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伯陽》電影劇本
文/瓦西里耶夫兄弟
譯/傅佩珩
一
三套馬車從土丘后面沖出,徑直蹓入鏡頭……一群人迎著馬車跑來:有些人丟了步槍,有的還赤著腳。三套馬車沖進人群。坐在馬車里的人站了起來:
“站??!上哪兒去?”
人們圍住了心愛的指揮官的馬車。這就是——夏伯陽。
一個游擊隊員,由于過度激動,喘息地“報告”說:
“捷克人把我們從村里給攆出來啦!”
夏伯陽向他撲了過去:
“捷克人?……那你的槍到哪兒去啦?!”
游擊隊員朝著大家跑來的方向,狼狽地擺了擺手:
“槍在那兒呢!”于是,急忙往回跑,跑向村里去了。
夏伯陽一揮手,向車夫喊道:
“來!……咱們走!”
眾人緊跟在他后面跑著。有一兩個體質(zhì)鉸弱的,也攀住車篷,緊跟著跑……
大路上,撤退下來的游擊隊員們在走著。前面塵土飛揚。游擊隊員們停了下來,有人認出了夏伯陽的三套馬車:
“夏伯陽!”
人們立刻往回跑去。
三套馬車和路上簇擁著跑來的人們,像風卷殘雪似的,席卷了捷克的步哨,沖進了莊子。車夫突然勒住了馬,忠實的通訊員別其卡開始用機槍掃射起來。
在已經(jīng)占領了的村莊里。人們列隊站著。一部分人沒有步槍,還有人光著腳。
夏伯陽的目光掃過整個隊伍,于是,他走近右排頭:
“你的步槍哪兒去了?”
游擊隊員挺直了身體,負咎似的眨了眨眼晴,喃喃道:
“師長同志,瓦西里·伊萬諾維奇……我們從村子里往外跑的時候,槍就掉到河里去了?!?/p>
夏伯陽瞇細了眼睛。
“找去!”
游擊隊員敬了個禮,就跑到河邊,跳進水里去了。
夏伯陽走近了另一隊員:
“你的機槍呢,巴斯杜霍夫?”
“我把它,瓦西里·伊萬諾維奇,是我自己把它藏在河里了……就在這兒,就在河邊上?!辈坏鹊玫綔试S,巴斯杜霍夫就敏捷地鉆到水里去了。
夏伯陽扭回頭來,眼睛再一次掃了一轉(zhuǎn)整隊站著的隊員們:
“村子奪回來了,謝謝你們,戰(zhàn)士同志們!步槍呢——晚上我要親自檢査。誰都少不了!解散!……”
從樹林里,整隊走出來一支隊伍。有幾個人戴著紅星帽。
正在小橋上觀察著的夏伯陽回過頭來。一個陌生人走近了他。
“您好!我是富爾曼諾夫。派到你們師里來做政治委員的?!?/p>
夏伯陽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個陌生的人。
“我知道?!?/p>
富爾曼諾夫朝著走來的隊伍點了點頭:
“這就是我們的紡織工人——志愿隊?!?/p>
通訊員別其卡走近一個剛來的紡織工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喂,你們來了!”
紡織工人轉(zhuǎn)過身來。就連見過世面的別其卡也不由得目瞪口呆了——原來是個女的。安娜看著別其卡的窘態(tài),忍不住笑了。
“來了!您是機槍手嗎?”
別其卡有些得意地笑了笑:
“機槍手?我也能。怎么樣?”
夏伯陽斜憑在木橋的欄桿上。
“你們來得正是時候。接到了米海依爾·瓦西列維奇自伏龍芝的命令,明天我們就要轉(zhuǎn)入進攻。”
富爾曼諾夫注意地順著河流望著。那里還有幾個倒楣的戰(zhàn)士在河底撈著自己的武器,手忙腳亂地摸索著。
富爾曼諾夫轉(zhuǎn)向了夏伯陽,問道:
“他們在那兒干什么?”
夏伯陽斜著眼瞅了一下,然后斬釘截鐵地回答說:
“洗澡哪……天熱!”
農(nóng)村寬闊的街道。有的地方放著彈藥箱,堆著東西。也有行軍灶。
在一幢屋子的窗下擠著很多人。傳來雄壯的、震耳欲聾的手風琴聲和愉快的民謠的歌聲。
環(huán)繞著紡織工人和安娜的,是夏伯陽的那些喧囂著的戰(zhàn)士。
別其卡在門口出現(xiàn)了。
他瞥了一眼夏伯陽的戰(zhàn)士,于是,掏出手槍來,朝天放了一響,喊道:
“肅靜,公民們!夏伯陽要用腦子了!”
在這突然降臨的沉寂里,別其卡大模大樣地走下了臺階。
屋子里,指揮員們俯在展開的地圖上。
某人的聲音:
“布加喬夫團在夜半出動。拉辛團做預備隊……”
富爾曼諾夫從旅長的肩后探出頭來,注視著參謀長的手在地圖上移動。富爾曼諾夫的臉是嚴肅的;他皺著眉——很顯然,軍事科學對他來說,還是完全新穎的事情。
參謀長結(jié)束著自己的解釋:
“就這樣,在早晨十點到十一點左右,斯羅米亨斯卡亞村就會是我們的了。”
他停住聲,期待地望著夏伯陽。
“你怎么想法呢,旅長?”夏伯陽問的是旅長,但不曉得為什么,卻向政委看了一眼。
旅長越發(fā)俯向了地圖:
“據(jù)我的想法,主攻如果放在右翼,那就比較好……”
夏伯陽突然截斷了他:
“那么,政委又怎么想法呢?”
他目不轉(zhuǎn)晴地盯著富爾曼諾夫。在這突如其來的襲擊下,富爾曼諾夫怔了一怔,他迅速地掃了夏伯陽一眼,蹙起眉尖來,俯向了地圖:
“嗯……我想……我認為……”于是,窘困地斜睨著夏伯陽。
夏伯陽的嘴角現(xiàn)出了開心的微笑。看上去,由于詭計得逞,他孩子似的從心坎里高興了。
這樣一來,卻使一時慌張起來的富爾曼諾夫馬上清醒了。他同樣露出了一絲微笑,也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夏伯陽,平靜地說:
“指揮官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并且據(jù)我看,決心是正確的?!?/p>
夏伯陽的面孔變得嚴肅了。他晃了晃頭:“好精靈的政委呀!什么花招都騙不了他?!毕胪?,他俯向了地圖。
所有的人都聚精會神地注視著自己的師長。
夏伯陽滿有把握地拿起圓規(guī)來畫著,用鉛筆做著標記,計算著。
終于,夏伯陽抬起頭來:
“這樣……你們剛說的都不算數(shù),得忘掉它!唔,那么……現(xiàn)在聽著,聽聽我會怎樣來指揮。我們要同時從兩翼進攻。用不著徒涉過河——橋經(jīng)得住,我親自檢查過了。早晨五點鐘開始沖鋒。我們走……”
指揮員們的面孔越發(fā)俯近了地圖。
在占領了的哥薩克村落里。
屋子里,富爾曼諾夫坐在桌旁。夏伯陽靠著窗,舒舒服服地歪著,香甜地嚼著一個大蘋果。富爾曼諾夫在一心一意地削馬鈴薯。
旅長走進門來。他手上纏著新繃帶。他故意做作地給富爾曼諾夫敬了個禮,于是走到夏伯陽面前,停了下來。
夏伯陽瞥了他一眼:
“受傷啦?”
旅長立正:
“受仿了,瓦西里·伊萬恩奇(注1)!”聲音里顯然流露著得意的調(diào)子。
“真是一個傻瓜!”
旅長困惑地凝視著自己的指揮官。
夏伯陽咬了一口蘋果,一面大聲咀嚼著,一面說:
“你是旅長,是我的副指揮官,你沒有權(quán)利亮出你的腦門,讓那些混帳子彈打……”
他嚼著蘋果,不響了。
旅長依然莫名其妙地看著夏伯陽:
“可是,瓦西里·伊萬恩奇,子彈沒有長眼睛,它可認不出誰是旅長,誰是……”
“子彈當然沒有長眼睛,”夏伯陽打斷了他,“難道你自己也沒有長眼睛?你肩上不是扛著個腦袋?”
夏伯陽扔掉了蘋果核,霍地站了起來。
他一把搶過了富爾曼諾夫身旁的小鍋,把里面的馬鈴薯倒了出來:
“比方說,隊伍按行軍隊形在前進……指揮官應該在哪兒?”接著自己回答說:“在前面……騎在駿馬上!”
他很快地在桌上排好了“隊伍”,前面是指揮官“騎在駿馬上”。
“現(xiàn)在,遭遇了敵人,他們的大炮開了火……”
夏伯陽瞥了一眼含著煙斗的富爾曼諾夫,飛快地從他嘴里拔出那冒煙的煙斗來,巧妙地把它安置在“敵人的隊形”里。
“我們的指揮官該在哪兒呢?……同樣可以在前面,因為敵人不會單單朝你一個人開炮?!?/p>
富爾曼諾夫聽得很感興趣了,他坐了過來,開始注意地觀察著這夏伯陽式的隊形。
“現(xiàn)在,敵人已經(jīng)逼近了,機槍也掃射起來了。指揮官該在哪兒呢?”夏伯陽看了看旅長。“假如說,他們在這兒有十挺機槍,這兒只有兩挺……”他用香煙表示著機槍?!澳敲矗撛谀膬耗??”
旅長滿有信心地用手指了一指:
“在這兒,有十挺機槍的地方。”
夏伯陽責備地望了旅長一眼:
“‘在這兒’!你得用用腦子!你在哪兒容易給打中?很清楚,在十挺這兒。所以,你就該在兩挺那兒,因為一沒有指揮官,戰(zhàn)士們就很可能完蛋。”
旅長羞愧地微笑了。
夏伯陽神色不變地繼續(xù)說下去:
“這會兒,敵人轉(zhuǎn)入沖鋒啦,指揮官就該……”
他詢問地看著旅長。
旅長完全不知所措,躊躇不決地小聲說:
“……在前面……”
夏伯陽打斷了他:
“……應該轉(zhuǎn)到自己的隊伍后面去,找一個高地,觀察戰(zhàn)斗的全景,要不,敵人就可能從任何一翼迂回過來?!?/p>
他果斷地把小鍋翻轉(zhuǎn)過來,在上面放上了一個馬鈴薯的“指揮官。”
“現(xiàn)在……甶于隊伍和指揮官的巧妙作戰(zhàn),敵人給打退了,開始逃跑啦。”夏伯陽不由得狂熱起來。“我們的隊伍在追擊著狼狽逃竄的敵人。這會兒,指揮官該在哪兒呢?又該在前面,騎在駿馬上。還得一馬當先,緊追著敵人,沖進城去?!闭f完以后,笑著望了望長:“得用腦子呀!”
