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劃│深焦編輯部
編輯│XL
2miao:
大家好,感謝三位嘉賓來參加這次的《從不,很少,有時,總是》(Never, Rarely, Sometimes, Always, 2020)圓桌。影片拿到了今年柏林國際電影節(jié)的銀熊獎——評審團大獎,片中飾演主角表親的美少女演員塔莉婭·萊德(Talia Ryder)也給影片吸引了不少目光。我是從題材和口碑兩方面建立了對影片的期待,出資源之后第一時間就找來看了。首先,想了解大家對影片的整體評價。舌老師和Tilda是去到了柏林,兩位也可以談?wù)動捌筱y幕觀感,和這個評審團大獎是否實至名歸。
舌在足矣:
我當時在柏林其實沒有看這部,因為想著可以回紐約馬上去院線看,結(jié)果疫情爆發(fā)居家令出臺以后,最后還是在家里用電視看的。我并沒有看過她之前的作品,但是單就這部來看,算是很典型的圣丹斯系美國獨立片。至于得獎方面,因為我很喜歡的《第一頭?!罚‵irst Cow, 2019),還有《日子》(Days, 2020)都顆粒無收,所以,還是有那么一點點不服的。
在家看這部片的感覺,還是很奇妙的。因為我就在紐約,隔離在家,而這部片有差不多一半的篇幅,都是在紐約拍的外景,所以,第一印象就是一種熟悉感吧!尤其是片里拖著那個大箱子到處跑、上下地鐵,讓我想到了自己的很多經(jīng)歷。
Tilda:
《從不》應(yīng)該是導(dǎo)演伊萊莎·希特曼(Eliza Hittman)三部長片里面,從完成度、作者風格、敘事流暢性等方面最好的一部吧。片子格局雖然不大,但是勝在細膩真實,在柏林今年主競賽的作品里面還是挺獨樹一幟的。當時,我記得場刊分數(shù)也很高,所以,得獎在電影節(jié)期間看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然后,小屏幕和大銀幕的觀感區(qū)別,對于我來說,影片其實是比較敘事驅(qū)動的作品,所以,可能在視覺奇觀上,并不會給觀眾帶來太大的區(qū)別。但是,希特曼也是那種比較喜歡用淺焦人臉大特寫的導(dǎo)演,所以,可能大銀幕看起來,那種逼仄感和壓迫感更強。
圣丹斯系這點我復(fù)議。她的第一部作品是少女壓抑的性探索,第二部是少男的同性性欲探索,然后區(qū)域也都是紐約及紐約近郊,而且也都是在圣丹斯首映的,所以,從作者性上是連續(xù)的。
2miao:
所以,會覺得希特曼是通過現(xiàn)有三部的作品,已經(jīng)建立了個人的作者性?可以再拓展一些來說嗎?
Tilda:
雖然,現(xiàn)在稱之為電影作者,可能還有些言之過早,但是,作者性我覺得還是能看到一些端倪。比如,在題材上的相近性(青春期性行為和精神狀態(tài)、性欲層面的迷茫、流動的身份等等)、重復(fù)使用一些電影語言(淺焦特寫、肢體部分的特寫、較少使用背景音樂等)、對于特定城市景觀的呈現(xiàn)、某些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意象(海灘、被風吹起的衣服和頭發(fā)、蹦迪場所等等)。
2miao:
而且,她的主角都是美國的青少年,來自大城市近郊或者普通小鎮(zhèn),他們都比較邊緣,個性上也都相對沉默。和我們經(jīng)??吹降摹㈤_朗聒噪的青少年形象不太一樣。
《從不》把主要的空間框定在室內(nèi)和封閉的交通工具上,而對外部的紐約沒有地標性的展現(xiàn)。大家覺得影片在故事發(fā)生的空間選擇上有什么特色?舌老師是非常了解紐約的,去年和今年也出了不少體現(xiàn)紐約街區(qū)感的電影,會認為希特曼有做出不一樣的感覺嗎?
舌在足矣:
我覺得這恰恰是影片的一個優(yōu)點??赡?,大家一提到紐約想到的都是摩天大樓、大都市這樣的印象。但是實際上,在紐約街頭,這種壓抑感、逼仄感是非常強烈的。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影片在紐約的部分,除了地鐵和Planned Parenthood,幾乎都是在42街的長途汽車站周圍。那里和時代廣場只有一個街區(qū)之隔,可以說是紐約最人潮洶涌的地方,但也同樣是異常冷漠的一個地方。這點,我覺得她展現(xiàn)得很好。
Tilda:
我看希特曼在林肯中心的Q&A上,說自己是看了2012年愛爾蘭的印度裔女孩Savita Halappanavar,因為當?shù)胤山箟櫶ザ滤赖男侣?,而?chuàng)作了一個treatment。本來的故事,設(shè)定在愛爾蘭。但是,因為資金等拍攝條件問題,后來就改成了一個紐約的版本。影片中的紐約車站,給我的直觀感受就像一個不通風的迷宮,很好地展現(xiàn)小鎮(zhèn)女孩初來大城市的迷失慌亂感。再加上墮胎這樣一種心境,男性們潛在會帶給她們的傷害,有一種危機四伏的緊張感。
牧之:
我之前也是沒看過導(dǎo)演之前的作品,拋開文化背景的的話,第一感覺像一部自然主義風格的歐洲片。最先聯(lián)想到的是羅馬尼亞的《四月三周兩天》(4 luni, 3 s?pt?mani ?i 2 zile, 2007),這部片更沒有那么冷峻、多了幾分小清新。
關(guān)于空間設(shè)置的問題,我早上剛看了New Yorker的采訪,導(dǎo)演說拍紐約時她一直想著布列松(Robert Bresson)的《死囚越獄》(Un condamné à mort s'est échappé ou Le vent souffle où il veut, 1956)。為了凸顯一個人從監(jiān)獄解脫出來的一種非常具體的狀態(tài),把片中參加法國抵抗運動的主人公,拿來與本片作肢體和觸覺上的類比??梢哉f導(dǎo)演是刻意賦予了Autumn“擺脫”的決心的。
2miao:
我們再從細節(jié)處展開來,談?wù)動捌旧戆?!我想直接切入片中最重要的一場戲,也就是揭示片名用意的這場戲。如果我沒有觀察錯,這是女主角Autumn唯一一次有所哽咽和眼圈發(fā)紅。從頭至尾,她都是相當隱忍和表情漠然的。想問大家對這場戲的反應(yīng)如何?會受到情緒的感染嗎?我個人的感覺是,從頭至尾,影片都沒有刻意要求觀眾與Autumn產(chǎn)生共情,整體上是相當反煽情的,但在這里,還是會被一下?lián)糁小?/p>
舌在足矣:
這場戲,確實是影片里給我印象最深的一場。因為其實影片敘事上一直在藏:我們對女主和她cousin的背景了解并沒有多少,胎兒的父親是誰我們也不知道。這場戲信息量很大。不僅讓我們一窺女主的成長故事,更直接將女主作為性侵受害者的身份點明了。
Tilda:
肯定是有被感染,畢竟是題眼的橋段嘛!而且(作為女性觀眾),之前我也有被感動到的細節(jié),比如她給自己打鼻洞的那里,我立即能體會,那是她象征性地想奪回對自己身體的使用權(quán)的舉動。醫(yī)生提問這場戲,我反而覺得醫(yī)生的畫外音是一個非常好的配角。平靜溫和,是一種專業(yè)性的表現(xiàn)。但這種冷靜克制不評判的專業(yè)主義立場,可能是女孩在這一刻最需要的東西。舌老師說的很對,很多信息,我其實看第二次才有領(lǐng)會。比如,她說自己在一年內(nèi)有兩個性伴侶,而那個長期的性伴侶(可能是男友)并沒有強迫她進行性行為。那么,這是否暗示說她其實經(jīng)歷了被性侵?她的性格暴躁、又行為不檢的繼父,是否和此有關(guān)?這些留白讓觀眾猜測。但是越猜,覺得可能事實越驚心,反而就帶給影片一種奇特的能量。
2miao:
我也想對這點題的這場戲補充一些點評。我覺得希特曼很主動地去建立和加強Autumn個人主體性。她雖然是一個受害者,但她牢牢掌握著個人歷史的講述權(quán)。這個寡言少語的冷面女孩,選擇沒有把過去的經(jīng)歷告訴面前的醫(yī)生。她同時回絕的是銀幕之外觀眾的窺探欲望。在此之前,她很堅決地不要肚子里的孩子,包括Tilda提到的打鼻洞的舉動,都是在強調(diào)她自己的意志和決定。
另外不得不提的,是那個時刻拖累兩人的大箱子。我在一篇導(dǎo)演采訪里看到的解釋是,希特曼是在雜志里讀到過一篇有關(guān)前往紐約墮胎的女性的文章,其中提到,她們總是過度打包。于是,她在影片中加了這樣的設(shè)計:讓兩個年輕女孩帶著大件行李。希特曼本人也承認,這是對她們承擔的重負的隱喻。各位接受這個物理化、或者說視覺化“負擔”的做法嗎?以及,她們究竟承擔著怎么樣的“重負”?這個行李箱是否蘊含更多的解讀空間?會不會覺得這個設(shè)計太刻意了?
Tilda:
希特曼這個解釋還蠻有意思的。確實從道理上,這樣重裝上陣完全解釋不通。但是,我有一點理解。第一,她們肯定不是經(jīng)常出遠門的人,過度打包,說明她們對未知的旅途很焦慮;第二,就是決定做得很突然,她們也沒有什么深思熟慮的時間,就隨手一抓打了包。
舌在足矣:
我覺得確實是有些刻意的。因為,除去這個隱喻的解釋,大箱子在影片敘事上,可以說完全講不通。通過第一次去診所那段,我們就可以得知,其實,她們本來是想當日往返的。影片后來拖了三天兩夜,完全是意料之外。那么,這樣一個計劃中一天的旅程,還拖著這么個累贅,實在是沒有道理。除去隱喻的作用,另一個作用就是推進故事發(fā)展。比如,Skylar不得不獨自去和Jasper去取錢的一個原因就是,Autumn要守著箱子。
2miao:
對!我也覺得這個道具,還是花了很大心思在用的。而且,當兩個人在一起時,總是Skylar來拖著箱子的,毫無怨言地為Autumn分擔壓力。這也是在表現(xiàn)不付諸言語、以默默陪伴的形式存在的女性互助吧。
牧之:
除了推進敘事和隱喻之外,那個沉重的箱子可能也代表了兩個女孩脫離過去、獨立的決心。兩人都是賓州鄉(xiāng)村工人階級的孩子,一次遠行包涵了太多的可能性。
2miao:
大家怎么看《從不,很少,有時,總是》這個片名?
Tilda:
我記得,之前有個短評好像是說,《從不,很少,有時,總是》這個標題和《四月三周兩天》有一種莫名對仗的感覺。不知導(dǎo)演是否刻意為之。當然,我沒考證到導(dǎo)演本人的說法。
2miao:
的確,好多人都評價《從不》是美版《四月三周兩天》,或者《四月三周兩天》的美式變奏。牧之剛剛也提到了。我本來準備最后再來問這個問題的,但這部金棕櫚作品可真的是避不開呢!有此片在前,我們對意外早孕和尋求墮胎的故事,似乎有了更嚴苛的評判標準。要不,現(xiàn)在大家聯(lián)想自己觀影體驗中看過的其他涉及青少年早孕的電影,來說下《從不》是做出了不同,還是沒能突破這個有些陳舊、甚或泛濫的題材。另外,牧之能不能展開談?wù)?,為什么會覺得《從不》像一部自然主義風格的歐洲片,“小清新”體現(xiàn)在何處呢?
Tilda:
我還能想到的一個對標的作品是《朱諾》(Juno, 2007)。不過,后者更像一個帶有童話色彩的類型片,可能是未成年少女懷孕這個議題最完美的解決版本。
《從不》的突破性可能是敘事視角吧。像2miao說的,隱去Autumn自我剖白的過程,是一種反窺淫欲的選擇。沒有全知視角關(guān)注個體情緒狀態(tài),某種程度上也是女性敘事的特點之一。但是,畢竟有《四月三周兩天》這樣的珠玉在前,《從不》的廣度、深度和導(dǎo)演技法,肯定及不上前者。但是,電影藝術(shù)又不是體育比賽。我覺得包容女性作者的創(chuàng)作特點和聲音,才是匹配本片的觀影態(tài)度吧。
舌在足矣:
《朱諾》不僅僅故事更有希望,或者說積極向上,全片的風格也是那種典型的美式青春片。無論是那些典型的高中校園人物,還是充斥全片的搖滾流行歌。從這個方面來講,《朱諾》要小清新多了。
牧之:
導(dǎo)演用大限度的自然光、寫實感,描述出一個險惡的、近距離的紐約。相比《四月三周兩天》,少了宏大敘事的帶入吧。但是,承載性別政治和墮胎這樣的沉重議題,這樣的風格不夠現(xiàn)實。比如,片中出現(xiàn)的男性角色,在我看來是很符號化的。片頭唱“He’s Got the Power”的片段,就給影片定下了抗爭基調(diào)。這樣的手法很聰明,但不夠高明。
Tilda:
男性角色符號化這點,我有一點不同意。我覺得Jasper這個角色還挺值的玩味的。他是代表父權(quán)的“壞人”嗎?好像也不完全是;他是女性的幫助者嗎?好像又圖謀不軌。還挺好奇大家對這個男性角色是怎么看待的。
舌在足矣:
《四月三周兩天》和本片對我來說,最大的區(qū)別在于,前者里面,盡管女性為了墮胎做出的犧牲更大,但更多的表現(xiàn)了女性角色的能動性和一種抗爭;而《從不》,更多的還是去強調(diào)受害者的這樣一個身份。因此,我更喜歡《四月三周兩天》,并且認為,《從不》就同題材來說,沒有太多的突破。
男性符號化這一點,我是贊同的。剛剛2miao有提到,最近同樣在紐約拍攝的電影。我就想到了《小丑》(Joker, 2019)。《小丑》里,為了表現(xiàn)上層階級的丑惡,安排了一場小丑在地鐵里被一群西裝革履的“精英”們霸凌。而在這部片里,同樣是地鐵里,同樣是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對女主猥褻。但作為一個紐約的居民,這兩場戲都讓我覺得很刻意、很出戲。
Tilda:
我沒有覺得《從不》在強調(diào)女性受害者的身份。我覺得,這可能是觀眾的一種預(yù)設(shè)立場——“她們是受害者”。小鎮(zhèn)女孩在相對保守的社會和家庭環(huán)境包圍下,做出一個自己去遠處的大城市墮胎這個舉動,不是一種個體的抗爭嗎?反而,《四月三周兩天》最后落在了兩個女孩即便做出這么大的犧牲,成全了墮胎的舉動,但是,她們都是體制的真實受害者,即便墮胎這個事件過去了,女主在男朋友家餐桌上,別人的對話側(cè)面提示,她可能一生都會是這個體制的受害者,無法逃離。請問舌在足矣,怎么解讀Jasper這個角色的心理動機呢?
舌在足矣:
影片里描述的這些男性形象,在現(xiàn)實里都是存在的。但把影片所有男性形象全部按這樣塑造,就是我前面說的把Autumn和Skylar設(shè)定為受害者。包括前面牧之提到的開場的那首歌,歌詞也是將女性置于一種男性凝視下無法自拔;而后,在Planned Parenthood里醫(yī)生說了一句“I want to make sure you’re safe”,同樣也是在暗示女主的受害者身份。
2miao:
想回應(yīng)一下舌在足矣 。我每次一個人在紐約坐地鐵,還是會感到不安的,奇奇怪怪什么人都有。午夜場電影我是絕對不看的。往往是在這種魚龍混雜的公共場所,我會對自己的性別身份有更機敏的意識?!缎〕蟆防锏那闆r,當然更為極端。但《從不》里的深夜猥瑣男,我覺得不是沒有可能遇上的??桃庵?,可能在于做出這個動作的是“西裝革履”的男人,而不是住在車廂里的流浪漢。前者更突破對猥瑣男的固有印象吧?;蛟S,影片的抗爭性也是在這里。
Tilda:
西裝革履也不一定都是精英吧。華爾街也有柜臺職員不是嗎?可能只是一個都市打工仔。
牧之:
Jasper也是個和兩位女主一樣的迷惘的、缺乏存在認同感的青少年,他在試圖接近女性的同時,感受不到真誠;同時,反過來又是被女性利用的“工具人”。在強調(diào)性別敘事以外,是不是也沖淡了對立感,強調(diào)了女性主體性。
2miao:
紐約地鐵上遭遇的猥瑣男,還有Autumn的繼父和同學,超市店員和顧客,片中絕大多數(shù)的男性角色,都只是短暫的出現(xiàn),非常功能性地,對Autumn和Skylar進行了不同程度的騷擾和侮辱。大家會覺得這種設(shè)計極端么?特別想問問參與討論的兩位男性,是否會覺得受到冒犯?
Tilda:
如果這樣看,為什么我們不去問,之前電影中把女性角色完全設(shè)計成物化的客體,是不是一種極端的做法?
2miao:
我覺得當然可以這么設(shè)問。但我們討論的影片是《從不》,這里功能性的角色是男性,用意也是相當明顯的。
Tilda:
這樣設(shè)問,感覺有點太體貼男性觀眾的感受了。好像女性題材的影片,得到j(luò)ustified的前提是問問男性觀眾,你們覺得這部影片中的男性形象塑造得真實不?覺得不真實?那肯定是女權(quán)立場偏見。但是,或許,現(xiàn)實中一些女性的感受,就是來自不同階層男性的“不善”;或許,他們做出不同程度的“侵犯”行為,是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
舌在足矣:
其實這種將男性角色邊緣化、臉譜化的現(xiàn)象,在近幾年的一些影片里還挺常見的。去年的那部《燃燒女子的肖像》(Portrait de la jeune fille en feu, 2019),幾乎沒有男性角色。
同意Tilda所說,Jasper的角色,我覺得就是為了表現(xiàn)這一點?,F(xiàn)實里,這樣的男性其實很多。他們可能沒有直白赤裸的侵犯女性的言語和行為(比如,地鐵猥瑣男、表演slut男、超市經(jīng)理),但會“死纏爛打”式的搭訕陌生女性。然后,自以為提供了女性一些“好處”,就理所應(yīng)當有和性有關(guān)的回報。這其中的絕大多數(shù),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有讓他人不舒服,并且覺得自己沒有問題。
Tilda:
恕我直言,影史上可能隨手就能挑出一部幾乎沒有女性角色的作品,不乏大導(dǎo)演們。這應(yīng)該不能算是一個缺點吧。或許,兩性觀眾都可以試著拓寬自己的評價標準?
