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的時候一直以為是在很高緯度的地方拍的,很多場景純凈得像童話。影片中的mom實際上是一個很可怕的家庭成員,嘲諷、否定、命令、施壓,潛意識里想要站在統(tǒng)治地位,左右兒子不止言行還有各種衣著細節(jié),比如在父親葬禮上,她只會指責你哪里不好,而不把如何變好告訴她眼中的“slow”兒子。她對避風港海倫的態(tài)度其實也是在孤立nitram,爹說“你總是想要激他”,種種行為很有可能在nitram成長過程中的某一面起著催化作用。說不normal好像也挺normal。他知道他媽不怎么愛他,也知道自己不正常,但不知道該怎么變得和其他人一樣。我完全不覺得他是常規(guī)的瘋子形象,他會真心實意向海倫道歉,他直接導致海倫死亡的那場車禍,干擾司機這種舉動很有可能只是他表達親近和示好的一種途徑,只不過他以為都會沒事的。Nitram也不完全是雙障,和Jamie兩次對手戲都表現(xiàn)出很明顯的克制,他甚至還知道他爸的問題出在哪里,沙發(fā)上暴打他爸真的有點哭笑不得,但感覺人物更加立體了,他對煙花、旅行、槍的執(zhí)念是會轉(zhuǎn)移的,倒不如說就是他身體里某種一只欠缺的渴望的落腳點,因為代償性和報復性使之達到不被社會和法律允許的范圍。如果說這到頭來還要回到反映社會和全人類的高度那還是算了,也不要用“低智”、“殺人狂”這種標簽綁定,nitram就是nitram
澳大利亞導演賈斯汀·庫澤爾當年以首部長片《雪鎮(zhèn)狂魔》獲得戛納入場券后,再以一部《麥克白》順利晉升競賽單元,一舉成為戛納嫡系成員。成名后前往歐美拍片,沒想到兜了一圈他又回到自己家鄉(xiāng),重拾當年處女作的犯罪題材,再次瞄準心狠手辣的殺人狂魔。今年的新作《內(nèi)特拉姆》再度入圍競賽單元,并成功拿下戛納影帝的桂冠。 槍擊案大屠殺的影片我們看過不少,格斯·范·桑特的金棕櫚影片《大象》相信是最享負盛名的一部;《沙丘》導演丹尼斯·維倫紐瓦在成名前也拍過一部聚焦校園槍擊案的《理工學院》,而前幾年的挪威槍擊慘案更催生出兩部作品《于特島7月22日》和《挪威 7·22 爆炸槍擊案》。
這類題材往往改編自真人真事,庫澤爾這部新片同樣地,將焦點集中在塔斯曼尼亞槍擊案的兇手身上。然而,有別于還原真實的案發(fā)現(xiàn)場,或渲染血腥無度的作案細節(jié),導演著力于對罪犯的分析研究與暴力起源的思考,槍擊案發(fā)現(xiàn)場只在最后短暫出現(xiàn),根本沒有正面的血腥屠殺描寫,換句話說,這是一部幾乎沒有殺人情節(jié)的殺人魔電影。 這種手法與導演的處女作《雪鎮(zhèn)狂魔》如出一轍,用青春成長的敘事來展現(xiàn)邊緣青年的成魔之旅,從家庭關系、精神狀況和社會環(huán)境等因素切入分析這個冷血殺人魔。庫澤爾相當擅長人物研究,從主人公和父母的關系出發(fā),他一面受父親縱容溺愛,另一面受母親嚴厲管控,導致他與母親有一種病態(tài)的關系。他離家出走后在一位年長女士身上找到一種柏拉圖式的感情,卻以對方意外身亡而告終。他獲得巨額遺產(chǎn)后愈發(fā)迷戀槍支,最后在父親的離世后陷入絕望,最終走上萬劫不復的悲劇道路。