旅長站在那里,,眼晴一直凝視著桌面。
突然,他全身一怔。
“噯!噯!噯!瓦西里·伊萬諾維奇,敢情你是在說謊哪!”他狡猾地眨了眨眼,很快地說了下去,“在節(jié)骨眼上,你多喒都是自己跑在最前頭的!”
夏伯陽聳了聳肩,笑了:
“唔,那是在節(jié)骨眼上嘛!……”
一直津津有味地注視著夏伯陽的富爾茲諾夫,也忍不住笑了。
二
農(nóng)民院子的角落里。安娜和別其卡坐在分解開來的“馬克辛”機槍旁邊。
別其卡手里轉(zhuǎn)動著機槍上的零件,裝出個道地教員的腔調(diào),解釋說:
“這個叫后腦勺子?!?/p>
安娜仔細地觀察著零件。
后面圍墻上,一個強壯的小伙子探出頭來——那是個游擊隊員。他輕輕地打了聲唿哨。
別其卡在安娜身后向小伙子使了個眼色,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好像是說:“你給我走遠些吧?!?/p>
小伙子盯了安娜一眼,一會意地一笑,馬上就溜掉了。
別其卡不露聲色地繼續(xù)講著課:
“這個叫作小嘴巴子。”
他把一件零件交給了安娜,可是他的眼睛分明不是在看零件,卻看到另外的地方去了。他看的是安娜的后腦勺。
安娜俯身看著這新奇的零件。別其卡卻趁機抱住了安娜的腰。
安娜猛地轉(zhuǎn)過身來,一下子推開了這位好“教員”。別其卡在一旁摔倒了。
安娜的眼睛里閃著慍惱的嘲笑。
別其卡狼狽不堪地坐在地上。
安娜扶正了頭上的頭巾,望了望那個手足無措的“教員”,搖了搖頭。
“這個叫什么?”她譏諷地模仿著?!昂竽X勺子……小嘴巴子……咳,你——還算什么英雄呢!”
十分懊喪的別其卡只含含糊糊地嘟囔了一句什么,不外是——“我鬧著玩呢。”
她冷笑了一聲:
“你們?nèi)且蝗候S馬。說得好聽,‘我們是夏伯陽的人’!對付娘兒們,你們倒真是英雄?!?/p>
別其卡一下子清醒過來了。
“得啦,英雄不英雄,你少說些吧。等我到白黨那里去——去摸個活‘舌頭’來。你等著瞧吧!”
安娜笑了:
“摸個‘舌頭’來!你行不行,那還得到時候瞧哪?!?/p>
別其卡俯向機槍去。
安娜提高了嗓門:
“怎么,你以為我就會走嗎?沒有那么便宜的事!快教我打機槍,鬼家伙!”她執(zhí)拗地轉(zhuǎn)向了分解下來的零件。
別其卡高興地抓過機槍來,生動地繼續(xù)講授著中斷了的課程,不過,說實在的,他的聲調(diào)卻已經(jīng)低多了:
“這個叫做……這個叫做——小嘴巴子……”
他突然梗住了。安娜站了起來。別其卡明白過來:
“是叫嘴巴!的的確確,叫嘴巴!”
安娜仍舊懷疑地看著他,但從別其卡眼里流露出來的真實的恐俱,使得安娜開始相信了。
于是,兩人重新俯向了機槍。
小縣城的火車站上,停著客車。司令部車廂的車窗里,燈火輝煌。傳來斷續(xù)的銅號聲,火車頭調(diào)度的汽笛聲,緩沖器的鏗鏘聲,掛車員的口笛聲……
在司令部華麗的車廂里,一個穿著卡別列夫部中尉軍服的軍官站在一大幅標著戰(zhàn)線的地圖前面。
中尉挪動了地圖上的小旗,于是轉(zhuǎn)過身來:
“在德國戰(zhàn)線上,我曾經(jīng)有過和魯?shù)堑婪驅(qū)④娮鲬?zhàn)的光榮,可是,在這兒——鬼才曉得是個什么東西。夏一伯一陽!……聽說,過去是個什么上士?!?/p>
他輕蔑地笑了。
正在低頭看著文件的保羅茲金上校抬起頭來,凝視著軍官:
“對不起,中尉先生,您這么笑是沒有理由的。夏伯陽是我們的很嚴重的敵人。不論他本人或者他的名望,對我們來說都同樣危險?!?/p>
保羅茲金拿起桌上的茶杯來,呷了一口,但沒有喝完,就把茶杯推到了一邊去(看樣子,茶涼了)。
猛可地,在上校背后閃出了一個上了年歲的哥薩克,他有著一副俄羅斯人的寬闊的臉和一臉濃密的大胡子。他像個管家似的,規(guī)規(guī)矩矩地往桌上放上了一杯新倒的冒著熱氣的茶,于是用習慣的動作拿起香煙來,把保羅茲金面前敞開的煙盒裝滿,然后,端起涼了的茶杯,和先前一樣一聲不響地,向門口走去了。
保羅茲金叫住了他:
“彼特羅維奇,請把信件給我拿來?!?/p>
勤務兵用一種受過訓練的軍人姿態(tài)立正站著,但不是兩手垂直,眼晴也沒有注視長官。他只是隨便地回答說:
“是,謝爾杰依·尼古拉也維奇。”于是轉(zhuǎn)過身來,腳跟一并,就走了出去。
中尉目送著他,然后惡毒地轉(zhuǎn)向保羅茲金:
“上校先生,您不覺得,您對勤務兵的態(tài)度是太……太什么一點了嗎……”
他猶豫著,在尋找適當?shù)淖盅?。上校替他說了出來:
“……您是想說太像個家長了嗎?不,這倒非常合乎時代。時代在變,咱們待人接物的策略也得跟著變??上У氖牵€不懂得這一點,中尉先生?!彼I笑地看著對方,又補充說,“可是,在沖鋒的時候,您可得時刻回頭看看,免得身后有人給您這么一槍!”
中尉聳了聳肩:
“我們都得同頭看看?!?/p>
上校自信地看了看軍官:
“我可用不著回頭看。彼特羅維奇從1914年起就跟我當差。他跟著我走遍了所有的戰(zhàn)場?!?/p>
開門的震耳沖撞聲。富爾曼諾夫抬起頭來。
兩個人——獸醫(yī)和助手,跑進房里來。他們衣帽不整,神色慌張,激動地奔向政委。
“他罵人!大嚷大叫!要槍斃人呢!”他們喋喋不休地,互相打著岔。
富爾曼諾夫什么也沒弄明白。
“誰要槍斃人哪?為了什么?”
“接力賽”又繼續(xù)下去了:
“就是夏伯陽!要槍斃我們倆!掏出了手槍!……要斃人呢!……”
富爾曼諾夫朝凳子那邊做了個手勢,笑著問:
“到底為了什么呀?”
一對朋友坐了下來,稍微平靜了一些,又互相打著岔,開始講了起來:
“村子里來了一個夏伯陽的老鄉(xiāng),就是在那一帶給馬治病的,他來找夏伯陽。夏伯陽就讓我們……”
“是命令我們!”另一個尖著嗓子喊。
“是的,是的……他就命令我們來考這個馬郞中做醫(yī)生!”
講話的人由于激動,滿頭大汗。
“當然羅,我就跟他講,獸醫(yī)和副獸醫(yī)是不能考別人作醫(yī)生的?!鲍F醫(yī)喘了一口氣,“可夏伯陽就嚷起來啦,把我們罵得很不好聽?!?/p>
“他罵我們——狗思子!”助手急忙地插了一句。
可是獸醫(yī)又截斷了他:
“他說,我們知道你們的。你們這些狗崽子。就是不讓莊稼人當醫(yī)生。他說,趕快給我考!”
“還要當場發(fā)給證書,”助手到底搶上了一句。
獸醫(yī)可又接下去了:
“并且,還要正正規(guī)規(guī)地發(fā)給證書。不然的話,他說,我這手槍里有七個神仙,我就拿兩個來結(jié)果你們。”
后面,門砰的一聲給撞開了。
獸醫(yī)們像從彈簧上彈起來一般,霍地蹦了起來,筆直地呆立在那里。
暴怒的夏伯陽站在門口。他衣履不整,吊兒郎當?shù)模r衫上沒有扎上皮帶,只是隨著劇烈的動作擺來擺去。
夏伯陽的神態(tài)實在可怕。
“?。∧銈冊谶@兒呢,好小子!來告狀來著,壞蛋!”于是,提高了嗓門,喊出了口令:“草包!向后轉(zhuǎn),齊步走!”
嚇得半死的獸醫(yī)們就和上了弦的“玩具兵”一樣,整整齊齊地,完全按著操典上規(guī)定的姿式,踏著大步走向門外去了。
夏伯陽緊皺著雙眉目送他們,于是,一個急轉(zhuǎn)身,轉(zhuǎn)向了富爾曼諾夫。
富爾曼諾夫目不轉(zhuǎn)晴地注視著他,不由得笑了。
夏伯陽卻大聲吼了起來:
“你也跟他們搭上了伙!幫著這群臭知識分子!”
富爾曼諾夫平靜地反駁說:
“他們本來不能……”
“可我說——能!應該!”
夏伯陽憤怒地向前邁了一步,坐在梯階上。
“這算什么???你們就是不讓莊稼人當醫(yī)生……這像什么話呀!”他又跳了起來。“馬上給我考!正正規(guī)規(guī)地發(fā)給證書?!?/p>
他有所等待地停了下來。富爾曼諾夫扼住了這一瞬間的空隙,竭力想使自己的話發(fā)生最大的說服力。他開始說道:
“你知道,瓦西里·伊萬諾維奇,他們不能擔任考試,他們沒有這份權(quán)力。還說什么正正規(guī)規(guī)地發(fā)給‘證書’呢!”他譏諷地模擬著夏伯陽說過的話,并且哈哈大笑了。
可是,他立刻就意織到自己做得不對。
夏伯陽咬緊牙關,一聲不響、一動不動地瞪著富爾曼諾夫。和通常發(fā)怒的時候一樣,夏伯陽額上的青筋跳了起來,眼晴里充滿著血絲。他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他一下子蹦了起來,大聲吼道:
“好!你敢取笑我夏伯陽?!我槍斃你?。 ?/p>
他沖上前去,抓起了擋住去路的凳子,把它高高地舉在頭上……
富爾曼諾夫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夏伯陽,微微欠起身來。
夏伯陽從牙縫里迸出了一聲“他媽的混帳板凳”,好像罵的是板凳似的,于是,以罕有的氣力把板凳往地板上一摔。板凳摔成了碎塊。
接著,夏伯陽又拖過第二條板凳來……坐了上去,活像一頭被追得筋疲力盡的野獸,不往地咻咻喘著。
碰見了富爾曼諾夫的目光,他扭過頭去。
富爾曼諾夫緩慢地站了起來。他的臉面是嚴肅的,但眼晴里卻閃著高興的光彩:
“馬其頓大王亞歷山大不也是位偉大的統(tǒng)帥嗎?可是干嗎要摔凳子呢?”