牧之:
正是因為,過去電影中的女性形象被物化太嚴重,我們才不希望,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于男性的窺視,把女性擺在被孤立和被壓迫的身份立場。符號化的表達是不具備普適性的,我個人是期待,看到電影里男性更多作為反思的形象的,而不是作為新的被異化孤立的客體。包括前面提到的《燃燒女子的肖像》,過多的對立敘事只會強化意識形態(tài)沖突,女性的主體性會以犧牲創(chuàng)造力為代價而崛起。男性看了不會覺得有失偏頗,只是會覺得單調(diào)。不過,帶著真誠的創(chuàng)作總是好的,我們需要更多這樣的電影。
2miao:
Tilda怎么看Skylar和Jasper的關(guān)系?
Tilda:
我覺得Skylar肯定是不討厭Jasper的,或許說,在另外的情境下,他們甚至會調(diào)情。Skylar對他不是一味的敵意,不然,也不需要把手機號碼留給他。正如我之前說的,Jasper不是一個“惡人”,他是一個可以對別人伸出援手的青少年。但是,他確實期待Skylar潛在的性回報。Skylar第二天晚上找他,特意化了妝,暗示她在主動利用自己的性資源。所以,兩個人之間多少真情、多少利用,我真的沒辦法清楚地界定?;蛟S是牧之 所說的,一種迷惘、模糊、混沌的狀態(tài)。
舌在足矣:
當然不是缺點。一個影片里有什么樣的人物,沒有什么樣的人物,只要能夠在導(dǎo)演的藝術(shù)表達里自圓其說就可以。《燃燒女子的肖像》里,男性的缺位與影片里女性直接的姐妹情誼的力量的展現(xiàn)(同樣是墮胎)息息相關(guān)。但本片里,既然已經(jīng)像我前面說的那樣,去很好的刻畫了一個“普通男生”所展現(xiàn)出來的、對女性的“不善”,再去臉譜化的塑造一堆男性形象,多少有點畫蛇添足。因為,前者代表的是一種日常的惡意,沖擊遠遠大于那些刻意的惡意。
Tilda:
我反而覺得,這展現(xiàn)的是來自不同層面和層次的男性“惡意”。但我明白舌在足矣的意思。
2miao:
片中Autumn去了不同的機構(gòu),經(jīng)歷了各種問詢,這占到影片的很大篇幅。大家怎么看影片對各類流程的詳細展現(xiàn)?這可能是影片最“美國”的一點?
舌在足矣:
這個也是讓我覺得,影片有點點肯·洛奇的調(diào)調(diào)在里面。這種對官僚機構(gòu)看似關(guān)心呵護實際上冷冰冰、機械的、甚至會對人造成二次傷害的機制的展現(xiàn),都讓我想到了他的一些橋段。
Tilda:
我對這點倒沒有特殊的感受,覺得可能是它寫實性的一部分。雖然,這部影片可以看做是去年美國反墮胎法案背景下的一個回應(yīng),但是,我覺得導(dǎo)演的用意,可能不是在批判這套體系,是展現(xiàn)小鎮(zhèn)機構(gòu)和紐約城機構(gòu)的不同。主人公達成目標需要經(jīng)過怎樣的真實流程,對于我這樣沒有類似經(jīng)驗的觀眾而言,好像紀錄片一樣,有一種傳遞信息的效果。而對這套體系的批判,可能需要在觀影之后觀眾去聯(lián)想和延伸。
牧之:
換一個角度看,也許也正是咨詢?nèi)藛T的、冷靜的專業(yè)性,才能讓女主卸下心防吧,也許是暗示制度改革的必要呢!畢竟16年大選以來,美國各州墮胎診所數(shù)量驟減,宗教和保守勢力的反墮胎抗議活動也更加頻繁。墮胎關(guān)乎女性身體控制權(quán),但卻和安樂死一樣面臨尖銳的道德問題。拋開一切爭議先不談,只有更好的為“人”服務(wù)的體制,才能避免社會撕裂更加嚴重。
舌在足矣:
影片里“讓女主卸下心防”顯然是失敗的。診所曾表示,可以為她在紐約提供住宿,但被拒絕了。
2miao:
我的最后一個問題是,希特曼總是在啟用新人演員?!渡碁┦蟆罚˙each Rats, 2017)的男主角哈里斯·迪金森(Harris Dickinson)應(yīng)該算是她捧出來的,現(xiàn)在好萊塢大制作和歐洲藝術(shù)片兩開花。飾演女主角Autumn的茜德尼·弗拉尼根(Sidney Flanigan)之前沒有演出經(jīng)驗,是希特曼在幫別人做項目時發(fā)現(xiàn)的。因為顏值出圈的塔莉婭·萊德也是第一次出現(xiàn)在大銀幕。大家會如何評價希特曼的選角和調(diào)教演員的能力?
Tilda:
希特曼的主人公都有些相似,沉默寡言、情緒克制;或許,也倚重演員自身的特質(zhì)(比如茜德尼本人也是唱作歌手)。對于調(diào)教演員這點,我沒啥結(jié)論,等著再看看她之后的作品。
舌在足矣:
之前提到的那場“點題”的戲,一鏡到底,女主展現(xiàn)出從平靜、到不安、到崩潰,再加上她首登大銀幕的背景,我覺得希特曼調(diào)教演員的能力可見一斑。
牧之:
采用非職業(yè)演員,也許是繼承新現(xiàn)實主義的傳統(tǒng)?畢竟,這樣的題材,非職業(yè)或者新人演員更容易出彩。兩位女主在片尾吃面包那一段,好像是即興表演吧。那一段的情緒轉(zhuǎn)折和表演就很自然,很升華主題。
2miao:
大家還有什么補充嗎?或者,有沒有想提出來再討論的問題?
Tilda:
想回應(yīng)一句牧之。凝視與被凝視這個主題,可能對于女性主義電影創(chuàng)作者們而言,還沒有完全探索和顛覆完成?!度紵拥男は瘛返某霈F(xiàn),可能算是這個門類主題的集大成之作。當然,我也想看到形式和內(nèi)容都更有創(chuàng)造力的女性表達。但同時,我也支持在這個大勢潮流之下的所有創(chuàng)作。
牧之:
非常同意你的看法,Tilda Li 。我最后想補充的一點是,片中呈現(xiàn)的社會和家庭里的冷暴力、霸凌和冒犯,有時其實是不分性別的。把受到侵犯的客體,換成男性、或是任何弱勢群體,其實也都成立。諷刺是弱者的特權(quán),也是對付強者的武器。女性主義的電影需要跟隨現(xiàn)實不斷修正成型,期待看到量變產(chǎn)生質(zhì)變,期待更多真誠的創(chuàng)作和表達。
墮胎,宮斗劇中百用不厭的一個經(jīng)典橋段。 但在現(xiàn)實生活中,它卻是一個被爭議了幾十年的嚴肅議題。 關(guān)于墮胎,我們總是道聽途說得太多,深入了解得太少。 最近,一部好評99%的新片,就為我們揭示了少女墮胎的殘酷真相——
Never Rarely Sometimes Always
導(dǎo)演:伊麗莎·希特曼 編劇:伊麗莎·希特曼 主演:茜德尼·弗拉尼根 / 塔莉婭·萊德 / 西奧多·佩爾蘭 上映日期:2020-03-13(中國大陸)
這是一部上個月在美國上映的新片。 受疫情影響,僅上映3天便慘遭撤檔。 即便如此,也沒有改變它堪稱炸裂的口碑—— 早在2月份,此片就在柏林電影節(jié)進行展映,并榮獲銀熊獎的評審團大獎。 爛番茄上,新鮮度高達驚人的99%。 就連嚴苛的MTC,也評出92的高分,并亮出官方認證的“必看”標識。
這部好評如潮的電影,講述了一個并不復(fù)雜的故事: 女主角奧特姆,生活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州的農(nóng)村。 正值17歲的她,和每個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一樣,有著自己的叛逆與愛好。
她會把眼影涂成最亮的銀色。 她在舞臺上彈起吉他,唱起自己創(chuàng)作的歌曲。 碰到找麻煩的男生,她二話不說,一杯水就潑在對方的臉上。
獨處房間時,她也會做每個女孩都做過的事情:對著鏡子觀察自己的身體。 直到有一天,她發(fā)現(xiàn)了一個驚人的事實—— 自己懷孕了。
這是一個宛如晴天霹靂的消息。 奧特姆不敢告訴任何人,只能偷偷地嘗試各種網(wǎng)上的“辦法”,試圖阻止這個意外。 比如,猛灌漱口水、狂吃維生素C片,甚至狠狠地捶打肚子。
很顯然,奧特姆的計劃失敗了。 她轉(zhuǎn)而向當?shù)氐尼t(yī)療機構(gòu)求助,想要進行私密的墮胎手術(shù)。 只可惜,對方卻一心勸導(dǎo)奧特姆把孩子生下來,并提醒她墮胎是“暴力行為”。
更重要的是,在奧特姆所在的賓夕法尼亞州,18歲以下的墮胎手術(shù)必須經(jīng)過父母同意。 為了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徹底結(jié)束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 奧特姆和陪同自己的表妹一起,踏上了一場遠赴紐約的“墮胎之旅”。
看到這里,相信不少觀眾都會聯(lián)想到電影《四月三周兩天》。 就連導(dǎo)演伊麗莎·希特曼也在采訪中提及,《四月三周兩天》是其創(chuàng)作的靈感來源之一。 同樣是底色殘酷的青春片,同樣聚焦少女墮胎的題材。 《從不》的整體基調(diào)和敘事方式,卻不像前者那般尖銳和壓抑。 它并未著力于刻畫、渲染奧特姆的不幸與痛苦,只是在平靜而克制的鏡頭下,為觀眾緩緩道出一個細膩的少女心事。
和以往的大多數(shù)“墮胎”片不太一樣,《從不》中沒有哭天搶地的情緒表達,也沒有鮮血淋漓的特寫鏡頭。 片中最具沖擊力的場景來自于兩個地方—— 第一次是奧特姆在確認懷孕之后,為自己做了一個小小的改變。 她以燒紅的曲別針為工具,在自己的鼻翼上打了一顆鼻釘。 這是片中唯一流血的鏡頭,也是奧特姆想要掌控自己身體主權(quán)的象征。
第二次是在紐約做墮胎手術(shù)前,她需要按照慣例,回答醫(yī)護人員的調(diào)查問題。 “你的伴侶是否威脅過你?” “你的伴侶是否對你造成身體上的傷害?” “你的伴侶是否違背你的意愿,強迫與你發(fā)生性行為?”
這些問題的回答,要從四個頻率中做出選擇—— 從不(Never),很少( Rarely ),有時(Sometimes ),總是(Always )。 這也是這部電影片名的由來。
一開始,奧特姆雖然略顯尷尬,但還能勉強回答問題。 直到最后一題的出現(xiàn),奧特姆如鯁在喉。
醫(yī)護人員換了一種問法: “從你出生到現(xiàn)在,是否有任何人強迫你與之發(fā)生性行為?” 奧特姆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淚流滿面地回答出“有”。 透過這輕飄飄的一個字,她從始至終都諱莫如深的真實經(jīng)歷,已經(jīng)讓觀眾了然于心。
值得一提的是,電影從未告知和追究誰是造成這起意外的“兇手”。 但正因如此,它讓觀眾意識到,每一個人都可能是兇手—— 他可能是奧特姆學校里,當眾進行蕩婦羞辱的男同學。
他可能是奧特姆家中,習慣污言穢語并以此為樂的繼父。
他也可能是奧特姆打工的超市里,肆無忌憚猥褻女店員的男主管。
除了這幾個最大的“嫌疑犯”之外,片中的所有男性角色,都對女性有著不同程度的蔑視與冒犯。 地鐵上舉止猥瑣的變態(tài)、汽車上試圖調(diào)情的男人。 就連工作中的一句簡單問候,都被男顧客解讀成某種暗示。
為了凸顯女性受到的冒犯,片中設(shè)置了一組特別的對照: 手與手的接觸。 當片中的男性與兩位女主角的手接觸時,流露出的只有征服對方的欲望。
而當奧特姆與表妹及醫(yī)護人員的手接觸時,傳達的是支撐對方的力量。
這個特別的對照,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完美諷刺了現(xiàn)實—— 自從墮胎這個嚴肅的議題產(chǎn)生以來,一直竭力為女性爭取主宰身體權(quán)力的人,始終都是女性本身。 把時間回溯到上世紀70年代,墮胎在美國的絕大多數(shù)州都是違法的。 1970年,一名德州女性未婚先孕,想要人工流產(chǎn)。 當時的德州,不允許產(chǎn)婦在未危及生命安全的情況下墮胎。 于是,她當一紙訴狀告發(fā)當?shù)乜h檢查官,這也就是歷史上著名的“羅訴韋德案(Roe VS Wade)”
“羅訴韋德案”的出現(xiàn),第一次讓大家正視女性墮胎這個訴求。 1973年,美國確立了女性在妊娠頭三個月,有自由終止妊娠的權(quán)利。 但遺憾的是,在這之后不久,受到各方壓力的最高法院,又允許各州出臺限制女性墮胎的條款。 換句話說,墮胎自由在此后的美國,又成為了一紙空談。
墮胎這個議題,在西方一直爭論不休。 而墮胎這個詞,也一直與道德不貞、行為不檢點等刻板印象相連接。 但很多人卻忽略了,意外懷孕也分為不同的情況。 非自愿、且未做好當母親準備的意外懷孕,于女性而言本來就是一場災(zāi)難。 如果不及時止損,只可能帶來災(zāi)難之上的災(zāi)難。
說到這,就不得不提到2012年發(fā)生的“薩維塔事件”。 當時,愛爾蘭的一名28歲產(chǎn)婦薩維塔·哈拉帕納瓦爾,在被送進當?shù)蒯t(yī)院時已經(jīng)開始有流產(chǎn)跡象。 她提出了緊急墮胎的請求,但受限于當?shù)胤?,醫(yī)院一直拒絕。 直至三天后胎死腹中,醫(yī)院才進行了引流手術(shù)。 但遺憾的是,薩維塔最終死于流產(chǎn)引發(fā)的感染和膿毒癥。
當薩維塔離世時,距離她第一次提出墮胎的請求,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一周。 換句話說,因為對墮胎的偏見,而錯過了一周的救治時間。 “薩維塔事件”的發(fā)生,以血的代價推動了女性爭取墮胎自由的運動。 2018年5月,愛爾蘭墮胎合法化終于通過。
直至今天,對于墮胎的偏見仍然屢見不鮮。 去年,美國阿拉巴馬州就通過了一項“全美最嚴反墮胎法案”。 法案規(guī)定,無論哪個階段的孕婦,都被禁止墮胎。 即使是因被性侵懷孕、亂倫懷孕也不例外。 為什么女性對自己身體的處置權(quán),卻要由其他人來投票決定? 那些竭力討伐墮胎的人,又真的了解女性所遭受的身體和心理創(chuàng)傷嗎? 不要讓薩維塔的悲劇,再發(fā)生這個世界上。
*本文作者:張不才
原載「虹膜」
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衣架曾經(jīng)是美國女性自行墮胎時最常用的工具。
今天的她們能更自由地掌握自己的子宮了嗎?