導演將不動聲色的暴力美學風格滲透到日常生活情節(jié)里,既令人側(cè)目也令人猝不及防,比如主人公失控毆打熟睡的父親,母親卻冷眼旁觀的一幕;他獨自驅(qū)車前往別墅,并射殺住所里夫婦的場景,均透過極其克制冷漠的視角展現(xiàn),頗有奧地利電影大師哈內(nèi)克的風范。而塑造人物時更凸顯出喪失理智邏輯的行為,比如主人公先后兩次在副駕駛玩弄方向盤,在富婆逝世后獨自出游洛杉磯拍下視頻錄像,類似埋下伏筆的刻畫就像一個定時炸彈讓觀眾惴惴不安。這種彌漫著壓抑氛圍的美學與專注人物心理的敘事處理,使作品具有強烈的美國獨立電影質(zhì)感,回想一下范·桑特和哈莫尼·科林等導演的早期作品深有體會。 然而,這次新片相比《雪鎮(zhèn)狂魔》并沒有超越太多。導演表面上有意不下結(jié)論,讓觀眾自行推斷主人公走上犯罪道路的原因,卻始終不免落入俗套的困局。劇本的用意并不在美化主人公,卻仍然將犯罪邏輯強加于他無意識的行為之上,比如暗示缺乏雙親關愛、父親離世等,引導觀眾得出結(jié)論,這種因果關系有悖于他飄忽不定的情緒和行為表現(xiàn)。
最后用字幕卡將這件慘案與槍支管控扯上關系,更令人大跌眼鏡,遠遠偏離了人物研究的主旨。雖說警惕槍支落入到精神病人手上具有現(xiàn)實共鳴,然而,最后除了一聲哀嘆之外,影片并沒有對邊緣青年誤入歧途有更深層的反省,只不過是為其寫下了悲哀的注腳而已,這和我們看過的好萊塢殺人魔題材又有多少差別呢? 幸好,庫澤爾選擇了一眾實力派演員助陣,高水準的發(fā)揮維持著可看度,不論是母子兩人火花四濺的對手戲,還是男主角的個人演繹,都令人驚艷不已。特別是卡賴伯·蘭德里·瓊斯,這位名不經(jīng)傳的年輕演員將人物時而天真時而邪惡、時而冷靜時而癲狂的狀態(tài)演繹得栩栩如生,戛納影帝的頭銜實至名歸。
人們普遍更接受的是阿甘、雨人這類正面弱智的勵志故事,抑或是Joker、JinX這類反面心理缺陷角色,但要是拍的真實、沒有跌宕起伏的情節(jié),沒有匪夷所思的成長故事,那就太令人反感抓狂了;這效果就類似黑夜騎士中的小丑的臺詞“炸坦克問題不大,但要炸校車人們就嚇瘋了”,要符合人們的預期,人才會接受,士兵屬性的一部分與死亡相關,被恐怖襲擊也不會引起恐慌,而學生和校車不行;弱智有天生短板,那么有些特殊技能也符合預期;邪惡要有歸因和來源,要有人可以責備,有辦法可以清除,沒有就不行,人會難以接受。所以在有些荒誕的真實世界里,一個弱智不怎么費力就得到了陌生人的關愛和理解,no fxxking way;那陌生人還是個孤寡女,澳洲博彩業(yè)寡頭繼承人,no fxxking way!想盡辦法也是沒有道理可講。我不覺得電影最后的字幕是創(chuàng)作者的妥協(xié),也不覺得是詞不達意的落腳點,我就覺得是故意的。這是一件沒道理可講、沒人可指責、無處歸因、文明社會共同作用下的荒誕至極的恐怖事件,我們必須 找出他的原罪!要怪到什么事情上去。那就怪槍支法案好了。怪異嗎,扯淡嗎,真實世界里就是這么干的,12天內(nèi)所有人,都迅速同意了,就這么定了,我們就怪它。