夏伯陽仍然皺著眉頭,警戒著:
“亞歷山大?是個統(tǒng)帥?我怎么不知道?”
他用眼角掃了一下富爾曼諾夫,帶著純粹孩子般的驕傲神情,繼續(xù)說道:
“偉大的統(tǒng)帥我統(tǒng)統(tǒng)知道的:加里波的,拿破侖,蘇沃洛夫……可是這個,叫什么???……亞歷山大?……他是個什么人?我怎么不知道?”
這與其說是在問富爾曼諾夫倒不如說是在問火爐,但很明顯,暴風雨總算過去了??吹贸?,夏伯陽已經(jīng)有意和好。
富爾曼諾夫沒有忘記自己剛才的過失,就違背著本心,故意對夏伯陽討好說:
“知道他的人本來不多。他是兩千年以前的人呢?!?/p>
夏伯陽蹙著眉,咕噥了一句:
“你既然知道,那我也該知道!”
富爾曼諾夫點了點頭。
夏伯陽定睛望了富爾曼諾夫一眼,于是懶洋洋地、好像是在選擇詞句似的,慢吞吞地說:
“你可知道,我認識字才兩年多呀。我說,政委……”他頓住了,接著很快地一口氣說了下去:
“你給我講講亞歷山大?!?/p>
富爾曼諾夫忍不住笑了。夏伯陽友好地用力拍了一下政委的肩膀,也笑了。富爾曼諾夫戲謔地縮著肩,友愛地說:
“我可以講……”
但是,他瞥了一眼夏伯陽,卻停住不響了……
夏伯陽正準備聽講,露出了滿意的微笑,唱著歌:
你這冷水手,天生的漂亮,
你最多二十歲……
夏伯陽光著腳,穿著一雙破皮鞋,一副十足的“邋遢”相,站在富爾曼諾夫的對面。
季米特里·富爾曼諾夫開始慢慢地說了,認真地衡量著每一個字:
“我早就想和你談談,夏伯陽。你也該稍微穿得像樣一點啦,對不對?總是這么樣……不整齊。可你現(xiàn)在是正規(guī)紅軍的指揮官啦,應該給戰(zhàn)士們做個榜樣?!?/p>
夏伯陽微微蹙起眉尖,陰郁地笑著,加上了一句:
“難道說……你那個什么亞歷山大總是戴著白手套打仗的嗎?”
“可也不像個叫化子!”富爾曼諾夫接過來說。
“你從哪兒知道的?他不是兩千年以前的人嗎?……?。?!”夏伯陽調(diào)皮地瞇細了眼晴,大聲笑了起來。他得意了,因為政委到底讓他“難住了”。
聲音:
“列寧說:鞏固的后方?jīng)Q定著最后的勝利……”
保羅茲金上校笑了笑:
“……在這一點上,布爾什維克的領袖是正確的,可是,在我們的最高統(tǒng)帥部里,不但沒有去鞏固后方,反而一心一意在搶奪著一張還沒有到手的熊皮……”
波塔波夫——上校的勤務兵,在月臺上急急忙忙地走著。他的行動古怪,步伐搖晃,不時還回過頭來望望身后。
司令部車廂的門外站著個捷克哨兵。
勤務兵抓緊了車廂的扶手,很笨拙地按住門鈕,無意中撞了一下哨兵。
捷克人驚異地望了他一眼,輕蔑地朝他的背影罵了幾句捷克話。
“……為了復興俄國……”
保羅茲金回過頭來。
勤務兵站在頭等車廂門口。這個哥薩克非常激動。他的眼晴不安地瞧著四周。他手里拿著一張紙條,手在顯著地顫抖著。
保羅茲金疑問地看了他一眼。哥薩克不信任地扭過頭來望了望坐在沙發(fā)上和保羅茲金談話的那個穿便服的人。
那人正在一心一意地讀著報紙。
哥薩克迅速地向前邁了一步,把紙條遞給了上校。
報告
今晨拂曉,抓到布拉斯頓一排企圖投敵的哥薩克一名,名字叫作亞歷山大·波塔波夫
衛(wèi)兵長
桑杰爾斯基中尉
旁邊附有批語:
槍斃。
保羅茲金上校
保羅茲金皺了皺眉。雖然一切已經(jīng)很清楚,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又把紙條重讀了一遍。他看了看勤務兵,點了一下頭:
“對的,這是我簽的字?!庇谑?,把紙條又遞給了勤務兵。
但勤務兵不知怎么的,不獨不肯接,反而用懇求的眼光望著上校。
保羅茲金攤開了兩手:
“沒有辦法呀,彼特羅維奇。這是紀律。況且,關于逃兵,總司令部有過命令。命令就是命令,這你也知道?!?/p>
然而勤務兵還是不肯接過紙條來。他的嘴唇顫抖地牽動著……他睜大了眼睛,仿佛是在祈求,甚至還敢放大了膽子,用顫抖著的手指著紙條。
保羅茲金簡直認不得他這個一貫安靜拘謹?shù)那趧毡?。他詫異地望了望他,再一次地看了一眼那張紙條。
猛可地他抬起頭來:
“等等,波塔波夫……這是你的親戚嗎?”
波塔波夫垂下了眼晴。沉默了一會兒以后,他低聲說道:
“是兄弟?!?/p>
上校很快地問:
“那你怎么……”
但在這時,他發(fā)覺了穿便服的人的好奇目光,于是馬上頓住了。他兩手折弄了一回那張紙條,然后把它放回桌上,看了一眼波塔波夫。
哥薩克用懇求的眼晴一言不發(fā)地望著保羅茲金。
仿佛為了拖延時間,上校以緩慢的動作,遲疑不決地從桌上拿起鉛筆來。拿著鉛筆的手正要伸向紙條,但在空中猶豫了一會兒以后,卻向墨水壺伸過去了,鉛筆仍然放回了桌上。
忽然,從鏡頭側(cè)面伸進了另一只裹在士兵大衣里的手,它掀開了墨水壺蓋,拿起鋼筆,笨拙地往墨水里蘸了一下。
這只裹著士兵大衣的手顯得有些發(fā)抖,墨水壺蓋碰在大理石的底座上,發(fā)出了清脆的碰擊聲。
保羅茲金接過伸給他的鋼筆來,看了一看,從筆尖上摘下了一根毫毛。
上校果斷地劃掉了自己的批語,重新寫上:
鞭笞……
勤務兵從上校的肩后探出頭來,緊張地注視著紙上揮動著的筆尖:像這樣違反軍事條令,在他多年以來忠心耿耿的服務里,也許還是第一回……
三
夏伯陽師前進著。
夜晚。夏伯陽的人在占領了的小村里歇夜。
在寬敞的鄉(xiāng)村小學校里,富爾曼諾夫和幾個織布工人正在脫衣服。
突然,門開了。
織布工人杰烈沙匆匆走進來。
他氣喘吁吁地彎下身來,向躺在床上的富爾曼諾夫小聲說:
“季米特里,村子里整個兒亂了!”
政委莫名其妙地盯著杰烈沙。杰烈沙四圍看了看,看見都是自己人,于是做了一個情況嚴重的手勢:
“第三分隊的人在搶東西哪!”
富爾曼諾夫打斷了他:
“把分隊長日哈列夫找到這兒來!”
他迅速地從床上爬起來,穿衣服,在忙亂中穿錯了襯衫的袖子。
織布工人們也開始穿衣服……杰烈沙跑出門外去。
鄉(xiāng)下木房的門階上,傳來婦女的喊叫聲、小豬的尖叫聲。一個高個子游擊隊員笨拙地抓著一頭小豬。一個女人隔著門階的欄桿探出身來,聲嘶力竭地喊叫著:
“你們這是干什么,強盜們!我們早也盼,晚也盼,把你們盼來,連我們這剩下來的雞零狗碎也給搶跑啦!這就算是蘇維埃政權(quán)哪!”
游擊隊員有點慌張了,回過頭來咕嚕了一句:
“小點聲,老大娘!打仗的時候嘛,個把小豬——就算白吃吧?!彼テ鹦∝i來,抱在懷里跑掉了。
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高個兒老鄉(xiāng)慍怒地目送著他的背影,嘮叨道:
“哼,真他媽的操蛋!跟走馬燈一樣。白黨來了,搶;紅黨來了,也搶……那咱們莊稼人可怎么辦呢?”他無可奈何地攤開了兩手,譏諷地模擬著:“‘自己人來啦!萬賽!……萬賽……!’喊‘萬賽’吧!……盼來盼去,結(jié)果盼他媽的……”
富爾曼諾夫正穿著第二只靴子,日哈列夫進來了。
他微帶醉意,放肆地走近了政委。
“你的人在村子里放搶。是你準許的嗎?”富爾曼諾夫厲聲問。
日哈列夫搖了搖頭:
“我?……”仿佛是在找借口似的,補充說,“我連知也不知道?!?/p>
富爾曼諾夫的眼晴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可是……”政委提高了嗓門,“你懂不懂這是一種什么行為?”
日哈列夫傲慢池冷笑了一聲,在政委的鼻尖前面揮了一下鞭子,就轉(zhuǎn)身朝著門口走去了。
富爾曼諾夫抓住鞭梢,用力一帶,把日哈列夫拖了回來:
“明天再和你談。現(xiàn)在先關禁閉。”說完,朝著鄰室的門口一指。
日哈列夫挺起胸脯,兇暴地瞪起了兩只眼睛:
“你要關誰?關我……”他逼近了政委,“關我戰(zhàn)斗指揮官?!你這條毒蛇!”
他一面解著槍套的紐扣,一面朝著政委撲了過來。
但富爾曼諾夫的行動卻更快一些。他也向前邁了一步,抓住了日哈列夫的手。
鞭子從分隊長無力的手里猾下來了。
“難道這東西是用來鬧著玩的嗎?混蛋!”政委冷笑了一聲,堅決地轉(zhuǎn)向了織布工人:“把他押起來!”
頭戴盔帽、矮小瘦弱的織布工人安詳?shù)刈呓展蟹?,解開了他的槍套,掏出套里的手槍來,又把掉在地上的鞭子拾了起來,塞到已經(jīng)著慌的游擊隊長的手里,然后給他指了指鄰室的門口。
日哈列夫一下子萎縮了,在原地踏著步,轉(zhuǎn)向了“禁閉室”的方向,但富爾曼諾夫喊住了他:
“等一等……”說著,塞給他一張紙條?!澳阆认聜€命令。叫他們連一針一線都得送回去!”
