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部需要靜下心來慢慢體驗的影片，純正的秦腔片頭一下子就把人帶入到沙漠廣袤荒涼的氣氛之中，純自然光源的使用和演員本人的發(fā)型與整部劇的氣氛完美的融合，充滿了不羈與瀟灑。人物的設(shè)置和對話也是簡練明快的風格。人物和景色、音樂完美的融合在一起，特別好的展示了沙漠邊城的渾厚和靈動。在觀影的過程里，心會慢慢的沉寂下來，脫離喧囂的城市，體會大漠的孤寂，蒼涼，熱烈，和暴風后的平靜廣袤

一

終于在長大之后又全心投入地看了一遍《絲路豪俠》，又翻出了早年的日記。我第一次看到是2005年春節(jié)，只有一個鏡頭，卻難以忘記，再看是2005年6月，考試周在家復習，看了最后一部分的一些片段，包括最后的結(jié)局。

都說不從頭看是看不明白的。整篇的歷史在茫茫的瀚海中，故事在明滅的火光中，心思在細微的顰蹙中，情節(jié)在認真體味和猜測中。局中人猜局中人，劇外人猜劇中人。不走進局中，便不知長鏡頭下的只言片語敘說的是怎樣的隱忍和執(zhí)著，便不知那反復響起的塤曲、蕭曲、琴曲在訴說怎樣的隱憂和思念。

故事在發(fā)生在東漢敬宗永建二年（公元127年），定遠侯班超之子班勇被讒下獄，班超一手培植的飛駝商隊與漢家朝廷、咒奴、匈奴各方勢力重新平衡。咒奴東天王，同時也是漢室美玉侯南天星，為了奪回孔雀刀控制西域，在飛駝商隊中安插了奸細，于是飛駝首領(lǐng)刀爺從洛陽請了燕逍遙鋤奸，故事自此開始。燕逍遙以孔雀刀刺死南侯，刀爺重整駝隊，咒奴的天琴娘子護刀西行天竺，燕逍遙帶瑪瑙重回中原，故事至此而終。

二

故事雖已終結(jié)，其中的情結(jié)卻值得回味。

“俠義”二字，其實是“義”而不是“俠”。燕逍遙因初入西域，幾番受阻于咒奴，幾番被刀爺搭救，自愧無法完成任務(wù)，因而請刀爺殺了自己?，旇П恢渑埽枰砸獟堆噱羞b，瑪瑙遂坦然求死。百花因愛生恨，積重難返，決然墜崖。葉龜娘閉上門，轉(zhuǎn)身面對著亂箭穿心。諸旗主雖知不敵，仍為報仇讎，慷慨赴死。生死之中，天地之間，正道直行，而知“所欲有重于生者，所惡有甚于死者”，因而于生死之外，有“俠義”在。

“俠義”的“俠”字，是“俠情”。燕逍遙初與飛駝旗主交手后，將柳銀龍拘押在城外的沙雞客棧。而后將沙雞客棧改做“逍遙客棧”，在此處度過了數(shù)日比較平靜逍遙的時光。只是當日與天琴再見，二人已是刀劍相向，三年如一夢，醒時百年身。無奈、不解、惋惜、哀慟，他的暢飲卻不高歌，疏狂卻不放浪。心下苦澀，難以言說。這一切，通過瑪瑙的視角來觀察和描述，她也同樣無奈、不解、惋惜、哀慟。眼中人與眼前人，愛亦倍之，痛亦倍之。愛與痛之間，有“俠情”在。

三

愛與痛之間。

三年后，天琴與燕逍遙重逢于西域，第一面在葡萄城外，第二面在沙雞客棧，第三面在地獄。地獄之后，燕逍遙與天琴之間，舊情多被新恨所掩，再無半點轉(zhuǎn)圜，也再無暇為情傷懷。第四面又在百花塢，第五面隔著馬車，第六面在密室，多是為了瑪瑙或是其他。直到第七面又在葡萄城外，天琴西行天竺，燕逍遙睹物思人，直到這一幕，才知二人并未忘情。