這兩年疫情的原因,整個行業(yè)被沖擊的太厲害,導致佳作難產(chǎn)。一整年看下來也就戛納電影節(jié)還有幾部不錯的電影。和金棕櫚獲獎作品《鈦》的魔幻先鋒風格不同,這是一部極其樸素寫實的電影。
影片以“1996年亞瑟港大屠殺”的主角馬丁為原型。片名Nitram和原型的名字Martin是字母上的顛倒。預示著戲里戲外的鏡像關系。不同于以往真實事件改編的傳記類電影,本片重點放在了講述了惡魔誕生的過程和災難發(fā)生前的暗潮洶涌。這個角度既笨拙又靈性、既走了彎路又走了捷徑。因為直接拍事件經(jīng)過戲就很足,而且沖突強烈,更容易出彩??蓪а菀獠辉诖?,相比視覺和情節(jié)沖突,他更喜歡展現(xiàn)人性里更深層次更細膩的東西。這也可能是他拍《刺客信條》影片顯得不夠刺激過癮的原因,這個導演就是對沖突以外的因素和造成沖突的原因更感興趣。所以說這既是彎路也是捷徑,因為只要拍的不差就是準獲獎作品。雖然在最佳影片的爭奪上輸給了《鈦》,但也是熱門之一。甚至個人覺得,像《鈦》這種天才型的電影是沒辦法學的,喜歡電影或從業(yè)者更應該關注和學習的是《內(nèi)特拉姆》這種類型的電影。
但這部片子還是獲得了最佳男主演獎。雖然這些人物都有其現(xiàn)實原型,但這部片子在角色塑造和表演上依然出彩。特別是男主,不得獎真的說不過去。
劇情中,母親的疏離和冷漠、父親的溺愛和懦弱加上男主智力問題造成的共情能力缺陷,從一開始就預示了悲劇的可能。后來海倫和父親的死又進一步催生了悲劇的上演。而且這幾個角色的選角也特別恰當。拿父親這個角色舉例,相比其他角色的麻木和令人生厭的外形,他的面像和行為都是劇中唯一一個讓人感受到溫暖的人物。在現(xiàn)實中馬丁的父親也是這樣,所以當他自殺后,馬丁喪失了人生中唯一的光源,徹底墮入黑暗也就在所難免。而海倫這個角色某種角度和內(nèi)特拉姆是相似的,她孤苦伶仃,雖然腰纏萬貫,但只能與動物為伴?;蛟S男主的出現(xiàn)讓她看到了自己。兩個神經(jīng)質(zhì)錯位的共情能力正好有一定相似性,但可惜兩個病人無法互相治愈,只能躲在兩人的小圈子里逃避孤獨感,再加上命運的捉弄,海倫的死又進一步把男主推向罪惡。
最后就是母親這個角色,她身上的悲劇性甚至要比內(nèi)特拉姆更為強烈。因為她從最開始就看出了內(nèi)塔拉姆身上的原罪和邪惡。她對男主的疏離和冷漠也是一種恐懼下的自我保護和無能為力。但如果說父親對內(nèi)特拉姆的溺愛和寬容不過是出于同情和愛的不足(當父親因為夢想落空而消沉生病,又為此自殺之后,內(nèi)特拉姆雖然因為共情問題無法真正體會自己的情感,但客觀上,“父親并不夠愛他”這個事實,還是被確定了)海倫的接納不過是尋找共情和陪伴。母親這個角色才是唯一一個把內(nèi)特拉姆當作“人”對待的。從她一直尋醫(yī)問藥,鼓勵內(nèi)塔拉姆和他人產(chǎn)生聯(lián)系,就能看出其實她并不沒有完全放任自流,相反,她是劇中唯一一個一直在努力幫助內(nèi)特拉姆、也在和命運抗爭的人,她的痛苦才是最無處消解的。她從開始就預料到這一切,自己卻無能為力,只能在恐懼中等待著這一天的到來。影片結(jié)尾,她聽著新聞報道,抽著煙的鏡頭也說明了這點。
