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迪艾倫是少數(shù)能在電影里把故事講得好看，同時又表達深刻觀點的導演。就像有人曾說過，在伍迪艾倫的電影體系，存在著好幾個母題，譬如愛情關系，譬如知識分子的偽善。而圍繞著母題，伍迪艾倫總能通過一部部電影，給出迥乎不同的想象和答案，《曼哈頓》正是這些回答中的一個。

《曼哈頓》講的是發(fā)生在1979年大城市里混亂的感情生活——婚外戀、老少戀，這些感情放在今天來看，也是值得商榷的戀愛形態(tài)。劇中的男女主角，也因為這些放蕩不羈的感情，有著各自的糾結和憂慮。 伍迪艾倫憂慮的是，他42歲了，不應該和一個17歲的高中生翠西談戀愛，就算談了，也不該許以未來。自詡為知識分子的伍迪艾倫，一直有一種強烈的道德感在背后驅使他，迫使他在行事上有著近乎絕情的冷酷：他不讓翠西在自己家里過夜，千方百計勸說對方去英國深造，不厭其煩地告訴女孩，這場戀愛只是曇花一現(xiàn)，你將來會找到“更適合你的人”，而不是像我這樣的老頭。 但不能忽略的是，除了身懷嚴苛冷峻的道德感，伍迪艾倫也并非沒有喜歡過翠西，沒有曾萌生出一絲浪漫之意，否則，他干嘛要和一個少女開始戀愛呢？電影中也有幾個鏡頭揭露他內心的浪漫：在馬車上忍不住擁吻女孩、和女孩躺在床上邊吃中餐邊看電視，像一切熱戀中的情人一樣，曖昧至極。不過，道德感最終還是戰(zhàn)勝了浪漫，在一個小餐館里，伍迪艾倫還是選擇和女孩攤了牌，結束這一段在他看來“不倫的戀情”?？粗I流滿臉，我都感到于心不忍，但影片中的伍迪艾倫，卻也只是給予她不切實際的安撫，畢竟，“這才是真正正確的決定啊”。 而電影中的女主角瑪麗，承載了愛情的另一種面目。她在影片里剛出現(xiàn)時的形象，是帶著黑墨鏡、夸夸其談著藝術，甚至還煞有其事地批判了一通文藝圈那些大家。這無一不是在暗示，她就是典型的文藝青年。這種文藝青年最危險之處，就是對浪漫不切實際的過度追求——不出所料，她既和她的老師結了婚，然后又愛上了一個有婦之夫。雖然她一直在念叨著“我來自費城，我信仰上帝”，“我不要當別人婚姻的破壞者”，但在影片結尾，她還是暴露出了文藝青年不可撼動的本質，拋棄了伍迪艾倫這樣的老實人，轉過頭回去找只想與她保持第三者關系的有婦之夫，真渣男耶爾。 在電影里，男女主角瑪麗和伍迪艾倫的相遇相愛，看似很合拍——她們同樣是一段感情里的失意者，也同樣有著相似的道德感（一個不想耽誤少女，一個不愿破壞別人的家庭），所以衍生出一段看似正常的戀愛?，旣愐惨欢纫詾?，自己正常了，不再追求浪漫，于是才有她在床上對伍迪艾倫所說的：“你很棒。我認為你就是那種適合生兒育女的對象”。伍迪艾倫也真的信了，也才會在瑪麗又一次回頭去找有婦之夫耶爾的時候，表現(xiàn)出震驚與不解。 有人可能不禁會說：如果一切都按瑪麗回過頭去找耶爾之前那樣進行下去，該多好？對不起，你把人性看得太簡單了。就像牯嶺街里那句經典的臺詞：“你憑什么改變我？”——人性總是難以被改變的。

伍迪艾倫和瑪麗，在本質上，就是兩種人。伍迪艾倫是珍惜羽毛，用道德感來塑造自己的知識分子。有人評價說，這部電影里的伍迪艾倫太自戀了。是的，他是真的自戀，自戀的本質在于，他認為他把握了道德的真理，站在了道德最高點上，他對他的所作所為，有著一種近乎固執(zhí)的自信。所以在愛情中，他總是扮演“智者”，判斷著這不該愛，那也不該愛，他享受的不是愛情，而是扮演智者帶來的快感。但李宗盛有一句歌詞寫得好：“情愛里無智者”，不均勢的愛情，只是一方對另一方的控制罷。

而回過來看，瑪麗則像是情愛里的“失智者”，在感情上，表現(xiàn)得跟和三歲小孩無異。她總追求著不切實際、顛三倒四的“愛情”。她真實的內心追求，是浪漫至上，是寧為愛情故，啥都可以拋。因而，她也容易被虛構的浪漫蒙蔽雙眼。她根本分不清什么是愛情，什么又是“知識分子的浪漫幻想”，她會把出軌的刺激和反叛，當成了浪漫的愛情本身，如同新時代里的包法利夫人。影片中有另一段也揭示了這一切：哪怕前夫長得丑陋不堪，還是禿頂，甚至連氣質都有點猥瑣（這是一種暗示），但瑪麗仍然堅信他是一個很有吸引力的人——浪漫真是叫人瞎。 這兩種特質，放在這樣一個時代背景下，指向的其實是這個時代價值上的“無政府主義”：當我們喋喋不休地圍觀別人的感情生活時，總是不自覺地用了其中一種。要么是用道德評判一切——出軌就是錯的，老少戀是可恥的，都該燒死；要么就用浪漫來美化一切——追求真愛是對的，婚外戀也沒那么糟，follow your heart才是最重要的。

但這些只是一堆又一堆的稻草，哪怕有再多的稻草，你也種不出真正的愛情。問題的關鍵在于，要談愛情，先要談自我的獨立，確保自己有能力去分辨愛，去追求愛，去享受愛。用弗洛姆的話而言，“ 如果不努力發(fā)展自己的全部人格，任何愛的試圖都會失敗，如果沒有愛他人的能力，自己在愛情生活中也永遠不會得到滿足。 ”妄談道德和浪漫，不過是不懂愛的借口罷了。 電影里唯一最正常，最自然的，是17歲的少女翠西——她敢于追求真愛，哪怕對方是一個42歲的糟老頭；她絕不接受出軌，在得知伍迪艾倫另有愛人，被攤牌后，選擇遠走英國。在這部電影里，翠西簡直是一股清流存在，該愛當愛，該斷當斷，大概是伍迪艾倫想借少女之口，揭穿知識分子自我塑造出來的“愛情世界”是有多么的無聊和荒誕。 當然，除了極盡諷刺，伍迪艾倫還是顯示出了一點溫情：在影片的最后，翠西對回頭找他，擔心異地相戀難以維持的伍迪艾倫，說了這么一句話（也可能是伍迪艾倫自己的觀點）：“在愛情的世界里，并非人人都沒有原則，你應該對人性抱有信心?！笔前。趷矍榈氖澜缋?，不是一切都是一板一眼的，也不是錯誤都不可原諒，復雜的人性總會閃耀出一些意想不到的光芒，否則，哪里來那么多不可能的愛情故事，又哪來那么多流芳千世、值得歌頌的愛情故事呢？

《曼哈頓》電影劇本

文/〔美國〕伍迪·艾倫、M·布里克曼

譯/奚虞

無聲的黑底銀幕上打出“美國聯(lián)藝影片公司”的廠標，但它馬上被斷然切換成一系列紐約市的空中輪廓鏡頭?！端{色狂想曲》隨著這些景象響起，以下鏡頭飛快地閃過：黎明中的城市，映襯在陽光下的帝國大廈，幢幢摩天大樓，停車場，擁擠的街道，布魯克林大橋，霓虹燈閃耀的百老匯，可口可樂廣告，形形色色的酒店，蓋滿積雪但又被街燈照亮的公園大道和中央公園，時裝街，熙熙攘攘的市中心……

曼哈頓風景上疊加的音樂聲越來越響，我們聽到?？说穆曇?，他好像是在大聲地朗讀自己的作品。

埃克（畫外音）：“第一章。他崇拜紐約市。他對它推崇備致。”哦，不，應該這么說：“他—他……對它心馳神往。嗯……對于他來說……無論是什么季節(jié)，這都是座黑白分明的城市，它隨著喬治·格什溫（注1）偉大的旋律而脈動?！编?，我現(xiàn)在這樣重新開始：“第一章。他對曼哈頓過于推祟，就像他對其他事物一樣。他對熙熙攘攘、你推我擠的人群和車流大為贊賞?！?/p>

隨著埃克說話聲的繼續(xù)，出現(xiàn)更多的曼哈頓的鏡頭：濃妝艷抹的女人在第五大道徘徊；建筑工人在馬路上鉆洞；碼頭，一艘渡輪進港；放學的孩子們跑下一所私立學校的臺階。隨著?？说脑捳Z，一個個鏡頭繼續(xù)閃過：一家魚市一個身系臟兮兮圍裙的男子操持著買賣；兩位老太太穿著冬天的大衣行色匆匆；一個水果攤；中學的男孩子們在圍有鐵網的球場上打籃球；中央公園里的跑步人、廣場飯店（注2），街邊的垃圾堆，一些著名景點的正面，如索斯比拍賣行和古根海姆藝術館（注3）；行人，年輕的和年老的；車流滾滾的街道；三個在街角閑逛的男人；擁擠的第59街大橋的下層。背景中仍繼續(xù)柔和地響著《藍色狂想曲》。