也許并非是新“恨”，多半只是幾番解釋過后，無奈還是無奈，不解仍是不解?！暗鬲z”一節(jié)之前，或許還有轉(zhuǎn)機，還有一線希望，至少在天琴承認自己“真心喜歡”時候，在燕逍遙說“除非你跟我走”的時候，絕望中還有一絲絲期望。說來燕逍遙期望的怕也不是與天琴破鏡重圓，只是一個解釋、一個選擇，因而他接受天琴的解釋，尊重天琴的選擇。只是痛苦雖是兩個人的，選擇卻是一個人的，這難免讓被選擇的一方獲得更多的同情。早年我看到這里時，為燕逍遙無法改變天琴而傷懷。但今日看到這里時，傷懷的是天琴因不愿傷害燕逍遙而艱難取舍，是燕逍遙雖不能理解天琴但寧愿勉強自己也并不勉強天琴。所以還是“恨”，是“恨恨”。

原來認為“地獄”的名稱略有做作，今日忽然想起《鶴唳華亭》中說，雖身入三涂，還必留一雙眼在人間，便覺得有理。“地獄”之說，有如說身在命途，而命不可違，身受斧鉞，心如刀絞，而雙眼仍在人間，見所思所念。

只是在這千里之外，每一次難得的相見，二人對話都只是寥寥數(shù)句。而泰半的所思所念都在這漫長的鋪墊后的只言片語中。

在沙雞客棧天琴迷倒燕逍遙后，將他帶去了百花塢，這是二人第二次相見：

“你醒了？我知道你非常恨我?！?/p>

“我只恨我自己?！?

“以前的事都忘了吧，那些對你對我，都沒有好處?！?

“該忘的我都忘了?！?

這些詞句中的冷漠，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凄然。那句“我只恨我自己”背后，是一句“我不恨你”，那句“該忘的我都忘了”背后，是一句“不該忘的我不會忘”。

全劇的情，都是如此。

四

天琴和燕逍遙的過去和現(xiàn)在，被瑪瑙看在眼中的天琴和燕逍遙的過去和現(xiàn)在，講的是過去的別無選擇和今日的別無選擇。

在地獄，是二人第三次見面，這一節(jié)稱得上劇中最動人的片段。天琴向燕逍遙解釋三年前不告而別原是為了保護燕逍遙，同時勸燕逍遙，東出陽關(guān)，離開西域。這一節(jié)也是全劇中情感最為外露的一次了，是唯一一次燕逍遙自訴心事。

寂靜的夜，明滅的火把，火光下映照出的明眸，似有還無的淚水，對白中支離破碎的詞句，哽咽的聲調(diào)，抽動的嘴角，記憶中的故事，三年來的心事，舒緩的配樂，昏黃的色調(diào)，和不忍切斷的長鏡頭：

“東天王讓你騙我，你就騙我？”

“不，我真心喜歡你?！?/p>

“要我離開西域，除非你跟我走?！?/p>

“能跟你離開西域，是我今生的夢想。但為了圣教……”

“難道你還不明白，是誰毀了我們的幸福？”

“是命，我們本來就不該相識……我說的一切，并不要你一定相信?！?/p>

“我相信！”

“我知道你恨我，可是……”

“我只恨你當初為什么不對我說明這一切?！?/p>

“說明了又怎樣……”

“說明了我們至少可以選擇，我們可以離開江湖，遠遁到天涯海角?！?/p>

“每個人都有他生存的使命。我是個咒奴，也是護法。但是圣教已經(jīng)亂了，我不能坐視不理，我只有放棄你，設(shè)法將圣教拉回到原來的軌跡?！?/p>

“既然你做出了決定，為什么還要向我解釋這些？當我知道你對我好，但又不能在一起，你真夠殘忍的?！保ㄟ煅剩?/p>

“要是再不給你說明白，不止我會抱恨終生，你也必將戰(zhàn)死沙漠。（為燕拭淚）今夜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大俠，珍重。”