和其他流水賬似的傳記和改編不同,這部片子抓住了真實事件的核心,讓戲劇和現(xiàn)實相互交融。把“他人即地獄”和愛與恨的表達問題深刻揭示了出來。在情緒方面,劇情和表演都是非??酥频?,基本沒有情感上的宣泄,這種處理非常合適?,F(xiàn)實中的爆發(fā)往往都沒有預兆,人與人之間的傷害也往往發(fā)生在不經(jīng)意間。歸根結(jié)底都是愛與恨的表達和理解出現(xiàn)了問題。內(nèi)特拉姆和馬丁的悲劇當然有其特殊性。但如何表達你對他人的情感,讓人與人之間能夠正確的共情,依然是生活的大課題。
人與人相處最可怕的事莫過于——明明你用最大的力氣愛著,對方卻覺得你恨他。
我朋友林,他開家電腦店,店員有兩個,賣電腦的事也不多,看機子,開票,剩下那位管安裝系統(tǒng),他待另間屋子守監(jiān)視器。逢有人特別繞,他親自到他身邊,耐心講解,往往把一開始并不囑意的電腦輕松推銷走。生意越做越大,店員逐漸變四,變六,手下活無不干脆利落,幾年間都未發(fā)生錯賬偷盜之事,他也就不常在后邊小屋,每天抽出點時間往我這跑。他每回到我這,房子空氣立馬像剛下完雨,清潤透亮開去。
有時是過午,我回家做完飯,他剛巧進來,欣喜之余,我好端詳端詳他,和昨天有變化沒有。這個時候我還問他你昨天來了,今天又拐幾條街,再到這蔽塞小屋,有守你那大窗戶往外看人好么?實際這句話后,我是擔心,他會有這么一天,突然不出現(xiàn),所以這話說出自己聽著覺得聲音都顫。他像避開,假裝看我那天炒的綠油油菠菜,安靜地說,你天天走出房子,從不注意這附近街道有多美。我笑了,嘴嚼鮮嫩菜汁瞄菠菜一眼,感覺他可能餓的不知所云。便往前推推青花瓷盤,他輕閉閉眼,我又撤回到跟前,吃著聽他說。他說離你這屋也就一條半巷子有圈葉陣,像夢,他必經(jīng)這路到我這總回頭邊看邊向前走。我嗆了下,嚇一跳,你下次可別這樣走,看絆倒我就見不著你。他滿懷情意,看住我沒說話。我也盯他,他長得真是光潔,黑衛(wèi)衣圍住脖子,上邊白皙臉,時間越長越精神,五官如雕。半天,余光里,他嘴唇微張,一陣綿綿音量,娓娓道來: 那是墨綠,很多的葉子,藤蔓狀,牽絲攀桓。垂墻的,絡地兒的,有些高的葉萼,綻開小木香。我往那走,不覺進深,葉子枯香彌漫。忽的,在擠挨的葉片邊緣,閃了尾亮光,迅即滅下。我停腳步,不敢走,又不甘心,踮腳沖斜一歪,葉樹底下現(xiàn)出個湖泊,靜躺在如麻的葉陣蔭,秋波粼粼,太陽射到起伏波面,葉子鑲上銀蝶,一躍而過。
一開始可是只有葉子。
這一天他講到這,感覺到什么傷心的東西,不再開口,我送他出門,他頭不回一直朝前,一會兒身影消失在拐彎巷道。
有時,他晚上來。這是我一天最喜歡時刻,逸閑安穩(wěn)。他沒結(jié)婚,我房子也住得開人,他陪我的時間不早,就睡在隔壁屋。我不過給他多拿張被單,他也不抱怨岑陋,還是如舊,給我說說話。
我原以為他大體是開朗人,大學畢業(yè)即從事IT行業(yè),如魚得水,不像我繞彎子來來回回。但談不多久,我啞然失色,他在這之前,給醫(yī)院太平處幫過忙。比社區(qū)醫(yī)院稍大點,那應該是區(qū)級的了?他從不多回答這類問題。只是讓我看到,并慢慢發(fā)覺,他后來呈現(xiàn)給我的憂郁氣質(zhì)的溯源,該是從這發(fā)生,或說相互感染。但這么多年,只是這一件事,并不是其他的遺體,都給他這樣的變化,他眼睛朝地,慢幽幽說。