?？耍ó嬐庖簦骸皩τ谒麃碚f，紐約意味著美女和似乎認識每一位天使的街頭能人。”啊，不……俗，太俗……這不是我的口味（清清嗓子）……我是說，讓我試著更深沉些：“第一章。他崇拜紐約。對于他來說，它隱喻著當代文化的腐敗。獨創(chuàng)性的匱乏使如此之多的人急功近利，這一點迅速地使他的這座夢中之城化為——”不，這有點兒太說教了。我的意思是，你知道……我們實話實說，我想在這兒賣掉些書：“第一章。他崇拜紐約，雖然對他來說，它隱喻著當代文化的腐敗。在一個充斥著毒品、吵鬧的音樂、電視、犯罪和垃圾的社會里，要想生存下去是多么地艱難。”火氣太盛。我可不想火氣太盛?！暗谝徽隆Ｋ瘛约核鶡釔鄣倪@座城市一樣堅強而浪漫。在他那副黑邊眼鏡的后面，是一只豹子所蘊積的性魅力?！蔽蚁矚g這句?！凹~約是他的城市。而且將永遠屬于他?！?/p>

當埃克朗誦結束時，《藍色狂想曲》的音量增大，一幅幅紐約生活的畫面繼續(xù)在銀幕上閃過，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陽臺上親吻；燈火通明的百老匯；夜晚的揚基體育場，燈光投射在觀眾的身上；兩位演員在德拉柯特劇場的舞臺上表演；無線電城音樂廳；最后是一幅壯觀的曼哈頓夜景，幢幢摩天大樓上的夜空燃起禮花，音樂聲達到極限，然后突然停止，鏡頭切至

外景/內景，艾萊納咖啡館，夜晚

攝影機拍攝咖啡館櫥窗上的“艾萊納”幾個大字，然后進入室內，逐一拍攝堂內的座位，掃過一張張擁擠、鬧哄哄、烏煙瘴氣的桌子，最后來到埃薩克（?？耍ご骶S斯的桌子前。他正和自己的朋友聚會，在坐的有他的女朋友特雷西，好朋友、聰明的教師兼評論家耶爾·波拉克，以及耶爾的妻子艾米莉。耶爾正在聚精會神地發(fā)表意見，攝影機向他的臉推近。

耶爾：我認為藝術的本質是通過情境向人們提供某種作用，明白這點，就可以接觸到自己本來就有的而你又從來沒有意識到的種種情感，真的。

埃克：天才就是走運。我認為生活中重要的是勇氣。

艾米莉（對特雷西，暗笑）：這話題人們已經討論了二十年了。

?？耍郝犞?，我給你講一個例子。如果我們四個（咂嘴）過橋走回家去（吸氣），而這時正好有一個人不慎落水。我們是否有勇氣，我們當中誰有勇氣跳進冰水去救那個快淹死的人？

耶爾（與此同時）：跳進冰水救出那個要淹死的人。

埃克：因為……這——這是一個關鍵性的問題。當然，你們知道，我——我不會游泳，所以我根本不用考慮這個問題。

他把一只香煙插進嘴里，打著了火，眼睛望著特雷西，而且是乞求地看著她。艾米莉和耶爾在背景中交談。

?？耍▽μ乩孜?，嘟嘟囔囔）：我不知道。

耶爾（對艾米莉）：不，不，我們當中誰會這樣做？

他抿嘴笑。

艾米莉（對耶爾，抿嘴笑）：我不知道。

耶爾（給艾米莉一勺自己盤中的食物）：你還想再要一點？

艾米莉：不。

耶爾：來吧。（笑）其實你想要。

艾米莉（接過食物）：謝謝。

?？耍ㄎ艘豢谙銦?，仍舊望著特雷西）：嗯，哦，伙計，這煙味兒不錯！

耶爾（對艾米莉，與此同時）：嗯。

特雷西（對埃克，微笑）：你不會吸煙。

?？耍何抑牢也粫鼰煛Ｎ也晃M去，因為那樣會得癌癥。但是（吐氣），我要是叼上一只煙就特別有風度——

特雷西（打斷）：噢。

?？耍骸冶锊蛔?，我自己知道。（仍舊抽著煙）你喜歡我抽煙的樣子嗎？

特雷西：嗯。

她點了點頭表示喜歡。耶爾和艾米莉在背景中暗笑。

?？耍粗乩孜鳎何揖椭滥阆矚g。

耶爾（對艾米莉）：挑逗。

?？耍▽μ乩孜鳎何彝夏愕囊獾模前?？

特雷西（與此同時）：是的。對不起，我得出去一下。

她從桌旁站起來。

耶爾（看著特雷西走開）：天啊，她可真美。

?？耍◤淖约旱谋永锖攘艘豢诰?，點了點頭）：嗯?？伤攀邭q，（咂嘴）我都四十二了她才十七歲。（咳嗽）我——我和一個當她爸爸都富富有余的女孩約會。這是我一生當中的頭一回。

艾米莉（搖頭）：他醉了。

耶爾：你醉了。你自己清楚，你不應該喝酒。

埃克（仍舊喝著自己的酒）：我沒告訴過你嗎（吐氣），我的前妻——

艾米莉（打斷）：誰，是蒂娜？

?？耍〒u頭并豎起兩根手指）：——我我—我的第二個前妻——正在寫一本關于我們的婚姻生活和感情破裂的書。

艾米莉：這可太俗了。

埃克（抽煙）：想起來就讓人生氣。你們知道，她要（嘆了口氣）把那些事全都抖落出來，所有我那些與眾不同的小節(jié)和毛病和風度——嗯嗯嗯，倒不是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你們是知道的……（咂嘴）可的確也有幾件使我后悔的討厭小事。

耶爾嘆氣。

耶爾：那都是謠傳，你心里清楚。謠傳是一種新的色情文學，我們在報紙上天天都可以讀到它。

埃克（與此同時）：我絕不能由著她來恐嚇我。

耶爾：我知道。

特雷西回到桌邊，挨著?？俗?。埃克正醉醺醺地大笑。

耶爾（暗笑）：你就不該喝酒。

埃克：我知道，我的頭。

特雷西（看著埃克）：你知道，我們得走了，因為我明天還得考試。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交談著走過他們的桌旁。

男人（對女人）：一項定期的計劃……

?？耍ㄅc此同時，對特雷西）：哦，是嗎？（對艾米莉和耶爾）這孩子需要早起……

那對男女繼續(xù)交談著走近他們的桌子，特雷西嘆了口氣，面對著?？撕脱矍暗木謩菪α?。

女人：1141。

男人：1141。

?？耍ㄒ疇?，竊笑）：她要做家庭作業(yè)。我和一個要做家庭作業(yè)的女孩約會。

特雷西又嘆了口氣。鏡頭離開鬧哄哄的咖啡館切至——

外景，大街，夜晚

艾米莉和特雷西跟在?？撕鸵疇柕暮竺?，四人走在人行道上，街燈照在他們身上。埃克隨便地把毛衣搭在自己的肩上，和老朋友交談著。

?？耍涸趺蠢?？你是怎么回事？你—你—你，你在——你現(xiàn)在想什么？

耶爾（嘆氣）：咳。

?？耍耗愕男南襁h在千里之外。

耶爾：是的，我是有事要對你說。我，嗯，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說起。嗯……我，嗯，我，嗯，嗯，嗯，大概在七八個星期之前，我，嗯，我參加了一次宴會，在那兒遇到了一個女人。而且（嘆氣）咳，而且我—我—我—我和她發(fā)生了某種關系。嗯，嗯……

埃克：你開玩笑？

耶爾：開始的時候很自然，這你是知道的。我是說——

?？耍ㄅc此同時）：哦。

耶爾：——我們一起吃過一兩次飯。可現(xiàn)在，……你知道，事情——事情有點兒出格，而我卻不知道該怎么辦。我是說，我……害怕了。

?？耍亨蓿钦l？說——說詳細點兒，嗯？

耶爾：嗯，她是個記者。

埃克：是啊。

耶爾：她非?！?/p>

?？耍ù驍啵核步Y婚了？

耶爾：不，沒有，沒有。她非常漂亮。

?？耍菏前?。

耶爾：她非常——你知道，有點神經兮兮，容易激動……好幻想。

?？耍亨?，太棒了。聽起來妙極了。

耶爾（笑）：哦，她，她是妙得很。我是說，她——我心里總是想著她。

?？耍耗敲?，你是想告訴我——你的，嗯，你的婚姻，你……？我的意思是，這事到底有多嚴重？

耶爾：（扭頭看了一眼艾米莉，然后聳聳肩）：我不知道。我——但是挺嚴重的。我是說……

?？耍ù驍啵嚎墒悄銓Π桌蜻€什么都沒說？

耶爾（又一次扭頭去看）：沒有，天啊，沒有。

?？耍ㄍ蓖彼男兀禾珌韯帕恕Ｎ衣牰悸犐盗?，因為我——在我認識的所有人當中，我一直……以為你和艾米莉是婚姻最美滿的一對。

耶爾：我們是。你知道，我是說，我愛她。

耶爾自言自語地含糊地說。

?？耍ㄅc此同時）：是啊，可你明白，可是你——

耶爾（打斷）：我——我明白這一點。我知道，可我只是——我是說，我們結婚這些年來，我一直——你知道，只和其他女人有過一兩回小小……不言的事。我的意思是，非?！犞覍@件事討厭透了，我在干這種事情的時候真是恨自己。