拿下今年柏林電影節(jié)銀熊獎的《從不,很少,有時,總是》用它的片名給出了回答——自由很少,總是艱難。
要討論《從不,很少,有時,總是》,就不能脫離「墮胎」議題在美國社會中的復(fù)雜歷史處境,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墮胎在美國的大部分州都是違法行為,直到伴隨女權(quán)運動的《羅訴韋德案》在1973年通過,墮胎才成為美國女性被寫進憲法的權(quán)利。它規(guī)定女性可以在妊娠的第一周期和第二周期(27周前)墮胎,而在妊娠的第三周期(28周后),各州可自行立法禁止墮胎行為。
這種女性折衷的勝利并沒有維持太久,尤其在特朗普上臺后,整體政策都開始呈現(xiàn)收緊狀態(tài),支持生命權(quán)的保守派一直在試圖推翻《羅訴韋德案》,讓墮胎重新變得非法。阿拉巴馬州簽署最嚴反墮胎法后,更讓人有種《使女的故事》要成為現(xiàn)實的預(yù)感。在紀錄片《推翻羅訴韋德案》中,我們也能看到,重回六十年代墮胎環(huán)境下的美國,其實只是時間問題了。
《從不,很少,有時,總是》中的賓夕法尼亞州就是墮胎政策較為嚴格的地區(qū),那里的法律規(guī)定,未成年人必須要有父母陪同才能合法墮胎。于是,只有17歲的主角奧秋意外懷孕后,為了秘密解決這個麻煩,只好和自己的表姐斯凱蕾一起,乘坐巴士前往紐約。因為在那里,未成年人可以獨自合法墮胎。
影片的故事很容易讓人想到《朱諾》或《四月三周兩天》這樣的墮胎影片,但不同于前者的童話式理想主義,也不同于后者的哀歌式悲觀主義,《從不,很少,有時,總是》是一個屬于當下美國的墮胎故事。
它建立起了屬于青年一代的「當下墮胎史」敘事,以自己在美學上幾乎可以被稱之為清淡的真實與客觀,向當下的美國所發(fā)生著的戲劇性的一切,做出了立場和態(tài)度上的挑戰(zhàn)。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墮胎議題在美國電影的整體環(huán)境下,是太容易被做得過于戲劇化、煽情化的故事,尤其在是墮胎已然成為政治砝碼,各黨派都必須立場鮮明站隊,煽動選民情緒的當下,這臺「手術(shù)」之于美國早就不只是醫(yī)學問題。
試圖講述這個話題的創(chuàng)作者面臨的最大挑戰(zhàn)之一,就是要小心翼翼地傳遞自己作為敘事藝術(shù)的力量,因為它要與戲劇化的、利益化的、甚至充滿表演性的政治競爭,在風暴般的社會運動下,讓觀眾重拾墮胎議題對女性、對世界產(chǎn)生的隱秘而深刻的影響。
《從不,很少,有時,總是》做到了。
影片的故事非常簡單,墮胎、人流之類的字眼出現(xiàn)的頻率并不高,甚至連語言本身在片中都處于一種相當節(jié)制的狀態(tài)。一個明顯的處理是,奧秋和表姐斯凱蕾甚至都沒有直接討論過懷孕或是流產(chǎn)的話題,斯凱蕾從門縫中看到奧秋嘔吐以后,兩人就開始了心照不宣的旅行。
這種失語和沉默,一方面代表了女性在當下環(huán)境中談?wù)搲櫶栴}的恥感,一方面也暗示了女性不得不在個體與個體間建立起這種秘密儀式,這種相互援助的社群關(guān)系,是對法制和父權(quán)社會的無聲抵抗。
與語言的節(jié)制所相對應(yīng)的,是影片無處不在的「身體敘事」,理解這種身體敘事,也是理解《從不,很少,有時,總是》的關(guān)鍵,因為合法墮胎從本質(zhì)上來說,就是承認女性對自己的身體擁有自主權(quán)。
片中的奧秋和斯凱蕾都很少說話,她們的許多交流都是通過身體接觸完成的。比如斯凱蕾為了借到錢,不得不親近搭訕男做出某種犧牲時,目睹一切的奧秋便默默地勾住了她的手指。
導(dǎo)演伊麗莎·希特曼的鏡頭無數(shù)次讓我們?nèi)プ⒁馀兊纳眢w。奧秋后背因為內(nèi)衣帶留下的勒痕、她試圖自行流產(chǎn)時擊打腹部導(dǎo)致的淤青、斯凱蕾被男人摩挲的大腿,都成為了臺詞之外的身體語言。
于是,奧秋確認懷孕后自行打鼻釘?shù)男袨椋簿统蔀榱嗽谡嬲鳟a(chǎn)之前,宣告自己擁有身體控制權(quán)的前奏。
身體是這些女孩們經(jīng)受苦難的原罪,也可以成為她們的戰(zhàn)場,寫滿她們自由的宣言,如果有必要的話,身體甚至也是可以被利用的。
在語言——身體——控制這樣的一組演進關(guān)系之外,《從不,很少,有時,總是》還建立起了與之構(gòu)成漸近線的另一組演進關(guān)系,即障礙——選擇——自主,它們最終隨著人物的命運慢慢靠攏,聚焦到女性自決權(quán)上。
你能在片中看到兩姐妹經(jīng)歷無數(shù)的障礙,下著雨的寒冬,笨重的行李,導(dǎo)演伊麗莎·希特曼也說,自己一開始就決定了故事要發(fā)生在冬天,因為她希望季節(jié)可以成為主角們的障礙。
而那個不斷被兩人搬上搬下的碩大行李箱,則是伊麗莎·希特曼從雜志上看到的一個細節(jié)。它或許會帶來一種設(shè)計過強的感覺,但事實是,它剛好象征了女性們在當代社會中所負擔的「過重」的行李。
在一些場景里,我們可以看到姐妹倆一起在抬這個箱子。在影片中后段,我們則看到了奧秋一個人吃力地將箱子運過巴士站的樓梯。 行李另一層面的意義也由此揭示——這些女孩子們,終將獨自負著生活的重擔。
類似的障礙散落在影片各處:循循善誘的反墮胎宣傳、復(fù)雜的紐約交通網(wǎng)絡(luò)、不同診所不同策的流產(chǎn)細則,你甚至還會注意到片中幾乎每個男性都不那么善意。言辭冒犯的繼父、強行邀約的顧客、地鐵上的露陰癖、巴士上的搭訕男,共同組成了傷害著女性們的父系圖譜。這種略顯標簽化的處理,雖然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影片的客觀性,但也展示了令人擔憂的現(xiàn)狀:傷害大多數(shù)時候都不是直接的、甚至是充滿誘惑和善意的。而大多數(shù)的女性們也并沒有方法可以處理甚至是意識到這種傷害。 影片大量場景都發(fā)生充滿流動性的空間中,比如巴士、地鐵、港務(wù)局,這些公共空間人員構(gòu)成復(fù)雜,來來往往,也充滿陌生感。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它們就是外部世界的象征。就像搭訕男在巴士上說的那樣,這個世界與她們?nèi)徊煌踔梁翢o關(guān)系,但是,也充滿選擇。
姐妹倆花了大量時間在港務(wù)局過夜,在樓梯上上下下,穿越各種各樣的門廊,這些空間公共而暫時,并不能讓她們久留。一個讓人印象深刻的場景是,工作人員以「這里凌晨一點到五點半之間要關(guān)閉」將兩人趕出候車室,姐妹倆不得不再次做出選擇,挑選下一個暫時棲息地。 交通性空間是城市的樞紐,它同樣成為奧秋人生關(guān)口的縮影,選擇坐哪班地鐵,在哪站下車,去到哪一家診所直接和她今后的人生畫上等號。也是這些不斷的、讓人幾乎沒有喘息空間的選擇,最終讓奧秋得以實行她對身體的自決權(quán)。但讓人慶幸也讓人唏噓的是,最終也只有紐約的這家診所,才給了奧秋選擇,以及片名中提到的「從不,很少,有時,總是」這幾個選項。
在這段點題直接得近乎赤裸的固定長鏡頭中,我們得以凝視著奧秋的面容,這也是全片中語言最多、身體最少的一個段落,但它依然如此冷靜。
面對醫(yī)生自己性史、暴力受害史、被侵犯史的詢問,奧秋的回應(yīng)所體現(xiàn)出來的,已經(jīng)不僅僅是「從不,很少,有時,總是」的答案,而是這背后被長期忽略的,甚至連選擇也無法覆蓋的女性痛苦生命體驗。
這也是《從不,很少,有時,總是》在建立了屬于當下美國的墮胎史之外最有意義的地方。它讓身體回歸身體,讓語言僅僅只是語言,而非調(diào)動政治利益鏈和受害者情緒的工具。
當我們注意力被影片拉回到墮胎這件事本身的時候,影片就同時為角色和觀眾提供了一種自決的自由,你可以自主決定站在哪一邊。這也是影片及其作者,還有無數(shù)女性想要為「她們」所爭取的東西。
如果我們不使用這種自由,那我們就將自己變成了從不踏出經(jīng)驗定勢的囚犯。
文/Somer (子非魚)
公眾號:拋開書本
17歲的時候,我還是個“蓬頭垢面”每天盯著黑板上的高考倒計時,心想趕緊結(jié)束漫長的“高三戰(zhàn)役”,就可以開啟我的中國之旅了。 而17歲的秋天(Autumn),因為另一個人的欲望和暴力,需要面對意外懷孕的現(xiàn)實,并想辦法在不被父母知道的情況下完成墮胎。 如果不是前幾天在柏林電影節(jié)看了Eliza Hittman編劇導(dǎo)演的電影《從不偶爾有時總是》(Never Rarely Sometimes Always,2020年),我對美國社會高中生懷孕墮胎議題的了解,僅限于電影《朱諾》(Juno,2007年)里那個平安生下孩子、回歸校園生活的女孩朱諾。
單純而勇敢的青春期女孩朱諾,在看到高中同學在墮胎醫(yī)院門口舉著牌子抗議墮胎時,“NO BABIES LIKE MURDERING”(沒有嬰兒想要被謀殺)、“All babies want to get borned!”(所有的寶寶都渴望來到這個世界?。行﹦訐u。 聽同學說,她肚子的寶寶已經(jīng)有指甲了,朱諾的反應(yīng)很符合她的年齡——“Fingernails?Really?”(有指甲了?你沒騙我吧?) 雖然意外懷孕,總體來看,朱諾是集幾種幸運于一身的青少年女孩,她自己是獨立自信勇敢的,還有個開明、信任并尊重女兒決定的爸爸、真誠關(guān)心她的繼母和同樣處在青春期但善良細心的男友Paulie。
而在Eliza Hittman的電影里,秋天多數(shù)時候是沉默的,她只有過少數(shù)幾次像朱諾那樣,讓人意識到她還是個未成年的孩子的時刻,而這樣的時刻甚至更讓人為她心疼。 意識到自己可能懷孕后,她去了家鄉(xiāng)所在地——賓夕法尼亞州的一個小鎮(zhèn)的婦科診所,找醫(yī)生驗孕。將驗孕棒交給她時,醫(yī)生說,“如果你檢測出是一道杠(沒有懷孕),過幾周你可能會再來驗一次,因為結(jié)果可能不準,而你內(nèi)心也可能還會懷疑。” 最后,秋天取出驗孕棒,看到上面很清晰的兩道杠時,她不想接受這個現(xiàn)實,扭過頭問身邊的醫(yī)生—— 有沒有可能,驗出“懷孕”這個結(jié)果也是有誤差的,其實是沒有懷孕呢?
醫(yī)生或許已經(jīng)見過不少這樣年輕的意外懷孕的女孩,聽她的疑問,很平靜地說,沒有可能,懷孕就是懷孕了,這個結(jié)果是準確的。 秋天拿著結(jié)果回家,開始想應(yīng)該怎么辦。在思考具體措施之前,她從廚房取出一根很粗的回形針,將針頭掰出來,在火上燒熱后,去洗手間,對著鏡子在自己的鼻子扎了一個洞,這種粗暴的自行打洞,是影片中秋天少有的激烈行為。 更多時候,她像個影子一樣,不被看見也不主動發(fā)出聲音。第二天,她的鼻子上多了個小小的鼻釘。 我不知道導(dǎo)演為什么設(shè)計打鼻釘?shù)那楣?jié),或許是暗指秋天將內(nèi)心對不負責任的“播種者”的憤恨之情通過打洞這一行為來轉(zhuǎn)移,或許是她想要通過這樣的行為來影響腹中的胎兒。
家鄉(xiāng)小鎮(zhèn)的診所如同這整個小鎮(zhèn),觀念保守,對墮胎持反對態(tài)度,無論對方是因為什么原因懷上了孩子。在一次孕檢做完B超后,秋天問診所醫(yī)生:我可以墮胎嗎? 醫(yī)生沒有馬上回應(yīng)這個問題,而是反問,“你確定你要墮胎嗎?我們這兒有很多想要孩子但多次失敗的夫婦,你可以考慮生下來后找一個領(lǐng)養(yǎng)家庭。在你做決定前,我給你看一個視頻。” 秋天不情愿地站住,開始看醫(yī)生播放的視頻——從畫質(zhì)和風格來看,像是制作于五六十年代的“反對墮胎”視頻,主持人用夸張的口吻,說著墮胎是一種罪行,是對嬰兒對生命的傷害等等。秋天沒有看完,便推門而去了。醫(yī)生說了,未成年人墮胎,必須要獲得父母任意一方的簽名許可。 在DIY打鼻洞之后,秋天的另一次改造身體的嘗試是“DIY自行在家墮胎”。她上網(wǎng)搜索“在家墮胎”的方式。她先吞下一瓶維生素C,接著去衛(wèi)生間,手握拳,不停捶打自己已經(jīng)有點隆起的腹部。捶打時,眼里寫滿恨。
秋天不像朱諾,她沒有一個全力支持她的父親,她的繼父是個明顯的大男子主義者,把這個繼女當空氣一般,家務(wù)都由妻子包辦包括早上替自己穿衣服,甚至當著全家人的面,挑逗家里的寵物狗并喚它為“slut”(蕩婦)。 而她的“男友”,或許早已鎖定了新的目標。完全沒有任何準備也沒有什么支柱的她,沒有想過要生下孩子。她只想趕緊打胎,也結(jié)束和這場意外懷孕有關(guān)的種種負面記憶。 整部電影里,秋天的“男友”,或者說是性伴侶,這個角色是完全缺席的。這是導(dǎo)演的刻意安排,因為秋天的狀態(tài)和回應(yīng)已經(jīng)刻畫出了一個渣男的形象。 最后,秋天在堂姐Skylar的幫助下,兩人偷了打工的超市里一些錢,坐上去紐約的大巴。輾轉(zhuǎn)了幾處,在曼哈頓區(qū)找到一家接收她的墮胎醫(yī)院。走向醫(yī)院的路上,秋天發(fā)現(xiàn)街邊站滿了反墮胎的游行人士,她和堂姐加速往醫(yī)院走,盡量不去看那些將墮胎行為妖魔化的標語和圖片。在墮胎手術(shù)前,有一位醫(yī)生負責先和秋天溝通: 在正式開始墮胎手術(shù)前,有幾個問題需要你回答,有的問題可能會讓你感到不舒服...