我感覺屋子冷,我也是親眼見過死亡兩回兒的人。所以沒任何突然舉動,大家還是歸于年齡,他也并無意外表現(xiàn),倒只問我一行靜靜的字,如果有這么個高薪機會,你恰巧又需要,敢不敢到這種地方幫忙?我眼劃過圓片眼鏡,從黑絲框上梢著他,說怎么聽著像是現(xiàn)在的要求。他忙點支煙,情緒波動緣故,連打了幾聲火機,望繞走在他中指間頂端的青煙圈,回答不是不是,這你放心。
這樣說,你又認定我是膽小的嘍?他碩大眼球忽地一愣,和我隔個條桌,神色或有凄然。我問以前怎么沒見你這么深情?他輕輕重重低頭,或許因為有煙,生出幻象,我反而更加耐心坐住。屋子只留有座鐘勤勤懇懇的腳步,他也知道這木鐘,今年更加離譜,這個時候不過七點,而我們剛聽敲過九點的哐當聲。
你這鐘有年頭了。我不得不再看那丑鐘,姜黃元寶體子,如船像沒了舤,孤孤寂寞,和個靜老頭一樣,笨笨妥妥將個大肚兒,支在兩個豆型腳子。表盤灰圓,銀鑲邊,框了眼線,兀楞楞張個慧目,報著錯時。哦,這是我舅小二十年前給我媽的婚禮。多久才這么過份起來?我回看他,想真是問的簡潔,便也一筆而帶,嗐!要不怎么說他從那時就也不是個東西呢。
半天他噴了口蔑煙,說我說這個提議,也不是為請個伴兒,我就是有種感覺,老是有。就是人,非得要有個人,得怎么也得找對個人兒,陪么,伴兒啊,對象啊,就這個意思。不等我拆開他矛盾說法,他自己像闡述似講,你可能不知道,我是五年間喪了兩位親人的人,到第二位離開身邊,我這里可遠不是矯個情法,啊。他臉紅上來,這在一米九的他身上見,讓我感覺他很自卑。我對她不配做兒子。他長頭發(fā)蓋下,眼光看不到了。熒熒黃燈籠發(fā)梢尖,升騰股灰霧,埋住他臉,我覺得一下子到了中世紀,氣氛肅穆。我拼命找世間死亡。這并不容易,于是我到書本里翻,川端康成對死的描述最多,我在電腦上看水月,看完渾身震顫,我真哭過,是真哭。看過想他姐姐生時候給他買襪子的弟弟,再放到姐姐棺木里這雙襪子;照顧妹妹到死的姐姐,穿上妹妹和服,死以后的事兒和活以后的事兒。那個時候我只想看,去看,去看些什么。我不敢講死這字,我不認為是死,她們更厲害了,以前不可能隨時跟著我,現(xiàn)在我在店,在廁所,在門口拐彎肉夾饃店。我給人誣、被人撞進快散架的門、該叫我號先賣了別人手中饃這種小事,她,和她,都可看到,都和我知道了。我原先怕她們知道,她和她見我臉上微怔問我,我偏多是硬話就別過她們。到這個時候,她們不等我還是想讓她知道以前,和我一道見了他,這個人,那群人,這種說法……你是不是,是覺得很混亂,我給家人說起來他都不愿信。
而現(xiàn)在,聽面前人談死,我接著換上的淡漠態(tài)度,倒有些先怕他吃味兒,根本沒考慮他的擔心。誰知他看在眼,反改變剛才的嚴肅,拿手中煙當槍頭,點指我,哎對!沒事,我現(xiàn)在就這樣。但我理解。緊接著,我還是感到了歉意,欠身向前給他推推青花煙瓷缸,你別想別的啊。他不再補充,對準缸子撣掉灰,但是這是,統(tǒng)統(tǒng)是我們最親近的人,有血緣關系的人。那……你又為什么不找對象?
我一激靈,不解看他,就是一噴笑,你怎么了?怎么跳躍得快到這樣,你不也白白嫩嫩的沒找上個人么,不更可惜?
