……
校對室。母親坐在桌旁哭泣。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坐在她身旁。伊凡·加符里洛維奇走進(jìn)來,并把一瓶酒精放在桌上。母親站起來準(zhǔn)備去洗淋浴。
母親還在哭。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畫外):得了?,斏?,要知道,什么事也沒有,是嗎?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笑娜:一切正常吧?
母親:不……嗯,不,嗯……這本來可能是一個可怕的錯誤,我甚至不好意思對你講。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那你還哭什么呀?
母親:我不知怎么好像突然被刺了一下……我甚至看見了它是怎樣排版的,看起來怎么樣,就是那個詞。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什么詞?說呀,瑪莎?
母親悄聲地嘟噥了幾句。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笑著):是嗎!好??!
伊凡·加符里洛維奇:這是酒精,不多了,但總還是有用的。你渾身都濕透了。你瞧瞧,你像誰啊……丑八怪。
母親:哎喲,真的,我全身都濕了,天啊!是這樣。那么我去洗個淋浴……我大慨,我去洗淋浴……梳子在哪兒?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坐在那里看著母親。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我的上帝,你知道你現(xiàn)在像誰?
母親驚奇地看著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
母親:像誰?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畫外):像瑪麗婭·季莫非耶芙娜。
母親:哪個瑪麗婭·季莫菲耶芙娜?(嘟噥了幾句)。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從抽屜里拿出梳子,遞給母親。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喂,給!
母親(畫外):什么“給”!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你不是找梳子嗎?給!
母親惘然若失地聽著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說。
母親:聽我說,也許你終于正常了,對嗎?哪個瑪麗婭·季莫菲耶芙娜?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畫外):曾經(jīng)有那么一位瑪麗婭·季莫菲耶芙娜·列比亞特金娜。是上尉列比亞特金的姐姐,尼古拉·弗謝沃洛多維奇·斯塔弗洛金的妻子。
母親:嗯……說這些干嗎?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畫外):不,我只是想說,你非常像列比亞特金娜。
母親:那么好吧,就算像吧。我哪兒像她呢?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繼續(xù)說著。伊凡·加符里洛維奇在聽她倆說話。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不,總而言之,費多爾·米哈伊洛維奇……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畫外):你好像有話沒說……
母親(畫外):我“沒說”什么?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站起來走到另一張桌前。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列比亞特金,拿水來!列比亞特金,拿鞋來!不同的是,她的兄弟沒給她拿水去,而是把她痛打了一頓。而她卻以為,這一切都是她一手指揮的……
母親聽著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說話。
母親:你別耍嘴皮子。給我解釋一下,我不明白。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畫外):我的上帝啊……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在屋子里來回踱步,并抽煙。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你的整個生活就是這個“拿水來和拿鞋來”。結(jié)果怎么樣?
母親嗚咽起來,然后哭著坐在凳子上。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畫外):表現(xiàn)獨立自主是嗎?!可是你連手指頭動彈一下都不會。如果有什么事不順心,你不是擺出一副這事根本不存在的樣子,就是裝出不屑一顧的神氣……你這人有潔癖!
母親:誰打我了?你胡說些什么?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畫外):不,我只是對你的前夫的耐心表示驚嘆。我以為他早就該逃跑了,溜之大吉。
母親:我不明白,她這是要我干嗎?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畫外):你難道有什么時候意識到是你自己的過錯?從來沒有,不,這簡直令人驚奇,要知道,這種境況是你親手造成的。天??!如果你還沒有把你那顫抖不已的丈夫推到你那種毫無意義的自由解放的境地,那我們就認(rèn)為他是及時得救了。而孩子們,是你直接造成了他們的不幸。
母親從抽屜里把擦子拿出來后便走出房間去。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跟在她后面。伊凡·加符里洛維奇目送著她倆。
母親:別裝瘋賣傻了。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瑪莎!
走廊。母親在走廊里走,然后她拐進(jìn)浴窒。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跟著她跑去。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敲著浴室的門,但母親不肯開。于是她又走回校對室。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瑪莎!瑪莎!你怎么啦!瑪莎!你怎么啦?上帝保佑!
母親(畫外):讓我安靜些!
葉麗扎維塔·巴甫洛芙娜:塵世間的日子已經(jīng)過去半輩子,我卻在陰暗的森林里迷了路……
淋浴室里,母親在洗澡。突然停水了。母親含著淚大笑起來。
母親:哦,天?。ㄠ絿伭藥拙洌?。
音樂起。
村子。草房火光熊熊。音樂止。
作者的寓所。作者的前妻娜塔麗婭站在鏡子前面,她在聽作者講話。
作者(畫外):怎么你忘了?我總說你像我母親。
娜塔麗婭:看來就因為這我們才分手了。我又驚又伯,發(fā)現(xiàn)伊格納特越來越像你了。
作者(畫外):是嗎?為什么又驚又怕?
娜塔麗婭:你瞧,阿歷克賽·阿歷克桑德洛維奇,我和你從來也不能像人那樣交談。
村莊。杜尼婭嬸嬸把睡著了的瑪麗娜抱走。母親和巴沙叔叔向房子走去。
作者(畫外):甚至當(dāng)我回憶童年和母親時,不知為什么,母親的臉也總是你的。哦,順便說一句,我知道,為什么我同樣可憐你們倆??蓱z你,也可憐她。
娜塔麗婭(畫外):為什么可憐?
作者的寓所。
鏡子里映照出伊格納特的身影。他站在屋門旁,手里拿著一只盛了酒的杯子。娜塔麗婭背靠著墻聽作者說話,后來她走到窗前。
作者(畫外):伊格納特,別犯傻了。把杯子放回去。
娜培麗婭:可是你跟誰都不能正常生活。
作者(畫外):非??赡?。
娜塔麗婭:別生氣。你不知為什么總是認(rèn)為,你的存在這一事實就應(yīng)該使所有的人感到幸福。
作者(畫外):嗯。
娜塔麗婭:你一味要求別人。
作者(畫外):嗯,這也許因為,我是女人培養(yǎng)的。如果你不希望伊格納特成為我這樣,那你就快嫁人吧。
娜塔麗婭:嫁給誰?
作者(畫外):嫁誰我就不知道了?;蛘吣惆岩粮窦{特給我。
娜塔麗婭:你為什么到現(xiàn)在還不同母親和好?要知道,是你錯了。
作者(畫外):我?錯了?哈哈!錯在哪里?是因為她堅信自己比我還清楚我應(yīng)該如何生活?還是因為,她最終能使我成為一個幸福的人?
娜塔麗婭:你?幸福?
作者(畫外):嗯,總而言之,關(guān)于我和母親的事,我的感覺總要比你的旁觀敏銳些。
娜塔麗婭:什么,什么,什么?你感覺敏銳什么?
作者(畫外):就是我們彼此疏遠(yuǎn)了,而我對這種狀況卻無能為力。
畫外傳來西班牙語。
作者的寓所。伊格納特拿著蘋果站在作者的房門口。后來他經(jīng)過走廊走進(jìn)另一扇門。
畫外傳來西班牙語。
作者的房間,有幾個西班牙人在房間里。其中有埃爾涅斯托和齊奧尼西奧。
埃爾涅斯托坐在桌沿上向其余的人講話。他用西班牙語講著什么。
作者的寓所。娜塔麗婭坐在窗口旁。后來她回過身向鏡子走去。
畫外有西班牙話傳來。
作者(畫外):聽我說,娜塔麗婭,你把他引開吧。他又談起西班牙了。這都是明擺著的嘛,最后又得大鬧一場(嘟噥了幾句)。
娜塔麗婭:好吧,得了。你瞧,我想求你一件事。我們那里在修房子。伊格納特很想跟你住上一個星期。你看怎么樣?