你只需要在以下選項選一個“從不、偶爾、有時、總是(Never、 Rarely、 Sometimes、 Always)。我需要確定你是安全的。 第一個問題,你是因為任何人的壓迫威脅而做出墮胎的決定嗎? “不是”。這是秋天唯一馬上回應(yīng)的問題。 過去一年里,你的性伴侶有在不情愿的時候強制性要求和你發(fā)生性行為嗎?從不、偶爾、有時、總是。 一直沉默面無表情的秋天,聽到這個問題,情緒開始激動,她想開口,但嗓子好像被什么東西扼住了,她面部漲紅,卻發(fā)不出聲音。
你的性伴侶有對你施加過暴力嗎?從不、偶爾、有時、總是。 在過去一年的性行為中,你的性伴侶有強行要求過不帶避孕套嗎?從不、偶爾、有時、總是。 “偶爾”。秋天很困難地擠出這個詞。 她的表情,她眼神里的恐懼與慌亂,和最后終于控制不住的眼淚,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在醫(yī)生提問過程中,秋天第一次允許自己哭 在缺席的渣男播種者之外,導(dǎo)演設(shè)計了另一個表面“無公害”的男孩角色。兩姐妹去紐約的大巴中途要換乘,換乘后,上來一個20歲出頭的青年,他背著一個雙肩包,脖子上掛著大耳機,T恤上印著像是搖滾樂隊的圖案。 看到漂亮的Skylar,青年馬上進入搭訕模式,“你們也去紐約嗎?去做什么呢?”,“或許有點冒昧,我還是想問一下,你們喜歡live house的現(xiàn)場音樂嗎?”。 最后,看Skylar不太愿意繼續(xù)聊天,搖滾青年要了對方的手機號,說到紐約了隨時可以找他玩。 20歲的Skylar有著很受男生歡迎的外表與身材。從她面對搖滾青年的搭訕體現(xiàn)出的厭惡和一定程度的不知所措來看,她或許在感情方面比秋天的經(jīng)歷會少一點。 第一次去大城市紐約,她沒有想過要去逛什么,她很清楚自己的責任——陪伴堂妹,盡快完成墮胎,并全程負責拎著裝滿兩人衣物的大皮箱。 沉重的大皮箱和輕巧的小小雙肩背包,兩個女孩的行頭和搖滾青年的裝備,可以理解成帶有隱喻的兩個符號——需要背負重擔(此處的重擔是承擔意外懷孕之后一系列問題)的女性,和可以戴著“游戲態(tài)度”輕松上陣并無所顧忌抽身而出的男性。 在很多意外懷孕的案例下,沉重的皮箱,都是由女性單方來背負的。而當時百般殷勤、花言巧語誘惑女性并進入女性的男性,往往是最快逃離的。 秋天這個角色被初次演電影的Sidney Flanigan詮釋得很真實,整個片子呈現(xiàn)的方式平靜而樸實,很多時候讓人感覺像是紀錄片——做B超的時候,醫(yī)生需要先給秋天的肚子上涂一層透明的超聲耦合劑,這時,鏡頭對準她的腹部,進行大特寫。 而秋天的臉在鏡頭之外。想起在家捶自己腹部的秋天,通過這個大特寫,我一下能夠共情她此刻的心情——夾雜著恥辱、憤怒、緊張與急迫(能不能今天馬上做完手術(shù))的復(fù)雜情緒。 她只希望肚子里的小生命趕緊離開,她自己還是個孩子,無法承擔母親的角色。 Flanigan說,她被導(dǎo)演敏感而貼近現(xiàn)實的劇本吸引,“我喜歡它如此基于現(xiàn)實的情節(jié),而它本身又有一種神奇的效果。”說到她如何恰到好處地詮釋了秋天,她說: 我只是試著去感受從所有這些女性共同感受到的普遍的痛苦,并試圖去維護這些總是受到威脅的權(quán)利。 I just drew from that universal pain that all of these women are feeling, and trying to maintain these rights that are always under threat. Juno和男友Paulie秋天 比起勇敢并被保護的朱諾,表面平靜而內(nèi)在恐懼的秋天顯得更真實。《朱諾》的確是青少年懷孕這類題材的電影里一部不錯的電影,塑造了一個獨立且不懼外界聲音的青春期女孩形象,如何在意外懷孕過程里了解成人社會并快速成長。 而我更感謝《從不偶爾有時總是》這部影片,能夠直面和盡量平實去反映這一現(xiàn)象??赐暧捌喗椋覂?nèi)心準備了觀影過程的大把眼淚,最后并沒有流淚,很多次鼻子發(fā)酸的時候,導(dǎo)演又突然緊急剎車,拒絕煽情的呈現(xiàn),而是切換到下個場景。 平凡不起眼的秋天,很多女孩可以從她的身上看到自己的一部分。我沒有經(jīng)歷過秋天的意外懷孕與獨自墮胎,我也不曾聽聞身邊朋友有類似秋天的經(jīng)歷,但我知道,秋天并不是個例。 堂妹XY在醫(yī)院做護士,記得大約四、五年前,剛?cè)メt(yī)院實習不久,她和我說,“好多未成年的女孩子來墮胎,她們沒有什么避孕常識,把“打胎”當做避孕,不知道這對身體的傷害多大?!?/span> 我聽了很驚訝。那時,我18歲,對于性的了解還是限于初高中時看一些歐美電影里少數(shù)的性片段,譬如我印象很深的“性啟蒙”影片《西西里的美麗傳說》。 之后,我慢慢意識到自己性知識/性常識的匱乏,再想到那些去打胎的女孩,我忽然有些恐懼。年輕的她們是男性暴力與社會暴力(健全性教育的匱乏與網(wǎng)絡(luò)上“性解放性自由”觀念的廣泛傳播)的受害者。 而十幾歲時對性完全無知同時幾乎沒有戒備心的我,如果高中時候在趕緊高考和到處旅行的渴望之外,也產(chǎn)生探索身體的好奇,也可能成為其中一員。
4 Months, 3 Weeks & 2 Days
在接受訪談時,導(dǎo)演Eliza Hittman說,她這部作品的啟發(fā)之一是2007年的一部羅馬尼亞電影,由Cristian Mungiu導(dǎo)演的《4月3周2日:墮胎日記》(4 Months, 3 Weeks & 2 Days,2007年)。 《4月3周2日》時間設(shè)定為1987年的羅馬尼亞。當時,處于集權(quán)統(tǒng)治下的羅馬尼亞,墮胎是不合法的。 羅馬尼亞在《1966年法令》(The 1966 Decree)中規(guī)定,只有40歲或以上,或已有4名子女的婦女才可以取得避孕工具,或接受墮胎手術(shù),其他都屬于違法。 影片中,女大學生Gabriela意外懷孕,在胎兒4月3周2日那天,她的好友兼室友Otilia為她籌劃必須當天完成的墮胎手術(shù)。整部電影是圍繞Otilia在籌劃墮胎過程遇到的重重困難及挑戰(zhàn)展開的。而Gabriela只是被動等待著。 某種程度上,Gabriela是有些過分地在利用好友的好心,盡管她自己也是受害者。
Hittman很喜歡這部電影,并從這部電影的不足中發(fā)現(xiàn)了新的創(chuàng)作靈感, 真正引起我共鳴的是片中意外懷孕的次級角色(即Gabriela),她因懷孕而感到羞恥,被認為有點不成熟、粗心和輕率,而我覺得,這部電影已經(jīng)令人驚嘆,不過,在拍攝過程中,它對于真正處于危機中的角色還是有點漠視。 而如何處理這個角色,這就是我在寫這部劇本的過程中反復(fù)考慮的一點。
在宗教影響相對弱的中國,墮胎手術(shù)或許不會像美國那樣,面臨諸多的道德上的、法律上的阻礙。(不了解美國各州目前的墮胎法令,歡迎留言補充) 但對于女性而言,各種顯性的、隱性的暴力仍然無處不在:譬如至今盛行的“剩女”話語,譬如職業(yè)女性仍然需要努力做好“全職媽媽”的角色——承擔家里大部分家務(wù)及照顧孩子的任務(wù),一不小心就要遭受“不顧家庭只顧事業(yè)”這類的批評,而總是缺席的爸爸從不覺得自己是不合格的,也不會遭受親友或社會輿論的指責。 2019年年底,31歲的自由職業(yè)者徐棗棗去首都醫(yī)科大學附屬北京婦產(chǎn)醫(yī)院,想要冷凍卵子,她計劃再工作幾年,再生孩子(獨自養(yǎng)育或是和另一個人一起)。在很多國家,越來越多單身女性選擇冷凍卵子。 而在人口老齡化、國家鼓勵生育與整體歧視“剩女”的大環(huán)境下,徐棗棗收到醫(yī)生的答復(fù)是——你的卵子是健康的,但是我們拒絕為你冷凍卵子,想要孩子,不如趕緊結(jié)婚生子。
徐棗棗起訴了這家醫(yī)院,她認為,醫(yī)生的拒絕治療,實質(zhì)上是對單身女性的歧視。 Gabriela的羞恥感,秋天在性關(guān)系里承受的暴力和之后艱難的墮胎過程,徐棗棗凍卵訴求的被拒絕和整個社會對單身女性群體“趕緊結(jié)婚生子”的輿論壓力......這些對女性的暴力無處不在。 而男性更多時候是有意或無意在享受著男權(quán)社會提供給自己的“福利”與便利,就像搖滾青年身上的背包——他們是獵人,可以自由“捕獵”,上一秒是溫柔體貼的,得手之后,也可以背起包,戴上耳機,回歸自己的世界,忘記上一秒對另一個人做了什么。
想起一月份時,上課前和教伊斯蘭藝術(shù)的教授Wendy聊電影《婚姻故事》(Marriage Story,2019年)。她對于影片中導(dǎo)演對男主角查理的美化很生氣。很快上課了,我們沒能進一步深聊。我想,身為單身母親的她,或許在婚姻中經(jīng)歷了很多的壓迫,能夠更深切共情到妮可的不易。 她說:為什么,已婚女性想要有職業(yè)上的晉升,必須以犧牲家庭為代價,而男性可以光明正大地要求另一半為自己的職業(yè)規(guī)劃作出犧牲?
看完《從不偶爾有時總是》,想到了很多,以后再寫。 要徹底解除對女性的暴力或許是無法抵擋的理想,渴望自己“足夠幸運”遇到一個“好男人”也是過于被動過分天真的白日夢。 我無法代表“女性”說什么,我只知道,我需要保護自己,避免成為秋天;而當我身邊出現(xiàn)秋天的時候,我要盡我所能去保護和幫助她。 柏林電影節(jié)現(xiàn)場,導(dǎo)演和兩位主演 《從不偶爾有時總是》在2020年柏林電影節(jié)上獲得評委會大獎。今年應(yīng)該會在很多國家上映。 如果你所在的城市有檔期,希望你可以約上你的好友一起去看。 希望更多人能夠看到,我們身邊那些沉默的秋天,看到她們面對的暴力、壓迫和困難。
添加微信號paokaishubenxbb加入全國影迷群
《從不,很少,有時,總是》電影劇本
文/〔美國〕伊莉莎·希特曼
譯/曹軟
1.內(nèi)景,高中禮堂,夜
一群興奮的青少年等候在一個昏暗無人的高中禮堂演出舞臺的兩側(cè)。他們穿著自制的1950年代的服裝。女孩子們戴著雪紡綢絲巾,穿著蓬蓬裙,踩著鞍形鞋。男孩子們穿著棒球服。
燈光亮起來,他們走到舞臺中間。觀眾們歡呼。這時,一架鋼琴開始彈奏起歡快的樂曲,學生們跳起了短襪舞。他們男女一組,女孩們的舞姿明顯比男孩們更協(xié)調(diào)和到位。
鏡頭切至——
一位貓王的模仿者,14歲,他站在話筒前,柔聲低唱一首貓王年輕時的歌曲。他的胯部輕扭著。
貓王模仿者:給我一個節(jié)拍/我要舞動起來/給我一個節(jié)拍/我要盡情搖擺/給我一個節(jié)拍/我要舞得精彩/我想聽到那搖滾的節(jié)拍。
鏡頭切至——
三個穿著組套羊毛衫的十幾歲男孩正用杜沃普調(diào)調(diào)唱著這首關(guān)于真愛和心碎的非常傷痛的歌曲。
年輕男孩們:因為我己別無他法,也無話可說/盡管我一直希望,某天你能屬于我。
鏡頭切至一一
奧特姆,17歲,挎著一把吉他走到舞臺上。她調(diào)整了話筒。她眼睛下面的黑眼圈使她看起來像好幾周沒睡覺。她穿著牛仔褲和粉色鍛面夾克,像個1950年代的造反者或者加油工。
奧特姆:他逼我做不想做的事/他逼我說不想說的話/即使我想掙脫枷鎖/卻無法停止說愛他/我無法停止為他付出/他有那個力量/用愛支配我的力量。
奧特姆朝觀眾看去。在好幾排后面,她看到了為她感到驕傲但力量單薄的媽媽(34歲)。她媽媽和自己那游手好閑的男朋友以及兩個小孩坐在一起。
奧特姆把眼光從媽媽那兒收回,看著整個觀眾席。
奧特姆(繼續(xù)):他讓我留當我想要走/他讓我走當我想要留/即使我想要打破魔咒/卻無法停止說愛他。
她一邊唱著一邊又在觀眾里巡視起來。一群男孩看著她并竊竊私語。一個粗暴的學生把手攏在嘴邊,把自己的聲音壓得更低沉,然后大喊——
粗暴的學生:蕩——婦——!
他們大笑,但是這并不好笑。奧特姆僵了片刻,但是她隨即緩過神來,繼續(xù)唱歌。
奧特姆:我無法停止為他付出/他有那個力量/用愛支配我的力量。
她一直留在最后一個音上,她的聲音顫抖著穿透了整個禮堂。
黑出
片名字幕(豎排):
從不 很少 有時 總是
2.內(nèi)景,高中門廳,夜
學生們自門廳向各自的父母一涌而去。表演所帶來的興奮感還未消減。
奧特姆等在一邊,她媽媽跑過來捧起她的臉,親了她的臉頰。奧特姆的反應(yīng)很僵硬。
媽媽:你唱得太好聽了。
奧特姆:謝謝。
媽媽:是真的……是誰教你唱的?
奧特姆:媽媽,別說了。
媽媽:但是你聽起來很難過,你真的把我唱哭了。
奧特姆:對不起。
媽媽:你這么難過是為什么?
奧特姆掙脫開來。她表妹斯凱拉(16歲)碰了碰她。她是一個積極陽光的女孩,但她察覺到奧特姆不對勁。斯凱拉遞給奧特姆一束花。
斯凱拉:不用說,你是最棒的。
媽媽:你說是不是,我說她不聽。我們?nèi)c祝慶祝。
奧特姆:我并沒有獲獎。
媽媽:誰在乎呢。
奧特姆:不,我真的很累。
媽媽:你朋友不是都去了嗎?
奧特姆:我只想上床睡覺。
媽媽:怎么了?
奧特姆:我不太舒服。
斯凱拉:來吧,一起去吧,好嗎……
奧特姆看起來非常為難。
3.內(nèi)景,當?shù)夭宛^,夜
奧特姆身上仍穿著冬裝外套,坐在她媽媽、她媽媽那個無業(yè)青年男友泰德(27歲)和斯凱拉的對面。兩個成年人都很瘦弱,泰德占著主導(dǎo)地位。
奧特姆有兩個妹妹海登和西拉(10歲和6歲),她們坐在她旁邊,披著散亂而黏膩的長發(fā),正用薯條蘸起番茄醬然后舔掉。
餐館里非常吵嚷,里面全是來慶祝的高中生。所有人都在大口享用肥膩的雞翅、披薩和炸薯條,除了奧特姆。
媽媽:跟她說說她有多優(yōu)秀。
泰德:她知道。
媽媽:但她沒聽你說過。
泰德:她知道自己很棒。
媽媽:告訴她。
泰德看著她,喝下一口啤酒。
泰德:面對一個總是沒好氣的人,很難夸得出口。
奧特姆:我沒有。
媽媽:這只是暫時的。
泰德:繼續(xù)自欺欺人。
媽媽:就夸夸她吧。
沉默。
泰德:你媽媽想讓我跟你說你很優(yōu)秀。
奧特姆:閉嘴。
他撇嘴一笑,接著喝他的啤酒。
泰德:是不是。
奧特姆打量了一番餐館里面,坐在附近桌的一伙男孩看著她說著悄悄話。她看見了在表演時沖她喊“蕩婦”的那個粗暴學生,她把視線挪開。
媽媽:你為什么不吃?
奧特姆:……我說了我不太舒服。
奧特姆看著一桌子油膩的雞翅和被吐出來的骨頭,感到非常惡心。
泰德喝完了一瓶啤酒,又開了一瓶。奧特姆看見另一桌的男孩仍看著她說笑。粗暴男孩還做出下流的手勢。
奧特姆站了起來,她向那一桌走去。她把一杯冰水潑到那個男孩臉上。他們笑得更大聲了。奧特姆沖了出去。
4.外景,當?shù)夭宛^,夜
奧特姆出了餐館。她快速穿過空曠寂靜的街道。她低著頭。
市中心這一片區(qū)域陰暗無光,好像是遭到了廢棄,奄奄一息。
5.外景,煤礦區(qū),賓夕法尼亞州,夜
奧特姆沿著一條陡峭而安靜的住宅區(qū)街道獨自向家走去。
6.內(nèi)景,奧特姆的家
奧特姆走進她黑黢黢的家中,跟她的狗打了招呼。
7.內(nèi)景,奧特姆的臥室,夜
奧特姆脫下了她的表演服。腰身的部分太緊,勒進了她的皮膚。她換上了更加舒服的衣服。
8.內(nèi)景,奧特姆的臥室,稍后
奧特姆躺在床上,焦躁地等待天亮。她根本無法安然入眠。
9.內(nèi)景,奧特姆的臥室,日
奧特姆清醒地躺在床上。她拉開窗簾,陽光照射進來。一小縷陽光照到她臉上。
10.內(nèi)景,奧特姆的家,清晨
海登和西拉坐在餐桌前吃牛奶泡麥片,沒有勺子,她們將手指蘸進牛奶,把麥片捻出來。她們看著桌上一個平板電腦上播放的動畫片。
她媽媽正在拿一個超大袋的狗糧喂狗。她把狗糧倒得滿出了狗盆,灑得到處都是。
泰德打開爐灶上面快散架的風扇,抽起一支煙。他朝著扇葉吐氣。他穿著四角短褲,褲門襟敞得有點開。煙氣在空中飄著。
奧特姆穿上外套,站在一定距離外看了看他們。
媽媽:喝點麥片粥再走。
奧特姆:我不餓。
媽媽:你好點了嗎?
奧特姆:沒有。
媽媽:你昨晚休息好了嗎?
奧特姆:沒。
媽媽:要不要我給帕特醫(yī)生打個電話?
奧特姆:不用。
泰德:是她腦子的事,她只不過需要檢查一下腦子。
奧特姆揮開面前的煙,走了出去。
11.外景,煤礦區(qū),賓夕法尼亞州,早晨
奧特姆走在住宅區(qū)那條陡峭而破舊的山路上,這次是下坡的方向。這是一個冷清的冬季早晨,她看起來比前一天晚上還要疲倦。
12.外景,女性護理中心,日
奧特姆朝一個非常普通的建筑物走去。她朝里看了看,門上掛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印刷體的“免費檢測”幾個字。
13.內(nèi)景,女性護理中心,日
奧特姆走了進去,一個鈴聲響起。接待員是一個老婦人,她坐在柜臺后面,沒在做任何事情。她是一個典型的小鎮(zhèn)居民,表現(xiàn)出空洞的友好。
接待員1:早上好。
奧特姆:早上好。
接待員1:需要為你做什么?
奧特姆:我想龍能不能做一個檢測。
接待員1:找我們就對了,我們這兒就是提供檢測。
奧特姆:謝謝。
接待員1:沒問題。要不你來簽個字,把你的外套掛起來,好好坐下。
接待員拿起電話來。
接待員1(繼續(xù)):嗨,這里有個女孩想要做檢測。
14.內(nèi)景,女性護理中心,等候區(qū)
奧特姆靜坐等待。她打量著房間,這里有一些小小的宗教標識,有嬰幼兒的玩具,還有捐贈的包裹。她咬著自己的發(fā)梢。
終于,門開了,這個中心的負責人,也是一個老婦人(接待員2,貝絲,75歲)走了進來,她因為矮小和駝背顯得身體蜷縮。她穿著實驗室工作服,戴著名簽。
她戴上了她的閱讀鏡。接待員把簽到表遞給她。
貝絲:奧特姆?你準備好了嗎?
奧特姆放開嘴里的頭發(fā),站了起來。
15.內(nèi)景,女性護理中心,門廳
她們一起朝門廳走去。貝絲讀著剪貼板上的字。
貝絲:又是一個冷天兒,不是嗎?
奧特姆:是啊。
貝絲:我們今早開了暖氣,但不管怎么樣,還是冷兮兮的。哦對了,我叫貝絲。你是奧特姆?
奧特姆:你好。
16.內(nèi)景,女性護理中心,辦公室
貝絲和奧特姆走進一間小小的辦公室。裝得滿滿的柜子和一臺沙發(fā)是這里僅有的舒適而簡單的家具。
貝絲:進來吧,請隨意一點。
奧特姆:謝謝。
貝絲:我們坐在這兒聊一會兒。
奧特姆坐了下來。貝絲一邊提問,一邊記筆記。
貝絲(繼續(xù)):你能跟我說說你來這兒是因為有什么癥狀嗎?
奧特姆:我就是不太舒服。
貝絲:有多長時間了?
奧特姆:一陣子了。
貝絲:多久?
她聳了聳肩。
貝絲(繼續(xù)):你上次月經(jīng)是什么時候?
她聳肩。
奧特姆:我不能確定,不太規(guī)律。
貝絲:理解。今天我們要做一個自檢。但是我想你知道一點,即使結(jié)果是陰性的,依然有可能是陽性。
奧特姆:這是什么意思?
貝絲:我的意思是,如果是陰性,你也許需要過幾周再做一次檢測,如果你不放心的話。
17.內(nèi)景,女性護理中心,衛(wèi)生間
黑暗中,貝絲打開了一個小衛(wèi)生間的燈。她遞給奧特姆一個盛小便的杯子,和一只藍色的膠皮手套。
貝絲:你直接進去就行,我在外面等你。
她走開并關(guān)上了門。
奧特姆脫掉褲子,坐在馬桶上。她的手略微有點顫抖地戴上了膠皮手套,手套在她手上有些大,顯得滑稽。
她把杯子放在兩腿之間,杯子上有卡通圖案的裝飾。她坐在那兒,等啊等阿。終于,尿進了杯子里。
她站起來,把杯子放在一個嬰兒護理臺上。她把門打開一條縫。
奧特姆:我好了。
貝絲拿著一個商店里買的那種盒裝驗孕棒走了進來。
奧特姆(繼續(xù)):這是超市買的嗎?