?？耍亨?，這我可不知道

耶爾：但是這只是，你是知道的，事情完全不是那回事。我——

?？耍ù驍啵哼@太可怕了。我，嗯，你知道，我在聽你說，你本不應該問我的意見。我……（耶爾嘆了口氣）。只要是一沾女人的邊，我準是“奧古斯特·斯特林堡獎”的得主。

鏡頭切至耶爾和艾米莉走進自己沒開燈的公寓。艾米莉開亮電燈，他們一邊談論著今晚的事。

艾米莉：哼，我覺得十七歲并不小了，再說她也是個靚妞。

耶爾（笑）：唉，嘿，你—你可別想從我這兒探出點什么。我覺得她太可怕了。他—他會越弄越糟，他已經搞得夠槽糕的了。（又暗自發(fā)笑）我只是覺得他在浪費自己的生命。你是知道的，他為電視臺寫的那堆廢話。

耶爾走進客廳，脫掉自己的外衣并開亮燈。艾米莉走進廚房向他講話。

艾米莉（畫外）：耶爾……你是否想過要孩子的事？

耶爾：哦？我的天啊，孩子。聽著，我得把這本奧尼爾的書弄完，它簡直是遙遙無期了。我得把錢都湊在開辦那份雜志上。啊，孩子。

他走進廚房，艾米莉放下手中的盤子，倆人擁抱。

艾米莉：嗯，我們一直在談在康納迪克州找一塊地方。（耶爾嘆氣，她笑著接著說）你可以在那兒做這些事情。

耶爾：康納迪克。

艾米莉：是呀。

耶爾吻艾米莉。

耶爾：我不能去康納迪克。這不實際。聽著，我的全班人馬都在這里。（笑）我的工作在這里。只是時機不對。埃薩克怎么辦？我是說，我們不能拋下他不管，這你是清楚的。（自笑）除了紐約他在哪兒都是個廢物，你是知道的。非常弗洛伊德式的。

艾米莉（點頭）：嗯。

倆人再次接吻。

鏡頭轉入“時代—生活大廈”的明亮外景，埃克的前妻吉爾剛剛從旋轉門中走出來。她快步走著，長長的金發(fā)隨著步子飄起，并且和?？俗矀€滿懷。?？苏驹诹硪蛔髽堑拈T口等她經過。倆人開始同行，吉爾目視前方，疾步如飛，而?？藙t手舞足蹈，眼睛望著她說著什么。

?？耍耗闶遣皇钦趯懸槐娟P于咱倆婚姻的書？

吉爾：請你不要打擾我。

?？耍耗闶遣皇窃趯懯裁搓P于我們分手的東西？告訴我。

吉爾：我們之間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

?？耍亨?，我只是碰巧知道的，因為我在蘭登書屋有個朋友。行了吧？

吉爾（與此同時）：你明白，我愿意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

埃克：沒錯，但這事影響到我。

吉爾：我還有事。

?？耍耗敲茨愦蛩惆岩磺卸脊诒娏?，對嗎？我們的生活，我們的性生活，我們——一切細節(jié)，是嗎？

吉爾（與此同時）：你想干嘛？對我盯梢？

埃克：不，我用不著盯梢。我參加了一個聚會，一個家伙對我說，他讀了我老婆寫的一本書的——一章預刊而且內容火爆。他是這么說的……內容火爆。

吉爾笑。

?？耍ㄗ鲎藙荩何耶敃r——我就把嘴里的酒噴到了自己的褲子上。

吉爾（看著?？耍汉撸也挪辉诤醢涯切┦露颊f出來呢。

?？耍耗悴辉诤跽f出來，那威利呢？

吉爾（眼睛看著別處）：他也不在乎。

倆人在第六大道一座建筑前的噴水池前停下來，但談話并未停止。

埃克：好吧，那你說詳細點，行了吧？你說“也不在乎”是什么意思。我是說，他打壘球嗎？他穿裙子嗎？啊？！

吉爾：他不穿裙子，等你見到他的時候就會發(fā)現(xiàn)所有的細節(jié)。

?？耍汉伲瑒e寫那本書了。那可是一次丟面子的經歷。

吉爾：那是對我們分手原因的最誠實解釋。

他們繼續(xù)快步行走。

?？耍荷系郯?，認識我們的每一個人就要知道所有的一切了。

吉爾：你看看你，把你嚇成這個樣子。

吉爾在埃克繼續(xù)說話的當口走開。

?？耍ㄍＯ履_步，沖著吉爾走遠的身影大叫）：嘿，我才不害怕呢，因為我，嗯，咱們兩個人當中，我才不是那個不道德、神經兮兮、胡搞亂來的一方呢。我希望剛才的話都說全了。

（切換）

內景，?？说墓?，夜晚

特雷西坐在起居區(qū)域的一張長沙發(fā)上讀一本書，?？四弥鴥芍痪票瓘母浇囊粋€旋轉樓梯走下來，進入過道。他一邊去廚房放酒杯，一邊對特雷西說話。背景中響著音樂。

?？耍耗闶歉嬖V我—我—我——在我之前你已經有過三個男人？簡直難以置信。你明白，讓人心驚肉跳。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我還被爺爺奶奶護著呢。

特雷西：哦，嗯，他們其實都是些乳臭未干的小男孩。我是說，他們和你完全不一樣。

?？耍菏菃幔窟@話怎么講？

特雷西：唉，我以前跟你說過。我想我是愛上你了。

埃克離開廚房，向沙發(fā)走來。他在特雷西身旁坐下，推開她伸直的兩腿騰出地方。

?？耍汉伲瑒e想入非非了，行嗎？這可是——一件嚴肅的事情（推開特雷西的腳）除此之外，愛情——因為你知道，那是美好的……你明白，我們在一起度過了美好的時光，僅此而已?？赡氵€是個孩子，而且—而且我絕不會要你忘掉這一切，你明白。我是說，在你的一生中你還會遇到許多了不起的男人，而且……你知道，我希望你欣賞我，欣賞我的—我的出了格的幽默感和（笑）令人叫絕的性技巧，可是你別忘了，你要知道，你—你還有一生的路要走。

特雷西：嗯，難道你對我就沒有任何感情？

埃克（做手勢）：唉，你怎么問這樣的問題？難道——當然，我對你絕對有感情，可是你知道……你不想在這個年紀就和一個人定終身。這……唉，你很可愛，而且你知道（清清嗓子）……妖艷。這一點毫無問題。只要警察不闖進來，我們——你知道，我想我們會打破一兩項紀錄的……你明白?？赡悴荒?，嗯，你不能那樣做。這不是，嗯，這不是件好事。你應該把我當成……生活路上的某一處拐彎。好，快穿上衣服，因為我想你該走了。