作者(畫外):那當(dāng)然,我非常愿意。我會很高興的。
娜塔麗婭微微一笑。
記錄鏡頭。西班牙。斗牛表演。
斗牛士和牛。
記錄鏡頭。西班牙。斗牛士把牛殺死。
作者的寓所。作者的房間。埃爾涅斯托在表演斗牛士刺牛的樣子。
埃爾涅斯托講西班牙語。
西班牙人托馬斯抽起了雪茄煙?;鸩裣缌?。
娜塔麗婭和西班牙人安赫里坐在沙發(fā)上。娜塔麗婭笑著聽埃爾涅斯托講故事。安赫里給她當(dāng)翻譯。
娜塔麗婭:安赫里,他在講什么?
安赫里(畫外):他在表演著名斗牛士巴洛莫·里納列斯。
安赫里:真是奇跡。
畫外傳來埃爾涅斯托講西班牙語的聲音。
埃爾涅斯托繼續(xù)講故事。他用西班牙語講話。
西班牙女郎露薏莎坐在椅子上聽埃爾涅斯托講故事。
畫外埃爾涅斯托在繼續(xù)講話。
記錄鏡頭。西班牙。西班牙戰(zhàn)士從街上跑過。
畫外繼續(xù)有埃爾涅斯托講西班牙語的聲音。
作者的房間。
埃爾涅斯托的女兒塔吉揚娜和杰列扎站在窗口旁。杰列扎走到桌旁坐下。
畫外繼續(xù)傳來埃爾涅斯托講西班牙語的聲音。
托馬斯穿過房間。埃爾涅斯托繼續(xù)在畫外講西班牙語。
記錄鏡頭。西班牙。一個婦女在街上走著,手里拿著一面破碎的鏡子。
畫外繼續(xù)傳來埃爾涅斯托的聲音。
安赫里(畫外):但是最使他激動的是最后一夜……
作者的房間。埃爾涅斯托繼續(xù)講故事。后來,他沉思著坐在沙發(fā)上。沙發(fā)上還坐著娜塔麗婭。音樂起。
埃爾涅斯托用西班牙語講著什么。
安赫里(畫外):……告別。全城的人都去送他,大家唱著歌,跳著舞。母親有病,不能去送他。當(dāng)大家唱歌的時候,父親神情憂郁,默默地站在一旁。當(dāng)他看著他的眼睛時,他明白了,他倆想的是一回事。他們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夠再見。
杰列扎開始跳舞。
埃爾涅斯托(畫外):你怎么,嘲笑我?
埃爾涅斯托打了杰列扎一個耳光。音樂止。
露薏莎坐在椅子上。
埃爾涅斯托(畫外):教了你那么長時間,你什么也沒學(xué)會,可是看起來你是能夠?qū)W會的。
作者的房間。
齊奧尼西奧坐在桌旁畫畫。后來他把鉛筆扔了,拿起一支雪茄抽了起來。
露薏莎(畫外):真多嘴。去過西班牙,可什么也不明白。
娜塔麗婭(畫外):露薏莎,那么……您從來沒想過要回西班牙去?
露薏莎(畫外):我?我不能。我的丈夫是俄羅斯人……孩子們也是。
作者的寓所。所有的西班牙人和娜塔麗婭都在作者的房間里。露薏莎站起來走到走廊里,從椅子上拿起皮大衣向外面走去。埃爾涅斯托想留住她。娜塔麗婭也跟著露薏莎跑出房子。
埃爾涅斯托用西班牙語說了幾句。
娜塔麗婭:沒什么,沒什么。我這就去跟她談。你進(jìn)屋去吧。露薏莎!
樓梯口。露薏莎靠著墻哭著。
音樂起。
記錄鏡頭。西班牙。
城里的幾條街。一個女人和一個抱著孩子的男人在街上跑。他們跑進(jìn)一座房子的大門。
記錄鏡頭。西班牙。一架飛機(jī)在扔炸彈。
記錄鏡頭。西班牙。爆炸。
記錄鏡頭。西班牙。爆炸。
記錄鏡頭。人們在街上奔跑。
兩位婦女拿著鮮花跑進(jìn)地鐵車站。
記錄鏡頭。西班牙。人們在街上四處奔跑。
記錄鏡頭。西班牙。一幢幢房子的房頂上飄浮著爆炸后的煙塵。
記錄鏡頭。西班牙。一群孩子沿著海岸同港口走去。一個男孩子哭了,用手帕擦眼睛。
記錄鏡頭。西班牙。一座房子的墻邊有一個婦女在哭。
記錄鏡頭。西班牙。人群中有一個女孩子靠著箱子坐著,她想把裙子上的污漬擦去。
記錄鏡頭。西班牙。岸邊的人群。父母們與孩子們告別。一個女孩子在哭。
記錄鏡頭。西班牙。孩子們通過檢查站。一個男孩子提著一個大箱子走過檢查崗向輪船走去。音樂止。
記錄鏡頭。西班牙。人群。
母親哭著吻別女兒。
記錄鏡頭。西班牙。人群中一個男孩哭著親吻了母親和妹妹后離開了。
記錄鏡頭。西班牙。一位老年婦女在凝視。
記錄鏡頭。西班牙。孩子們沿著海岸往前走。一個提著旅行袋的男孩子走在最前面。
記錄鏡頭。西班牙。人群。
父親吻別兒子。
記錄鏡頭。西班牙。父母與孩子們告別。
記錄鏡頭。西班牙。一個手里拿著布娃娃的女孩子聽到輪船的汽笛聲驚恐地轉(zhuǎn)過身去。
記錄鏡頭。蘇聯(lián)。天空中有一個同溫層氣球。有兩個人分坐在兩只小氣球上,圍繞著這只同溫層氣球。
記錄鏡頭。蘇聯(lián)。同溫層氣球。坐在小氣球上的兩個人在檢查它。
記錄鏡頭。蘇聯(lián)。一個同溫層氣球。坐在小氣球上的一個人從同溫層氣球下飛過。音樂起。
記錄鏡頭。蘇聯(lián)。坐在小氣球上的一個人從同溫層氣球上飛過。
記錄鏡頭。蘇聯(lián)。同溫層氣球下的懸籃。人群中攢動的腦袋。這些人正在觀看飛行的準(zhǔn)備工作。一個人從同溫層氣球上飛到了小氣球上。
記錄鏡頭。蘇聯(lián)。小氣球上的人在降落。有人幫助他著地。
記錄鏡頭。蘇聯(lián)同溫層氣球向高空飛去。
記錄鏡頭。蘇聯(lián)。莫斯科的一條大街上駛過幾輛載著飛行英雄的汽車。成千上萬張傳單在空中飛揚。
記錄鏡頭。蘇聯(lián)。大街上,成千上萬張傳單從一幢幢房子的屋頂上撒下來。下面駛過載著飛行英雄的轎車。
作者的寓所。伊格納特的手在翻弄列奧納多·達(dá)·芬奇的畫冊。達(dá)··芬奇的幾幅畫。后來伊格納特合上畫冊,站起來看著窗外,沉思。
作者的寓所。走廊里,娜塔麗婭坐在那里系鞋帶,然后她站起來。
娜塔麗婭:伊格納特!