我是忽然又想那倆人,一想他倆就搞不清,這晚上事少,你不煩我吧?大老遠跑你這兒來跟你談什么對象的事兒。
你不困,我也能一直這么聽,我不知道你啊林,我不結(jié)婚,但我精神世界不荒,咱們晚上說的話等明天一亮,再想想,可能又是隔離人的話兒,但說到死,什么都變得很鄭重,對吧。其實我很想給人聊聊找對這個人的意義,有時候如果緣份不讓有的事一發(fā)生,其實什么都可以是伴兒,是作伴的。
哈??!你要拉拉你養(yǎng)的龜?
這怎么不行,怎么不能是?我下班回來,洗完澡,再收拾飯,摻空瞅它眼,它給我個眼神,就算傲慢,眼朝上頭朝我,心底還是熱乎。怎么你不愛聽?林和窗臺小烏龜米把遠,林也看住,我看林,他今晚變得特別深邃,這會濃密卷發(fā)一水俯耳后,高挺鼻梁子兩邊,深陷眼窩顆明亮的眼,實際我想說他面上怎么你這會兒這樣光彩照人?眼下,我只好閉下目光,看地。也是,你剛才問的好像挺深刻……哦!你的意思是,找了對象就有小孩,那就是一生的伴的這個說法么?他擱下目光,掇起頭,連連幾甩,隱里的臉面微笑。我忙跟上,你以后說話要知道對面的人,不一定和你這樣反應快,你看我回答的七零八落,到底是怎么個意思,啊?
林笑了,我倒真沒這么世劊。他雙肘貼膝,大手捋頭發(fā),煙腚好好地夾在指間,青煙叢升,給他氣質(zhì)上了個檔次,渾如文藝復興雕像了。好幾次我想,我這一晚上是沉思者,呆滯,凝固,連動作比他也少得可憐,只看得份。我把左胳膊架單人小沙發(fā)扶子,仔細地看他,只好看他。
我是有點可懷起人來了。一見到當真讓可憐的人,就想起你,覺得也是可憐。
我打算刺激煙霧美人,說結(jié)了婚就不可憐了么。結(jié)婚以后會離,可能一個人先死,剩下個小孩子,就不可憐了。
林打散開煙氣,盤高長腿,靜靜,說,咱倆是抱定獨身的人,也基本感受不到可憐。你說,要是要個根本沒血緣關系的人,放身邊當個孩子伴,這孩子,就是死的,他也非得要,不得不,很強烈地要求,這種伴兒……
我今天晚上來你這兒,到現(xiàn)在說出來了,也覺得不是那么回事兒。不過要想想死的事兒,怎么也能講開,沒什么突不突兀的。我跟你說心底話,這回是算死亡上的重重的一堂大課了。真的,我現(xiàn)在再不反復了,以前一想別人,老是等晚上沒人了自己瞎掰扯,扯過扯來,還不就為的不結(jié)婚是不是罪過么。這次我辦的這事兒一完,真的,這是真的,我再不想,不光不想,白天旁人不經(jīng)意順嘴溜,聽到耳朵都覺得扯淡。
這是個什么事兒???怎么聽你像辦這事兒才是過了一個大山車那么累。
這哪只累心,實就是艱險,我可能快犯罪了。林說完渾身打著顫,笑。我知道他就是壯漢,沒放心上,揣著個想法,一會兒他自己就過來這勁,起身往他杯子續(xù)熱水。倒也沒猜全錯,我灌水時候,瞟他一眼,他早平靜下來。我以為沒事,又坐回座位,這檔墊子先涼,我意識到到底是冬天了。
那里其實不像人們想像,不冷。在這種地方,能讓自己清醒。我一聽故事準不短,琢磨他的靜穩(wěn)腔調(diào),可能恢復了,襯他手磨下巴,到廚房倒杯熱茶,端到他跟前小桌,一左一右,白水棕湯,等升騰煙霧細了,他才繼續(xù)。他說有些事你從報紙類的媒體是壓根看不到的,但這些才是真相。有對富人,他們的孩子,生下不久死掉,但是身份問題——,他下意識看我,我就明白了女人的年齡。社會追不追究,一跑到落戶口或因為開端不好銷戶困難,這種問題上深淺的處置,結(jié)局的漂亮原因,從他凝重多意的眼神里全理解了。他還是不錯,沒埋怨,女人在那間靜房子朝他喊,他就低著頭,聽。