他從沙發(fā)上站起身來，用手去拉特雷西。

特雷西：你不想讓我留下來？

她不情愿地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倆人手拉手一邊交談一邊走上旋轉樓梯。

埃克：我—我不想讓你養(yǎng)成習慣，你明白，因為你首先要知道，你留下來過了第一夜就會有第二夜，然后你知道，你就——你就住下來了。

特雷西：可你要知道那樣也不錯啊。

?？耍号?，不，不，這可不是個好主意。你會不高興的。相信我，我——我是個不好相處的人。明天我們去布里克爾街影院，我?guī)憧淳S洛里卡·雷克的電影，好嗎？

特雷西：好吧。維洛里卡·雷克是不是招貼畫上的那個紅頭發(fā)的？

埃克：不，那是麗塔·海華斯。告訴我，這點事兒你怎么老也弄不明白？

埃克和特雷西走上樓梯，出畫，但我們仍舊可以聽見他們的聲音。

特雷西（走出畫面）：誰？麗—麗塔什么？

?？耍ㄗ叱霎嬅妫蝴愃ずＨA斯。你是不是拿我開玩笑？我是說我永遠也搞不清什么時候你是在正兒八經。

特雷西（畫外）：我是在開玩笑！難道你還以為我對保爾·邁卡特尼（注4）以前的事一無所知？

音樂止，畫面疊入古根海姆藝術館，身穿圓領衫和牛仔褲的特雷西和?？苏谟^賞一些攝影作品。館內人來人往，人們邊交談邊觀賞展品，并從他們身邊經過。

埃克：你看，我覺得這些攝影作品很有意思，你明白，我是說——

特雷西（打斷）：是啊，我也覺得很有意思。

?？耍耗阌眠^我給你的那臺相機了嗎？

特雷西：哦，用了，我一直在用。我在我們的戲劇課上拍了一些照片。

埃克：是嗎？

特雷西：太好玩了。真是太好玩了。是的。

?？耍耗阒滥阏f話的腔調像誰？像卡通片《貓和老鼠》里的那只老鼠。

特雷西（笑）：拿我開玩笑？

?？耍翰唬?，我是這樣覺得的。

特雷西：你應該去干配音！你的聲音很滑稽。

特雷西笑起來。

?？耍耗阈ζ饋砗喼备侵焕鲜笠荒Ｒ粯?。這可真是一門藝術。

特雷西（笑）：哦，是啊。謝謝。

?？耍何抑?，我的聲音有點吵啞。你知道——

?？俗∽?，眼睛向門口望去。他和特雷西都停下了腳步，向畫外望去。他們向尚未在畫面中出現(xiàn)的耶爾打招呼。

?？耍ㄏ蛞疇枺耗銇磉@兒干什么？

特雷西（與此同時）：你好。

耶爾（畫外）：你好。

?？耍菏裁磿r候到的？

特雷西（對耶爾）：其實我們剛才還談到你。

?？耍ㄊ疽猓号叮艺劦眠€挺熱鬧。

特雷西：哈。

?？耍ㄅc此同時，對耶爾）：你——你在——你們背著我們都談些什么？

耶爾穿過走廊進入畫室，特雷西笑。

耶爾（笑，對埃克）：你怎么樣？（對特雷西）你好。

?？耍哼€行，挺好。這太可笑了。我們剛才正在談到你——你知道，我們這個周末要去那個帕克劇院看莎士比亞的戲，也不知道去得成去不成。

耶爾：噢，成，就這么定了。（瑪麗·維爾克穿過走廊站在耶爾的身后）我想去。（轉身對瑪麗）這是埃薩克·戴維斯和特雷西。

瑪麗（與?？宋帐郑号?，哈羅，你好。

埃克：哈羅，你好，你好嗎？

瑪麗：很高興見到你。

?？耍耗愫?。你好。

特雷西：你好。

?？耍ňo張地笑起來）：我們剛才去了樓下的卡斯泰利畫室。我們看了攝影展覽。難以置信，絕對讓人難以置信。

特雷西：啊，的確棒極了。

瑪麗：真的，你們喜歡那個影展？

耶爾嘆了口氣，沒有加入談話。

埃克：樓下的攝影……

瑪麗：對，樓下。

?？耍ㄅc此同時）：……卡斯泰利畫室……棒極了，絕對棒極了。（喘了一口氣）嗯—嗯，你喜歡嗎？

瑪麗：我？不，我—我其實覺得它非常雷同。在我看來，它看上去就像是與戴安·阿巴斯如出一轍，可又缺少那種靈氣。它——

?？耍ù驍啵菏菃幔苦?，你知道，我們——我們其實并不像喜歡波萊克斯玻璃雕塑（注5）那樣一往情深。我得承認這一點，我是說它——

瑪麗（打斷）：真的，你喜歡波萊克斯？

埃克：你連波萊克斯玻璃雕塑也不喜歡？

瑪麗（嘆氣）：哦，這太有趣了。（聳肩）不，我——嗯，我，嗯，天啊。

?？耍核^對比那個鐵方塊好多了。你去看了那個鐵方塊了嗎？

特雷西（與此同時）：哦，是的，那可是傻到家了。

?？司o張地笑了。

瑪麗：可我覺得它妙極了，絕對妙極了。

埃克：那個方塊鐵妙極了？

瑪麗：是啊。嗯，我認為，它——它非常有質感。你明白我的意思，它整體結構完美而且有一種——一種——一種妙不可言的負面效應。樓下其他的展品全是狗屎。

埃克一條眉毛一揚，以示反應。鏡頭轉到外面的人行道上，?？撕吞乩孜?，耶爾和瑪麗四人正在陽光下邊走邊談。

耶爾（對?？耍耗銈兿肟此鳌だ胀氐膽騿?？

埃克：沒錯，它很有意思。（對特雷西）你也想去看索·勒威特嗎？

瑪麗（與此同時）：你們知道，他不久就要在現(xiàn)代藝術館舉行首演。我正在，嗯，為《內幕》寫一篇東西。你們—你們知道這份雜志嗎？它是——你們知道，它是一份小報。我是說，這種小報上什么烏七八糟東西全有。（笑）激進主義的大雜燴。（看著特雷西）你干什么工作，特雷西？

特雷西：我在上中學。

瑪麗（笑著點頭）：哦，真的，真的，嗯。（退到一邊，對耶爾）納布科夫（注6）正在什么地方樂呢，如果你懂得我的意思的話。

耶爾（笑，對埃克）：我覺得人們把勒威特捧得太高了。實際上，我以為他或許可以去爭取那份古老的奧斯卡獎。

瑪麗（打斷）：你這樣認為，哦，真的？（笑）哦，這就對了，我們——

耶爾（打斷）：瑪麗和我創(chuàng)立了，嗯，“言過其實奧斯卡獎”——

瑪麗（打斷）：是這樣（笑）。

耶爾：——是專為，嗯，這樣的著名人士而設立的，比如……

瑪麗（與此同時）：比如，嗯……

耶爾（笑）：古斯塔夫·馬勒。

瑪麗：還有艾薩克·丹尼森（注7）和卡爾·榮格（注8）……

耶爾：……斯各特·菲茨吉拉德（注9）和……（笑）嗯……

瑪麗（打斷）：萊尼·布魯斯（注10）。別忘了萊尼·布魯斯。

耶爾（笑）：萊尼·布魯斯。

瑪麗：另外還有諾曼·梅勒（注11）和沃爾特·惠特曼（注12）和——

埃克（打斷）：我以為這些人全都沒治了，你們說到的每一個人。

瑪麗：什么？什么？

耶爾（對瑪麗）：你上回說的那家伙是誰？你上星期提了一個特別棒的。

瑪麗（與此同時）：不，不，不是我提的，是你說的。是海因里奇·伯爾（注13）。

耶爾（笑）：哦，上帝。

?？耍ú幌嘈诺兀貉赃^其實？

耶爾：不管怎么說，我們可不想把伯爾落下。

?？耍汉?，那莫扎特怎么辦？你們這倆家伙就想把莫扎特落下——我是說當你們糟塌別人的時候。

瑪麗（笑）：噢，嗯，那文森特·凡·高（把音發(fā)成了“刀”）……或英格瑪·伯格曼怎么辦？

?？耍ㄅc此同時）：凡·刀？（退到一邊，對特雷西）她說的是凡·刀嗎？

瑪麗（對耶爾）：英格瑪·伯格曼怎么辦？

?？耍ㄅc此同時，搖著頭）：凡·刀。

耶爾（與此同時對瑪麗）：啊，對你——你來說，伯格曼可不好對付。

他吐氣。

瑪麗：你什么意思？

?？耍ㄅc此同時，看著瑪麗）：伯格曼？我想伯格曼是當今唯一的電影天才。我的意思——

耶爾（打斷，對瑪麗）：你要知道，他可是個伯格曼的大影迷。

瑪麗（看著埃克，示意）：哦，請吧，你知道。天啊，你簡直是針鋒相對！我是說，你寫的電視劇絕對稱得上是寓言。伯格曼的東西太可笑了，而且他的觀點是斯堪第納維亞式的。我的上帝，它太蒼涼了。我是說，基克格德（注14）那套東西，對嗎？真正的毛孩子，你明白，時髦的悲觀主義。我的意思是，沉默，上帝的沉默。好了，好了，好了，我是說，當我還在萊德克里弗讀書的時候我喜歡這一套，可是我的意思是，好吧，你總得長大。你絕對得扔下它。

耶爾：啊，我想我得跟著他和英格瑪走。

他遲疑地笑了。

埃克（側頭對特雷西）：你幫我把她弄開。我想她已經讓我受夠了。她簡直是令—令人討厭。

瑪麗：哦，不，不，不，不，難道你沒看到——你們難道沒看出，通過把一個人的心理和性功能方面的障礙與那些宏觀的哲學命題聯(lián)系起來，就可以使這些障礙變得莊嚴而神圣嗎？事實就是如此。

?？饲辶饲迳ぷ印４蠹彝Ｏ铝四_步。

耶爾（手指著不遠處的公離大樓）：我們到了。

?？耍鳎亨牛犖艺f，我……

瑪麗（與此同時）：是。

?？耍▽Μ旣悾汉芨吲d認識你。

瑪麗：嗯。

?？耍ㄅc瑪麗握手）：非常——非常榮幸而且——

耶爾（打斷）：嘿。

?？耍骸獦s幸之至，但我們必須走了——

瑪麗：是嗎，那好。

?？耍骸驗槲覀円ァ覀円ス渖痰辍Ｎ也铧c給忘了。

瑪麗（緊張地笑起來）：嘿，聽我說。嘿，聽我說。我根本就不想有這番談話。我是說，真的，我是說，我剛從費城來。你是知道的，我的意思，我們信仰上帝，因此——嗯，嗯，行了吧？

?？耍ㄗ鍪謩荩哼@到底是什么意思？

瑪麗（皺眉，不解）：什么？

?？耍ㄗ鍪謩荩赫f了半天你——你——你，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瑪麗：嗯，什么——