作者的寓所。一間“空”房間。伊格納特坐在桌上。他從桌上跳下,走到走廊里。娜塔麗婭把書包里的東西倒在地板上。伊格納特幫助她收拾。把東西收拾好后,娜塔麗婭拿起外套向門口走去。
娜塔麗婭(畫外):過來,我要走了。(畫內(nèi))哦,天啊……啊……來吧,唉……永遠(yuǎn)是這樣,你也急著走嘛。你別裝了,就這樣吧,沒時間了。
伊格納特:唉喲,電流……
娜塔麗婭:什么?
伊格納特:好像被電擊了一下!
娜培麗婭:什么電擊?
伊格納特:好像以前也有過一次……也是撿錢的時候。
娜塔麗婭:什么,什么?
伊格納特:可是一般來說我這是第一次。
娜塔麗婭:來吧,把錢放在這兒。我求你,別再想入非非了。得了,聽著,放這兒,別弄臟了,懂嗎?
作者的寓所。那間“空”屋子。里面一個人也沒有。在走廊里,母親把身后的門關(guān)上。伊格納特轉(zhuǎn)過身來,在“空”房間里有兩位婦女。其中一位身著綠色天鵝絨連衣裙,坐在桌旁喝茶。另一位是葉甫蓋妮婭·瓦西里耶芙娜。她拿著托盤走到走廊里,然后向廚房走去。
娜塔麗婭:聽著,請你別碰這里的任何東西。還有,如果瑪麗婭·尼古拉耶芙娜來了,請她哪兒也別去,好嗎?
穿綠色天鵝絨連衣裙的女人:進(jìn)來吧,進(jìn)來。你好,葉甫蓋妮婭·瓦西里耶芙娜,再拿一個茶碗來,給這位年輕人。好。
伊格納特從走廊里的書架上拿了一個本子,站在“空”房間的門口,看了起來。穿綠色天鵝絨連衣裙的女人坐在“空”房間的桌旁喝茶,桌上放著一杯茶。
穿綠色天鵝絨連衣裙的女人:請把柜子里的那個本子拿出來,在第三格的邊上。對,對,謝謝你。好吧,給我念夾著一根帶子的那一頁。
伊格納特(念):“盧梭在第戒省博士論文答辯時,關(guān)于科學(xué)與……與藝術(shù)是如何影響人的性情這一問題,他的回答是否定的。“
穿綠色天鵝絨連衣裙的女人(畫外):不,不,你只須念那些用紅筆勾出來的段落,我們時間不多。
伊格納特(念):“無論如何……哦不……毫無疑問,教會的分裂使我們與歐洲疏遠(yuǎn)了。我們無法參與任何一個偉大的事件……使歐洲為之震驚的事件。但是,我們有自己特殊的使命。是俄羅斯,是她的一望無垠的疆土消化了蒙古人的入侵,使韃靼人無法……
伊格納特(畫外,念):“……無法通過我們西部邊境,把我們留在后方,他們退回自己的沙漠去了。于是,基督教的文明得以拯救。為了達(dá)到這一目的,我們本應(yīng)該過一種完全特殊的生活,這種生活使我們?nèi)匀皇腔酵?,卻把我們變得與基督世界格格不入……如果談到我們歷史的微不足道,那么,十分真誠地說,我決然不能同意您的看法。難道您沒有在俄羅斯當(dāng)前的境況中找到某些能使未來的歷史學(xué)家驚嘆的重要的東西嗎?雖然我個人真誠地依戀閣下,但我遠(yuǎn)不能為我看到的周圍的事情而欣喜:我看到文學(xué)家們?nèi)绾问刮摇刮覑琅鳛橐粋€有偏見的人……”
穿綠色天鵝絨連衣裙的女人聽著伊格納特念信。
伊格納特(畫外,念):“……我感到了侮辱。但是,我以我的名譽(yù)起誓,我無論如何也不愿變換……”
伊格納特站在墻邊念著。念完后,他回頭向門那邊望了一下。音樂止。
伊格納特(念):“……變換我的祖國,或者變換一段歷史,除了我們祖先的歷史,即上帝賜予我們的歷史……普希金給恰達(dá)耶夫的信,1836年10月19日”
作者的寓所。
那間“空”屋子,身著綠色天鵝絨連衣裙的女人在喝茶。門鈴聲。伊格納特走到走廊上,打開門。門外站著瑪麗婭·尼古拉耶芙娜。她沒認(rèn)出孫子便走開了。伊格納特回到“空”屋子。屋子里空無一人。伊格納特走到桌旁。那個穿綠色天鵝絨連衣裙的女人剛才還坐在桌旁喝茶。音樂起。
穿綠天鵝絨連衣裙的女人:去吧,去吧,去開門。
瑪麗婭·尼古拉耶芙娜:哎喲,我找錯了,
光亮的桌面上熱茶杯的痕跡慢慢地隱去。音樂止。
作者的寓所。伊格納特小心地向廚房張望。電話鈴聲響了,伊格納特走到電話機(jī)旁,拿起聽筒與父親通話,
伊格納特:喂!是的,
作者(畫外):是伊格納特嗎?你在那兒怎么樣?一切都正常嗎?
伊格納特:嗯。
作者(畫外):瑪麗婭·尼古拉耶芙娜來過嗎?
伊格納特:是的,沒來……來過一個人,好像找錯了地方,
作者(畫外):你最好在那兒找點事兒干,只是別搗蛋。要么找?guī)讉€人來做客。你有沒有朋友,女孩子們?
伊格納特:我們班上的?他們……是啊,可是他們……
作者(畫外):我在你現(xiàn)在的年齡已經(jīng)戀愛了……在戰(zhàn)爭年代……
伊格納特(微笑了一下):哈……
作者(畫外):那種棕紅色的頭發(fā),棕紅色的……她的嘴唇總是有裂紋……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我們那個受過震傷的軍事教官也追她呢……
尤里耶維茨。靶場。冬天,
一個棕紅色頭發(fā)的小姑娘拿著皮包從四年級學(xué)生操練的靶場旁走過。走近懸崖時,她回過頭來看了看靶場,音樂起,
作者(畫外):……你在聽我說嗎?
靶場。阿遼沙的胳臂支撐著靶場的欄桿目送著棕紅頭發(fā)的小姑娘。后來他低下了頭。
步槍的槍口。阿薩菲耶夫臥在體操墊子上練習(xí)瞄準(zhǔn)和射擊,后來他用手支起身子,注視著靶子。音樂止。
軍事教官向孩子們那里看去,然后走到葉戈洛夫那里。葉戈洛夫坐在墊子上向軍事教官辮解著并往樹林那邊看。靶場后面的樹林里被驚擾的烏鴉飛了起來。
軍事教官:你怎么?你往哪兒射擊?以為我沒看見是吧?(畫外)你往上射擊,你知道為這個會對你怎么樣?!
葉戈洛夫:我干了什么啦?
軍事教官(畫外):怎么什么?!
葉戈洛夫:那兒什么人也沒有。
軍事教官(畫外):如果有人呢?
葉戈洛夫:哪兒?要知道,那兒……(畫外)……只有樹木……
軍事教官(畫外):假如有人在樹上呢?
靶場前站著馬爾科夫、阿遼沙和阿薩菲耶夫。守門人把步槍分放在墊子上,軍事教官下達(dá)命令。大家都按命令行事,只有阿薩菲耶夫在每一道命令之后都執(zhí)著地把臉轉(zhuǎn)向軍事教官。最后阿薩菲耶夫也躺在墊子上,
軍事教官(畫外):向后——轉(zhuǎn)!命令是向后轉(zhuǎn)!