日哈列夫揮了一揮手,把鉛筆抓了過來。
夏伯陽急促地走近了木房的門階,別其卡跟在后面。夏伯陽猛勁地拉開了門。
就在門口,夏伯陽和戴好帽子正向門口走去的富爾曼諾夫撞了個滿懷。政委手里拿的是日哈列夫的命令。
“日哈列夫在哪兒?”夏伯陽陰沉地問。
富爾曼諾夫平靜地回答說:
“在這兒。關禁閉啦?!?/p>
他向鄰室關看的門揮了揮手。
在那門口站著一個拿槍的警衛(wèi),就是那個矮小的織布工人。
夏伯陽還是什么也不明白,瞪起了兩眼。
富爾曼諾夫朝杰烈沙擠了擠眼睛,悄悄地把紙條遞給了他。
杰烈沙接過紙條來,會意地點了點頭,很快地走了。
夏伯陽一個急轉(zhuǎn)身轉(zhuǎn)向了富爾曼諾夫:
“你知道嗎,日哈列夫是我的老戰(zhàn)友!”
“我知道。”
“那你還把他押起來?你!你怎么敢?……你這個臭書呆子!”
富爾曼諾夫也忍不住地大聲叫了:
“你可知道,他競敢準許自己的人……”
“準許!準許!”夏伯陽截斷了他,咆哮起來,“他準許的,只有我一個人能禁止。你懂嗎?”
他毅然決然朝著“禁閉室”的門口走去。
但工人警衛(wèi)員攔住了他的去路。織布工人拿槍的手多少有些顫抖,可是他到底找到了勇氣,從牙縫里擠了出來:
“我不能放你進去,師長同志?!?/p>
別其卡滿面怒容,正打算對準衛(wèi)兵沖過去……但突然停往了。
夏伯陽目不轉(zhuǎn)晴地盯著富爾曼諾夫,一面緩緩轉(zhuǎn)過身去;猛然間,完全意想不到地,他扔掉了大衣和帽子,解下了皮帶,把戰(zhàn)刀和手槍也都扔到了地上……現(xiàn)在,他站在富爾曼諾夫面前,差不多又和從前為獸醫(yī)爭吵的時候一模一樣了,完完全全是一副“邋遢”相。
在這緊張的寂靜里,可以清楚地聽到他的激動的喘息:
“在這師里,究竟誰說了算?是你,還是我?”
富爾曼諾夫鎮(zhèn)靜地揚起頭來:
“是你!和我!”
“我!夏伯陽!”他向前跨進了一步,忽然坐到了房中間的書桌上?!澳愣欢沂窍牟?!可你……你算個什么呀?誰派你來的呀?”他向富爾曼諾夫撲了過去?!澳憧墒窍胝磩e人榮譽的光???得啦,你給我從這個師里滾他媽的吧!”
他很神氣地把手一甩,認為談話已經(jīng)結(jié)束。富爾曼諾夫卻向他轉(zhuǎn)過了臉來,竭力表現(xiàn)得很鎮(zhèn)靜地說:
“你的榮譽我不要。是黨把我派到師里來的,也只有黨才能把我從師里調(diào)回去?!彼平讼牟枴!澳悴灰彩枪伯a(chǎn)黨員嗎?你自己應該懂得!”
“咳,我說,公民同志們,紅軍戰(zhàn)士們……”
富爾曼諾夫回過頭來。
在門口,一群農(nóng)民的前面,站著我們已經(jīng)認識的那個長著絡腮胡子的老鄉(xiāng)。
“你們這兒,誰是夏伯陽?。俊彼儐柕赜醚劬Υ蛄恐坷锏娜?。
依然滿面怒容的夏伯陽回過了頭來:
“我就是?!?/p>
大胡子懷疑地把他從腳頭打量了一回。
“你不騙人吧?”他不信任地瞧著夏伯陽的扯開了的襯衫領子,吞吞吐吐地問。
夏伯陽本能地扣起了衣領,臉上微微現(xiàn)出笑容來,較前和藹得多地證實說:
“不騙人,真的,我就是!”
大胡子點了點頭:
“好,那我就找你吧?!?/p>
他走近前來,咧開了嘴,好心好意地笑著說:
“謝謝你,瓦西里·伊萬諾維奇!你的部下把我們那些個破破爛爛全還給我們啦。一件也不少,全給送回來啦!”
夏伯陽莫名其妙地揚了揚眉毛,眼睛看著富爾曼諾夫。
富爾曼諾夫微微一笑,給夏伯陽朝“禁閉室”的門呶了呶嘴。
大胡子繼續(xù)說道:
“我說,要不,那不跟走馬燈一樣嗎!白黨來了,搶;紅黨來了——說起來不好聽,也動手搶啦……”他攤開了兩手?!澳敲?,叫我們莊稼人可怎么辦呢?”
大胡子身后的老鄉(xiāng)們也異口同聲地說道:
“說的是呀!那我們莊稼人可真沒有活路啦!”
大胡子很滿意老鄉(xiāng)們的支持,就結(jié)束了他這篇不太費力的演說:
“可不是。既然是這樣,我就再一次謝謝你啦,瓦西里·伊萬諾維奇?!?/p>
他在原地踏著腳,遲疑不決地把手伸給了夏伯陽。
“我是代表我們大伙的!”像是替自己申辯似的,大胡子又解釋了一句。
夏伯陽斜睨了富爾曼諾夫一眼,滿心高興地握了“代表”的手。
大胡子十分滿意自己所完成的任務,于是轉(zhuǎn)向了伙伴們,得意地對他們擠了擠眼晴,好像是說:
“你們看,他是怎樣來接待我的。”
“禁閉室”的門吱嘎響了。日哈列夫惶惑不安地從門縫里擠出了半個身子。但當他的眼睛一接觸到夏伯陽的目光時,夏伯陽卻蹙起了眉尖。日哈列夫馬上把身體縮了回去,門也砰的一聲關了。
衛(wèi)兵聞聲回過頭來,把門閂上了。
富爾曼諾夫在門口和代表們告別。
夏伯陽目送著他,等農(nóng)民們都走出屋子以后,于是堅決地站了起來。
“我說,政委……”他竭力使自己不看富爾曼諾夫?!澳闳フ偌粋€大會,我……我要講話。”
季米特里親切地看了看他,忍著笑,推開門出去了。
別其卡走近夏伯陽的身旁,把他扔掉的那套裝備遞給了他,神秘地低聲說:
“瓦西里·伊萬諾維奇,咱們政委——好家伙……”
他找不出適當?shù)脑拋?,只好把手往上這么一揚,用這個手勢來表示自己對富爾曼諾夫的尊敬,并且描述著自己的想法:
“可我還以為……”
他于是又把手往上一揚,想用這個手勢來說明他當初對政委的錯誤看法。他原來以為政委不過是個“不在話下,啥也不是”的人呢。
“你以為!”夏伯陽挖苦地模擬了一回別其卡,然后,又同樣神秘地,帶著那么一點點兒夸耀的自負味兒,加上了一句:“知道嗎,既然是給夏伯陽派來的人……那就絕對含糊不了?!?/p>
小學校的門階前,來參加臨時召集的大會的群眾在喧嚷著。
在這兒,有夏伯陽師的戰(zhàn)士們,伊方諾夫地區(qū)來的織布工人們和農(nóng)民們。
富爾曼諾夫坐在門階的欄桿上,諦聽著群眾的談話。
夏伯陽在門階上出現(xiàn)了。他又戴上了帽子,全身也都按著條例的規(guī)定,裝備了起來。
人們靜了下來。大家都面向著他:
夏伯陽站在那里,眼睛再一次掃了一轉(zhuǎn)下面的面孔,堅決地抬起頭來。
“這該怎么說呢?戰(zhàn)士同志們!給咱們?nèi)珟煟o咱們?nèi)w紅軍丟盡了臉……讓咱們見不得人!”夏伯陽的聲音開始響亮了起來。“你們搶的是誰呀?拾的是咱們自己的莊稼人!恰好,我們就是為了這些莊稼人和工人,在流血拼命。為了反對剝削……反對這個……各色各樣的資本主義!”
靜寂。
人們鴉雀無聲地站在那里。
“難道我們是因為搶東西得來榮譽的嗎?難道夏伯陽的人是土匪嗎?!咳,你們小心點吧,‘英雄們’!”他全身挺直了起來,大聲說道?!巴笳l要再搶東西,我就槍斃他!我就親自用這只手,槍斃他那個壞蛋!”夏伯陽有力地舉起右手來,在空中晃了幾晃?!耙俏医o抓住了,就槍斃我!就是對我夏伯陽,也別客氣!我在哪兒是你們的指揮官呀?只是在隊伍里的時候!可是在平時呢——我是你們的同志……”
夏伯陽愈來愈被自己的“講話”和群眾的注意力所迷醉了:
“碰上我喝茶——你就坐下來和一塊兒喝!碰上我吃飯——那就請吧,咱們一塊兒吃!我就是這樣一個指揮官!我說得對嗎,同志們?我說得對不對?”
游擊隊員們、織布工人們和農(nóng)民們友好地嚷道:
“你說得對。你說得正是節(jié)骨眼!你說得太好了!”
夏伯陽咧著嘴笑了,由于不習慣做長篇大論的講演,所以講完以后還在咻咻地喘著。他坐到凳子上來,帶著一種天真的得意神情,看了富爾曼諾夫一眼。
富爾曼諾夫不由得也笑了。
大胡子和幾個農(nóng)民嘀咕了幾句以后,又向夏伯陽走了過來。
“我說,瓦西里·伊萬諾維奇,莊稼人都不明白……比方說,你究竟擁護布爾什維克呢,還是擁護共產(chǎn)黨?”
夏伯陽馬上顯得有些窘,迷惘地反問了一聲;
“什么?”
大胡子不知為什么也有點窘,可是他又重復了一遍:
“我問的是……你們究竟是擁護布爾什維克呢,還是擁護共產(chǎn)黨?”
一片寂靜。游擊隊員們、農(nóng)民們、織布工人們?nèi)纪牟?,等著看他怎樣回答?/p>
夏伯陽覺察到這一點。他沉默了一會兒,斜睨了富爾曼諾夫一眼,咕嚕道:
“我擁護國際,”說完,輕松地吁出了一口氣。
富爾曼諾夫笑了,追問了他一句:
“你究竟擁如哪一個呢,第二還是第三?”
夏伯陽困惑地抬起頭來:
“什么第二第三的?。俊?/p>
富爾曼諾夫平靜地解釋說:
“是哪一個國際???”
夏伯陽楞住了,接著慍怒地回答說:
“需要擁護哪一個,我就擁護哪一個?!?/p>
“究竟是擁護第二國際呢?還是第三國際?”富爾曼諾夫緊追著問。
由于這種不習慣的緊張,夏伯陽甚至冒出了滿頭大汗,但他仍然頑強地不肯服輸。
突然,他把頭一揚,很快地問富爾曼諾夫道:
“列寧是在哪一個?”