埃克（打斷）：“我剛從費城來。”“我相信上帝。”到底—到底……（瑪麗神經兮兮地笑起來）你明白這話到底有什么意義嗎？我……

（切換）

內景，迪恩和德呂卡食品店，白天

特雷西和?？苏谔暨x一些雜物。特雷西平靜地看著各種食品，手里拎著一只籃子。埃克一邊說著，一邊飛快地做著手勢。

?？耍▏@氣）：真讓人受不了！你相信她嗎？我是說她真是——

特雷西（打斷）：噢，她看上去的確神經兮兮。

?？耍荷窠涃赓?？她是目空一切。她是，嗯，你明白，嗯，令人害怕。她只有理智（嘆氣，用手指自己的腦袋）。這個讀過萊德克里弗的小寶貝都胡說些什么來著？嗯，斯各特·菲茨吉拉德和古斯塔夫·馬勒和然后是海因里奇·伯爾？

特雷西（往自己的籃子里裝了一個罐頭）：我不明白你干嘛要生那么大的氣。

?？耍何疑鷼猓且驗槲也幌矚g那堆偽理智的垃圾。而且她還賣弄學問。凡·高（發(fā)音為“刀”）。你聽到嗎？她把凡·高說成了“凡·刀”。簡直不能——她說起話來像個阿拉伯人。我簡直……而且她也對伯格曼說三道四的，我恨不得把她的另一只隱形眼鏡敲出來。

他在空中揮了一下拳頭。

特雷西（往自己的籃子里裝了一個可可罐頭）：哦，她是耶爾的女朋友？

?？耍〒u頭）：這個我永遠也搞不明白。我是說，他有一個了不起的老婆可他偏喜歡——嗯，泡這樣一個小—小—小妞……你明白。嗯，但是他總是那么招——嗯，招那樣的女人。你明白，就是那樣的，嗯，和他一起討論存在的現(xiàn)實。他們可以一起坐在地板上，手里拿著一杯酒和一塊奶酪，連“比喻”和“說教”這兩詞的音都發(fā)不準。

他嘆氣。

特雷西：好了，我的感覺是耶爾真的喜歡她。

?？耍何沂鞘嘏f派。我不相信婚外關系。我想人們應該終生廝守在一起，就像鴿子或天主教徒一樣。

倆人走向收款臺。特雷西把東西拿出來，擺在柜臺上。

特雷西：行啦，我不知道，也許人們把某次親密的關系并不當回事。也許我們不在乎，你明白，一系列各種程度的關系。我是說，那種過了時的事情。

?？耍汉?，別跟我說什么事是過時了，行嗎？你才十七歲。你是靠毒品和電視，還有避孕藥長大的。我—我—我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嘆氣）我在戰(zhàn)壕里呆過。

特雷西（笑）：噢，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時你才八歲。

?？耍菏沁@么回事。我從來沒進過戰(zhàn)壕，我卡在了中間，這種處境才叫尷尬呢。

特雷西笑。

?？耍ㄑ劬粗蕴帲鍪謩荩喊奄I的東西收起來，行嗎？

（切換）

內景，電視臺，白天

技術人員和攝影師正在四處忙碌，準備為一次幽默采訪設置布景，接受采訪的客人有格雷格里和卡羅琳·佩恩·惠特尼·史斯密?？_琳長一頭長長的金發(fā)，她一動不動，眼睛望著攝相機。她的丈夫格雷格里卻緊張不安，他頭上反戴著一頂壘球帽。每當采訪人或客人開口說話或做了什么可笑的舉動，便有觀眾的笑聲插入進來。

采訪人：早上好，歡迎來到《哇，人啊！》節(jié)目。今天晚上我們要和，嗯——格雷格里和卡羅琳·佩恩·惠特尼·史密斯夫婦進行交談。他們是卡特家族的密友，是這樣嗎？

格雷格里（點頭，笑）：而且我們只是普通的人，像你們一樣，是普通的人，也跟別人借錢。

采訪人（抿嘴笑）：除此之外，佩恩·惠特尼·史密斯太太還是個緊張癥患者，對嗎？

格雷格里：嗯，我們不認為她患有緊張癥。我們只是覺得她很安靜。

采訪人：哦，這很……

鏡頭轉向導演室，?？苏驹诖翱?，俯看著下面的拍攝現(xiàn)場。一臺臺電視監(jiān)視器顯示著下面進行的采訪情況。一個男子坐在控制臺前，而節(jié)目的導演迪克則坐在他的身旁。節(jié)目的制作人保爾站在他們二人中間，大半個身體處于畫外，只是一只戴手表的胳膊處于畫內。節(jié)目傳來的聲音不斷蓋過導演室里這幾位男人的說話聲。

采訪人（從電視監(jiān)視器中傳來）：……美極了，她是了不起、了不起的人，你要好好照顧她。

導演室的技術人員：我剛才說的是“七號轉換”?？炜雌咛枴?/p>

?？耍ㄅc此同時，作出反應）：上帝啊，太可怕了。這—這簡直是讓我下不來臺。我是說，我—我是說，這太干凈了，跟我們說好的完全是兩回事。

迪克：不，不，你錯了，錯了。這一點兒也不干凈。

?？耍何沂钦f，這一點也不——根本沒有……

迪克：你—你說的內容風險太大。我的意思是，誰去——

?？耍ù驍啵耗阍趺淳驼J為它有風險？

迪克：——誰去和審查官扯皮？

?？耍ㄗ诳刂婆_的臺邊上）：什么都沒了。

導演室的技術人員：三號轉換。

埃克：這—這—這關檢查官什么屁事？現(xiàn)在什么都沒了，哦，哦，哦，喜劇的內容全都沒了。

保爾：不，不，其實你沒發(fā)現(xiàn)其中的內涵？

?？耍核葲]有內涵還要糟糕。它不可笑了。插入——插入的笑聲都是沒頭沒腦的。

迪克（指著監(jiān)視器）：哦，它——它很可笑。它很可笑！可笑。

埃克：你憑什么認為它可笑？

保爾（做手勢）：快看觀眾。

?？耍焊揪蜎]有——

迪克（打斷，手指著導演室下面的觀眾席）：看——看那兒的觀眾。

?？耍犞O(jiān)視器中傳來的觀眾的笑聲）：你們不應跟著——你們不應跟著觀眾反應走。我是說，這是一群靠電視養(yǎng)大的觀眾。多年來他們—他們的標準已經完全低俗化了。你們知道，坐在前排的那些家伙，咖瑪射線把他們大腦的白細胞全都殺沒了。嗯，你們明白，嗯，是啊，我——我不干了。

他站起來，俯身向控制臺，從一把椅子上拿過自己的上衣。

迪克：好吧，放松一下。找個情人，找個情人。

?？耍ㄅc此同時）：不，不，不，不，不，我不干了。這東西我再也寫不下去了。我不……我不想找情人。

導演室中的男人沉默了片刻，寂靜之中監(jiān)視器繼續(xù)傳來觀眾的笑聲和采訪的談話聲。

埃克（穿好外衣，打破沉默）：你們這幫家伙所做的一切，是，嗯，扔下情人，然后—然后另尋新歡和純情小妞。自然，這事看起來很可笑。

迪克：聽著，去放松放松。

埃克（做手勢）：如果——如果你們……想有所做為的話，你們知道，那就是放棄這個節(jié)目，開一家診所。

迪克：聽著，你——

?？耍ù驍啵何也桓闪?。

迪克：放松一下——

?？耍ù驍啵何也桓闪?，我不干了。

迪克：——埃克，你別犯傻。

?？宿D身走開，與此同時監(jiān)視器中繼續(xù)傳來觀眾的笑聲。鏡頭推近監(jiān)視器的屏幕，格雷格里正用手摟著卡羅琳的脖子，使勁地擰她的腦袋。對白不時地激起觀眾震耳的笑聲。

格雷格里（還摟著卡羅琳的脖子）：看，看這邊。我要你這樣。這事兒我們—我們—我們—我們已經談好了。我們認為。我們想。

采訪人（打斷，在電視監(jiān)視器屏幕上）：是的。可，可你別—別把她的脖子擰斷了。哦，很好。

格雷格里（擰卡羅琳的腦袋，在電視監(jiān)視器的屏幕上）：不，我不會……嗯，這下好了……

（淡出）

在熙熙攘攘的里左利書店，耶爾正在瀏覽書架上的書，?？苏驹诮?，一邊做著手勢，一邊滔滔不絕，與其說是在選書，不如說在發(fā)表議論。

?？耍〒u頭）：哼，我都干了些什么？我犯了一個可怕的錯誤。

耶爾（掃視著書架上的書）：埃克，你別說了好不好？這是你為自己干過的第一件明智的事情。

?？耍翰弧Ｎ乙呀洶炎约喝珰Я?。你明白，只用了三十秒鐘的時間。當時我是個英雄，可后來——現(xiàn)在我一下子失業(yè)了。

耶爾：如果你想借錢，我可以借給你。

?？耍海ǜ疇杹淼搅硪慌艜埽翰皇悄敲椿厥?。錢，錢能干嘛……？我的錢夠花一年的了。如果我——如果我，嗯，能像圣雄甘地那樣生活就好了。我的會計師說我是在一個非常糟糕的時候做了這件事情。我沒有周轉的現(xiàn)金。我不會來事，或，嗯，出不來彩。這一點我清楚，可是他們卻有一套自己的語言，那幫家伙。