守門人(畫外):怎么:怎么糊涂了。把槍放回原處,
阿薩菲耶夫:我是轉(zhuǎn)了一圈嘛。
軍事教官(畫外):隊列訓(xùn)練章程學(xué)過沒有?學(xué)過沒有?!
阿薩菲耶夫:轉(zhuǎn)圈,俄語的意思,就是轉(zhuǎn)圈,我就是這樣做的嘛。轉(zhuǎn)圈,我覺得,就是轉(zhuǎn)三百六十度的圈。
軍事教官:什么?還什么度?阿薩非耶夫!向后轉(zhuǎn)!
向發(fā)射陣地前進(jìn)!
可我要把你派回父母那里去……
阿薩菲耶夫(畫外):什么樣的父母?
孩子們的笑聲。
軍事教官:該什么樣就什么樣!
阿薩菲耶夫:什么發(fā)射陣地?我不明白……
軍事教官:好了,在墊子上臥倒!快!
第一個男孩(畫外):阿薩菲耶夫的父母在圍困時死了。
軍事教官:發(fā)射陣地嘛……就是發(fā)射陣地,明白了嗎?
阿遼沙吃吃地笑著。
軍事教官沿著靶場的圍墻走到馬爾科夫跟前。
軍事教官:馬爾科夫!
馬爾科夫(畫外):有!
軍事教官:把八號步槍的……
阿薩非耶夫從墊子上站起來走了。孩子們在靶場外廊里走來走去,
軍事教官(畫外):……基本部位明確一下。
軍事教官走到馬爾科夫身旁。馬爾科夫哭喪著臉站在墊子旁邊。
馬爾科夫:槍托……槍口……
軍事教官:你自己是槍口。
軍事教官把子彈放在墊子上,然后手里拿著凳子走了。
阿遼沙:可是這樣的槍口怎么辦呢?
阿薩非耶夫、馬爾科夫、葉戈洛夫和阿遼沙臥在墊子上打靶。靶子很遠(yuǎn),在靶場的另一頭,在靶墻后面是樹木。
靶場的外廊。
阿薩菲耶夫從皮包里拿出一顆手榴彈,把它放在長凳上。有一個孩子拿起手榴彈。下面,在靶場上站著軍事教官、守門人和葉戈洛夫。
孩子們在喊叫著。
靶場外廊的地上有一顆手榴彈。有一個孩子把手榴彈的弦打開。阿薩菲耶夫拿著手榴彈從樓梯跑下去,把手榴彈扔到靶場上。
第一個男孩(畫外):阿薩菲耶夫,別這樣!
軍事教官撲過去搶手榴彈。
軍事教官:散開?。?!
手榴彈在靶場上滾過。
軍事教官(畫外):臥倒?。?!
軍事教官撲向手榴彈,用自己的身體掩住它。
守門人(畫外):你上哪兒,謝列加,會死的!
軍事教官的手中握著手榴彈。
靶場的地上躺著軍事教官。
一頂從軍事教官頭上滑下的無沿小帽躺在靶場上。所有的人都臥倒了,有的躺在外廊里,有的躺在靶場上。唯有阿薩菲耶夫一個人站在墊子旁。軍事教官躺在靶場上。他頭上有一塊細(xì)嫩的皮膚在搏搏地跳動。軍事教官微微抬起身子,向那頂無沿小帽爬去。
阿薩非耶夫(畫外):那是教練手榴彈。
軍事教官:還是列寧格勒人,經(jīng)歷過圍困的……唉!
軍事教官艱難地沿著靶場的圍墻走著,后來他坐到小凳上。
棕紅頭發(fā)的小姑娘笑著用手指觸摸干裂的嘴唇。音樂起。
軍事記錄鏡頭。渡河。一個裸著身子的士兵把一個箱子扛上肩后涉水過河。旁邊戰(zhàn)士們把大炮裝上木筏。
戰(zhàn)士(畫外):小心點兒。
聽不清戰(zhàn)士們在談些什么。
軍事記錄鏡頭。渡河。一門大炮從木筏上滑入水中。
戰(zhàn)士們在談話。音樂止。
阿薩菲耶夫沿著樓梯走到靶場的外廊上,然后他走了。孩子們從地上爬起來,目送著他。
軍事記錄鏡頭。橫渡錫瓦什灣。木質(zhì)橋面上,戰(zhàn)士們拖著大炮。
軍事記錄鏡頭。橫渡錫瓦什灣。一隊?wèi)?zhàn)士撲哧撲哧地踩著水前進(jìn)。有一個指揮官和一個政委和他們一起前進(jìn)。
軍事記錄鏡頭。橫渡錫瓦什灣。一個少數(shù)民族戰(zhàn)士光著腳在水里走著。另一個戰(zhàn)士跟在他身后。
軍事記錄鏡頭。橫渡錫瓦什灣。有一些戰(zhàn)士正拽著綁在運載武器的駁船土的纜繩,其余的戰(zhàn)士在推這艘駁船。
軍事記錄鏡頭。橫渡錫瓦什灣。戰(zhàn)士們撲哧撲哧地淌水前進(jìn)。
軍事記錄鏡頭。橫渡錫瓦什灣。戰(zhàn)士們行進(jìn)在泥濘的道路上。他們背著裝滿了武器的行李架。
軍事記錄鏡頭。橫渡錫瓦什灣。戰(zhàn)士們推著駁船前進(jìn)。旁邊一個準(zhǔn)尉催促淌水前進(jìn)的戰(zhàn)士們。
父親(畫外):我不信預(yù)感……
軍事記錄鏡頭。橫渡錫瓦什灣。士兵們背著裝滿武器的行李架走在泥濘里。
父親(畫外):……也不怕險兆,/我不信誓旦旦,也不賭咒。/這世上沒有死亡。
軍事記錄鏡頭。橫渡錫瓦什灣。在泥濘的道路上戰(zhàn)士們艱難跟涉的一雙雙腳。戰(zhàn)士們把子彈運往彈藥垛。
父親(畫外):……人人都永垂不朽,/無論十七歲,還是七十歲,都不該懼怕死亡。/這世上只有現(xiàn)實和光明,/沒有黑暗,也沒有死亡……
軍事記錄鏡頭。橫渡錫瓦什灣。一部分戰(zhàn)士推著駁船前進(jìn),另一些人在駁船旁淌水過河。
父親(畫外):……我們在海岸邊停留,/當(dāng)不朽的神靈游來,/我就是拉網(wǎng)人中的一個。/我呼喚世紀(jì),并進(jìn)入其中,/我建房造屋,因此……
軍事記錄鏡頭。橫渡錫瓦什灣。戰(zhàn)士們手拉著手,像一條長鏈,涉水前進(jìn)。
父親(畫外):……你們的妻兒與我圍桌而坐,/祖祖孫孫同坐桌旁,/現(xiàn)時中實現(xiàn)了未來的夢……
軍事記錄鏡頭。橫渡錫瓦什灣。戰(zhàn)士們在行進(jìn)。
父親(畫外):……假如我舉起雙手,/五彩的光亮將追隨你們,/每個逝去的日子,像雜草。
軍事記錄鏡頭。橫渡錫瓦什灣。戰(zhàn)士們背著裝滿武器的行李架淌水前進(jìn)。
父親(畫外):……用我的鎖骨,將它鏟去。/丈量土地的尺子,我用它,/衡量著斗轉(zhuǎn)星移。/穿過日日夜夜,/像越過烏拉爾,/我為自己選擇著世紀(jì)……
軍事記錄鏡頭。橫渡錫瓦什灣。肩背裝滿彈藥的行李架的戰(zhàn)士們在泥濘的路上行進(jìn)。
父親(畫外):……我們南下,草原上,/雜草叢生,飛禽哀鳴,塵土飛揚,/馬蹄將一棵棵小草踐踏。
尤里耶維茨。靶場。靶場旁的小丘。阿薩菲耶夫向山上爬去。他跘了一下,摔倒在地。他重新站起來,繼續(xù)往上爬。