“在第三,”富爾曼諾夫回答說?!澳蔷褪撬闪⒌?,第三國際,布爾什維克式的?!?/p>
“對,那我也就是第三!”夏伯陽干脆地打斷了他。
四
鐘的滴答聲逐漸逐漸地變得強大起來。
一雙敏捿的手在結(jié)束著機槍的結(jié)合。這是安娜。她手指的動作已經(jīng)熟練起來了,因而裝得很快。她旁邊的鬧鐘仿佛是在催促著她,滴答滴答地響著。
別其卡坐在窗旁,托著腮幫,臂肘支在窗臺上,有心無意地看著安娜在一心一意地工作。
安娜靈巧地安上了槍栓,扣上了槍把,興高采烈地轉(zhuǎn)向了別其卡:
“好啦!”
別其卡點了點頭,想要說句什么,但話語被鬧鐘的刺耳的鈴聲打斷了。別其卡一怔,不自主地微笑著說道:
“還是提前完成的呢……真能干!安娜,你掌握技術(shù)啦!”
安娜帶著小學生答完了考卷的神氣,得意地笑了。別其卡走近機槍,搬開搶把,拉了一下?lián)屗?,憂郁地看著安娜:
“學習結(jié)束了,安娜!現(xiàn)在,你跟‘馬克辛’是好朋友啦?!?/p>
安娜拿起抹布來擦抹著機槍面,其實,這部分不擦已經(jīng)夠亮啦。于是,她低下頭來,從睫毛下望著別其卡笑了。別其卡搖了搖頭,不知道為什么向著窗戶走去。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吹贸?,他的思想已經(jīng)跑到別的地方去了。
他打開了窗子。
遠處傳來了手風琴憂郁的聲音。(以下的場面全都用這個憂郁的俄羅斯曲子伴奏。)
別其卡依然是那樣有心無意地望著,聽著,沉默著。過了片刻,他似乎才清醒了,于是急忙轉(zhuǎn)過身來,抓起了豎在墻角的步槍,套上了皮帶,背在身上。他斜睨了安娜一眼:
“你從前說什么……我對付娘兒們……才是‘英雄’……你還記得吧?我這就到白黨那兒串門去。”于是,帶著十足的自豪感,補充說:“夏伯陽和政委給了我一個重要的任務……”
安娜好奇地湊了過來。
“……抓舌頭去!”
安娜微笑地點了點頭:
“你能行嗎?”
別其卡皺起了眉頭。
“我什么都行!”說著,就堅決地轉(zhuǎn)過身來,向著門口走去。
剛到門前,他卻突然停止了。他站在那里兀立不動,回頭看著安娜。
他站了很久,驀地,向安娜果斷地走了過來。
安娜微微有些抖動,后退了一步。
她眼晴里已經(jīng)沒有先前的那種譏笑了,但她仍舊是鎮(zhèn)靜地,或者像別其卡所認為的,冷冷地看著他。別其卡在中途站住了,他猶豫了一會兒,終于把手伸給了她。
安娜高興了,趕過來抓住了他的手,緊緊地握著。別其卡想說點什么,但只揮了揮手,就迅速地轉(zhuǎn)過身去,走出去了。
安娜向窗子跑過去,又撲到門邊,跑到了院子里。
別其卡頭也不回地在街上走著。
忽然,安娜兩眼涌出了眼淚來,她很久很久地望著別其卡的背影。
晨霧籠罩著小河……手風琴奏著抑郁的曲調(diào)。
黎明……晨曦透過清晨的云霧,射在平靜的河面上。
陡壁上的草叢輕輕地分開了來,露出了別其卡的面孔。他豎起了耳朵,睜大了眼睛,像一動不動的獵狗似的,搜索著下面。
別其卡從緊靠著河邊的草叢里爬了出來。
離他不幾步遠,在一棵歪在河里的樹樁旁邊,放著釣魚者的靴子和步槍。
別其卡往前爬著。
魚漂微微牽動了……有一個人至在緊張地向前探著身子?!?/p>
身后傳來了輕微的、然而異常清晰的呼喚的唿哨聲。那人一怔,回過頭來?!?/p>
別其卡以戰(zhàn)斗的姿態(tài)立在岸上。他警告地把手指在唇上按了按,于是,很神氣地端起了步槍來。那人驚恐地看著他。
魚漂劇烈地牽動著……釣絲挺直了……那人本能地跑過去,想拿魚竿,但沒有抓到,自己反而掉進水里去了。……
別其卡笑了,他安靜地守候著。
掉進人去的水面上泛著水圈。
水紋動了,水嘩啦嘩啦響著,水面上露出了一個人來。他噴著鼻子,吐著嘴里的水,然后深深嘆了一口氣?!?/p>
別其卡做出了一副嚴厲的面孔,堅決地抖了抖槍。
那人默默地踏著笨拙的狗熊般的步子,朝岸上走來。他一邊盯著別其卡,一邊走著。水不斷從他的胡子上滴流下來?!@個釣魚的人正是保羅茲金上校的勤務兵——波塔波夫。
波塔波夫離別其卡只有幾步了……冷不防,他那龐大的身軀迅速地彎向了地面。他抓起了放在地上的步槍;他端起槍來,推上了栓?!?/p>
槍機發(fā)出一聲空響?!瓌e其卡臉上浮出了得意的微笑。
“噯,你呀……大叔!我早把子彈拿出來啦……快把槍放下吧,別淘氣啦!快!”他果斷地端起了自己的槍。
波塔波夫放下了沒用的槍,馬上變得癱瘓了。
現(xiàn)在,這個高大強壯的人好像一點也不可伯了……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由于神經(jīng)緊張,他周身哆嗦著,牙齒也在打顫。
別其卡向周圍看了看。河岸上一個人都沒有。他坐在樹墩上,仍舊端著槍對著發(fā)抖的波塔波夫,狡猾地望著這濕淋淋的人,戲謔地問道:
“你釣了不少鱸魚吧?”
波塔波夫垂下了頭。別其卡越發(fā)高興了。很顯然,能夠?qū)@樣一個長著大胡子的大叔為所欲為,使他高興極了。
“想喝魚湯嗎,你這個笨蟲!”
波塔波夫把頭轉(zhuǎn)過一邊,用低啞而顫抖的聲音回答說:
“給?!?ā?/p>
別其卡感到奇怪,又問了一遍:
“給誰?”
“……給??ā倚值堋懒恕牒瓤隰~湯……”波塔波夫沉重地嘆了口氣。
別其卡蹙起了眉尖,一聲不響,望著這戰(zhàn)栗的波塔波夫……他拾起了躺在地上的皮靴,扔給了哥薩克。波塔波夫笨拙地穿著靴子。別其卡看著他,小聲地問:
“你兄弟受傷了,是嗎?”
波塔波夫也同樣小聲地回答:
“不一不是……是用槍探條打的……”
別其卡凝視著哥薩克,搖了搖頭:
“你說是用槍探條打的嗎?那你還給他們當兵?”
波塔波夫悲哀地垂下了頭,沉默了一會兒,又抬起頭來:
“??ㄒ览病牒瓤隰~湯……你就放了我吧,好嗎?”
長時間的沉默。
突然,一個聲音叫了:
“你就真把他放了?”
這是夏伯陽。他正對著別其卡坐著,在他旁邊的是富爾曼諾夫。
他們兩人都驚訝地看著別其卡。
別其卡呆呆地坐在小凳上,躊躇著、不知道說什么的好。他覺著自己做得不對;同時也無力證明,在當時的情況下,除了放走,實在別無辦法。他只好長吁一口氣,搖了搖頭:
“我放了,瓦西里·伊萬諾維奇……可是他的槍我?guī)Щ貋砝??!?/p>
別其卡彎下身來,從地板上拿起了一支外國造的槍。
夏伯陽向他猛撲了過去:
“什么?!……你這個傻瓜!”又堅決地加上了一句:“到軍法處去,飯桶!”
別其卡立正站著:
“是,到軍法處去,瓦西里·伊萬諾維奇!”
政委站起來,從桌上拿起了一張紙,開門走了。別其卡把槍豎在墻邊,也要走了……
夏伯陽做了一個手勢,叫他站住。
夏伯陽看了看門口,掃了一眼自己的靴尖。靴子刷得晶亮——亮得放光。
“你也該稍微整齊點啦!老是這個樣子……衣帽不整的!”
別其卡驚奇地看著夏伯陽。但師長顯然沒有覺察出自己是在重復著富爾曼諾夫的話。他繼續(xù)說道:
“你是正規(guī)紅軍的自覺戰(zhàn)士,是我的通訊員。你應該給戰(zhàn)士們做個榜樣,可你穿得倒像個二流子!這算什么玩意兒呀?!”他一把扯起了別其卡敞著懷的“軍服”?!安桓銖U話,到軍法處去!”
漆木泛著光彩。
在黯淡的燈光下,是誰的熟練的手指在琴鍵上飛快地彈著。……
半明半暗的司令部的車廂里,桌上放著一盞小燈。一些離奇古怪的陰影從車窗外映到了地板上來。鋼琴上的蠟燭還沒有點燃。保羅茲金上校不用樂譜,全憑記憶彈著?!?/p>
空中蕩漾著貝多芬《月光曲》的莊嚴而平和的旋律……
波塔波夫隨著樂聲在車廂里緩慢地栘動著,做著古怪的舞蹈似的動作?!?/p>
仔細一看,我們才看清原來他腳下踏的是擦地板的刷子,他正在擦抹著漆布地板。
《月光曲》的莊嚴的樂聲蕩漾著。波塔波夫大概很熟悉這個樂曲,他合著節(jié)拍,以習慣的熟練在工作著……但當他的臉近臨近時,我們就看出來,這簡直是自動機一般的熟練。他的意識幾乎完全停止了。他半閉著眼睛,像夢游病者似的,無聲地活動著?!?/p>
波塔波夫滑入神秘的、不時被窗外微弱燈光照亮的昏暗里了。他的這些怪誕的、舞蹈似的動作,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卻古怪地“合上了”這平和而莊嚴的《月光曲》的節(jié)奏……
突然,波塔波夫停了下來。在他面前的桌上,正放著那張被遺忘了的公文:
“槍斃。保羅茲金上校?!?/p>
“鞭笞。保羅茲金上校?!?/p>
波塔波夫好像一下子脫出了恍惚境界。
保羅茲金上校繼續(xù)彈著?!?/p>
波塔波夫呆立在部里,睜大了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老爺?shù)暮竽X勺。
鏡頭里映出了上校的剃得光光的禿頭。微弱的燈光射在這光亮的頭皮上,閃著亮光?!?/p>
驀地,一聲劈拍劃破了這平和樂曲的流暢的聲浪。保羅茲金怔了一下,但由于對自己的仆人的信賴,他并沒有停止彈奏,只是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波塔波夫。勤務兵不好意思地拾一起了掉落在地板上的刷子。保羅茲金什么都沒說,又回過了頭去。
在這嚴肅的平靜里,依然是那樣流暢地傾瀉著那莊嚴的樂曲的旋律。
忽然,在這個純潔的、幾乎是透明的、溫柔的樂曲的織物上,卻荒謬絕倫地“織入了”嘶啞的、粗糙的、人的噪音:
“我兄弟……死啦!……??ā览?!”