耶爾（從書架上轉頭看?？耍汉昧恕＿@事我們已經談過了。我是說沒有大筆的收入在這座城市里很難生活下去。

埃克：是的，再加上我有兩個前妻和一個孩子要供養(yǎng)，而且我還有……你明白，我得縮減開支。我要放棄我的公寓，我再也上不起網球輔導課；我，嗯，在吃晚飯的時候撿起飯?；颉忝靼?。我沒法再住在那座南開普頓的房子里了。

耶爾（嘆氣）：唉。

?？耍何沂钦f，你知道，哦……我可能還要減少給父母的錢。你是知道的，這會要了我爸爸的老命。他會——他會在猶太人的教堂里找不到好座位。（耶爾嘆氣。挺起胸來轉身看著?？耍┙衲晁麜诤笈牛h離上帝，遠離祈禱。

耶爾（抿嘴笑）：那特雷西怎么辦？你跟她談過了嗎？

?？耍号?，可是，嗯，如果（搖頭）我，嗯，我必須擺脫這種困境。她是——她還是個小姑娘。如果我——我（嘆氣）……你明白，這事是很離奇。我是說，我，嗯，嗯……（嘆氣）嘿，如果—如果—如果過了好久我的書還是出不來，那該怎么辦？

耶爾（雙手放在?？说募缟希汉伲愕臅鴷鰜淼?。你的書會沒的說。我的意思是你所遇上的最壞的事情是你要學會對自己有所認識，對嗎？聽著，聽著，我真的為你而驕傲。我是說，這是一次非常好的轉折。

（切換）

外景，現(xiàn)代藝術館的雕塑花園，夜晚

貝拉·阿布措格戴著一頂大帽子，站在一大群人中間。她手里拿著一只麥克風。

貝拉·阿布措格（對著麥克風）：這是一次美好的奉獻……現(xiàn)代藝術館一直非常慷慨。而且它證明了……“平等法案”的力量，在你們當中許多人今晚是第一次打上黑領帶。（人群鼓掌，笑）為此我們愛你們。我們需要你們，而且你們已經來到了這里。而現(xiàn)在，我不再贅言，請大家自得其樂。

她做了一個大幅度的手勢，人們鼓掌，開始分成三個一群五個一伙，交談，歡笑。我們聽到背景音樂聲。身穿黑色夜禮服的杰里手拿著一杯飲料走近埃克。倆人握手。

杰里：?？?，很高興見到你。

?？耍汉伲銇磉@兒干嘛？那么——祝賀你的書出版了。我覺得棒極了。

杰里：啊，謝謝。

?？耍航^對棒極了。

杰里：謝謝，謝謝。

?？耍汉芨吲d見到你。

杰里轉身向剛才一直和自己交談的幾個人：海倫、丹尼斯，瑪麗和波利。

杰里：聽著，好人們，我想讓你們見一見我的好朋友埃薩克·戴維斯。

?？耍▽悾耗愫?。

海倫（對?？耍耗愫?。

瑪麗（嚇了一跳，自言自語）：埃薩克·戴維斯？

海倫（現(xiàn)在與?？宋帐郑耗愫茫Ｋ_克。

埃克（對大家）：我叫埃薩克·戴維斯。大家好。

瑪麗（偷笑）：埃薩克，你好。那么——

?？耍匆姮旣愅瑯訃樍艘惶耗愫?。（笑）你來這兒干嘛？

瑪麗：嗯，噢，我來這兒，當然，我來這兒，你開我的玩笑？

?？耍〒u頭）：真是可—可—可笑的巧遇——（對站在瑪麗身旁的尚未被介紹的丹尼斯）哦，對不起——我是埃薩克·戴維斯。

丹尼斯（與?？宋帐郑耗愫谩?/p>

?？耍ㄅc此同時）：你好。（指著瑪麗對丹尼斯說）我們以前見過面。見過。

瑪麗：是的。

杰里：你認識她？

埃克（看著杰里）：我們彼此認識。

瑪麗：太可笑了。

杰里：對—對—對不起。

瑪麗（笑）：不，用不著。

?？耍ㄐΓ翰?，不，沒事。

杰里（抿嘴笑）：我—我聽說你，嗯，你，嗯，嗯，辭了那份工作。

?？耍何?，嗯——是—是的，一次真正的自我毀滅的沖動。你知道，我想寫一本書，于是我——于是我……（吐氣，換了話題）誰讀過納粹分子要向新澤西州進軍的報道，誰知道？（海倫和波利搖頭表示沒讀過）我是在報紙上讀到的。（揮拳）我們應該去那里，召集一些家伙，你們明白，找一些磚頭和壘球棒，把事情向他們解釋個清楚。