他在山上收住了腳步,向下望著靶場和河岸上的人們。
阿薩菲耶夫吹口哨。
父親(畫外):……像一名修士,預(yù)言自己的滅亡,/我把命運拴在馬鞍上。/像一個孩子,我踩著馬蹬,/向著未來,飛躍而上。/靠自己的不朽心滿意足,/我的血將永世長流,/在那恒溫的,可靠的角落,/我會自愿地把生命獻(xiàn)上。/那一枚飛針,已不再牽著我,/像一根游絲,漫游在世上。
軍事記錄鏡頭。禮炮的閃光。
軍事記錄鏡頭。布拉格。廣場上坦克正在編隊,戰(zhàn)士們行進(jìn)著。
軍事記錄鏡頭。布拉格。街上的人群和住房窗口旁的人們歡迎蘇聯(lián)軍隊。
軍事記錄鏡頭。布拉格。蘇聯(lián)士兵從坦克里向布拉格市民揮手致意。
記錄鏡頭。莫斯科。莫斯科的歡迎場面。
軍事記錄鏡頭。蘇聯(lián)戰(zhàn)士們把紅旗插上一幢建筑物頂上。
軍事記錄鏡頭。柏林。地上有一具希特勒的尸體。
軍事記錄鏡頭。蘇聯(lián)新聞記錄片攝影師拍攝躺在地上的希特勒尸體。
軍事記錄鏡頭。禮炮轟鳴。
軍事記錄鏡頭。節(jié)日的慶?;顒?。
軍事記錄鏡頭。莫斯科。為戰(zhàn)勝法西斯舉行的慶?;顒?。
照片。一名拄著雙拐的老戰(zhàn)士倚著戰(zhàn)壕的墻哭泣。
記錄鏡頭。原子彈爆炸。
記錄鏡頭。一架轟炸機(jī)在飛行。
記錄鏡頭。飛機(jī)機(jī)艙。機(jī)艙里有幾個飛行員,其中的一個點燃了一支煙,把火柴熄滅。
記錄鏡頭。蘑菇狀原子彈煙柱。
尤里耶維茨。靶場旁的小丘。阿薩菲耶夫站在小丘頂上。小丘下面的遠(yuǎn)處有人群。阿薩菲耶夫站在懸崖邊。一只小鳥停在他的頭上。他小心翼翼地把小鳥抓住。
別墅。秋天。
母親蹲在別墅的走廊上,準(zhǔn)備劈一些木柴點火。父親叫了她一聲。母親抬起了頭。音樂止。
父親(畫外):瑪露霞!孩子們呢,孩子們在哪兒?
父親用手理了理頭發(fā)。他穿著軍裝。
別墅的一塊園地。阿遼沙坐在花園里的小桌旁看書。后來他走到瑪麗娜身邊,推了她一下?,旣惸瓤蘖?。
瑪麗娜(畫外):阿遼沙!我去告訴,你干嗎偷人家的書。
阿遼沙:什么?什么?
瑪麗娜:我去告訴。
阿遼沙:???
瑪麗娜:你怎么啦?(哭)
阿遼沙:去吧,去吧。(畫外)告訴去吧。
瑪麗娜(哭著):就告訴。反正我會告訴的。
父親(畫外):瑪麗娜!
孩子們跳起來穿過花園向別墅跑去。
地上有一本打開的書。書上印著達(dá)·芬奇的畫像,音樂起。
父親(畫外):瑪麗娜!
孩子們跑著穿過花園。
阿遼沙跘了一下,跌倒。他爬起來去追趕妹妹。
母親注視著父親那個方向,后來又回過頭來。
父親把阿遼沙和瑪麗娜緊緊地?fù)г趹牙铩K麄內(nèi)硕伎蘖恕?/p>
達(dá)·芬奇的名畫《蒙娜·麗莎》。音樂止。
作者的寓所。作者的房間。娜塔麗婭坐在房間里,她正在和作者談話。伊格納特走到娜塔麗婭身旁。
娜塔麗婭:你最好常來我們這兒,你知道,他多么想你。
作者(畫外):我說,娜塔麗婭,讓伊格納特和我住在一起吧……怎么樣?
娜塔麗婭:你怎么,是認(rèn)真的嗎?
作者(畫外):你不是自己也說過,他很希望這樣……
娜塔麗婭:簡直什么都不能跟你說……
作者(畫外):怎么,你以為,我想出這些來是為了自己高興,樂一樂。讓我們心平氣和地問問他自己,他怎么決定就怎么辦……再說,這樣你也輕松些。
娜塔麗婭:我輕松什么?……
作者(畫外):伊格納特!
娜塔麗婭:你的書都理好了?去吧。去和父親告別。
作者(畫外):伊格納特,我和你媽媽想……想問問你……
伊格納特:什么?
作者(畫外):也許,你住在我這里好一些?
伊格納特:怎么?
作者(畫外):就是說,留在這兒,我們倆一起生活……轉(zhuǎn)到另一所學(xué)校。你不是自己也對媽媽這樣說過,對嗎?
伊格納特:我說什么了?什么時候,不,不要!
娜塔麗婭:不,我和她確實很相像。
作者(畫外):這可沒什么相干!
娜塔麗婭:可是……你想要母親怎么樣?什么樣的態(tài)度?嗯?童年時代有過的一切都已經(jīng)不可能了;你不再是那樣的,她也不再是那樣的了……你曾經(jīng)對我講過,總對她懷著一種負(fù)罪感,因為她為了你們把一生都葬送了……因為這,你總是坐立不安??墒撬恍枰闳魏螙|西,她只要你再變成個孩子,讓她能夠把你抱在手上,保護(hù)你。天啊,我這是干嗎……
娜塔麗婭(畫外):我干嗎要管別人的事??偸沁@樣……
作者(畫外):你嚷嚷什么?你能不能給我解釋一下?
作者的房間。娜塔麗婭沿著掛鏡子的那面墻走到窗口旁,坐在窗臺上。窗外,伊格納特在院子里點燃了篝火。娜塔麗婭繼續(xù)與作者談話。
娜塔麗婭:我嫁不嫁給他?
作者(畫外):我知道他是誰嗎?
娜塔麗婭:嗯……
作者(畫外):他……是烏克蘭人?
娜塔麗婭:這有什么關(guān)系?
作者(畫外):總而言之,他是干什么的?
娜塔麗婭:嗯,是個作家。
作者(畫外):那么,他不姓陀思妥耶夫斯基羅?
娜塔麗婭:陀思妥耶夫斯基。
作者(畫外):到現(xiàn)在什么也沒寫成,誰也不知道他,大慨已經(jīng)四十歲了吧?這就是說,是個無能之輩。
娜塔麗婭:知道嗎,你變多了。
作者(畫外):就是說,無能之輩,什么也不寫。
娜塔麗婭:他寫是寫的,只是不發(fā)表。
作者(畫外):瞧瞧我們這位得兩分的親愛的學(xué)生,他把什么點著了?這下我該受罰了。
娜塔麗婭:關(guān)于得兩分,你說挖苦話也沒有用。
作者(畫外):瞧著吧,他中學(xué)沒畢業(yè)就會嚷嚷著要參軍,你就會踏破門檻設(shè)法給他免除兵役。我也很慚愧,這都是你培養(yǎng)的結(jié)果。順便說一句,他不準(zhǔn)備去部隊吧?其實他去部隊,什么可怕的事情也不會發(fā)生的。
娜塔麗婭:你為什么不給母親打電話?麗扎嬸嬸死了以后,她躺了三天呢……
作者(畫外):我不知道。
娜塔麗婭:可是你沒打電話啊。
作者(畫外):她……她五點鐘應(yīng)該到這兒來。
娜塔麗婭:要你自己走第一步就那么困難?