可以聽出男人的喑啞的泣聲。
琴聲立刻終止了……由于習慣,彈奏人的手指本能地敲了最后的和弦。保羅茲金并沒有轉(zhuǎn)向波塔波夫,只是猛烈地撂下了琴蓋。琴蓋發(fā)出一聲棺材蓋似的喑啞的碰響,叩了起來。
在長長的暗影里,漆木很久很久地泛著鬼火似的寒光……
五
河邊的草叢里一兩個紅軍哨兵。
其中之一是個年輕小伙子,倚著長槍坐在樹墩上;另一個是個上了歲數(shù)的游擊隊員,坐在青年的腳旁。
“……咱們的瓦西里·伊萬諾維奇,他也是莊稼人出身呢……后來還在巴拉果夫鎮(zhèn)上做過木匠。”
“是真的嗎?”年輕的忍不住問道。
“真的!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將領,成了指揮官啦……并且還真了不起呢!”游擊隊員滿心高興地晃著腦袋。“米海依爾·瓦西列維奇·伏龍芝還要給瓦西里·伊萬諾維奇一個軍呢……”
“真的?”
“伏龍芝說:你夏伯陽……又說:‘再加上我……’又說:‘我們……’”
“真這么說的?!”
“可是,咱們的瓦西里·伊萬諾維奇不要!”
草叢里發(fā)出了颼颼的響聲。兩人同時抬起頭來。
草叢響得更厲害了。在透光的地方有人影一閃。青年紅軍端起槍來:
“是誰?”
幾乎和說話的同時,扣了扳機。一聲槍響。上了歲數(shù)的紅軍跳了起來:
“你這是干什么,傻瓜!你倒是讓他回話呀!”
青年紅軍抱歉似的笑了:
“那有甚么兩樣?反正沒打著?!?/p>
正在這時,那個人從草叢里鉆了岀來。這是富爾曼諾夫。紅軍戰(zhàn)士們認出了政委。富爾曼諾夫走向前來:
“你們沒有睡覺,這很好??墒遣粦撓狗艠尅<热灰?,就該打中!”
戰(zhàn)士們相互望著。富爾曼諾夫坐在他們旁邊。
“靜嗎?”
兩個紅軍同時回答:
“很靜,政委同志!”
在他們背后,有人很有禮貌地咳了一聲。紅軍一驚,回過身去。
就在他們面前,站著一個哥薩克。他沒帶步槍,但戰(zhàn)刀卻在他身旁搖晃著……兩個紅軍急忙抓起步槍。
富爾曼諾夫跳了起來:
“站住!”
這是波塔波夫。他驚恐地后退了一步,不自主地劃了個十字。
“舉起手來!”富爾曼諾夫命令說。
波塔波夫聽從地舉起了雙手。
富爾曼諾夫走近了他:
“是偵察兵嗎?”
波塔波夫陰郁地搖了搖頭:
“我是過你們這邊來的……昨兒你們有個小伙子把我逮住了……又把我放了……現(xiàn)在我自個兒來啦……”
富爾曼諾夫仔細端詳著哥薩克。
“啊,是別其卡抓到的那個白軍!好吧……那么,繳械吧!”
波塔波夫服從地摘下了戰(zhàn)刀。
夏伯陽坐在地板上,一只手放在鋪開的地圖上支撐著身子,從下往上看著:
“那么,你是說,他們預定明天進攻?”
波塔波夫肯定地點了點頭:
“是!”
夏伯陽摸了一下小胡子:
“你是說軍官團……卡別列夫團?”
波塔波夫再一次肯定地點了點頭,于是,忽然間,像是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來似的,俯向了夏伯陽:
“是的。他們在司令部里想出來的……來一次沖鋒,叫什么精……精神戰(zhàn)術(shù)!”
富爾曼諾夫望了望夏伯陽。
夏伯陽像是體會到了什么,于是轉(zhuǎn)向別其卡:
“把他帶到司務長那兒去,讓他先在伙房里工作?!?/p>
別蘇卡走近了波塔波夫:
“喂,來吧。我呀,老頭兒,為了你,大叔,我差點兒沒給送到軍法處去!”他戲謔地把波塔波失推了一把。
他們在門口消失了。
富爾曼諾夫轉(zhuǎn)向了夏伯陽。
夏伯陽突然抬起頭來:
“唔,政委,你怎么想法呢?”
富爾曼諾夫俯下身去,仔細地查看著地圖,然后慢慢轉(zhuǎn)向了夏伯陽:
“他們想用反攻來阻止我們前進。所以就集中了他們的精銳部隊?!?/p>
夏伯陽驚異地,然而是贊許地看了看富爾曼諾夫,咕嚕了一句:
“嗯,對……對?。 ?/p>
富爾茲諾夫望望他,也學著他的口吻問道:
“那么,指揮官怎么想法呢?”
夏伯陽全神貫注地研究著地圖。
停頓,夏伯陽在地圖上做著標記……終于,他簡短地說:
“沒關系……來吧!”
富爾曼諾夫站了起來:
“我到師政治部去,召集黨員們開個會?!?/p>
夏伯陽什么也沒有回答。
富爾曼諾夫走了出去。
夏伯陽抬起頭來:
“精神戰(zhàn)術(shù)……去他媽的!就來他個精神戰(zhàn)吧!”
他又俯向了地圖。
平靜的鼾聲響遍了整個木屋。
夏伯陽穿一件單褂,在攤在地板上的地圖上爬著,口里低聲哼著《黑烏鴉》。在他旁邊的玻璃瓶里插著一根滿是蠟淚的殘燭。
從吊鋪上的一堆羊皮里,傳來鼾聲。
夏伯陽小聲哼著,不時發(fā)出短促的驚訝聲。
鼾聲停止了。羊皮堆蠕動起來,從里面鉆出了別其卡的睡得迷迷糊糊的臉。他從吊鋪上探出身子來,很久很久地觀察著夏伯陽。夏伯陽在一心一意地工作著。
別其卡打破了沉寂:
“這么說,明天該打仗啦,瓦西里·伊萬諾維奇?”
夏伯陽稍微抬起一點頭來:
“這……這么說……可你怎么不睡覺哇?”
別其卡裝出了一副狡猾的面孔:
“好說呢,睡覺!……回頭你又該說啦——你們他媽的都睡了,光叫我一個人對付這群哥薩克?!?/p>
夏伯陽沒有答腔。別其卡爬了起來。
“瓦西里·伊萬諾維奇,你瞇過一會兒沒有?”
夏伯陽頭也不抬地說:
“瞇過了……睡你的吧,小鬼!”
別其卡仍然不放松:
“八成,是昨天吧?”
夏伯陽把手一擺:
“怎么,難道你是‘欽差大臣’嗎?這可好,又跑出個管睡覺的政委來啦!”他沉思地看著地圖,又開始哼起來了。
別其卡接唱著副歌。
夏伯陽搖著頭,仿佛是在回答自己的思想似的:
“是啊……子彈還是少了一點。……人,要是再多點哪,那就更好啦……得,也行……沒關系……沒關系!……”
停頓。別其卡從吊鋪上探出身子來,注視著夏伯陽。夏伯陽已經(jīng)整個身子伏在地圖上了。
別其卡再一次打破了沉寂:
“我望著你,瓦西里·伊萬諾維奇,我覺得你真是個天下少有的人物。拿破侖,簡直是拿破侖!”
夏伯陽笑了。
“差得遠呢。別其卡,還差得遠著呢??墒?,拿破侖比我容易得多。那時候沒有機槍,也沒有飛機。那該多么好哇!”接著,不免有些得意地補充說:“過一半天還要給我送架飛機來呢!……光是喝汽油,他媽的,也就供不過來呀!”
別其卡同情地點了點頭,甶于尊敬而抽了抽鼻子,說道:
“瓦西里·伊萬諾維奇,你能不能指揮一個軍?”
夏伯陽仍然不中斷自己的工作:
“能?!?/p>
別其卡高高興興地又說:
“一個方面軍呢?”
夏伯陽點了點頭:
“能,別其卡,能。”
別其卡睜大了眼睛:
“全共和國的武裝力量呢?”
夏伯陽停頓了一會兒:
“只要再稍微學習那么一丁點兒,那就也能指揮全國的武裝力量?!?/p>
別其卡不由得深深拜倒了:
“那要是全世界的軍隊呢,瓦西里·伊萬諾維奇,你也能管得了嗎?”
夏伯陽沉吟了一下,嚴肅地同答說:
“不……不行……我不會外國話呀!快睡你的吧,別跟我窮搗亂!”
別其卡驚恐地鉆到了羊皮堆里去。
夏伯陽已經(jīng)平伏在地圖上了。
六
小丘上,一群人——有的站著,有的坐著,也有的躺著。
這里有旅長、別其卡、幾個指揮官和通訊員。
夏伯陽騎在馬上,了望著遠方。
一個人在地圖上校對著部隊的部署。
夏伯陽放下望遠鏡:
“再過一點半鐘就要開始沖鋒了;都進入陣地了嗎?”他轉(zhuǎn)向旅長。
正看著地圖的旅長抬起頭來:
“都妥了……只缺騎兵中隊。”
夏伯陽怒罵了:
“茹果夫,這個混蛋,我非槍斃他不可!”
旅長搖了搖頭。
夏伯陽猛可地掉轉(zhuǎn)身來:
“別其卡!”
別其卡跳了起來。
“快到騎兵中隊去!”夏伯陽命令說。
“是!”別其卡舉手敬禮,向拴馬的地方飛奔過去。
紅軍戰(zhàn)士分布在散兵線上。
在一邊,離散兵線不遠,是機槍巢。
機槍旁匍匐著兩個人——在作戰(zhàn)斗準備的最后檢查。
安娜竭力控制著自己的不安:
“你看,咱們的子彈夠用嗎?”
機槍手想了想,聳了聳肩:
“那要看是什么仗啦。要打一場好仗,半個鐘頭都不一定夠。”
行軍灶旁有兩個人在忙亂著:反正過來的哥薩克(波塔波夫)和穿著不合身材的紅軍軍裝的半大孩子。波塔波夫陰郁地拿著一把大白鐵勺,在粥鍋里撮合著。
我們早已熟悉的大胡子老鄉(xiāng)趕著車走近行軍灶,扔下了一口袋什么,含笑對波塔波夫大聲叫道:
“收下吧,做飯的老娘兒們!”
波塔波夫一怔,轉(zhuǎn)過身來,慍怒地看著大胡子。大胡手急忙撒開了韁繩——馬往前一沖,就走出鏡頭去了。
別其卡旋風似的馳上土丘,在夏伯陽面前勒住了馬。所有的人都掉過頭來。別其卡本想做個正規(guī)報告,但由于太緊張,報告卻變成了普通的語言。
“瓦西里·伊萬諾維奇,騎兵中隊可反啦……隊長也給打死啦!”