杰里：《時代周刊》社論欄上有一篇痛快的諷刺文章，可真是痛快。

?？耍亨拧拧牛稌r代周刊》上的一篇諷刺文章是一回事，可磚頭和壘球棒才是切中要害的東西。

海倫（與此同時）：哦，可真正切中時弊的諷刺總是要比暴力好。

?？耍旱菍Ω都{粹，真正的暴力總是要好得多，嗯……因為你很難刺痛一個穿著鏗亮馬靴的家伙。

海倫：啊，你太激動了，我懂，但是——

丹尼斯（打斷）：對不起——

埃克（點頭）：沒——沒事兒。

丹尼斯（與此同時）：——我們剛才談到情欲的高潮。

瑪麗（暗笑，反應）：哦，不，請等一等，不。

埃克（與此同時）：噢，是嗎？對不起。我不是有意——

丹尼斯（打斷）：真的？

瑪麗（與此同時）：讓我來說一句，丹尼斯。

丹尼斯（自衛(wèi)地）：哼，我們剛才談的是這個嘛。

瑪麗：不，我是費城人。我們從不在公開場合談這種事情。

?？耍蜃煨Γ菏堑模翘炷阋彩沁@么說的。

丹尼斯：我，哼——

?？耍ù驍?，對瑪麗）：當時我他媽的也不知所云。

丹尼斯：我很快就要導演一部影片——

?？耍ù驍啵菏菃?？

丹尼斯：——嗯，是我自己的劇本而且，嗯……主題是：那家伙特別能沾花惹草——

?？耍禾貏e能沾花惹草？

丹尼斯：——特別能沾花惹草，有一次……他把一個女人送入高潮，她太滿足了……她死了，對嗎？好，就說到這里，這位……（看著瑪麗）對不起，覺得這個故事用心險惡。

瑪麗（搖頭）：這個？用心險惡……上帝啊，它比用心險惡還要壞。它是蓄意殺人。

丹尼斯：你說什么——

?？耍ù驍?，作出反應）：她死了？

瑪麗（對?？?，緊張地笑了）：你—你—你得原諒丹尼斯。

丹尼斯（對大家的反應沾沾自喜）：我可不需要。

瑪麗：他是從哈佛直接去貝佛利山的。

?？耍▽Φつ崴梗耗闶菑哪莾撼鰜淼模?/p>

丹尼斯（點頭）：是的。

瑪麗：是，嗯——

埃克（打斷，不相信地）：你是從那兒出來的？

瑪麗：就是瑟多·雷克舉著一把查爾斯·梅森火炬。

丹尼斯（點頭）：是的，沒錯。

波利（第一次開口說話）：我……嗯，我終于有了一次高潮而且我的醫(yī)生告訴我這次高潮還是不對頭。

片刻的沉默，大家都在琢磨波利的這句話。

?？耍▽Σɡ?，打破沉默）：哼，你的高潮不對頭？哦，真的。我可從來沒不對頭過——

波利（打斷，聳聳肩）：是嗎？

?？耍骸獜膩頉]有。哦，我最糟糕經歷是在金錢上。

波利（瞪著埃克）：噢，是嗎？

（切換）

外景，街道，夜晚

一輛出租車迎面開來，停在路邊。后門打開，?？撕同旣愩@出車外，并彎下身子透過車門朝丹尼斯等人望去。

?？耍〒]手）：晚安。很高興認識你。

丹尼斯的聲音（在出租車內）：我也是。

?？耍▽囍械钠渌耍汉芨吲d認識你們。

瑪麗（揮手）：再見。

丹尼斯的聲音：再見。

瑪麗關上車門，出租車駛遠。

?？耍ń械溃涸僖姡?/p>

丹尼斯的聲音（在開動的車內，大叫）：再見！

海倫的聲音（在開動的車內，大叫）：再見！

?？撕同旣愰_始沿著街道步行，眼睛望著商店的櫥窗，交談著。

?？耍喊?。（吐氣）你——你的朋友可真是一群有意思的人。

瑪麗：噢，我知道。

?？耍汉喼本拖褚徊抠M里尼影片中的角色。

瑪麗：他們非常有趣。他們都是了不起的人。而且海倫夠得上是位真正的朋友。你知道，她是個非常聰明的女人。

?？耍菏菃?？

瑪麗：她簡直是個天才。

?？耍菏前　?/p>

瑪麗：我是通過我的前夫杰里邁亞認識她的。

埃克：是呀，那你們倆怎么離婚了？我—我—我的意思是，這種事我從來不——

瑪麗（打斷）：嗯，我也不理解。

?？耍骸阒?。

瑪麗（與此同時）：你問我們怎么離的婚是什么意思？嗯——

?？耍ù驍啵菏裁?？

瑪麗：這算是個什么問題？哼，我甚至還不完全認識你呢。

?？耍翰?，如果你不愿意，你不必告訴我，你明白，我只是好奇。

瑪麗（雙臂抱起）：噢，那好，我——我們產生了不少問題。我們老打架，而且（嘆氣）我討厭為一個非常聰明又專制的男人而放棄自己的個性——

埃克（打斷，作出反應）：是啊。

瑪麗：因為他是個天才。

?？耍汉冒桑莻€天才而且海倫是個天才而且丹尼斯是個天才。你認識不少的天才。嗯，你應該認識幾個蠢才。你知道，你也能學到一些東西。

瑪麗：那好吧，你為什么離婚？

?？耍簽槭裁?？

瑪麗：是的。

?？耍何译x婚是因為我的前妻為了另一個女人而離開了我。行了吧？

瑪麗（作出反應）：真的？

埃克（點頭）：當然。

瑪麗：上帝啊，那可太不道德了。

?？耍柤纾汉撸?，我不清楚，我以為我是迫不得已離婚的。

瑪麗（仍舊沒緩過勁來，搖著頭）：天啊。

?？耍何移髨D開車把她倆一塊兒壓死。

瑪麗：我可以想像，我是說，這不可想像的性污辱。這一下足以使你拒女人于干里之外。

?？耍柤纾亨拧?/p>

瑪麗：而且我想用它可以來解釋那個小女孩。

?？耍亨拧?，小女孩很好。上帝啊，她是——“小女孩”有什么——什么錯？

瑪麗：噢，當然，我理解，請相信我。十六歲而且完全無任何威脅。

埃克：哦，她已經十七歲了。她快十八——你明白，瑪麗，有時候你人格低下。

瑪麗：嘿，我可是認真的。你想干嘛？我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說。如果你接受不了——那就去他媽的。

?？耍何液芟矚g你表達自己的方式。

瑪麗笑。

倆人繼續(xù)在燈火通明的大街上行走，我們聽到車流聲。

?？耍阂?，這事很難辦，而且越弄越糟。你有很多約會嗎？我想不多。

瑪麗（點頭以示強調）：嗯，很多。實際上我……現(xiàn)在很多。嗯，你永遠也不會相信，可我從來就不覺得自己長得漂亮。哦，到底什么是漂亮？我是說我討厭長得漂亮。它不管怎么說，是那么帶有主觀性。

埃克：哦，是嗎？

瑪麗：我的意思是，最聰明的男人一見到漂亮的臉蛋就不攻自破。而且當你爬上床的時候，如果你稍有所表示，他們就感激涕零。

?？耍菏堑模抑牢摇?/p>

瑪麗（打斷）：哼。

埃克：你是知道的。

瑪麗：你有孩子什么的嗎？

?？耍何遥?。我有一個孩子，他——

瑪麗（打斷）：真的？

?？耍含F(xiàn)在由兩位女性撫養(yǎng)。

瑪麗：哦那好，你明白——我的意思是，我認為這很管用。嗯，我在一本心理分析季刊上讀到有人做過研究。你不需要一個男性。我是說，兩位母親絕對完美，非常完美。

?？耍亨?，真的？因為我始終覺得一位母親就讓人夠受的了。

瑪麗（轉身看著埃克）：哼，那好，你聽著，我要去領我的狗了。你愿意等著嗎？我要去溜狗。你——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要辦？

埃克（搖頭）：哦，沒有，沒有，當然沒有。你—你有一條什么樣的狗？

瑪麗（暗笑）：最糟糕的。

?？耍赫娴?？

瑪麗：是條獵犬。

?？耍亨蓿堑?。

瑪麗：你知道——我的意思是，對我來說它是陰莖的替代物。

倆人停步，?？耸置掳?，挑起一條眉毛，以示反應。

?？耍亨?，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要一條大型的丹麥狗。

瑪麗（笑）：真的？哦。

場景換到瑪麗公寓附近的一條街上。夜已經很深了，?？撕同旣愒诹锕?。背景中響著交響樂“有人在看著我”，當鏡頭轉至一家晝夜餐廳時音樂聲止?，旣悜牙锉е罚桶？艘黄鹫驹诠衽_前，等著柜臺后面的男人把剛出爐的漢堡包裝進盒子里?，旣惛吲d地笑著。

埃克：那么，你和耶爾是認真的，還是怎么回事？

瑪麗：認真？

?？耍c頭）：對。

瑪麗（聳肩）：嗯，是認真的。你知道，我的意思是他結婚了。（偷笑）哦，天啊……

?？耍柤纾亨牛前?，那又怎么樣？

瑪麗：我不知道。我猜我——（嘆氣）我猜我應該活得痛快，??？嗯，我是說，唐尼，我的心理醫(yī)生總是這樣對我說——

?？耍ù驍啵耗惆涯愕男睦磲t(yī)生叫作唐尼？

瑪麗（笑）：是的，我叫他唐尼。

?？耍ㄅc此同時，不相信地）：你叫他唐尼，你的心理醫(yī)生？

瑪麗：是的。

?？耍何医形业男睦磲t(yī)生為切莫斯基醫(yī)生……你明白。

瑪麗：哦，是啊。

埃克（上下?lián)]動自己的手示意）：是的，或——嗯，他用尺子打我。（瑪麗笑）唐尼？這是他的名字？

瑪麗（沒注意?？苏f的話）：不管怎么說，唐尼要我進入這樣的處境，而且這是故意的，你明白。我是說，特別—特別是因為我的前夫杰里邁亞。你知道，我是說，我—我曾是他的學生，而且嗯——

?？耍ù驍啵赫娴?？你嫁給了你—你—你的老師？

瑪麗：是的，是的，當然，我是說……

?？耍ㄅc此同時）：這太……太，嗯——

瑪麗（打斷）：好吧，你聽著，他騙了我，我愛上了他。多么完美，對嗎？

?？耍c頭）：嗯，是完美，是的。這——是，這是，是的。

瑪麗：我知道，我是說，我和他睡覺可他還是給我一個F。就是這樣。

?？耍赫娴模?/p>

瑪麗：是的，真的。

埃克：不開玩笑？甚至不給一個“不完整”對嗎？就直接給給了個F。

他吐氣。

瑪麗（笑）：你知道嗎，你有一種非常好的幽默感。你真的有。

?？耍ㄗ龀鲎藨B(tài)）：嘿，嘿，謝謝，謝謝。我用不著你來告訴我這一點。

瑪麗笑。

?？耍何以洝堑模?，我曾經一連好多年用它賺了不少錢——

瑪麗（打斷）：哦。

埃克：—直到我辭了工作來寫這本書。而且現(xiàn)在我對這件事非?！浅]把握，你知道。

瑪麗（點頭）：是啊。哦。

?？耍嚎赡阒?，我——

侍者把帶走的食品袋擺在他們面前，打斷了埃克的講話。

埃克把手伸進衣袋，掏出一些錢。

瑪麗：聽著，你想不想——？（當她看見?？颂统鲥X時，停住了話頭）哦，用不著你來付帳，真的。

?？耍亨?，沒事。

瑪麗（做手勢并抿嘴笑）：不，不，我是當真的。你想沿河邊走走嗎？我們可以——

埃克（打斷）：你知道現(xiàn)在幾點了嗎？

瑪麗：你問幾點了是什么意思？

?？耍亨?，如果我每天不至少寫十六個小時，我會半途而廢的。

瑪麗（嘆氣）：哦，那好，我想聽聽你那本書的情況。我—我—而且—我—我其實，你知道，我是—我是一個不錯的編輯。

埃克：是嗎？

瑪麗（點頭）：是的。

?？四闷鹗称反??！坝腥嗽诳粗摇钡囊魳仿曉俅雾懫?，瑪麗和?？俗叱霾蛷d，仍陶醉于討論。雖然他們遠去，但二人的交談聲仍可以聽到。鏡頭停在幾乎空無一人的餐廳里——

?？耍ó嬐猓谧叱霾蛷d）：嗯，我這本書是關于各種腐朽價值觀的。它是關于……你明白，事情是這樣的，很多年以前，我寫過一篇關于我母親的短篇小說，題目叫《閹割猶太復國分子》。而且，嗯，我想把它擴充為一部小說。

瑪麗（畫外）：這很好。

?？耍ó嬐猓耗阒?，一說起我的這本書，我可以說上一個晚上。

鏡頭轉到第59街的大橋，“有人在看著我”的音樂聲仍在響著。天快亮了，這場景有一種近乎完美的光線與影的感覺?，旣惡桶？吮硨χ鴶z影機坐在一條長椅上眺望水面。那條狗蜷在他們的腳邊。