貝絲:是的。沒錯。
貝絲把它打開,把里面的東西攤在桌上。她遞給奧特姆一個塑料的眼藥滴管。
貝絲(繼續(xù)):擠一點在這兒。
奧特姆把眼藥滴管放進尿樣,擠了一下吸滿了管子。她擠了幾滴在驗孕試紙上,她的手微微顫抖。她無法控制她的緊張。
尿液開始被吸收,漸漸在試紙上暈開。試紙上出現(xiàn)了一條藍線,尿液繼續(xù)擴散。
另一條藍線出現(xiàn)了。貝絲開始看使用說明。
貝絲一邊說話一邊看著奧特姆的反應(yīng)。
貝絲(繼續(xù)):看起來是陽性……
奧特姆:如果是陽性,有沒有實際上是陰性的可能?
貝絲:測出來是陽性那就確定是陽性了。
18.內(nèi)景,女性護理中心,前臺
接待員遞給奧特姆一個原本放在柜臺上的金色閃亮的禮品袋。等候區(qū)有一個年輕的母親和一個不耐煩抱怨著的孩子。
接待員1:這是給你的。我們的超聲檢查員明天過來,上午9點。
奧特姆:我想我9點來不了,下午3點可以嗎?
接待員1:恐怕不行,明天只有這個時間。到時候見?
奧特姆:那我就得錯過上課。
接待員1:他們一定會理解的。
奧特姆拿起那個閃亮的金色袋子離開了。門口的鈴聲在她出去時又響了。
19.外景,市中心,煤礦區(qū),賓夕法尼亞州,日
奧特姆拎著那個袋子穿城而過。她目光無神,低垂著頭,沒人注意她。
到處都拉著橫幅,上面寫著本地的政策標語:煤礦就是財富,采礦就是工作。
20.內(nèi)景,住宅區(qū)街道,日
奧特姆沿著一條上坡路向家走去。
21.內(nèi)景,奧特姆的家
奧特姆走進空蕩和安靜的家里,她把書包和外套扔在門口。
22.內(nèi)景,奧特姆的臥室
奧特姆坐在床上,她把金色袋子倒過來,多本小冊子掉出來,她拿起來看——《如何擁有一段健康的關(guān)系》《你不孤獨》《父親的權(quán)利和責任》,最后是一本小開本的《圣經(jīng)》。她用手翻動這本書,從前撥到后,從后撥到前,就好像這是一本手翻動畫書。書里面夾的一張預(yù)約條掉了出來。
上面寫著:上午9點
她環(huán)視了一下自己的房間,無意間看見一面鏡子,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23.內(nèi)景,奧特姆的房間,廚房
奧特姆在柜子里搜找,里面有幾瓶番茄湯和燉牛肉之類的罐頭。她找到了一個安全別針。她打開爐火,在火焰上給別針消毒。
24.內(nèi)景,衛(wèi)生間
奧特姆拿起一個冰塊放到鼻子邊。她拿起安全別針朝皮膚刺去,然后用它使勁將皮膚扎透。她的鼻翼流出血來,她拿起紙巾止血。
25.外景,住宅區(qū)街道
奧特姆沿著下坡路朝市區(qū)走去。她的鼻翼紅紅的,上面還戴著釘飾。
26.外景,停車場,下午
奧特姆穿過一片停車場。她穿過一扇自動門走進一家超市。
27.內(nèi)景,博耶食品超市,更衣室
奧特姆打開一個存物柜,拿出一個衣架。她把外套掛在上面,拿出工服襯衫。她脫下自己的襯衫,她的內(nèi)衣顯然太緊,在皮膚上勒出了紅印。她脫下內(nèi)衣扔進柜子。
28.內(nèi)景,博耶食品超市,夜
奧特姆的結(jié)款臺。
奧特姆在第12號結(jié)款臺工作。她朝經(jīng)理辦公室的門看去,上面有一面雙向鏡。她能感覺到鏡子后面有人正看著她。
她掃描著一件又一件商品,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眼神流露出驚慌。結(jié)款臺前面的隊伍越來越長,她有點趕不上趟兒。
奧特姆朝另一個結(jié)款臺看去,她看到一旁也在工作的表妹斯凱拉。
超市里一直播放著1950年代的音樂。
斯凱拉的結(jié)款臺。
斯凱拉正在和一位顧客做簡單的交談。她是一名善談和勤勉的職員。一位稍年長的顧客正在她的結(jié)款臺前結(jié)一些類似炸薯條、蘸料和紅色塑料杯之類的商品。他打量著她。
斯凱拉:你好。
顧客:嗨。
斯凱拉:看起來你好像是要辦一個派對。
顧客:你是想來嗎?
斯凱拉:不,不,我只是猜一猜。
顧客:為什么不呢?你不喜歡派對?
斯凱拉:不,不,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
顧客:那你什么時候下班?
斯凱拉:挺晚的。
顧客:那我把我的地址告訴你,萬一你改變主意。
斯凱拉:謝謝,但是今晚不行。
顧客:那改天呢?
斯凱拉:對不起,我有男朋友了。
顧客:好吧,我明白了。
他沖著她微笑,斯凱拉沒有看他。
奧特姆的結(jié)款臺。
一個領(lǐng)著幼童的女性顧客(25歲)往結(jié)款臺上放紙尿褲、柔濕紙巾和磨牙餅干。奧特姆把她的商品金額打入收銀機。
貨款總額是150元,女顧客用WIC支票結(jié)賬,這是政府對女性、嬰兒和兒童的食品補助支票。
奧特姆:這個品牌不在WIC覆蓋范圍內(nèi)。
女性顧客:我很確定我上次買到了這個。
奧特姆:對不起,我覺得不會的。你得回去換一個被許可品牌的配方奶。
這位顧客明顯有些生氣了,她扔下所有的商品然后走掉了。
奧特姆朝經(jīng)理辦公室窗戶看去。窗戶上映出他的身影。他發(fā)現(xiàn)奧特姆正看著自己便走開了,窗戶上的人影消失了。
奧特姆把商品從傳送結(jié)款臺上清走。
29.內(nèi)景,博耶食品商店,辦公室
斯凱拉和奧特姆站在一個辦公室門前摁響了蜂鳴器,嗡嗡聲響起。
30.內(nèi)景,博耶食品商店,辦公室
他們在辦公室前從工服圍裙里掏出裝現(xiàn)金的信封。她倆同時數(shù)起來。
奧特姆:10、20、30、40。
斯凱拉:10、20、30、40。
奧特姆:等等,別同時數(shù),你把我搞亂了。
斯凱拉:對不起。
她們默默地數(shù)起來。她們在信封上的格子里填上數(shù)字:5個50元,10個20元,6個5元。
她們輪流用著一支筆在信封上寫下總數(shù)額。
斯凱拉先交上她的錢款。她的手朝一個信件投遞口伸去,把信封和一張現(xiàn)金登記票遞給另一邊的某人。當她的手穿過投遞口時,她臉上露出一個表情,是感到惡心的表情。
奧特姆隨后伸手交上她那份。
投遞口的另一邊。
投遞口另一邊的經(jīng)理接過信封,抓住她的手親吻起來。
奧特姆縮了一下,胳膊緊張起來。
31.外景,煤礦區(qū),賓夕法尼亞州,街區(qū),夜
斯凱拉和奧特姆一起沿著陡坡朝家里走去。和風柔煦。
斯凱拉:你今天怎么沒去學校?
奧特姆:我不太舒服,去看醫(yī)生了。
斯凱拉:你寫假條了嗎?
奧特姆:沒有,我忘了,我會補。
斯凱拉:你到底怎么了?
奧特姆:女孩那些事兒。
斯凱拉:痛經(jīng)?
沉默。
奧特姆:是啊。
斯凱拉:我也會痛。我每個月都能吃完一瓶止疼藥。
奧特姆:我也是。
斯凱拉:你有沒有希望過自己是個男的?
奧特姆:一直希望。
斯凱拉:那樣生活會變得容易很多。
奧特姆:確實如此。
斯凱拉:我能幫你什么嗎?
奧特姆:不用了,我還好,謝謝你。
斯凱拉停下來,朝自己家走去。奧特姆繼續(xù)向前走。
32.內(nèi)景,奧特姆的家,客廳,夜
奧特姆和媽媽、泰德一起看電視。奧特姆和他們一起坐在沙發(fā)上,只是保持著一定距離。
小狗朝著泰德溜達過來,用鼻子嗅他的褲襠。
泰德:至少這房子里還有愛我的。
泰德從沙發(fā)上起來和小狗一起躺在地上。
泰德(繼續(xù)):還是個女孩,打開你的腿,你這個小母狗。
媽媽:別說了。
泰德:快看看她多聽話……
小狗把腿伸開,泰德笑著揉它的肚子,奧特姆看著。
33.內(nèi)景,奧特姆的家,衛(wèi)生間,夜
奧特姆朝醫(yī)藥箱走去,從里面找出一瓶奈奎爾。她喝下一口。
34.內(nèi)景,奧特姆的臥室
奧特姆努力入睡,卻睡不著。她整晚都心事重重地躺在床上,毫無睡意。
35.內(nèi)景,女性護理中心,超聲檢查室,日
奧特姆躺在一個檢查臺上。屋里略有涼意,她發(fā)著抖。她瘦削的胳膊和腿上冒著雞皮疙瘩。
女性超聲技師(40歲)和中心負責人貝絲站在她旁邊。醫(yī)師非常地溫柔,把她當成小孩一樣對待。
技師:你會感覺到肚子上有點涼。
奧特姆點頭。技師往她的肚子上擠出一點藍色的凝膠,然后把探頭放在她的肚子上。奧特姆不太自在地輕輕別過頭。技師說著安慰人的套話。
技師(繼續(xù)):這是你的漂亮的孩子。
奧特姆看著監(jiān)視器上那難以名狀的一團。
技師(繼續(xù)):大概有10周了,沒法確切地說??雌饋硪磺卸己苷!?/p>
技師停了下來。她按著幾個按鈕。
技師(繼續(xù)):這是你聽過的最神奇的聲音。
她把超聲掃描儀的音量調(diào)大。一個像馬蹄聲的心跳聲響起,這個聲音是快速、無節(jié)奏和令人不安的。奧特姆的目光從監(jiān)視器上挪開。
36.內(nèi)景,女性護理中心,辦公室
奧特姆快速地穿上外套,然后手忙腳亂拉上拉鏈。貝絲注意到她的匆忙。
貝絲:你還好嗎?
奧特姆:我沒事。
貝絲:我知道這件事一時難以接受。但是我敢肯定當你懷里抱著這個漂亮寶貝的時候,你會忘記你曾經(jīng)的猶豫。我敢肯定,我是一個母親。
奧特姆:我自己無法想象。
貝絲:如果是這樣的話,有很多很好的人沒法有自己的孩子,我們能幫你聯(lián)系上收養(yǎng)機構(gòu)。
奧特姆:我現(xiàn)在不確定要怎么做。
沉默。
貝絲:你在考慮墮胎嗎?
奧特姆:可以嗎?
貝絲:你有時間嗎?我給你看一些東西。
奧特姆點頭。貝絲站起來,把一張DVD放進了旁邊一個播放器。奧特姆在電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奧特姆看著這部以一句警告開頭的并不太知名的反墮胎視頻《艱難的真相》。
警告:“內(nèi)容易引起不適,請觀看者謹慎?!?/p>
敘述者:你即將看到的視頻揭露了可怕的真相:墮胎是殺死孩子的暴力行為。我們將要向你展示的是一些典型的9至10周時被墮胎的孩子,因為很少有6周以前的墮胎……
一系列巨大的死胎圖片在電視上展現(xiàn)。
37.外景,街道,煤礦區(qū),賓夕法尼亞州
奧特姆走在街道上,還震驚于剛剛看到的畫面。
38.內(nèi)景,奧特姆的臥室,日
奧特姆坐在她床上。窗簾拉著,但有一縷光鉆進來。她翻開筆記本電腦,直接打開谷歌搜索,她在查找什么。電腦上的光映在她臉上。
“18歲以下在賓夕法尼亞州能墮胎嗎?”
她讀著關(guān)于父母同意的法律和司法旁路。感到沮喪的她打開另一項搜索。
“如何自己墮胎……?”
39.內(nèi)景,奧特姆的家,廚房
奧特姆在食品儲藏室里翻找,她抓起一瓶放了很久的維生素C,倒出來一把。她一顆一顆地吃到嘴里,好幾次差點被噎著。她吃完一整瓶以后朝水池吐了幾口唾沫,然后接了水龍頭的水喝下去。
40.內(nèi)景,奧特姆的臥室
奧特姆對著一個全身鏡子。她慢慢地拉起襯衣,狠狠地捶打肚子。她捶了一下又一下。
41.內(nèi)景,博耶食品商店,夜
奧特姆站在她的收款臺前。她看起來蒼白、疲憊和病弱。傳送帶運轉(zhuǎn)著,她掃描著貨品。
她的經(jīng)理透過那扇雙向鏡看著她。
奧特姆似乎有些反胃,她拿起塑料瓶子喝了幾口水,顧客看著她。
顧客看出來不對勁。
奧特姆停下工作,匆匆地走開了。顧客一臉困惑地被留在那兒。
斯凱拉見狀跟了上去。
42.內(nèi)景,博耶食品商店
奧特姆快速地從販賣豬肉的貨架走過,這些都令她作嘔。斯凱拉跟在她后面一段距離。
43.內(nèi)景,博耶食品商店
奧特姆沖上一段樓梯。
44.內(nèi)景,博耶食品商店的衛(wèi)生間
奧特姆走進衛(wèi)生間的隔間鎖上門。她開始不停地嘔吐。斯凱拉敲著門。
斯凱拉:需要我給你媽媽打電話嗎?
奧特姆:不用,我沒事了。
奧特姆又吐起來。
斯凱拉:你確定嗎?
奧特姆:是的?
奧特姆打開門。
斯凱拉:怎么了?
她走出來,在水池的水龍頭下喝了一口水。
斯凱拉(繼續(xù)):醫(yī)生怎么說?
奧特姆:我沒去看醫(yī)生。
斯凱拉:為什么不去?
奧特姆:我試過了。
斯凱拉:我不明白。
奧特姆:我做了測試。
沉默。
斯凱拉:什么測試?
她聳聳肩。
斯凱拉(繼續(xù)):化學測試?
奧特姆:不是。
斯凱拉:什么測試?數(shù)學?
奧特姆:不是。
45.內(nèi)景,博耶食品商店,夜
斯凱拉和奧特姆匆匆走進辦公室。
斯凱拉:打擾一下……
經(jīng)理:什么事?
斯凱拉:我表姐不太舒服。
他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
經(jīng)理:那怎么了?
斯凱拉:我想我得帶她回家。
經(jīng)理:她還有兩個小時才下工,不能再等等嗎?
斯凱拉:等不了。
他看著奧特姆。她面容憔悴地站在門口。他看了看鐘。
經(jīng)理:就只有幾個小時了,你們可以堅持的。再說你們走了就只剩我了。
奧特姆:我會沒事的。
斯凱拉看著她。
46.內(nèi)景,博耶食品商店
奧特姆和斯凱拉在各自的收款臺前。奧特姆看上去很虛弱。超市其實沒什么人了,1950年代的音樂播放著。只映出身影的經(jīng)理依然從窗戶看著她們倆。
47.內(nèi)景,博耶食品商店,夜
斯凱拉和奧特姆數(shù)著她們收款臺抽屜里的錢,在信封上填上數(shù)字。
她們數(shù)錢的時候,斯凱拉從鈔票里抽出幾張塞進自己的口袋。奧特姆發(fā)現(xiàn)了,她抬頭看著監(jiān)控攝像頭。她們正被監(jiān)視著。她們把信封遞過那個投遞口。奧特姆的手被親吻。
48.外景,博耶食品商店,停車場,夜
她們從商店里很快走出來,身后亮著微弱的光,四周刮著呼呼的風。斯凱拉停下來,把錢塞進奧特姆的背包。她們誰也沒有說一句話。
她們頭也不回地走了。
49.內(nèi)景,奧特姆的臥室,夜
斯凱拉和奧特姆坐在床上看著筆記本電腦。黑暗的房間里只有電腦的光映在她們臉上。她們一起敲字和搜索。屏幕上滾動的是大巴車的時間表。
斯凱拉打開行李箱,開始收拾東西。她隨機地從奧特姆的抽屜里拿出衣物裝箱。
奧特姆在數(shù)錢,她把錢遞給斯凱拉,斯凱拉又數(shù)一遍。
50.內(nèi)景,奧特姆的臥室,夜
斯凱拉和奧特姆面對面躺在床上。斯凱拉閉上眼睛快要入睡,她能感覺到奧特姆的緊張不安。
斯凱拉伸出手想幫奧特姆掩上眼睛,但是她馬上又睜開了眼睛。
51.外景,住宅區(qū)街道,早晨
斯凱拉和奧特姆拖著一個巨大的棕色行李箱在很陡的下坡路上走著。街道很安靜,奧特姆戴著風帽,風呼呼吹著。
52.外景,煤礦區(qū)市區(qū),早晨
奧特姆和斯凱拉坐在空蕩的馬路牙子邊,棕色大行李箱放在一旁。她們一直等待著,等了很久。太陽慢慢升起了。一輛白色的大巴開了過來。司機打開行李倉門,把她們的箱子扔進去。奧特姆拿出錢,很不舍地付給他。
53.內(nèi)景,大巴(從沙莫金到威爾斯巴勒),清晨
她們上了空空蕩蕩的大巴,從過道往后走去。斯凱拉為自己占了一整排座位,蜷在上面,睡起覺來。
奧特姆坐在另外一排,朝窗戶外面看去。她戴起耳機開始聽音樂??吹贸鰜?,她很緊張。
她看著窗外的風景一路變化……從煤礦……變成小城鎮(zhèn)。
54.內(nèi)景,大巴(從沙莫金到威爾斯巴勒),稍后
奧特姆的手機響了,她關(guān)掉音樂,接通電話。
奧特姆:你好?