作者(畫外):我們現(xiàn)在好像是在談伊格納特。我不知道,也許,我也有錯?;蛘?,我們都資產(chǎn)階級化了?某種資產(chǎn)階級的東西使我們迷惑了,亞洲的資產(chǎn)階級的東西。好像也不是想發(fā)財致富。我只有一套可以外出穿的衣服,沒有私有財產(chǎn),福利在增長。我什么也不明白。
娜塔麗婭:你干嗎總是那么激動。
作者(畫外):我認(rèn)識的一對夫婦有一個十五歲的兒子。他走到父母面前說:我要離開你們。完了??粗銈兛偸寝D(zhuǎn)來轉(zhuǎn)去的,我很反感。這孩子不錯。不像我們這個笨頭笨腦的。很遺憾,我們這個可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娜塔麗婭:你的那些熟人我可以想像。
作者(畫外):順便說一句,他們并不比我們差。他在報社工作。再說呢,也把自己當(dāng)作家。只是他怎么也不明白,寫書,這不是捏造,也不是掙工資,而是行動。詩人的使命是激起心靈的震顫,而不是培養(yǎng)崇拜偶像的人。
娜塔麗婭(畫外):我究竟該怎么辦,我什么也不明白。
作者(畫外):什么“怎么辦”?嫁人唄。
娜塔麗婭:你不記得,這個燃燒的草叢是為了誰?草叢中的安琪兒?
作者(畫外):啊——啊……我不知道,不記得了。總之不是為了伊格納特。
娜塔麗婭:要不,把他送到蘇沃洛夫軍校去?
作者(畫外):啊……安琪兒像燃燒的草叢,來到了預(yù)言家面前。他還要帶領(lǐng)自己的人民渡過大海。
娜塔麗婭:為什么我從來也沒見過這樣的情景?
村莊。風(fēng)吹動著灌木叢。
母親提著水桶走進(jìn)房子。杜尼婭嬸嬸對著鏡子系頭巾。阿遼沙和克拉恩卡在屋子里??死骺ò烟旎ò迳系拿河蜔羧∠?,在里倒煤油。母親走到臺階上。杜尼婭嬸嬸已經(jīng)坐在桌旁了。維奇卡在屋子的一角劃火柴解悶。
作者(畫外):非常奇怪,我常常做同一個夢。這個夢似乎想迫使我必定回到那些我苦戀著的地方。那兒曾經(jīng)有過我祖父的房子,四十多年前我誕生在那里,就在那張餐桌上,鋪著白色的天鵝絨桌布。每當(dāng)我要走進(jìn)去時,總有什么東西妨礙我……我常常做這個夢。我已經(jīng)對此習(xí)慣了,當(dāng)我看見圓木壘成的墻,還有陰暗的草房里那因年久而變黑了的半掩著的門,還在夢中我就已經(jīng)意識到,這只是在做夢,于是過分的興奮就被蒙上了一種迷茫的期待的陰影。有時會發(fā)生一些事,我就不再夢見那所房子,還有我祖父的房子周圍那些松樹。于是我就感到寂寞憂愁。我迫不及待地等待著重見夢境。在夢中,我看見自己又變成了一個孩子,重新感到自己是幸福的,因為一切都在前面,一切都還有可能……
村莊。窗臺上放著一個大陶罐。窗外是一大叢灌木。阿遼沙沿著灌木叢向房子這邊走來。他收住了腳步。在樹林深處是那所房子。音樂起。
阿遼沙(畫外):媽媽。
村莊。房子附近。阿遼沙手里拿著陶罐想要走進(jìn)那所房子。一只手把房門打開。
村莊。房子旁一只公雞碰碎了玻璃,從那所房子的一扇窗口飛出來。
村莊。陣風(fēng)拂動著灌木叢。一個大面包在桌上滾著,一盞油燈從桌上掉下。
村莊。那所房子旁。阿遼沙背著風(fēng)跑著。他經(jīng)過那所房子,拐進(jìn)一個角落。陣風(fēng)停息了。只有井上的取水吊桿還在擺動。
村莊。房子旁。阿遼沙走上臺階,想把門推開。但是門推不開,于是他往回走。這時門自己開了,一條狗出現(xiàn)在臺階上。門后,房間里坐著母親。她正把馬鈴薯放進(jìn)鐵鍋里。
扎弗拉日葉。遠(yuǎn)處可以看見醫(yī)生索洛維約夫的房子。
扎弗拉日葉。索洛維約夫家的房子。阿遼沙正要離開這所房子,突然大門開了,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索洛維約娃走到院子里。她端著一個臉盆。阿遼沙跑開了,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把臉盆里的水潑掉后就往回走。
阿遼沙跑著拐到房子旁,拉著母親一起走到那所房子前。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站在門道里。
阿遼沙:媽,那兒門開了。
母親:你怎么啦?您好!
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您好。
阿遼沙:您好。
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站在門口看著站在雨地里的母親和阿遼沙。她到街上站了一會兒又走回房子里。
母親(畫外):您是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嗎?
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怎么?我從前對您……
母親:您知道,我是馬特維·伊瓦諾維奇·伊凡諾夫的前妻的女兒。我想,他們和您的丈夫很熟識……
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馬特維·伊凡諾維奇?哪個馬特維·伊凡諾維奇?
母親:伊凡諾夫……馬特維·伊凡諾維奇。是個醫(yī)生。他原來住在這兒,在扎弗拉日葉。后來搬到尤里耶維茨去了。他在那兒當(dāng)過法醫(yī)。
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噢一噢一噢!那么您從哪兒來?城里嗎?