夏伯陽向別其卡沖了過去。
“什么!……茹果夫給打死啦???”
他拉緊韁繩,用腿肚一夾,馬一起步就飛奔起來了。別其卡緊跟在他的后面。
旅長從地上跳了起來:
“瓦西里·伊萬諾維奇,你得帶人上去呀!”
但夏伯陽已經(jīng)去遠了。
“去他媽的!我一個人就能對付!”從遠處傳來夏伯陽的聲音。
林中的空地上,人們叫嚷著。這是夏伯陽的自由成性的游擊隊員們。他們激烈地揮著臂膀,晃著步槍,并且在對什么人威嚇著。在人群中間,一個上了歲數(shù)的紅軍在大聲喊叫,想要壓倒眾人的聲音。
嚷嚷聲開始靜下來了?,F(xiàn)在才可以聽出那個紅軍是在喊著什么。他竭力想表現(xiàn)得鎮(zhèn)靜,但他的聲音仍然不時中斷:
“同志們!……那不是真話!……那都是敵人造的謠言!就算是我們得到了自己的一份,那又能怎么樣呢?那些地主老爺們還不是在我們的周圍,還不是自由自在的嗎?走哇,去打掉那些老爺去!”
人群中擠出一個人來:
“要去你自己去吧!可別逼著我們?nèi)ィ ?/p>
紅軍竭盡全力地喊道:
“我們要一個村一個村把他們攆出去!快走哇!快呀!”
紅軍還沒有說完。那個人卻離開眾人,把正講著話的紅軍推在一旁,占據(jù)了紅軍的位置:
“夠啦!我們已經(jīng)打夠啦!這會兒讓別人去打吧,咱們干什么要離鄉(xiāng)背井的哪?”
一個歪戴著破制帽的小伙子瘋狂地喊叫著:
“說得對呀!咱們不再往下干啦!”
隊伍波動著,嚷起來了!那個人扯緊了掉下來的袖子,壓過眾人的聲音,高聲喊道:
“咱們受夠罪啦!伙計們,散伙回家吧!”
突然——鴉雀無聲。
人們記起了隊列。大家在尋找自己的位置,互相推撞著。
那個人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個人了。他鬧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向后轉(zhuǎn)過身去,揮動著步槍……
就在這一剎那,槍聲響了。
那個人手臂朝上一揚,就倒下去了。
只在這時,我們才看見了夏伯陽。他站在地上,右手握著手槍。別其卡站在他的身后,牽著馬的韁繩。
夏伯陽向隊列走近了幾步,一面走著,一面把手槍放回了槍套里。
隊列木立不動。
驀地,傳來夏伯陽的平靜的聲音。
“看齊!立正!”
隊伍越發(fā)顯得寂靜。只有遠處傳來的轟降炮聲。
夏伯陽挺直了身體。
“在那邊……”他朝著炮聲逐漸激烈的方向揮了揮手,“人民的最優(yōu)秀的兒子們,為了我們的革命事業(yè)……正在犧牲著自己的生命??墒悄銈儭彼穆曇魤旱沽伺诼暤霓Z鳴?!澳銈兊糜??
①以馬克思主義世界觀為思想指南,認定“生活是連續(xù)不斷的運動、變化”(高爾基)。“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把現(xiàn)實理解為一種發(fā)展,一種在對立物的不斷斗爭中進行的運動”(盧納察爾斯基)。因此,從革命的發(fā)展的觀點,從矛盾斗爭的觀點去觀察生活,描寫生活,揭示生活的本質(zhì)及其趨勢,是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方法的最基本的特點。
②堅持列寧的黨性原則。黨性就是作家自覺地站在無產(chǎn)階級立場為革命和社會主義事業(yè)服務。高爾基說,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文學是“時代、國家和階級的事業(yè)”,作家必須自覺地為工人階級的事業(yè)工作。同時,黨性并不是一種附加物,不是從外面貼到作品上去的東西。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的黨性是溶化在思想體系中的美學因素。法捷耶夫特別指出這一點:“工人階級的事業(yè)應當成為作家本人的事業(yè)……只有這樣才會使社會主義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具有深度的真誠和豐富的感情?!钡亲骷业恼蝺A向性不應當是赤裸裸的?!吧鐣髁x思想進入作品應當不是作為某種外來的東西,而是體現(xiàn)在形象里的作品的本質(zhì)”。只有“當思想在作品中得到具體的、感情的體現(xiàn),當智能和意志、善與惡、愛與憎、勇敢與怯懦、正直與偽善體現(xiàn)在活生生的、生氣勃勃的形象里,當內(nèi)容找到了相應的、鮮明的形象時,藝術(shù)作品才能成為完全合乎要求的、令人信服的東西”。
③肯定社會主義的現(xiàn)實,塑造正面英雄形象,是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的基本要求。高爾基強調(diào),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有可能并有權(quán)肯定,它的批判是針對過去、反對過去的殘余。而它的主要任務是通過形象描繪事實、人物及人們在勞動過程中的相互關系的方法來確立社會主義”。法捷耶夫也指出,我們的現(xiàn)實主義之所以是社會主義的,“是因為它表現(xiàn)并肯定新的、社會主義的現(xiàn)實”。與此相聯(lián)系,他們認為,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必須具有理想和革命浪漫主義精神。這種理想和革命浪漫主義精神不是別的,而是一種在馬克思主義思想指導下的“高瞻遠矚”:“站得比現(xiàn)實更高,并且在不使人脫離現(xiàn)實的條件下,把它提升到現(xiàn)實以上?!保ǜ郀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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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電影誕生之初,人們對于泊洋品的認識還未成熟,學習借鑒了眾多其他國家的電影創(chuàng)作觀念與方法,影響較為深遠的則是蘇聯(lián)電影借鑒,對于中國電影體制發(fā)展、電影主題思想,以及電影創(chuàng)作技法觀念都產(chǎn)生了眾多影響。
一、電影國有化體制的誕生
早期蘇聯(lián)在20、30年代十月革命的勝利,是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隨后中國也傳播了馬克思主義,進行社會主義探索并最終成功。在政治環(huán)境相一致的大背景與大歷史觀下,在國家政策層面,中國學習了蘇聯(lián)關于電影國有化的存在形式。一方面在國家支持下,促進電影發(fā)展。如中國第二代導演創(chuàng)作多為國營制片廠生產(chǎn)、發(fā)行、放映;但平一方面,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市場活力,創(chuàng)作環(huán)境局促,如中國“十七年”電影的僵化環(huán)境。但在1978年,中國電影市場改革,開放了民營電影創(chuàng)作空間,隨后包容了更加多元的創(chuàng)作主體。
二、電影主題情感表達的旨歸
蘇聯(lián)在30、40年代創(chuàng)作了大量革命斗爭與建設題材的影片如《夏伯陽》等。并且以“夏伯陽”為例,塑造公式化、高大全的英雄形象。這對于中國的英雄敘事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
中國早期50年代也拍攝了大量革命英雄以及生產(chǎn)建設題材作品,《紅旗譜》《南征北戰(zhàn)》《我們村的年輕人》等。他們在題材選擇上多為重大革命事件,在主題思想上宣教意味濃厚,在人物塑造上偉人精神與神化英雄的情感表達強烈。并且中國在1987年提出“弘揚主旋律,堅持多樣化”的口號,主旋律電影也受到蘇聯(lián)70、80年代電影創(chuàng)作的選擇。蘇聯(lián)當時集中在四大題材上,分別為軍事愛國主義、政治題材、生產(chǎn)題材、道德題材,中國主旋律電影也像此靠近。
三、電影創(chuàng)作技法影響
對于電影認識,蘇聯(lián)蒙太奇學派是較早,且具有較強實踐運用的理論學派。他們對于蒙太奇沖突或敘事的嘗試,影響改變了中國電影創(chuàng)作。
中國借鑒對于蒙太奇技術(shù)的運用,改善了“戲影觀”的老套、死板的鏡頭與剪輯方法創(chuàng)作了《萬家燈火》如愛森斯坦雜耍蒙太奇技巧的試聽呈現(xiàn),也創(chuàng)作了如蘇聯(lián)《這里的黎明靜悄悄的》具有詩意現(xiàn)實風格的革命電影如《一江春水向東流》。
蘇聯(lián)電影為中國電影發(fā)展打下良好的基礎,也促進中國電影在新時代更快發(fā)展。中國電影在學習探索中也掌握了屬于自己的民族性與獨特性電影語言,相信在不久將來中國電影將擴大對外傳播交流能力,實現(xiàn)電影強國目標。
《夏伯陽》該片上映時,距盧溝橋事變還有三年。雖說是老片子,我看的東北話配音版,倒是津津有味兒,也許黑白色彩過于單調(diào),敘事情節(jié)過于陳舊,但它依然不愧是蘇聯(lián)國寶級影片?!读羷Α返暮芏嘣兀ㄖ饕宋锏脑O定、劇情的構(gòu)造、場景的置換,戰(zhàn)爭場面的拍攝角度和節(jié)奏大概都有參考這部片子。
片中人物是鮮活的,他們有血有肉,如夏伯陽是個有性格缺陷的戰(zhàn)斗英雄,所以影片以偶爾調(diào)侃他的知識分子政委作為人物形象的補充。有愛情有膽識的警衛(wèi)員小伙子,有給將要死去的兄弟釣魚吃的白軍絡腮胡大叔,有勇敢又美麗的農(nóng)婦,劇中人物沒有扁平化,沒有瑪麗蘇。俄羅斯優(yōu)美的民族音樂貫穿影片始終,那是蘇聯(lián)文化的寶藏。在戰(zhàn)爭間歇中,戰(zhàn)士們悠揚的歌聲將一日一日的苦痛融化在溫情之中,每個人都在火光里,在黎明前夕,懷著期盼構(gòu)建著即將醒來的夢。夏伯陽在四起的祥和靜好中,看看他的勤務兵和阿娜,不禁感嘆:“你們可真幸福啊。年輕,好的日子都在后頭吶。等仗打完了,你們在一起結(jié)了婚,等到那個時候啊,大家都有好日子過呀,誰都不愿意死啊?!弊鳛橐粋€鐵打的將領,槍林彈雨里摸爬滾打過來的鐵血硬漢,夏伯陽的內(nèi)心卻對溫軟的生活有著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向往。他曾是一個不知道自己在為第幾共產(chǎn)國際奮斗的人,但他始終是一個向往和平與自由的人。
以下摘錄自,鄭雅玲老師的《中國電影史》,作為知識普及分享給可愛的豆友們。