貝絲(畫外):我是貝絲。
奧特姆:嗨。
貝絲(畫外):對不起我之前沒接到你電話,我出去了一下。
奧特姆:沒事。
貝絲(畫外):你今天能再來一下嗎?我想跟你坐下來多聊一些。
奧特姆:唔——我回頭再打給你可以嗎?
貝絲(畫外):當然。我也可以過一會兒再打給你,怎樣都行。
奧特姆掛了電話,她看向窗外劃過的風景——
群山……開闊的公路。
55.內(nèi)景,大巴(從沙莫金到威爾斯巴勒),稍后
大巴駛進一座很大的停車場。奧特姆把斯凱拉叫醒。斯凱拉迷迷糊糊地坐起來。
奧特姆:我想我們得在這兒換車。
斯凱拉:為什么?
奧特姆:我不知道為什么,我們走就對了。
56.外景,停車場,日
她們在兩輛長長的大巴之間邁開步子走著。斯凱拉給了奧特姆一個熊抱,把她抱離地面。奧特姆在她懷里很僵硬。
57.外景,停車場,日
車門開了,她們走上另一輛大巴。
58.內(nèi)景,另一輛大巴(從威爾斯巴勒到紐約市)
還是同樣的座椅,只不過椅套的織物略有不同。奧特姆坐到和之前一樣的靠窗的位置上。斯凱拉也坐在她自己那一排。司機轉(zhuǎn)身沖她們大喊——
大巴司機2:這輛車會坐得很滿,如果你們想分開坐就當我沒說。
斯凱拉坐到奧特姆旁邊去。她很快又睡著了。
奧特姆看向窗外。
她看見一輛奢華的車停在大巴旁,前座上是父親(50歲)和他的兒子賈斯珀(20歲)。他們在爭論什么。父親甩給兒子一些現(xiàn)金。
奧特姆站起來,想盡量不吵醒斯凱拉。她朝大巴后面走去。
59.內(nèi)景,大巴(從威爾斯巴勒到紐約市),衛(wèi)生間
奧特姆從她的背包里掏出一團現(xiàn)金。她數(shù)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把它們?nèi)嘶厝ァ?/p>
她往臉上潑了水,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她看起來非常狼狽。她用手蓋住鏡子里的自己。
60.內(nèi)景,大巴(從威爾斯巴勒到紐約市),日
奧特姆從過道往回走的時候,大巴開始發(fā)動。豪車里的那個兒子賈斯珀上了車,從另一端朝著奧特姆這邊走來。
賈斯珀穿著一件T恤和一件很薄的牛仔夾克。考慮到外面的氣溫,他穿得明顯很少。這是一個既好看又引人反感的人。
奧特姆坐下了,賈斯珀意料外地坐到了和她們隔著過道的旁邊,盡管還有那么多空座位。
大巴開走了。
賈斯珀:嗨。
斯凱拉半夢半醒著,沒太搭理他。奧特姆徹底沒理他。
賈斯珀(繼續(xù)):嗨,抱歉打擾。
斯凱拉:嗨。
賈斯珀:你們知道這輛大巴什么時候能到嗎?
斯凱拉:我不知道,差不多兩點?
賈斯珀:我也是這么想的。
斯凱拉:那好。
賈斯珀:你們坐到終點嗎?
斯凱拉:是。
賈斯珀:我愛死紐約了,你們也是?
斯凱拉:是啊。
賈斯珀:差不多是我最喜歡的城市。
斯凱拉:我們也是。
賈斯珀:費城也很酷,絕對有歷史的地方。但是紐約,這座城市的建造方式和一切,都讓它成為一座巨大的包容空間。
斯凱拉:沒錯。
賈斯珀:你不得不和跟你完全不同的人打交道。
斯凱拉:就像在大巴上一樣。
賈斯珀:有趣……你們?nèi)ツ莾鹤鍪裁矗?/p>
斯凱拉看著奧特姆。
斯凱拉:看看親戚什么的。
賈斯珀:聽起來很開心。
斯凱拉:也不是那種旅行。
賈斯珀:噢不是吧。有人生病了還是怎么了嗎?還是有人去世?
斯凱拉:都不是。
賈斯珀:那是怎么了?
沉默。
賈斯珀(繼續(xù)):對不起,我太多事了。好吧,我知道你們會很忙,但還是問一下,你們女孩喜歡現(xiàn)場音樂嗎?
斯凱拉看著奧特姆。
斯凱拉:奧特姆喜歡,她其實是個現(xiàn)場歌手。
奧特姆:我不是。
賈斯珀:噢太棒了。唱來我聽聽。
奧特姆:不。
賈斯珀:來吧,別害羞。
奧特姆:不。
賈斯珀:我開玩笑的。你喜歡什么類型的音樂?
她聳了聳肩。
奧特姆:喜歡各種各樣的。
賈斯珀:我要去參加一下現(xiàn)場音樂會,見一些朋友……
他的手越過走道用拳頭敲了敲斯凱拉的膝蓋。奧特姆看著。
斯凱拉:我們會很忙。
賈斯珀:我明白了。
斯凱拉:抱歉。
賈斯珀:那如果你給我你的號碼,我可以給你發(fā)信息,萬一你們改變主意了呢?
斯凱拉拿接過他的手機,把號碼輸了進去。奧特姆看著。她把手機還給他,隨后她手機響起。
賈斯珀(繼續(xù)):好了,我會給你發(fā)信息的。
斯凱拉:收到了。我們多半沒什么時間。
賈斯珀:好的,我明白。但是也許你能來呢,你就能看我的信息,好嗎?
奧特姆戴上她的耳機,試著忽略這一切,她看向窗外。
隨著大巴駛進新澤西州,一片開闊的景色變得充滿工業(yè)風起來。
61.內(nèi)景,大巴(從威爾斯巴勒到紐約市),稍后
大巴里從明亮忽然轉(zhuǎn)暗,這是駛進了隧道。熒光燈一盞盞閃過。
奧特姆的眼神里充滿期望。
她的眼睛里有光閃過。
她的瞳孔里有光閃過。
62.外景,港務(wù)局,日
大巴司機打開行李倉。奧特姆和斯凱拉從大巴底下拖出她們的行李箱。
63.內(nèi)景,港務(wù)局,出發(fā)與到達,日
奧特姆和斯凱拉走進出發(fā)與到達大廳。她們看起來都很茫然。她們拿出手機開始查詢。
賈斯珀只背著一個背包從她們身后走來。
賈斯珀:女孩子們知道你們要去哪兒嗎?
斯凱拉:知道。
賈斯珀:你確定?
奧特姆:確定。
他朝前走去并回頭。
賈斯珀:你們得拖著那個東西上地鐵。
奧特姆:我們沒問題的。
賈斯珀:我會給你發(fā)信息。
斯凱拉:好。
他走了。斯凱拉和奧特姆特意等了一會兒直到他消失在視線中。然后,她們拖著箱子走過大廳。
64.內(nèi)景,港務(wù)局,問詢臺
斯凱拉和奧特姆拖著行李來到問詢臺。
斯凱拉:你好,請問我們要去法院街44號應(yīng)該坐哪趟車?
她舉著奧特姆的手機給問詢臺后面的人看。這人戴著防彈眼鏡,很敷衍地看了眼手機。
港務(wù)局問詢臺工作人員:你們坐A或者C線去市區(qū),然后在杰伊下車。
奧特姆:杰?抱歉能再說一遍嗎?
港務(wù)局問詢臺工作人員:是的,你們得乘坐去市區(qū)方向的A或者C線車,一直朝布魯克林那邊坐,然后在杰伊街的都會科技站下車。
她們看起來都很困惑,于是工作人員遞給她們一張地圖。他把地圖攤開給她們看,并用一支筆把地鐵站圈起來。
她們接過地圖開始找地鐵標識。
65.內(nèi)景,港務(wù)局,大紐約交通運輸管理局走廊
奧特姆和斯凱拉推開了港務(wù)局和地鐵站之間的門。她們看見一個正在表演的街頭藝人。
66.內(nèi)景,地鐵站,售票機
奧特姆和斯凱拉站在地鐵售票機前。她們都在按著按鈕嘗試著弄明白怎么買票。
她們拿出錢來,往機器里費力地塞了一張20元,被吐了出來。
67.內(nèi)景,地鐵站,十字轉(zhuǎn)門
她們刷了幾次卡,轉(zhuǎn)門提示她們重新刷卡。她們不太知道該用多快的速度刷,無助地看著對方。
行李箱沒辦法從轉(zhuǎn)門下面通過,她們笨拙地舉起箱子,把它從轉(zhuǎn)門上面遞過去。
68.內(nèi)景,地鐵站臺階
她們拖著箱子下臺階。兩個人都使出最大的勁。
69.內(nèi)景,地鐵站站臺
她們在站臺上走著。
70.內(nèi)景,一趟列車,日
奧特姆和斯凱拉上了地鐵列車。她們站在兩位乘客面前,盯著他們腦袋上方的地鐵路線圖認真看著。她們巨大的行李箱擋在路中間。
71.外景,布魯克林的街道,日
奧特姆和斯凱拉拽著箱子走在布魯克林一條繁忙的街道上。奧特姆在手機上查看她們是否走對。
72.內(nèi)景,“瓊·馬林”布魯克林健康中心,日
奧特姆和斯凱拉走進大樓。一個態(tài)度粗暴的保安攔住她們。她倆面面相覷。
保安:身份證明?
她們同時掏出自己的學生證遞了過去。
她們通過一扇金屬探測安檢門。
73.內(nèi)景,“瓊·馬林”布魯克林健康中心,等候室
奧特姆和斯凱拉走進等候室。這個區(qū)域是寬敞、擁擠和冷漠的。這里的節(jié)奏要快許多。奧特姆作了登記。接待員很快地看了她的信息,遞給她一個夾紙記錄板。
奧特姆坐在斯凱拉旁邊開始填寫表格。奧特姆試著遮住答案不讓斯凱拉看到,斯凱拉忍不住一直試著窺探。
接待員3:奧特姆,4號房間。
74.內(nèi)景,“瓊·馬林”布魯克林健康中心,門廳
奧特姆在門廳里游走著尋找她應(yīng)該去的診室。
75.內(nèi)景,“瓊·馬林”布魯克林健康中心,辦公室
奧特姆和“瓊·馬林”的社工人員(45歲)隔著桌子面對面坐著。社工人員坐得非常端正,是公事公辦的姿態(tài)。
社工:我需要花幾分鐘時間來確認你的信息,然后我們再看如何處理你的情況。
奧特姆:好的。
社工:你能先重復(fù)一遍你的名字和出生日期嗎?
奧特姆:奧特姆·卡拉漢,2003年10月9日。
社工:除了孕檢和超聲檢查,我們還建議做一個性病,例如淋病和衣原體病毒的檢查,可以嗎?
奧特姆:好的,沒問題。但是我己經(jīng)做過孕檢和超聲檢查了。
社工:好的,我明白。但是我們必須要以我們今天在這里由我們的技師用我們的設(shè)備做的結(jié)果為準。
76.內(nèi)景,“瓊·馬林”布魯克林健康中心,檢查室
一位護士在給坐在檢查臺上的奧特姆做各項主要指標測量,她測了奧特姆的血壓和脈搏。
護士1:你能卷起袖子握一個拳頭嗎?
她測了她的身高和體重。
奧特姆躺在臺子上。她朝上看著天花板,看見一臺云朵形狀的燈光裝置。護士拉起她的T恤,露出她的孕肚。
她的肚子上布滿了淤青。
護士看著這些不太舒服。藍色的凝膠被涂到奧特姆肚子上,接著超聲探頭在肚子上滑動起來。
77.內(nèi)景,社工辦公室,日,稍后
奧特姆一個人在辦公室等著。她四處打量,一個小學的多幅照片被釘在布告板上。電話一直在響。
屏保圖案在電腦屏幕上漂動。這令奧特姆犯起困來,這時社工回來了,她趕緊坐好。
社工手里拿著她的超聲檢查結(jié)果和其他文件。
社工:你還好嗎?
奧特姆:沒事,只是累了。
社工:超聲檢查顯示你己經(jīng)有18周了。這和你想的時間一樣嗎?
奧特姆:對不起,什么?
社工:看起來你己經(jīng)快18周了。
奧特姆:不,我之前做的超聲檢查說是10周。
社工:小范圍的誤差是有可能的,但一般都在三四天之內(nèi),這就是為什么我們需要再查一次。
奧特姆:我上次去的那個地方肯定告訴我是10周。
社工:是什么地方?
奧特姆:在我家那邊。
社工:具體是哪兒?
奧特姆:我不記得名字了。
社工:是大夫的診所?
她聳肩。
奧特姆:不是。
沉默。
社工:是免費的嗎?
沉默。
奧特姆:是的。
沉默。
社工:我得告訴你一些情況。在這個特定的機構(gòu),門診墮胎只提供給從末次月經(jīng)算起12周零6天以下的人士。
奧特姆:那我該怎么辦?
社工:我們還是能按照你的需要幫助你。我們只是不能在這兒進行了。
奧特姆:那么?
社工:我會把你送到另一個機構(gòu),做一個轉(zhuǎn)介,你會排在明天第一個。
奧特姆:我等不到明天。
社工:你今天過去,他們已經(jīng)關(guān)門了。
奧特姆:你能不能打一個電話問問他們現(xiàn)在能不能接收我?
社工:我可以打電話。但是我能確定,他們會讓你明天去。
奧特姆:我真的真的等不到明天。
社工:你在這兒有地方住嗎?
奧特姆:有的,但是我真的得今晚回家。
社工:我不認為今天可以,我可以幫你確認一下。雖然我們很想為你盡快提供你需要的護理。
她拿起電話撥出號碼。奧特姆等待著……
78.外景,“瓊·馬林”布魯克林健康中心,夜
奧特姆和斯凱拉走出診所。己經(jīng)天黑了。奧特姆明顯是愕然的,斯凱拉看起來很憂慮。她們不知道去哪兒。
79.內(nèi)景,地鐵
地鐵列車行駛在黑暗的隧道中。奧特姆看向前窗外。多層玻璃映射出一個扭曲的充滿幻象的地下鐵旅程視野。燈光亮起,列車駛進車站,剎車發(fā)出尖銳的摩擦聲。
80.內(nèi)景,旅店,市中心
奧特姆和斯凱拉拖著箱子走過一家旅店的大廳,朝前臺走去。這是一家連鎖旅店,一切都很普通。
奧特姆坐在沙發(fā)上。斯凱拉從她們的背包里拿出錢塞進自己的外套口袋。
奧特姆看著斯凱拉朝前臺走去。
旅店前臺:晚上好,您有預(yù)訂嗎?辦理入???
斯凱拉:你好,我沒有預(yù)訂,我想問問你們還有沒有空的房間?
旅店前臺:我看看。
斯凱拉:謝謝。
他在電腦上敲啊敲。
旅店前臺:我們還有一間雙人房,有免費Wifi和早餐自助。
斯凱拉:多少錢?
旅店前臺:250元一晚。
斯凱拉:有折扣嗎?
旅店前臺:折扣?我也許能幫你降到200元。
斯凱拉:還能再低嗎?
旅店前臺:你希望是多少?
斯凱拉:比如75元?
旅店前臺:抱歉,那不可能。
斯凱拉:反正房間是空的,為什么不呢?
旅店前臺:為什么不怎么樣?
斯凱拉:不把它用了?
旅店前臺:很抱歉,我不能降到200元以下。
斯凱拉:賺一點總比什么都沒有強,不是嗎?
旅店前臺:抱歉,我不能給這么低價,我們通常都會住滿的。
斯凱拉看起來很沮喪。
81.內(nèi)景,港務(wù)局,大紐約交通運輸管理局走廊
奧特姆和斯凱拉晃悠著走回了大廳,這里人滿為患。
82.內(nèi)景,港務(wù)局
她們乘自動扶梯來到地下一層。古典音樂還在播放。
她們游蕩著找尋一個安靜的地方棲身。
83.內(nèi)景,港務(wù)局,夜
她們坐在長椅上。奧特姆在給媽媽發(fā)信息。斯凱拉躺在奧特姆的膝蓋上。她也在發(fā)信息。
“嗨……剛下班。去斯凱拉家過夜。”
奧特姆給斯凱拉看了一眼她手機。斯凱拉豎起大拇指。
斯凱拉:看看這個。
她給奧特姆看自己的手機。有一條只寫了“嗨”的神秘信息。
奧特姆:這是誰?
斯凱拉:我不知道。
另一條信息進來了:“回音室”,她們困惑地對視。
接著又來了一條消息:“9:15,來嗎?”
斯凱拉(繼續(xù)):那個小子。
奧特姆:別給他希望。
奧特姆(繼續(xù)):他給你發(fā)了幾次?
斯凱拉:他發(fā)來三條信息。
奧特姆:你回他了嗎?