瑪麗（滿足地）：這兒是不是很美，埃克？

埃克：是的，其實當太陽升起的時候就是這么美。

瑪麗：噢，我知道。我喜歡。

埃克：伙計——

瑪麗：嗯？

?？耍▏@氣）：——這真是座了不起的城市。我不管別人怎么說。它就是這么——真是蓋了帽了，你明白嗎？它——

瑪麗（打斷，嘆氣）：是啊。我想我最好，該回去了。我和耶爾約好一起吃午飯的。

埃克（也嘆氣）：好吧。

倆人從長椅上站起身，走開，音樂停止。

（切換）

內景，耶爾的臥室，清晨

耶爾躺在床上，肘部支著身子拿起鈴聲大作的電話。他一邊講話一邊從近旁的床頭柜上抓起自己的手表。他看了一下時間，然后把手表放回到床頭柜上。

你藝耶爾（對著電話）：嗯，你好……（咳嗽）不，不，不，我醒了……上帝啊，在——你在干什么？現(xiàn)在是七點十五分……哦，是的……真的？你去了——藝術館？……是啊，那好，她——嗯，在女權主義運動方面非?；钴S。（艾米莉走進臥室。她繞過床頭，拿起一份報紙）嗯，這么說——這么說你準備和特雷西一起去找房子？……是的，那好，你知道，你應該有能力找到點什么。（對艾米莉）是埃薩克。（對電話）是的，我想你不會有任何問題。（艾米莉離開臥室，他抬頭看她）是的，那好，我早就知道你——我早就知道你（嘆氣），如果你和她呆上一會兒，你就會發(fā)現(xiàn)她是個了不起的女人。

鏡頭切至在電話另一端的?？?。他正在一排人來人往的公用電話前。

?？耍▽﹄娫挘憾摇夷恪獙λ目捶ㄟ€像以前一樣？你還覺得自己迷上了她？因為我知道你好久沒提這事了……所以你……是的……嗯，天啊……是的。（他把聽筒遠離自己的耳朵，反應性地做了一個鬼臉。他深有同感地搖搖頭，然后又把聽筒貼回到耳旁，并且肯定地頻頻點頭）嗯……對……不，我知道。她很出色，我知道，出色……所以，嗯……不，我今天得出去找房子，因為我必須換成便宜一點的。我入不敷出了——（嘆氣）你是知道的，是的，就是現(xiàn)在我住的那個地方，它太……天啊。

鏡頭切至布盧明代爾公司（注15）的大廳。這里熙熙攘攘，人來人往，電梯上上下下。伴隨人群的嘈雜聲還有鈴聲。鏡頭移至化妝品柜臺，瑪麗正在選購一些化妝品，同時在和耶爾說話。

耶爾：埃薩克挺棒，對嗎？

瑪麗（打開錢包翻找自己的信用卡）：嗯，是的。

耶爾：他說他和你在一起挺快活。

瑪麗：他真的這樣說了？

耶爾：是的。

瑪麗（把自己的信用卡遞給柜臺后面的售貨員）：那很好。那太有意思了，因為我一直以為我會使他不自在。

耶爾：哦，得了。（暗笑，壓低了聲音）我想死你了。

瑪麗：哦，耶爾。

耶爾：真讓人受不了。

瑪麗：這——這簡直是無稽之談。這——你已經結婚了。我不能……聽我說，我開始說那套那些女人們說過的話了。我——這話很難聽，我也不想說。

耶爾：聽著，我干嘛不搬出來？

瑪麗：不！哦，不，我不——我不想讓你這樣做。我——我還不想破壞一樁婚姻。除此之外，我真的——還不想在這里陷得過深。這太……我不能——（嘆氣）這太出格了。太出格！你不在的時候我常想起你。

耶爾（微笑）：那好，那你要我怎樣？

瑪麗：不怎么樣。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我猜我應該見見一個沒結婚的人。

耶爾（開始吻瑪麗）：上帝啊，你真美。

瑪麗（反應性地推開）：哦，耶爾，別這樣。

耶爾：你讓我發(fā)狂了。

瑪麗：請別這樣。我們現(xiàn)在是在布魯明代爾。（耶爾大笑）而且有人會看到我們。哦，我沒跟你說過嗎？我想我可能會去見一見鮑杰斯。我—我—我告訴過你他在這兒的時候我見過他。而且他對我的感覺似乎也很好。

耶爾：我們離開這兒去做愛。

瑪麗（笑）：你什么意思？現(xiàn)在不行。

耶爾繼續(xù)笑，柜臺后的售貨小姐把購貨帳單和信用卡遞給瑪麗。

瑪麗（在帳單上簽名）：現(xiàn)在不行。上帝啊！你還得——不管怎么說，一個小時之后你還得去上一節(jié)寫作課。你的學生會知道的。你的臉上會——會笑容滿面的。

瑪麗把帳單遞回給售貨小姐。

耶爾：而且我還不想去你家，因為我受不了那條狗——

瑪麗（嘆氣，示意耶爾安靜一點）：哦，天啊，那好，你能不能……？

耶爾：——而且電話老是響個不停。

售貨小姐把購買的物品交給瑪麗。

瑪麗（對售貨小姐）：謝謝你。（耶爾用手臂攬住瑪麗，二人開始在擁擠嘈雜的商店里穿行）你就不能來點別的？你只通過性關系來表達對我的愛？那么其他的價值觀呢，比如溫柔和精神上的接觸？去一家旅店，對嗎？上帝啊，我（笑）成了一個蕩婦。

倆人的聲音漸低，百貨公司的鈴聲和嘈雜聲充斥銀幕。

（切換）

內景，吉爾的公寓，白天

吉爾的室友康妮打開前門。

康妮：哦，你好，埃薩克。

埃克：你好，威利準備好了嗎？

康妮：好了，請進。

埃克隨隨便便穿著一件圓領衫和松松垮垮的褲子，跟著康妮走進寬大的客廳。

吉爾（畫外）：他馬上就下來。

康妮：你近來怎么樣，?？?？

?？耍汉芎?，你怎么樣？

康妮：我挺好。

?？耍菏菃幔?/p>

康妮：是的。我有一大堆活兒要干。事情還算順心。

吉爾站在一張餐桌旁，桌子上一些吃剩的東西還沒有收拾，背后墻上掛著一條大毯子。她抬起頭來。

吉爾：你是喝咖啡還是別的什么？

埃克：哦，不。

康妮走出房間，吉爾開始收拾桌上的盤子。

埃克：威利怎么樣？

吉爾：威利很好。他在圖畫方面開始顯示出一些真正的才能。

康妮來到桌邊，動手幫助吉爾。

?？耍菏前。@——這才能是從哪兒來的？因為你不會畫畫，我也不會畫畫。

康妮（從手中的盤子中抬頭看?？耍何視嫯?。

?？耍ㄗ龀龇磻菏前。墒悄愀静粫蔀槊鋵嵉母赣H。

吉爾（不理埃克的話）：我希望16號那個周末你能帶一帶威利，因為康妮和我想去一趟巴巴多斯。

?？耍汉冒?，那我要問你一件事。你是不是還在寫那本愚蠢的書？我是說，這件事你是不是當真的？

吉爾：對這件事我非常認真。這是一本誠實的書而且你用不著感到害噪。

康妮：對不起。

她開始向畫外走去，上樓。吉爾和埃克繼續(xù)交談，聲音越來越高。

?？耍何摇夷懿荒芎湍阏勔环昼?？（對走上一半樓梯的康妮）你能不能給我一分鐘的時間？（對吉爾）我要問你一件事情。是我至今不明白的事情。

吉爾：我要遲到了。

她開始緊張地忙活起來，在廚房里進進出出，放盤子，擦桌子，梳理頭發(fā)。?？烁?，激動地指手劃腳。

?？耍耗恪恪κ裁矗棵恳淮挝业竭@里來，我都不明白你為什么選擇了她而不是我。我是說——

吉爾（停了一下手中的活）：你不明白？

?？耍翰?，不，這對我來說是個謎。

吉爾：那好，你娶我的時候對我的歷史一清二楚。

埃克：是的，我清楚，我的心理醫(yī)生警告過我，可你是那么漂亮。我——我找了另一位心理醫(yī)生。

吉爾：天?。▏@氣并搖頭）：難道你就不能認為我們僅僅是朋友？

?？耍耗阋阉心切┘毠?jié)都寫進書里，對嗎？你要把它們——

吉爾（打斷）：不，我不會涉及你試圖開車壓死她那一段。

?？耍菏裁础以噲D開車——我試圖開車壓死她？你都在說些什么呀？

吉爾：我說的就是這個。

?？耍寒敃r，天那么晚，我……你知道我開車的技術不好。天還下著雨。天是——天是那么黑。

吉爾：那你當時干嘛在房子周圍轉來轉去？

埃克：我是在監(jiān)視你們這幫家伙，因為我知道你們在里邊干什么。

吉爾：顯然。

?？耍耗惝敃r——你當時戀愛了。

吉爾走向壁櫥，拿出三件銅蠟燭臺。她把燭臺拿到桌前，擺在桌子中央。她坐下，向后攏自己的頭發(fā)并望著?？恕０？嗽诖酥叭圆煌５馗诜块g里走來走去。

吉爾（嘆氣）：因此你覺得你（吐氣）有必要用車壓死她？

?？耍ㄗ鍪謩荩何蚁袷悄欠N開車壓人的人嗎？

吉爾繼續(xù)嘆氣，低頭。

?？耍耗阒牢耶敃r開得多慢？

吉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