天琴走后。燕逍遙獨坐許久，才緣來路返回。最后的最后，他舉火回顧：身在命途，而命不可違，身受斧鉞，心如刀絞，而雙眼仍在人間，見所思所念。

任俠而不任意，無奈卻非無情。

五

說過了“情”和“義”，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的問題。

古人的文化和思想有古和近之分。所謂的“古意”，有其樸拙、隨性、純粹、簡潔的美。我對“俠義”的定義也有古近之分，這也反應(yīng)了古人對生死、倫理、規(guī)則的認識的演變。雖然很難說清楚到底這個改變的分界到底在哪個年代，但是我想應(yīng)當是初唐以后，五代以前。

大多數(shù)武俠作品都在講發(fā)生在古代的事情，但是寫古代小說，即便是架空歷史，也需要有所依憑。由于書籍資料散軼丟失，我們對于古代的了解，更多的還是在“近古”這個時期。因而有明確歷史朝代的武俠小說，多在宋元以后，沒有明確的，更多是明清的背景。

《絲路豪俠》寫得是東漢的故事，遠在“近古”之前，是只有竹簡羊皮、寫漢隸，沒有玻璃器皿、沒有棉紡、沒有西瓜的東漢，是四方夷狄我為中華的東漢，是生有命死有節(jié)，是重然諾輕死生的東漢。是剛剛從鐵馬冰河的戰(zhàn)國走來的繁榮的王朝，是安定了百年之后的第一個亂世，當時的人們還應(yīng)記得過去的故事，還記得在禮崩樂壞的歲月中的孤勇，還記得不久前曹沫、專諸、朱亥、要離、荊軻的傳奇。

說來電影《英雄》講的是戰(zhàn)國末年的故事，只是其中講過去的人物，卻有著今人的思想。是為了“國家”而刺秦，又為了“天下”而放棄刺秦的故事。然而“國家天下”二字，也許并不是東漢的俠客應(yīng)當思考的問題。說來東漢的俠客應(yīng)該怎么想，可以引太史公言。司馬遷是西漢人，想來比其他人更了解燕逍遙吧：“今游俠，其行雖不軌于正義，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戹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蓋亦有足多者焉?！?/p>

所以我們在很多武俠中看到的“快意”、“豪縱”、“蓋世奇功”、“天下第一”的說法，甚至“江湖”、”武林“這類概念本身，在東漢都是不存在的。當時的燕逍遙沒有快意恩仇瀟灑來去的輕松，只有一諾千鈞孤身涉險的沉重。

“言必信，行必果，已諾必誠”，正是劇中的燕逍遙。所以不論是知人論世還是知世論人，《絲路豪俠》的編劇陳國峰都可以算是個中翹楚。只是網(wǎng)上幾乎沒有此人的背景介紹，并不知道其出身或是否還有其他作品。

有必要強調(diào)一下，原著在這一點上并沒有這么高的水準。我在讀了原作者自序后便疑心自己找錯了書，其中對于古代歷史的認識有著一種幼稚和天真。再讀其中一些重要節(jié)段之后，我相信這部劇的最后表現(xiàn)出來的多數(shù)優(yōu)點是應(yīng)當歸功于編劇的。

六

想想一定要說的還有劇中的鏡頭和配樂。

劇中的外景都在敦煌一帶，真實的沙漠、戈壁、綠洲、水泡子。雖然非常想知道外景中反復出現(xiàn)的那條河流以及河流沖刷形成的峽谷到底是在何處，可是由于年代久遠，或是由于這部劇實在冷門，著實難以查證了。

看得出導演是非常注重結(jié)構(gòu)和鏡頭語言的，每一幕都有日出、月升、燭火交代時間，而每一節(jié)都是先交待地點再引入人物，比如反復出現(xiàn)的洛陽市井、葡萄城的染坊、百花塢的長廊、美玉侯府的幾案和屏風、拉依客棧的院落……