斯凱拉:沒。
奧特姆:刪除,刪除,刪除。
斯凱拉:好。
一名交警走了過來。
交警:對不起,你們不能在這兒過夜。我們在清場。
她們站起來離開了。
84.內(nèi)景,地鐵站,夜
奧特姆和斯凱拉乘坐著深夜的地鐵列車。車上空蕩蕩的。斯凱拉靠著奧特姆睡著,奧特姆保持清醒觀察著。
一群喝醉的人在其中一站上了車。他們大聲吵嚷,還唱著歌。一對夫妻下車了。他們在下一站下了車。
奧特姆四處打量,注意著她們身邊的每一個人。
一個男人從列車的另一側(cè)上來了。這是一個喝醉的衣衫不整的白人,像是剛參加了一個長時間的深夜派對。他的眼睛朝鏡頭看來,藍眼睛充滿血絲。
奧特姆也看著他。她稍稍坐直起來。
奧特姆上下打量他,他沖奧特姆微笑,奧特姆也緊張地微笑回應(yīng)。
她盯著他看了一分鐘左右,看見他的手開始做前后的機械運動。
她突然意識到什么,她跳起來并叫醒了斯凱拉。她把斯凱拉拖到門邊。男人一直盯著她們看。車門開了。
奧特姆對他豎了中指,男人臉上露出笑意。
85.外景,中國城,夜
斯凱拉和奧特姆走在中國城的一條街道上。這里很安靜,黎明即將到來。她們看見閃爍的燈光,便朝那邊走去。
86.內(nèi)景,中國城游戲廳,夜
她們走進一家通宵開的游戲廳,四處張望。這里放滿了新的和舊的游戲機,閃著燈光,發(fā)出刺耳的游戲音樂和音效。只有寥寥幾個人在玩游戲。
87.內(nèi)景,照相屋
奧特姆和斯凱拉在一個照相屋里照了幾張照片。每拍一張,斯凱拉都換一個姿勢。
一張照片里,斯凱拉是扮傻。
另一張,她很嚴肅。
最后一張,她親吻奧特姆的臉頰。
奧特姆從頭至尾都毫無表情。
88.內(nèi)景,中國城游戲廳
斯凱拉玩著跳舞機。她的舞姿懶散不羈。
奧特姆朝游戲廳里面走去,她看見一個閃著燈光的老式游戲機,上面寫著“三連棋小雞”。在一個玻璃箱子里有一只會動的病懨懨的公雞正啄食一個碗里的水。
奧特姆走過去看著它。她放進去一些硬幣開始玩。
她按鍵出了一個“X”,公雞從屏幕里啄出一個“0”。他們下完了整盤,奧特姆輸了。一個提示她是失敗者的音效響起。奧特姆很不高興。
89.內(nèi)景,中國城,面包店,清晨
斯凱拉和奧特姆看著柜臺后面的中式甜點,它們的顏色非常誘人。
奧特姆:能不能給我們那個,那個,還有那個?
柜臺后面的女人往收銀機里輸入她們點的食品的金額,然后給她們一個袋子。
面包店員工:一共5元。
奧特姆從背包里掏出那一團一元紙幣,極其不舍地在柜臺上放下幾張。
90.內(nèi)景,中國城,面包店,衛(wèi)生間
她們一起站在水池前刷牙。斯凱拉拿出一張紙巾,她把它對折數(shù)次,用水沾濕,先用它擦了擦腋窩,然后又擦了擦胯下。
斯凱拉:這個叫做法蘭西婊子浴。
奧特姆笑了笑,拿出她們的錢,坐在地上數(shù)起來。
91.內(nèi)景,地鐵站,清晨
她們朝售票亭里看去,里面沒有人。她們看著地圖,完全看不明白。
她們把行李箱從十字轉(zhuǎn)門下面推過去。她們刷了一次卡,然后一起擠了過去。
92.內(nèi)景,地鐵,清晨
她們朝市郊方向坐回去。地鐵上都是早間的通勤者。這些人嫌棄地看著拖箱子的她們。這和她們之前在列車上的待遇一樣。奧特姆也直直地回看他們。
93.外景,布利克街,早晨
她們走在診所所在的街上。當她們快走到時,看見一群非暴力抗議者攥著念珠正在低聲祈禱。
抗議者:耶穌啊,當你得國降臨時,請記住我。耶穌啊,當你得國降臨時,請記住我。
94.內(nèi)景,布利克街診所,早晨
斯凱拉和奧特姆走進診所。她們從口袋里掏出學生證,準備好了出示。
保安2:你們好,可以看看你們的身份證件嗎?
她們又從金屬探測門走過。
95.內(nèi)景,布利克街診所,候診區(qū)
奧特姆和斯凱拉又坐下來。她們很放松,因為無從得知要等多久。
她們在手機上玩游戲。她們看著候診區(qū)的電視。
接待員4:奧特姆?
奧特姆站起來,拿上自己的東西。
斯凱拉:你確定不用我陪你?
奧特姆:我沒事。
奧特姆站起來,從接待臺邊走過,走進診室之前回頭看了看。
96.內(nèi)景,布利克街診所,電梯
奧特姆乘坐電梯上了一層樓。
97.內(nèi)景,布利克街診所
她一邊走一邊找尋著該去的辦公室。
98.內(nèi)景,布利克街診所,辦公室
奧特姆和財務(wù)顧問(女性,45歲)坐在一起。她穿著更為保守的套裝,她的辦公室非常整潔。
財務(wù)顧問:嗨,進來吧。
奧特姆:謝謝。
財務(wù)顧問:我來幫你清點一下今天的費用。你希望怎么支付?保險還是自費?
奧特姆:我不太確定。
財務(wù)顧問:你有個人保險嗎?
奧特姆:沒有。
財務(wù)顧問:你目前有保險嗎?
奧特姆:有。
財務(wù)顧問:我能看看你的醫(yī)??▎??
奧特姆拿出她的錢包,里面亂糟糟裝著一堆卡和撕壞的紙。她把它滑到桌子那邊然后又猶豫地拿了回來。
奧特姆:我覺得我不能用這張。
財務(wù)顧問:不能?
奧特姆:如果我用了,我家里人會收到賬單之類的東西嗎?
財務(wù)顧問:是的,他們會收到一個結(jié)算單。
奧特姆:那不行。
財務(wù)顧問:我可以試著把你登記為急診病人,看能不能解決這個問題。
奧特姆:具體怎么解決?
財務(wù)顧問:首先,我們需要看看你是不是符合要求。資格要求是以收入為基礎(chǔ)的。你是紐約州的嗎?
奧特姆:紐約,不是。
財務(wù)顧問:你是哪個州的?
奧特姆:賓夕法尼亞州。
財務(wù)顧問:鋼鐵城?
奧特姆:煤炭城。
財務(wù)顧問:這樣的話你就不合格。我們只能登記紐約州的居民。
奧特姆:沒有保險的話需要多少費用?
財務(wù)顧問:18周這個時間,自費是1500元。
她開始恐慌。
奧特姆:我沒有那么多。
財務(wù)顧問:理解。那你能付多少?
奧特姆:我只能付一部分。
財務(wù)顧問:我們不會將你拒之門外,我會試著看怎么解決。
奧特姆拿出背包,拉開拉鏈。她把她帶的所有錢都拿了出來。她把錢放在桌上,就好像某種平安祭。
財務(wù)顧問(繼續(xù)):去吧,把這個拿好。交費是在樓下。我只需要你填一下這張表格。
99.內(nèi)景,布利克街診所,門廳
奧特姆從一間辦公室出來,來到長長的門廳,進入另一間辦公室。
100.內(nèi)景,布利克街診所,辦公室,稍后
她坐下等待。社工走了進來。社工看見了她,發(fā)現(xiàn)她年紀很小,她們的交談內(nèi)容和之前不一樣。
社工很友好。她戴著粗框眼鏡,以非常自然的方式讓患者袒露心聲。她的辦公室和之前那個一樣,只不過要凌亂許多。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嗨奧特姆。我是凱莉,你的顧問。你怎么樣?
奧特姆:很好。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你看起來很困。
奧特姆:我沒事。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你確定嗎?你今天到這兒來耽誤學校的課了嗎?
奧特姆:是的,就這兩天。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哦,錯過上課,你是什么感受?
奧特姆:你的意思是?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你擔心嗎?你是不是錯過很多?
奧特姆:并沒有。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給你學校打電話,和你的輔導(dǎo)員溝通一下,有幫助嗎?
她點頭。社工在她的病例頁上做了一個記號,然后開始正式的程序。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你在布魯克林計劃生育中心己經(jīng)做過超聲檢查了,檢查顯示你懷孕18周。這和你想的一樣的嗎?
奧特姆:唔,不一樣。
布利克街社工:你認為你懷孕幾周?
奧特姆:我以為是10周。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10周?好吧,這種情況也時有發(fā)生。鑒于你己經(jīng)18周了,是孕期的第二階段,這將是一個兩天的手術(shù)過程,好嗎?
奧特姆:有沒有可能今天一天就做完?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很抱歉,這不可能。必須得兩天才能完成。我們得先把擴張器放進子宮頸,讓宮頸在晚上能慢慢打開。這樣第二天的手術(shù)就能安全地進行。你明天能回來嗎?
奧特姆:能。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好的。我還需要知道你是不是百分之百確定你要終止懷孕的決定?你堅持你的決定嗎?
奧特姆:是的。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好的。因為你如果改變主意了,不來進行第二階段手術(shù),將是非常嚴重的醫(yī)療事故。
奧特姆:好的。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你今晚有地方住嗎?我知道你從很遠的地方來。
她聳聳肩。
奧特姆:有的,有的。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你打算住哪兒?
奧特姆:不知道,我會找家旅店。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旅店會很貴。你有錢嗎?
奧特姆:我會想辦法。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你確定嗎?我們有一些志愿者能幫你們找到住的地方。我可以幫你聯(lián)系他們。
奧特姆:不用,不用,我們會想辦法的。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我們?今天誰和你一起來的?
奧特姆:有人和我一起。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很棒,是誰?
奧特姆:我表妹。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她支持你今天來這兒的決定嗎?
奧特姆:是的。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是他們強迫你來這兒嗎?
奧特姆:不,完全不是。我們關(guān)系很好。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真是個好表妹。你確定今天要進行墮胎嗎?
奧特姆:是的。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好的。能不能告訴我是什么讓你下定決心來終止妊娠?
奧特姆沉默。
奧特姆:我還沒有做好當媽媽的準備。這個理由可以嗎?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完全沒有問題。不管你的決定是什么都沒問題,只要那是你自己的決定。有沒有人強迫你今天到這兒來終止妊娠?
奧特姆:沒有。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好的,我會問你一些問題,關(guān)于你的既往病史,好嗎?有很多問題,盡你所能的回答就好。
奧特姆:好。
社工很快地逐個問出既往治療史這部分的問題,并在方框里畫鉤。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你有沒有日常服藥的情況,包括避孕藥或者任何毒品?
奧特姆:沒有。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你今天有沒有服用任何藥品或者毒品?
她搖頭。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繼續(xù)):你對任何藥品過敏嗎?
奧特姆:沒有。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乳膠過敏嗎?
奧特姆:沒有。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任何手術(shù)或者住院治療經(jīng)歷?
奧特姆:切過扁桃體。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有麻醉藥問題嗎?
奧特姆:應(yīng)該沒有。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你的疫苗都打了嗎?
奧特姆:打了。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好的。請告訴我你今年有沒有得過感冒。
奧特姆:沒有。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好的好的,但是你總看過大夫或者兒科醫(yī)生,有過體檢吧?
奧特姆:是的。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好的。你抽煙嗎?
奧特姆:不抽。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你飲用或者吸食大麻嗎?
奧特姆:不多。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好的。好的。不錯,好的。最近生活上有什么變化或者壓力嗎?
奧特姆:沒有。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我想花一分鐘時間和你聊一點你的性生活史。這些問題是我們會問每一個人的,并且你在這兒說的所有事情都會保密。
奧特姆:好的。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除非你跟我說你受到了傷害,或者被迫發(fā)生性關(guān)系,或者有自殺傾向——那些情況我得匯報,好嗎?
奧特姆沒有回答。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繼續(xù)):可以嗎?
奧特姆點頭。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繼續(xù)):你第一次發(fā)生性關(guān)系是多大年紀?
奧特姆:14歲。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是哪一種性關(guān)系?陰道,肛交,口交?
她小聲地回答。
奧特姆:全部都有。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你現(xiàn)在有幾個性伴侶?
奧特姆:一個。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你的伴侶還有其他伴侶嗎?
奧特姆:很有可能。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好的,你在之前12個月中有幾個性伴侶?
奧特姆:兩個。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一共呢?
奧特姆:六個。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你使用避孕套或者其他保護方式來預(yù)防艾滋病或者其他性傳播疾病嗎?
奧特姆:有時。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你做過艾滋病檢測嗎?
她搖頭。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繼續(xù)):你想今天做一個嗎?
她態(tài)度不明地聳聳肩。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繼續(xù)):我建議做一下。很少有人想做,但是這很重要。
奧特姆:行。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我想花幾分鐘時間跟你聊一下你和戀人的關(guān)系,好嗎?
奧特姆點頭。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繼續(xù)):因為這個會影響你的健康,你知道嗎?不知道?沒關(guān)系。所以我會問你一些問題……這些問題比較私密。你所需要回答的只有從不,很少,有時,或者總是。就好像做選擇題,但并不是考試。
奧特姆:好的。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在過去的一年中,你的伴侶有拒絕過使用避孕套。從不,很少,有時,總是。
奧特姆:有時。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好的。在過去的一年中,你的伴侶有破壞你的避孕措施,或者嘗試讓你懷孕?
奧特姆:從不。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奧特姆,你的伴侶有沒有威脅或者恐嚇過你?從不,很少,有時,總是。
奧特姆看向別處。
奧特姆:你為什么問我這個?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我想確保你是安全的。你的伴侶威脅或者恐嚇你。從不,很少,有時,總是。
奧特姆:很少。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你的伴侶有擊打,掌摑或者對你進行過生理傷害。從不,很少,有時,總是?
奧特姆沒辦法回答,她壓抑自己的情緒。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你的伴侶有擊打,掌摑或者對你進行過生理傷害?有人傷害你嗎?
奧特姆:有時——
她更激動一些。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沒關(guān)系,這只是一些問題,好嗎?你的伴侶有沒有在你不愿意時強行發(fā)生關(guān)系?從不?很少?有時?總是?
奧特姆控制不住自己,她崩潰了。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繼續(xù)):沒關(guān)系。我想確保你是安全的,想盡我所能幫助你。我只有一個問題了,好嗎,奧特姆?有沒有人強行和你發(fā)生過關(guān)系,有還是沒有?
奧特姆:有。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好的,你想跟我說說這個嗎?
奧特姆搖頭,她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奧特姆:不,現(xiàn)在不想。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沒關(guān)系。我會把我的號碼給你。你可以給我打電話。我們不是非要今天說,但是你想說的時候,或者需要幫助的時候可以給我打電話,好嗎?
社工把號碼寫在一張卡片上,推到桌子那邊。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你有想問我的問題嗎?
奧特姆鎮(zhèn)靜下來。
奧特姆:那個手術(shù)——會疼嗎?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會有一點不舒服。你做過婦科檢查嗎?
奧特姆:沒有。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會在一個手術(shù)室一樣的地方,有一個醫(yī)生,一個護士,還有一個醫(yī)療助理。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在那里。你希望我也在嗎?
奧特姆點頭。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繼續(xù)):好的,今天就像是做一個婦科檢查。他們會在陰道里放置一個窺器,然后放一些昆布條在宮頸里,好幫助宮頸在夜里擴張。好嗎?所以會有一些不舒服,就好像有什么壓力,你會想要尿,但不會有什么傷害。
奧特姆:好的。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好嗎?如果你今晚真的有什么疼得厲害的地方,你就給我們打電話。
奧特姆:好的。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沒問題吧?你明天回來做第二步驟手術(shù),那個階段你會睡著,好嗎?我也可以陪著你。
奧特姆:我會昏過去嗎?
她開始感到緊張。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就10分鐘而己,很快,好嗎?
奧特姆:好吧。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到時候……我們會把你叫醒,你會在監(jiān)護室醒來,一切就都完成了。你就可以回家了。
奧特姆:好的。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你準備好了嗎?
奧特姆:差不多吧。
奧特姆喝了一口水,深呼吸一口。
101.內(nèi)景,布利克街診所,手術(shù)室,更衣區(qū)
奧特姆合上簾子。她穿上長病服,脫下內(nèi)褲,緊張地把它放進褲子口袋,然后把內(nèi)衣胡亂塞進T恤的袖子里。她拉開簾子。
102.內(nèi)景,布利克街診所,手術(shù)室
奧特姆走進一間燈光很亮的檢查室,她坐到檢查臺上。她穿著不配套的兩只襪子。大夫走進來戴上手套。社工穿著醫(yī)院工作服走了進來。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你需要盡可能地讓你的臀部靠近邊緣。
她努力地蜷起腿向下移動。
布利克街診所社工(繼續(xù)):一直到邊上。
她努力地夠過去。大夫拉起她的雙腿把它們搭在腿鐙上。
稍后。
大夫打開醫(yī)用窺器,放進她的陰道,然后放進昆布條。
奧特姆抓住社工的手。在整個過程中,她的睫毛一直因為緊張和不適抖動著。
103.內(nèi)景,布利克街診所,監(jiān)護室,稍后
奧特姆穿著病服坐在監(jiān)護室。她用一個塑料杯子喝了一口水。
104.內(nèi)景,布利克街診所,等候??
原題:Sculpting Realism: Eliza Hittman Discusses "Never Rarely Sometimes Always" /雕刻現(xiàn)實主義:伊萊扎·希特曼談《從不,很少,有時,總是》
發(fā)布時間:2020年3月12日
原文地址://mubi.com/notebook/posts/sculpting-realism-eliza-hittman-discusses-never-rarely-sometimes-always
作者:Aaron E. Hunt,翻譯:路米內(nèi),校對:小南玩小南
NOTEBOOK(藝術(shù)電影流媒體播放平臺MUBI旗下網(wǎng)刊,下簡稱「NB」):人們對自然主義電影可能有一種預(yù)期,認為它是以平鋪直敘的情感描繪人物現(xiàn)實情況的,而非跌宕起伏、峰回路轉(zhuǎn)。人們不一定會注意到為了凸顯情感你在片中做了什么,但他們感受得到。奧秋(Autumn)在上班時感到一陣惡心,我們能聽到畫框外刺耳的聲音加劇著她的不適。這些被凸顯的元素總是由現(xiàn)場拍攝到的東西決定的嗎?還是說你會加一些東西進來,對此你有什么把握?