《夏伯陽》于1934年問世,被視為蘇聯(lián)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電影創(chuàng)作的里程碑之作。瓦西里耶夫兄弟導演在《夏伯陽》一片中,塑造了內(nèi)戰(zhàn)時期的英雄形象,如忠于革命事業(yè)英勇善戰(zhàn)的軍事天才夏伯陽,冷靜果敢性格堅強的黨的工作者的政委形象,以及女機槍手、衛(wèi)兵、農(nóng)民、白軍等各具不同性格特征的人物形象,他們從不同的側(cè)面再現(xiàn)了蘇維埃政權(quán)初期的真實的社會狀況。
影片《夏伯陽》根據(jù)福爾曼諾夫于1923年發(fā)表的同名小說改編成影片后,被稱贊是“高超的藝術(shù)品”。銀幕造型賦予了夏伯陽以超人的乞丐,從而感染著觀眾,為了豐富人物的性格特征,影片對語言的設計也有獨到之處,幽默、準確的語言是人物具有典型的時代特征。在聲音的處理上,影片注意了聲音的造型感、距離感等。這部影片被認為有著俄羅斯的勇敢,譏諷、痛苦、安寧、理想和熱情?!断牟枴返某晒Γ瑯酥局K聯(lián)電影創(chuàng)作,以及文藝創(chuàng)作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真正地走向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的新階段。他成為了“蘇聯(lián)電影史兩個時期的重大分界線,它既是最初15年即蘇聯(lián)革命形成時期的總結(jié)和頂峰,同時又為新的時期,即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電影藝術(shù)的確立和繁榮時期奠定了基礎。
2022.09.20
上士出身的紅軍師長夏伯陽雖然很會領兵打仗,但是他骨子里是個大老粗,不注意軍容風紀,衣帽不整,看不起知識分子,伏龍芝司令給他派來的新政委富爾曼是個知識分子,一開始他壓根就沒看上,竟然對新政委出言不遜。
上行下效,夏伯陽的部隊也紀律散漫,居然搶老百姓的東西,政委富爾曼關了指揮官日赫廖夫的禁閉。勃然大怒的夏伯陽怒氣沖沖的來找政委要人,還當場發(fā)飆。政委利用老鄉(xiāng)們登門感謝紅軍退回搶去東西的機會,巧妙的化解了夏伯陽心中的怒氣,深刻的教育他這個同是莊稼人苦出身的紅軍師長,夏伯陽召開大會公開檢討,士兵們和老百姓更加喜歡這個光明磊落,知錯就改的師長,而夏伯陽從此對這個知識分子出身的政委心誠口服,完全沒有了成見和隔閡。
夏伯陽的勤務兵別其卡奉命去抓俘虜,他抓住一個在河邊釣魚的白軍,聽說是為他快死的弟弟要吃魚,就擅自放了這個白軍??帐只貋淼膭e其卡被夏伯陽關了禁閉,不想被放了的白軍俘虜受夠了白軍長官的虐待,兄弟死后自己主動找上門來投降,他是白軍卡別列夫軍官團團長的勤務兵,向夏伯陽提供了很多重要的情報。
極賦指揮才能的夏伯陽雖然是個大老粗,但是非常擅長看地圖,發(fā)起進攻的頭一天晚上,通宵在地圖上排兵布陣,調(diào)兵遣將。戰(zhàn)場上,當白軍騎兵沖上來的緊要關頭,夏伯陽一馬當先,身先士卒,揮舞著馬刀 親自帶領紅軍騎兵沖鋒陷陣,殺的白軍落荒而逃。
女戰(zhàn)士阿娜刻苦學習機槍,很快學會了拆卸和組裝機槍。上了戰(zhàn)場,實戰(zhàn)中以一當十,機槍打的又準又狠,打的白軍丟盔卸甲,敗退下去。
進攻的白軍還是沿襲一戰(zhàn)前的打法,軍官打頭,士兵排列整齊的隊伍齊步走,這樣做雖然可以鼓舞士氣,恫嚇對手,但是在機關槍出現(xiàn)的時代,就是活靶子,一倒一大片。而阻擊的紅軍則全部臥倒在地上射擊,傷亡很小。
戰(zhàn)爭是殘酷的,正像夏伯陽說的“我們誰都不想死,但是戰(zhàn)爭就要流血,不是我們死,就是敵人死”。白軍偷襲了夏伯陽的司令部,他們動用了騎兵、大炮和鐵甲車,夏伯陽的部隊猝不及防,不抵白軍的進攻而后退,夏伯陽親自操控機槍掩護部隊撤退,負傷后死于最后的渡河過程中。
好生動啊。政委和夏伯陽之間的友誼——真是偉大。
夏伯陽,一個原型式的人物,但看起來遠沒有那么高大全,而像是修正后的人物(比如李云龍趙剛和尚),這種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因為有種種人格缺陷和人物弧線,有一種克制而自然的理想化,并不是那么有煽動性。他們幾乎每個人都有著明顯的缺陷,夏伯陽魯莽不修邊幅,政委不懂軍事,勤務員好色,但他們形成了一種理想化的真摯平等的同志關系,一個炕上睡覺,一起上前線,仿佛只有職位而沒有地位的差距,相互提攜成長,最終給人留下的的是一種純粹的同志友情而非一種意識形態(tài)色彩。夏伯陽分不清“第幾國際”、“布爾什維克還是共產(chǎn)黨”,卻能把握本質(zhì),只要人物有這種性格特質(zhì),影片的目的就達到了。英勇善戰(zhàn)的戰(zhàn)士是夏伯陽式的。起初的趙一曼沒有那么多性格弧線,但后來紅色娘子軍有了人物的成長。政委是布爾什維克黨象征。藝術(shù)形象取代真實存在的人物進去歷史
蘇聯(lián)影史上極為重要的作品,托洛茨基被本不應出現(xiàn)的伏龍芝代替,英雄夏伯陽影響了社會主義國家直到今天的戰(zhàn)爭片敘事。
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去蒙太奇與復雜形式化,實驗傾向,集中的主角表現(xiàn)代替大眾主角,宣揚社會主義政策和意識形態(tài),象征化的處理情節(jié)與造型設計,but這種庸俗的社會學僵化思想實在是…
吃著土豆講戰(zhàn)術(shù),拿著機槍泡著妞,敵人們就舉著骷髏旗進攻了。國產(chǎn)配音完全突出了英雄的機智幽默,共產(chǎn)革命樣板戲果然都穿一套衣服。
豆瓣上太多人 以自己小資產(chǎn)階級之惡心 度偉大的共產(chǎn)主義戰(zhàn)士之腹
4/5彼時的蘇聯(lián)還是充滿生機的,恰巴耶夫所表現(xiàn)的英雄氣概,代表著蘇聯(lián)的蒸蒸日上,還沒有忘記理想和初心,文化啊文化,電影啊電影,你是時代的兒子,歐美是生不出恰巴耶夫的
我看的是東北味的配音。角色刻畫好爆了,場景段落也厲害,反正各種驚人。
看完之后覺得這是中國后來戰(zhàn)爭片的模仿對象啊,那時候真是跟著蘇聯(lián)走,順便說一句,看著夏伯陽和政委偉大的友誼,竟讓我產(chǎn)生了某種錯覺,哎呀,我是不是真的有問題啊,難道就我一個人這么想?
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的代表作,這個時期的蒙太奇老一輩的導演愛森斯坦、杜甫仁科等都離開了蘇聯(lián),而年輕一代的導演已經(jīng)不把重心放在純電影的探索上,更注重故事本身的戲劇化和心理化。此片最后的鏡頭,夏伯陽在水中沉默,無產(chǎn)階級反抗中遭到炮火的轟擊,在轟擊中影片落幕,似乎暗示著無產(chǎn)階級斗爭的艱難和無所畏懼。整體風格是經(jīng)典的”典型環(huán)境下的典型人物“,恰巴耶夫如今看來落入俗套,但當時或許是煥然一新的,后來中國這邊的五六十年代的紅色電影基本上都是按照這個套路來走的。
當年看的時候片名還叫《夏伯陽》。
節(jié)奏不緊不慢,劇情比較簡單,但是也貼合現(xiàn)實,觀感很輕松愉快,指揮官和政委的角色設定也很可愛搞笑。的確如老師說的“像是蘇聯(lián)版的亮劍”前蘇聯(lián)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電影的里程碑之作。就是作為一部有點個人英雄的電影,劇情結(jié)尾又似乎不是很完整。(看的b站版本少3分鐘)不確定夏伯陽最后是潛水里跑了還是死在河里了。也許就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的精神內(nèi)核而言,最后的保障,得是人民和組織吧。剪輯有的地方好像有點亂。“你們未來的生活會美的不想死”,可是這場戰(zhàn)爭只有把敵人消滅,我們才有未來。
配音為何如此土氣................
以后世的視角來看,這部電影是很粗糙的,無論是人物劇情還是矛盾沖突都非常簡陋,其實完全可以拍的更好(可以對比下20年后學到家的TG),但這毫不影響它的價值,4:3的畫幅又是黑白,但取景特別是遠景都很有美感,土豆擺陣、還東西、黨代表、釣魚、“精神戰(zhàn)”和騎兵沖鋒等情節(jié),還有人物、歷史背景,以及政委與師長的磨合,都堪稱一代銀幕經(jīng)典;故事和鏡頭更是成為了蘇中作品的樣板,可以說是亮劍的祖爺爺了,但是價值又很正:黨的領導、紀律嚴明、分工合作、學習進步、群眾路線...比某些評論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共產(chǎn)國際,第二還是第三?”“列寧在第幾?”
7.5,正向和反向的歷史意義都很大,擯棄了蒙太奇學派形式至上的原則開始用通俗化語言來謳歌社會主義,建立了典型的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下的平民英雄模板,這套模板可以說沿用至今了(參考李云龍),但同時這套突出正面英雄的創(chuàng)作方式很快就給繼承者以不好的示范,只要主題先行重點突出英雄和主要人物就夠了(當然跟創(chuàng)作環(huán)境的不斷收緊有很大關系),高大全三突出開始盛行其道(無論是蘇聯(lián)還是中國),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就慢慢變成樣板戲,遺毒至今
新中國老電影戰(zhàn)爭片大抵濫觴于此
1蘇聯(lián)社會現(xiàn)實主義 2人物塑造出色 3配音別具一格 4結(jié)局出乎意料
6。國配音畫質(zhì)量差,國產(chǎn)山寨片鼻祖
最早在電影里明確提出了:“誰在臺上支持誰”的“政治理念”。
蘇聯(lián)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里程碑之作。本片改編自同名小說,但其對于人物個性的再創(chuàng)作使夏伯陽的形象更加鮮明,他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真實的革命者。他出身貧寒,文化水平不高,但其在軍事方面有著過人的天賦。他犯過錯,很看重情義,為人耿直,他不是完美的,但他仿佛就在眼前。最后我想說,我終于理解了政委的意義,文武結(jié)合非常之必要。這結(jié)尾有點草率啊?本片在敘事上和好萊塢有些相似,沒有特別精美的構(gòu)圖,多近景展現(xiàn)人物面部表情,剪輯上較流暢,總體通俗易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