母親:我們是從莫斯科來的。但在尤里耶維茨我們有一間房。
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嗯一嗯……
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往屋里走去。
母親(畫外):我們?nèi)ツ昵锾焓枭淼?。你怎么坐下了?/p>
阿遼沙卷縮著身子坐在臺階上。后來他站起來,往墻邊走去,又轉(zhuǎn)過身來。
母親(畫外):你累了?莫斯科開始轟炸了??晌矣袃蓚€孩子。這里畢竟還有媽媽的一些老關(guān)系……
房邊的草叢。
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畫外):可是德米特里·伊凡諾維奇現(xiàn)在不在家。他到城里去了。
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站在院子里看著坐在墻邊臺階上的阿遼沙。后來她往房里走去。母親和阿遼沙跟在她后面。
母親(畫外):別搔癢癢!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其實,我想求您。我有一個小小的女人的秘密。
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好吧,請進(jìn)來吧,站在這兒干嗎。
索洛維約夫家的房子。走廊。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注視著走進(jìn)來的兩個人。母親開始擦腳,卻把裝首飾的小包掉在地上。東西都撒出來了。母親很快把耳環(huán),戒指等東西都收拾起來。阿遼沙很認(rèn)真地在擦腳墊上擦他那雙光腳。
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請把腳擦一擦?,斏吝^地板了。
阿遼沙走進(jìn)走廊。母親和納杰日達(dá)·波得洛芙娜到廚房里去。阿遼沙在屋子里走來走去,后來他走到屋角的油燈前,然后坐在屋子中間的一張凳子上。
母親:你在這兒坐一會兒。我們很快就好。
餐柜上有兩個很大的馬鈴薯,還有掰開的面包。牛奶滴在餐桌上和地上。音樂起。
阿遼沙低著頭坐在屋子中間。從掛在墻上的鏡子里,阿遼沙看見了自己。他理了理頭發(fā),繼續(xù)往鏡子里看。
鏡子里的阿遼沙。
阿遼沙專注地瞧著鏡子里自己的形象。
炭火在燃燒?;鸲雅杂幸幻骁R子。蒙著霧氣的鏡面上映照出小阿遼沙的形象。
一只手把帶鏡子的柜門合上了。鏡子里映照出一個裹著被子的棕紅頭發(fā)的小姑娘。她坐在火爐前,手里拿著一枝松明。站在她身旁的一個男人離她而去。
一只手掩莊了燃燒著的松明,音樂止。
索洛維約夫的家。走廊,阿遼沙回頭注視那漸漸熄滅的油燈。油燈里的火苗閃了幾下就熄滅了。
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好像在鏡子前試戴耳環(huán),又在向母親說些什么。
母親似乎在看映在鏡子里的納杰日達(dá)。
阿遼沙靠著門框坐在門旁,想像著這一切。后來他回頭看著漸漸開啟的廚房的門。門開了。納杰日達(dá)·波得洛芙娜從廚房走出來。母親跟在她身后。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把油燈點燃,照了照鏡子,走進(jìn)臥室。母親和她一起走了。阿遼沙站在臥室的門旁。
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哎喲,你怎么坐在黑暗里?燈滅了嗎?你怎么不叫我們一聲?你叫什么名字?
阿遼沙(畫外):阿遼沙。
納杰日達(dá)·彼得浴芙娜:您知道,我也有一個兒子,當(dāng)然沒他那么大。天啊,現(xiàn)在帶孩于可真難,在打仗嘛。可我還想要一個女兒。您想看看他嗎?他現(xiàn)在睡著呢。
母親:我們不會吵醒他吧?
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我們輕輕地,他非常漂亮。
索洛維約夫家的房子。臥室。屋子中間有一張掛著華蓋形慢帳的床。床上睡著一個胖乎乎的紅紅臉蛋的孩子。音樂起。
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畫外):他在這兒呢。不久前。他走到父親跟前問:“為什么五戈比多,而十戈比少?”我一屁股坐下了,而德米特里·伊凡諾維奇什么也沒說,他回答了。要知道,他原先想要個女孩子,甚至連名字都起了,洛拉。我也把整套襁褓都做成粉紅色的了,襁褓,帶子,都是粉紅色的。只好全都重新縫制羅。這個小強(qiáng)盜,可給我們添了麻煩。我們都以為會來一個……
音樂止。
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畫外):……女孩兒的。我們還是把你吵醒了,是嗎?瞧你媽這個嘮叨,嘮叨個沒完。這是誰來我們家啦?不認(rèn)識,是嗎?你怎么啦?暖一暖……怎么也醒不過來,得了,那么再睡吧,睡吧,我的小蘋果……
母親站在臥室門口。她手掐著喉頭轉(zhuǎn)過身去。
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畫外):睡吧。
索洛維約夫家的房子。走廊。母親從臥室出來,幾乎跑著進(jìn)了廚房。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急匆匆地跟在她后面,路過鏡子前停留了一會兒。阿遼沙最后一個從臥室出來后,就一直站在門旁。
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我戴著合適嗎?您看呢?還有這戒指……我戴著不顯得蠢吧?
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畫外):是嗎?
索洛維約夫家。廚房。
母親背靠著墻站著。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扶著她坐下,把一件衣服披在她的肩上,給她倒了一杯伏特加。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自己坐下后就在鏡前看戴著的耳環(huán)。然后,她拿來了木頭、斧自,和一只公雞,把這一切都給了母親。
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您怎么啦?
母親:有點兒不舒服……
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哎呀,您大概一路上累了吧?我怎么不立刻就想到……給,喝了它,暖和暖和。(畫外)我嘮叨起來沒完了。得做晚飯了。你們什么時候從家里出來的?
母親:噢,謝謝。您不用費心。
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我怎么能這么就讓你們……(畫外)……讓你們走呢。
母親:我們出來前吃過了,剛吃過。
畫外有阿遼沙的咳嗽聲。
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畫外):哎喲,他的咳嗽聲可有些不好。
母親:是啊……到處亂跑。您知道,孩子嘛……
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畫外):一定要讓德米特里·伊凡諾維奇給他瞧瞧。再說,他這就該回來了。
母親:不了,謝謝。我們不能等了,得走兩個多小時的路呢。
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畫外):那耳環(huán)怎么辦呢?您瞧,錢在我丈夫那兒……(畫內(nèi))……再說孩子也累了。我們這就把公雞宰了。只是我對您有一個小小的請求。我已經(jīng)有四個月了,總惡心,甚至擠牛奶時也想吐??墒乾F(xiàn)在,這只雞,您明白嗎……您行嗎?
母親:您知道,我自己……
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怎么,您也是?
母親:不,不是這個意思。就是……我從來沒干過。
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啊一啊……這一點兒也不費事的……
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畫外):在莫斯科大概都吃宰好了的。(畫內(nèi))我在這里什么都自己干,就在這塊園木上。這是斧子。德米特里·伊凡諾維奇早上剛磨好的。
母親:怎么,就在房間里?
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明天早晨我再給你一件外衣。您別以為……這是禮物……
母親:您知道,我不行。
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畫外):瞧我們女人就是沒用。要不讓阿遼沙來,他總是個男人嘛。
母親:不,干嗎要讓阿遼沙。
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畫外):那您就抓住……(畫內(nèi))抓緊些,否則它就掙脫了,會把鍋啊碗啊都砸了。來吧。
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坐在小凳上。她瑟瑟地發(fā)著抖,向母親那邊轉(zhuǎn)過身去。
納杰日達(dá)·彼得洛芙娜:哎喲,我不知道怎么,還是……來吧!
母親轉(zhuǎn)過頭來凝視著前方。音樂起。
濕淋淋的房間。父親撫摸著母親的雙手,安慰她。后來他走到一旁??罩?,母親俯臥在床頭。一只小?
大師電影充斥著各種長鏡頭,好像不駕馭長鏡頭就成不了大師。并且大師電影往往都有早熟又猶豫的小男孩與小女孩,他們總是苦巴巴的,又總有一兩位飆演技的女角,她總是憂傷、苦悶、知性,呆滯著臉,似乎看透了這人生。
大師的電影愛長鏡頭愛得不得了,非得把鏡頭拉長拉長,這位大師,你為何不去做監(jiān)控室的監(jiān)察員呢?做那個工作才真正的把長鏡頭看好看滿!
電影中老塔的自傳元素並不能輕易地被按圖索驥。相反,這些自傳元素在疊加,交錯等穿越手法中,宛如鏡子的碎片一樣,需要觀眾去拼湊。另外,蘇俄前衛(wèi)派Edward Artemiev的音樂跟電影中風(fēng)起林響的場面結(jié)合得太完美了。PS:電影里有個穿幫鏡頭,難道老塔沒注意到?