我并不同意一些評論中所詬病的節(jié)奏問題。如果看這個故事時只是被劇情左右，自然會希望得知謎底，自然會希望節(jié)奏更快一些，也自然會忍不住會跳過一些為了結(jié)構(gòu)為了氛圍而必須存在的鏡頭。正有如許多人看小說會跳過寫景的段落一般。于是便失去了將觀者自身置于這一故事中的可能，因而也更難體會到故事情節(jié)和人物情感。對于這部劇，這部言語對白惜墨如金的劇，尤其如此。

因而我是喜歡這樣的節(jié)奏的，喜歡在故事中體會那種焦躁、糾結(jié)、無奈，因為這些焦躁、糾結(jié)、無奈正是劇中的所要表現(xiàn)的“情結(jié)”。比如第二集燕逍遙騎著馬牽著駱駝走進西域，便是一段長達五分鐘的配樂風光片。也許并不能稱得上“風光”，只是用鏡頭描繪了實實在在的空曠的白天和荒涼的夜晚。這一段極其漫長、沉默、孤獨。反復的遠景接中景接遠景，似乎走過了很多地方，又似乎只是走在了同一片沙漠和同一片戈壁之中，一樣的烈日，一樣的驕陽，一樣的風沙肆虐。我?guī)е蕾p的眼光來看這一段，留戀其中每一個鏡頭，看這一段孤獨而決絕的“西行漫記”，看其中的燕逍遙帶著“言必信、行必果”的執(zhí)著，帶著一諾千鈞孤身涉險的沉重，走向未知的命運。

對于一部只有二十二集的電視劇，在一開始舍得五分鐘時間來講一個“西行漫記”，已是不易。然而整部劇中，這樣的“寫景”長鏡頭并不少見。雖然在我看過之后，向別人提及這部戲，三五句話之間，也只是講講故事梗概和人物關(guān)系，然而我自己時常回想起的幾個片段，都來自這樣令人揪心的長鏡頭。劇中人物對白可謂惜字如金，劇中鏡頭語言卻是豐富飽滿，只可惜鏡頭語言畢竟要靠眼睛來讀，我的文字此刻顯得實在過于蒼白無力。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這部電視劇的日間的配色是白、黃、棕、黑，夜間的配色是白、黃、藍、黑。全劇沒有使用人工光源，僅用烈日和火把勾畫了所有的人物，所有的故事，和所有的情結(jié)。而我最難忘的，也正是這明滅的火把下的灼灼眼眸。

最后說說配樂，劇中塤曲、琴曲、簫曲，包括片頭片尾曲都是趙麟先生的手筆。片頭曲《玉門關(guān)》是新疆舞曲配陜北民歌的風格，易茗先生作詞，王宏偉演唱，主題是“俠義”。片尾曲名為《情證》，一首非常優(yōu)美的抒情歌曲，也是易茗先生作詞，由韋嘉演唱，主題是“俠情”。劇中其他配樂現(xiàn)在很難再網(wǎng)上找到了，其中“西行漫記”的配樂最為悠揚，帶著蒼茫的夢境一般的感覺。這一段配樂在劇中反反復復出現(xiàn)，如同燕逍遙的人物主題一般，蒼茫的、悠揚的、神秘的、熱烈的。同時期，趙麟還為馬友友先生的絲路樂團寫過曲子，我想如果實在想要找一找相似的曲子，馬友友先生的Desert Capriccio還是很合適的，這一首本是《臥虎藏龍》的配樂。說到這里，《臥虎藏龍》倒是確實將清末的故事講出了“古意”來。

總的說來，配樂的段數(shù)其實是高于鏡頭的段數(shù)的，而鏡頭的段數(shù)又高于編劇，編劇高于演技，演技高于原著。

七

可是我還是不推薦這部劇的。

歷史太久遠，故事太平淡，場景單調(diào)乏味，對話簡單生澀，情節(jié)靠推斷，感情憑猜測，十三年前的冷門電視劇罷了。整篇的歷史在茫茫的瀚海中，故事在明滅的火光中，心思在細微的顰蹙中，情節(jié)在認真體味和猜測中。局外人猜局中人，劇外人猜劇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