伊萊扎·希特曼(Eliza Hittman,美國導(dǎo)演,《從不,很少,有時,總是》的導(dǎo)演和編劇,下簡稱「EH」):其實兩者都有一點。我們主要在敘事空間的層面工作,不過我們也總在自問可否做得更主觀化或者更心理化。這是一部非常纖細的片子。故事很細膩,表演也很內(nèi)斂,因此很難用聲響或配樂把片子壓得太沉??梢哉f,那是一個謹小慎微的過程。
NB:有沒有哪些地方你用得太過頭以至于最后要往回收的?
EH:這很有意思,我們?nèi)ゼ~約要確定各種事,比如應(yīng)該將人物周遭的城市環(huán)境音提高到多大。我們沒有太多廣角鏡頭,所以尤其要通過環(huán)境音來感受這座城市。不過又不想讓城市聽起來過于危險的樣子,其中確實需要平衡。
NB:日常生活的細節(jié)非常彰顯你的自然主義風格,就比如有一幕奧秋的厚袖子卷起了危機懷孕中心(crisis pregnancy centers)登記簿的頁腳。無菌診室的布景似乎對這些隨意的細節(jié)和小意外無動于衷。你有專門去營造一個私密空間讓這些細節(jié)自行展開嗎?還是說它們純屬偶然?
EH:不是的,我不覺得本片中有任何偶然可言。唯一有那么個意外,實話告訴你,是她們在計劃生育中心(Planned Parenthood)外遇到的示威標牌。我們事先知道那里每個月都會有和平抗議活動,而且在拍攝前一個月還特意去勘察了一下,那次的參與者并不多。等到我們?nèi)ヅ臄z的時候,那里卻人山人海,這是唯一一件沒有預(yù)料到的事。我們要去適應(yīng)那天的混亂和能量。所有細節(jié)都是劇本里設(shè)置好的。我寫劇本初稿的時候常常就只是寫下情節(jié)。然后再像雕塑家一樣把去握劇本,雕琢更具體的視角和細節(jié)。
NB:這讓我想起哈斯克爾·韋克斯勒(Haskell Wexler)的《冷酷媒體》(Medium Cool,1970),他拍攝真實游行中的演員。關(guān)于劇組在真實場景中的拍攝,還有什么其他例子嗎?這么做會有什么效果?以及,在紐約的部分你是「偷拍」的嗎?在預(yù)算允許的范圍內(nèi),比如履行演員工會(SGA)的義務(wù)等等,你可以做到多少?這方面你又是如何出謀劃策的?
EH:這部片子里并沒有很多真實發(fā)生場景的例子。我們很擅長利用場地中的背景群演,因為對一部分空間我們是有預(yù)期的。比如在港口管理局,那里的群演全遵照SGA的規(guī)定雇傭并支付薪酬。在港管局,我們從凌晨12點拍到4點,因為在下班時間拍攝所以遇到一些后勤方面的挑戰(zhàn)。至于在地鐵里,那些素材大部分都是偷拍的。不過都是窄角(長焦)鏡頭而且也沒遇到很多人。其中一段有一對正在接吻的情侶,還有一個在手淫的人,他們都是群演。所以,可以說是一種混合——在必要和關(guān)鍵的地方,真實世界和群演的利用是混合的。[偷拍的]那部分素材我們沒有去獲得許可。我們可沒有那么大的制作去租下紐約的一整條來拍攝和排布群演。
NB:有些導(dǎo)演會出其不意在場景中嚇演員來激發(fā)他們的反應(yīng)。這會違背你執(zhí)導(dǎo)方式的信任和坦誠嗎?這樣會不會給茜德尼(Sidney Flanigan,主角奧秋飾演者)和塔莉婭(Talia Ryder,主演斯蓋勒飾演者)更多真實的素材去發(fā)揮呢?
EH:我不相信嚇演員那一套。我覺得有些違背倫理。我的工作是讓她們感到舒適而不是拐彎抹角。我也會找我信任的演員,去達到我想在銀幕上展現(xiàn)的表演深度和情感。
NB:你把日常細節(jié)的符號化和功能化結(jié)合到情節(jié)、人物和理念之中,這種方法讓本來很瑣碎的行為變得很詩意。奧秋給鼻子穿孔那段帶有強烈的意涵,對于如此精細的一個故事來說,那段是一個強拍。
EH:在我看來,鼻環(huán)可能尤其復(fù)雜吧。我不知道,就好像發(fā)覺自己懷孕之后她要討回自己的身體。不過那段更體現(xiàn)出的是她對自己的感受,同時暗示某種性暴力。所以,沒錯,這是個小動作,但與之共鳴和對話的是更大的問題。
NB:一方面說來,大家認為這部片是通過訊息和教育的辯證去談?wù)搲櫶プh題的。不過正如在視聽細節(jié)方面,訊息又是經(jīng)過情緒的塑造,且往往傳達著主題的內(nèi)涵。能談?wù)勀闶窃趺醋龀跗谡{(diào)研,再把這些材料塑造得符合影片風格的?
EH:你知道,我之前十分擔心電影最后呈現(xiàn)出訊息過于充分、或者太過說教的結(jié)果。在寫作過程中我一直帶著這層恐懼。我和計劃生育中心都知道我不是要拍紀錄片,我不會也沒有時間去展現(xiàn)墮胎女人將會經(jīng)歷的每個細節(jié)。因此我探索的僅僅是我這個故事中最重要的部分,讓它說得通。真正主觀的探索是關(guān)鍵。比如說,奧秋在經(jīng)歷第二部分手術(shù)(the second part of the procedure*)時就沒有太多醫(yī)學訊息,全部都是奧秋此前的預(yù)感。
我覺得這個故事是以人物個性為中心的(character study),而不是紀錄片。這電影對我意味著很多;它也是一部青春片、公路片、情節(jié)劇,還和情感危機中的女性友誼、姐妹情誼有關(guān)。
(*譯者注:人工流產(chǎn)一般分為藥物方法和手術(shù)方法,由于奧秋孕期超過16周,不適用藥物流產(chǎn)和導(dǎo)管手術(shù)流產(chǎn),故此處論及的procedure或process對應(yīng)影片中涉及的擴張宮頸及清宮術(shù)(D&E)醫(yī)療程序,首先要置入擴充宮頸的海藻棒,次日再進行手術(shù)。)
NB:我喜歡奧秋在旅途快結(jié)束時對斯蓋勒說「滾開」的那場戲,但就在前往休息室的一小段路之后,她們很快甚至是不知不覺地回到了平時的狀態(tài),還幫對方化妝。這在閨蜜之間經(jīng)常會發(fā)生,在銀幕上卻很罕見了。
EH:我覺得把這一方面表現(xiàn)出來很重要。我希望她們之間產(chǎn)生一些摩擦,但又不想刻意為之。和一個人經(jīng)歷這番漫長旅程但又不互生間隙是很難的,因為旅途中充滿了對雙方關(guān)系的挑戰(zhàn)。
NB:奧秋第一次做B超的時候有一段用了穩(wěn)定器的側(cè)移鏡頭,引入了更第一人稱的頭部視角,將奧秋從默認語境中區(qū)隔開來。在影片的剩余部分,這種側(cè)移鏡頭也作為點綴貫穿全片。
EH:第一次B超的場景里我們用了攝影機穩(wěn)定器,是要展現(xiàn)她對看著胎兒的抵觸。在窄小的體檢室里選用穩(wěn)定器并不是常規(guī)操作。一般在小空間中不會用到穩(wěn)定器。而在墮胎手術(shù)的最后部分我們也用了穩(wěn)定器,所有人都圍著手術(shù)臺上的奧秋,此時鏡頭在他們身上游走,直到他們問奧秋接下來要做什么手術(shù)的關(guān)鍵時刻為止。第一天手術(shù)時,我們則用滑軌來追蹤醫(yī)生為奧秋置入海藻棒(laminaria*)的場景。
(*譯者注:「laminaria」海藻棒或昆布條,是基于天然海藻制成的醫(yī)用器具,利用吸水膨脹原理在人工流產(chǎn)手術(shù)前用于擴張宮頸、減少損傷,這一點很多字幕組翻譯得并不準確。)
NB:在高潮段落,也就是奧秋在手術(shù)前被詢問一連串問題的那場戲,看上去茜德尼像是第一次對這些問題作出反應(yīng)。你是怎么為她安排這場戲的?
EH:這是唯一一場我多次排練過的戲??梢愿嬖V你,那場戲里出現(xiàn)的女性真的是咨詢師。所以我花了不少時間發(fā)展咨詢師和計生中心那場戲,為了使咨詢師的工作真正值得尊敬,不過之后還是要使這部分和劇本風格統(tǒng)一,畢竟這顯然不是紀錄片。所以為了讓茜德尼做好準備,這一幕在劇本上做了不少工作——我給她的建議是,讓她從自己的角度來回答問題。所以當咨詢師發(fā)問:「你家是否有心臟病史」時,她確實是在考慮自己家族的情況。這深化了那一幕。我覺得茜德尼是很棒的演員,她知道表演是打造關(guān)于自己的禮物。她在表演,但汲取自一個非常個人的空間。
NB:在《沙灘鼠》*中你用到一個無動機的形式要素,夜晚時攝影機前置燈光會直接打在人物的面部。我在《從不,很少,有時,總是》里好像沒有看到有這類打破陳規(guī)的構(gòu)成要素。
EH:我們其實用到了同樣的手持無動機打光,因為對夜景來說這樣比較經(jīng)濟高效,不用照亮大片區(qū)域。我們只打面部的燈光。確實經(jīng)常這么干。我想大概是因為我們所在的城市(夜間有更多燈光)不會像在海灘晚上打光那么突兀吧。在這部片里會多一點前置光和輔助光的效果。
(*譯者注:《沙灘鼠》(Beach Rats)是導(dǎo)演2017年自編自導(dǎo)的作品。)
NB:我和攝影師海蓮娜·勒瓦(Hélène Louvart*)談到《沙灘鼠》的時候,她說你們會像做規(guī)劃圖一樣把分鏡列好,更多地用來確定制作過程中不想要的效果,而不是直接去找想要的效果。
EH:要我說,這次的過程也和《沙灘鼠》類似,我們先從大致的分鏡表著手,上面有現(xiàn)場我們要做的基礎(chǔ)工作。根據(jù)那個我們再作調(diào)整,增補和剪輯,因為海蓮娜是相當了不起的攝影指導(dǎo),她非常能搭上故事情緒的調(diào)子,我會給她很多空間自由發(fā)揮,就像做紀錄片那樣。
她有一套自己的專門設(shè)備,很多電影都是靠她這套裝備拍的,這個很難形容,她本人可能會告訴你更多吧。
(*譯者注:海蓮娜·勒瓦,法國攝影師,本片攝影指導(dǎo),其他掌鏡作品包括《沙灘鼠》、《幸福的拉扎羅》、《阿涅斯的海灘》等。)
NB:我碰到過一些男性非常激動地否定奧秋的經(jīng)歷,他們甚至非常氣憤。他們多半拒認奧秋身邊出現(xiàn)的這些男人是真的。你有碰到這類反應(yīng)嗎,對此你是怎么看的?
EH:韋恩斯坦也否認他周遭的現(xiàn)實,覺得女人都誤解了他。在我看來,那樣他們就能順理成章加入俱樂部了,「男性俱樂部」中的男人都妄想自己的行為沒有越界。
#70th Berlinale#主競賽評審團大獎,已獲圣丹斯美國劇情單元評審團特別獎。完成度相當不錯,攝影很棒。女主角Sidney Flanigan第一次出演電影就到如此程度,不得不佩服Hittman調(diào)教演員的能力?!皬牟?,很少,有時,經(jīng)常”這個長鏡頭是影片最亮點,頗見導(dǎo)演與表演功力。這個長鏡頭加上前面給鼻子打孔和試圖自行墮胎兩場戲,Sidney Flanigan直接第一部戲拿個柏林影后也不是沒可能……不過影片里倆女孩出門三天就要拎一個超大行李箱,屬于典型的為了創(chuàng)造調(diào)度(制造行動上的困難)而專門設(shè)計的道具,如果這片拿不到獎很大程度就要怪這個箱子……此外影片的劇作還是可以再狠一些……而有意將所有男性角色寫得都精蟲上腦或者面目可憎的“厭男癥”,就開始走向#metoo的反面了。
比隔壁鳥小姐的青春殘酷的多卻也真實的多
——痛嗎?!獩]什么感覺,只是不舒服??赐曛两褚廊磺榫w紊亂,不知道怎么去評價這部電影的痛??赡?,那淡淡的,描述不清的,很快就會忘記卻又不時會記起的,不適的感覺,才是痛苦本來的樣子吧。真正的關(guān)乎女性的電影不需要嚎叫和口號,只要一次短暫的合眼,一句簡單的rarely,就足以掀起風暴。
讓這個在平庸調(diào)度下的陳舊題材散發(fā)出一絲光芒的,恐怕是大巴上搭訕男引出支線。正是這種貌似曖昧情感背后混雜著的權(quán)力和經(jīng)濟驅(qū)動力,催生著男女關(guān)系中“第二性”誕生,以及附著著這種社會結(jié)構(gòu),現(xiàn)實生活中男女情感權(quán)力的復(fù)雜性。
白描,反動情。情節(jié)走向一如既往的好猜,一曲《四月三周兩天》的美式變奏。
真的很像《四月三周兩天》的變體,但缺少蒙吉式的社會背景鋪設(shè),而更專注于女性在性暴力與墮胎困境前的痛苦,但拍得不俗——并無狗血情節(jié),反以一種平穩(wěn)無波的方式表達這個痛楚的問題是怎樣滲透進日常;未成年女性尤其容易落入身體與經(jīng)濟弱勢的一方,一切不堪都盡在“從不,很少,有時,總是”中顯現(xiàn),令人心疼。女性間的互助是人間一絲溫暖;搭訕女二的男生,側(cè)面補全主題。
散場的時候片尾曲在唱:” You’ll never understand.” 來看到豆瓣的短評,發(fā)現(xiàn)是的。They’ll never understand.
Skylar不得不犧牲自己的色相去換回程的車票時兩個女孩子輕輕的勾勾手指,大概是全片最戳心的一場戲。雖然無處不在卻又冷冰冰的“幫助”,讓人感覺不到任何這個社會對“失足少女”真心的關(guān)愛,而好像是根深蒂固在人們心中對這個群體同情卻又輕蔑的復(fù)雜情感。畢竟一個接受過高等教育才可能成為heathcare professional的人,怎么可能真正理解高中還沒畢業(yè)就要墮胎的少女的內(nèi)心呢。最后能幫助她們的,只有她們自己。
低到無處可再低,如同塵埃落下而不留餘痕,絕非是一場壯觀的成人禮,更不是雙妹同盟化險為夷的冒險旅程,壓在她身上的不是痛苦和勇氣,沒有道德的指責,更沒有慾望所能超越,添上任何底色都是徒然。青春的失誤,只不過換來我還未長大,還未有作為成人資格的回音,或許將來會有作為母親的資格,但誰知將來的事?生活壓根沒有任何期待,誰想要帶上各種顯眼的配色,就像那可有可無的接吻,刺在鼻上而不顯眼的鼻釘,Eliza Hittman 所描述的無感世代,是連帶失落都是變成一種奢侈品。但生命可沒有被標準化,量化的答案,只能如此,亦只有如此。由虛無的No Wave 到無病呻吟的Mumblecore,世世代代的抑鬱青年到此時更像要掛上Derealization(失實癥的名號),如霧,一個窗格玻璃,或面紗。情感淡漠得越見失去知覺
大量的近景與特寫營造的壓迫感如同無形的墻一樣無處不在,恰恰這就是女性所面臨的困境:突然有一天要面對全世界,卻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無力應(yīng)對的無力感。盡管整體情緒波瀾不驚,但是「從不,很少,有時,總是」出現(xiàn)時還是有被擊中,這個片名應(yīng)該再也不會念錯了。
4.5 還真就那樣結(jié)束了電影,沒有任何說教或和解等等,就像很多人的生活一樣,沒有意識到的流過了,標準電影語言直接省略,塑造出一種很自然的狀態(tài)。中間側(cè)方位完美點題處看得我想哭。兩位女主也很不錯,現(xiàn)場也超可愛,還有點害羞。P.S. 無論是《Lady Bird》還是這部電影,都沒有比較的必要性,也沒有必要評判哪部更真實,兩部基于生活的電影都很真實。
從不平等,很少關(guān)愛,有時受傷,總是渣男。
主競賽看到的第一個稱得上喜歡的。就坐在主創(chuàng)前面一排,團隊很年輕,大部分是女性,結(jié)束之后在掌聲中接受大家的祝福。和旁邊的女孩感嘆,能拍電影可真好啊。
少年的你,從不過春天,很少嘉年華,有時天注定,總是狗十三
這些天一直在看大眾商業(yè)電視劇,突然回頭看看這部“小眾文藝片”,感受滿不同的。是位40歲出頭的美國女導(dǎo)演的第二部電影,獲得了今年柏林節(jié)評審團大獎。樸實、穩(wěn)重,但內(nèi)容還是單薄了些。查查她的履歷,自編自導(dǎo),自制片,2011年的短片獲得各種稱贊,14年拍成長片處女作,又過了五六年,拿出這部電影,獲得認可。典型的獨立電影人,不容易??!
4.5 點題的那段張力直接哭倒一排人。真希望年輕的男孩都來看看。
優(yōu)點在于特別生活。買票坐車,地鐵,找診所,找吃的,地鐵,勉強找個找地方睡,就這么堅持兩天。最讓人振動的是表妹的成熟,男人啊,沒有真正的好心,總是想要和你做交易。7分片兒
從不期待,很少反抗,有時落淚,總是沉默。
片名那里還蠻戳人的。
這種不痛但不舒服的感覺傳達得很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