火與雨,霧與光,溫度與濕度,綠色與紅色,彩色與黑白,緩緩而來。
與黑澤明最后一部《夢》一樣,這是一部極其私人的電影,它是拍給自己看得。鄉(xiāng)村隨風(fēng)起伏的樹叢,城市公寓破敗漬水的墻壁,鏡子中一張張沉默的臉龐,被塔氏的詩歌和配樂暈成一幅幅如油畫般的鏡頭。我們只能從中找到極小的一部分關(guān)于自己,剩下的屬于千萬影迷。
又看了一遍。伯格曼所言“宛若奇跡”,通片均是此感。依然只能仰望的作品??吹降谌椋K于明白了大概,懺悔的基調(diào),偉大如斯!
同樣拍記憶:伯格曼的介質(zhì)是意識,是由內(nèi)向外的。濃重的混沌感,靈魂出竅,情緒是受感染的;塔可夫斯基的介質(zhì)是環(huán)境,是外界本身。流水、烈火、鏡面,氛圍澄澈,光影絕佳,情緒卻是難以捕捉的。我能欣賞美,但美并不都為我所愛。這類電影就像窺看他人的記憶,我能產(chǎn)生耦合感,一樣也能產(chǎn)生排斥感。
你說不復(fù)雜可我還是很費解.
一切景語皆情語,一切情語皆景語。觀眾離內(nèi)容愈遠(yuǎn),便離影像愈近。一個終極的夢,無法詮釋。
前蘇聯(lián)語境下塔科夫斯基的自傳性電影,有些人做事就得有更多的人害怕,然后鏡頭就轉(zhuǎn)向了墻上的斯大林。歷史即鏡子,水與火碎片似的不同時間黑白彩色交織的影像夢語,中國的片段也是一種對照,何況還有好多后世作品被影響對它參照的影子。北影節(jié)資料館膠片版,每一部分的色調(diào)都不一樣,巴赫的曲子配樂。2021北影節(jié)深影4K修復(fù)版改五星。
第一次看,很懵,場景的切換和情節(jié)的演進(jìn)是遵循塔可夫斯基私人的體驗行進(jìn)的。母親淋濕長發(fā)從水盂中抬起頭,天花板的白灰在暴雨中撲簌簌落下的場景令人印象深刻,盡管還不太理解,但這一幕給予我內(nèi)心很大的搖顫。影廳里有個傻叉大聲叫嚷讓別人閉嘴,他最應(yīng)當(dāng)閉嘴,傻叉如果你是豆瓣用戶的話,看到這記住下一場閉上你的嘴。
敘事結(jié)構(gòu)與色彩轉(zhuǎn)換都自成一派,不過詩意影像本身比條分縷析的闡釋嘗試更具直擊心靈的力量。風(fēng)吹草浪,氣球,消逝的熱氣,崩落天花板,小鳥拋上;浮空,火屋與奶罐傾倒同[犧牲]。| 老塔慣用元素總結(jié):長鏡,極慢推鏡(常至特寫),巴赫,驟雨&漏雨,水沼&水草,燃燒的紙/葉/房子,馬,狗,蘋果,鏡子,神跡。(9.5/10)
鏡子映照女人和少年遁去的第二面,鏡頭揭開創(chuàng)傷的同時也治愈了它。看完第一部塔可夫斯基,說不上被折服但是有幾組足幀的空長鏡頭確實夠驚艷!在隨風(fēng)蕩漾的草波中踟躕不定的側(cè)影、在疾雨中奔跑跳躍的動人身姿、桌面上依循自身節(jié)奏而收干的水印、放射狀路景帶來的的視覺至心理撞擊以及幾處為緩沖激烈情緒而短暫停留的慢鏡頭都讓我有一種被吸到畫面里去了的感受。還有觸動我的是塔的面部特寫,說話者所說的內(nèi)容被接收者全部置換到了臉上,主角光環(huán)立刻放大了數(shù)倍,從而對角色的內(nèi)心世界能產(chǎn)生快速且主動性的共情,掐斷觀望喘息的間隙,一定程度上也減淡了晦澀成分。很喜歡穿插在首尾兩處的詩篇型旁白,似一個第三視角的闡述,增加了影片的厚度。/能表現(xiàn)出自我與個體的關(guān)系,使個體分裂出的另一個自我保持獨立存在:一個是“鏡子”,另一個是“攝像頭”。
詩性往往是表達(dá)未經(jīng)言明的狀態(tài),所指越含糊、復(fù)雜、抽象,能指就越豐富、開闊、無定。已知意義的鏡頭語言就是死亡的非詩性語言。關(guān)于童年,關(guān)于母親,我們無法在塔可夫斯基的鏡子里簡單的找到幸福、慈愛、堅毅、犧牲、善良、含辛茹苦等等對應(yīng)的公度和通約的預(yù)設(shè)意義,它的表達(dá)在尋常理解之外。而這些提煉過的、很不日常的、無指向性的對話、情緒和畫面,恰恰塑造了電影的詩性。
如果用一個詞形容這部電影,那就是詩意。老塔把父親的詩轉(zhuǎn)化成了影像詩,其實和「索拉里斯」講了一樣的主題,時間與記憶是人類永恒的命門,在人生有限的時間里,人類還要做很多錯事??苫厥滓簧?,與自己生命相交的一切組成了一生的記憶,這記憶無論清晰或者模糊,終究如同鏡子中的一切,可望不可即。所以可以笑著流眼淚,所謂悲欣交集。
自然是一座神殿,那里有活的柱子。行人經(jīng)過此處,穿過象征的森林——波德萊爾
大家都在執(zhí)著于把一部電影“看懂”,用一種貫穿始終的邏輯去解釋它。但老塔本人其實是反對破解他的作品的。在他看來:<鏡子>=藝術(shù)品,既無思想、寓意、情節(jié)、發(fā)展、結(jié)局,也不該濫用象征。觀眾離內(nèi)容愈遠(yuǎn),便離影像愈近。因此任何對電影的解讀,也不過是一種自我投射。情緒直覺的觸動與接近就已足夠。
#重看#水的氣息,火的熱度,神秘?fù)P起的風(fēng),猶在鏡中,如在夢中;個體成長與歷史進(jìn)程的同步,撐起廣袤時空,雨滴里的微觀世界映照無垠宇宙;世事紛紜,時空迂回,只愿夢回童年木屋,打翻牛奶,目光流轉(zhuǎn)過的靜物儲藏了父母相愛的時光。
黑白與彩色的閃回代表了戰(zhàn)爭與真實的殘酷也有如彼此鏡像之影~世界是鏡像的也是虛幻的。矛盾的螺旋,心結(jié)的未解。沒有人帶你回到過去,沒有人陪你老去,鏡子里重重悲哀。
4.5。草場那一幕太美了,仿佛風(fēng)與心之所向,不同身之所往。當(dāng)記憶、夢境與此刻交相互文,靈魂得以充當(dāng)唯一的真實,而自察就是這首以鏡為題的詩。—“語言無法表達(dá)一切感知,它們太蒼白無力了?!薄前?,所以你需要電影,所以我們需要你的電影。【在豆瓣標(biāo)記的第2000部電影】
父親死于35年的“大清洗”。大火象征戰(zhàn)爭。成年后的“我”始終沒有露面和父親的缺席不謀而合。片頭少年失語和片尾我的吶喊相呼應(yīng)。風(fēng)代表父親,無形卻強(qiáng)大,聯(lián)係之後父親的夢中歸來,凱歌高奏。母親是水,聖潔,卻被玷汙。西班牙內(nèi)戰(zhàn),悲涼的蘇聯(lián)飛艇暗示社會主義理想的破滅,二戰(zhàn),核爆,文革……
我認(rèn)為這是最美的電影,像詩集,可以常常拿出來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