我開始動彈,撣撣褲子,揪開個棉球,看著線團無聲落地。他看出來了,兩手一撐,擱住頭,身子向沙發(fā)仰。腳一活動開,踫上桌腿,杯子晃閃晃閃地,我給它挪了挪位置。他看都不看,望著天花板上的燈說,你聽,你聽???他天天來,我熟得不能再熟,也就不多解釋,體子放松,靠上椅背,半閉眼瞅正對我窗外的深夜柳樹。
那時我有個相好同事,就只這人還能休息功夫說上點話巴。那都也是一會兒,大約中午時候,我那逢上空檔,他清掃廁所比我有空,我揣上手機,隨時聽信,一道坐到裝卸氧罐間后門口,抽支煙,歇歇。一開始,他也正常,拉點昨晚上吃的飯,有時候高興,順帶講過怎么認識的他老婆。慢慢我知道,她老婆現(xiàn)在在家,躺著。我記得,他說起他老婆還很勤勞的時候,也不過在這一年間,我這個疑問,不敢問,就這么聽。但他就不說這期間發(fā)生過什么,他又是那種懨懨人,況在中年,大家彼此心常驚,有些荒唐事他自己以為會淺易默化得釋然。這樣一來,兩人話題就跳開這個奇怪的地方,越來越漫無邊際,從晚飯質(zhì)量,前晚到底雨下在凌晨還是午夜,一直聊到他舊球鞋幫邊隨風擺的野草是不是馬兜鈴,再回到今天,問你中午吃的雞腿怎么個味。他都不過寥寥數(shù)語,死水微瀾樣子,眼從不和我對視,我??粗竽X回應。有次我問他光往那邊看什么,他訕笑,搖搖頭,猛吸進口悶煙,沖裂紋水泥地上噴。
有一回,沒人說話,那在春天,大風忽地止住,我剛避開風沙,就聽見句像在很遠的地方的傳話,很輕,靜靜地,不仔細聽就真過去了。他說她真讓人累。我想到他老婆,喉頭一剎嗆住,煙勁堵得死,咳得充血,掙扎起來,朝對面野薔薇根濕地上吐血氮。等反過神看他,我訕著說是啊,都是累人。你看悄沒聲我就來了幾口帶血的東西!他也沒慌,輕笑笑,累和累,哎……他兩眼望天,和個沒目標到哪的孩子,一會兒,說不一樣啊。我開導他,說起我母親的往事,我說我不知道你對象是不是那病,但我老有種預感,從你每天神態(tài)上推,絕不是那種厲害的病吧。他聽到一半就開始搖頭不止,說實話我有點生氣,他根本不知道我的母親,怎么撐過來,也沒有到她嘴里的目標前,就……
我明白,我都明白!他點頭如搗蒜,我怎么會不明白個事兒呢到現(xiàn)在這年紀……病理就算不一回兒事兒,但這磨人,折磨的個人兒,這每天過日子像崴年,滋味是一個樣,是不是,你說,是不是。我聽了,剛才沖了喉頭的壯氣忽地溜下去,轉(zhuǎn)瞬又想這種說法,是不是對母親的再次傷害,但是他說,我又不能反駁這種確實的壓他身上的感覺,這畢竟是個體。我只想看一看他臉,等我一見他正面,我吃進口冷子,他就在這片刻,忽地老下去,臉皮靠頭發(fā)跟的都皴了,溝溝道道兒的,里邊犁了幾顆水珠子,我再往下看他眼,也汪起厚水,轉(zhuǎn)眼就載上個厚鏡片樣。你怎么了?我走近他,扶推推他,他身子一剎間很軟,像個女人。
啊……?我哪怎么了。這不在說話么??磥恚阋膊皇悄堋苊靼孜业?,算了算了!他擺手說不說了。我辯解著我可不是你想的那種人,邊意氣地看看天,算算空閑,說這樣吧,老菜,你想說,我就能聽,你再不嫌我小,我晚上7點后有的是時間,咱要不好好聊聊,我不怕你再笑話我嫩一回,我一直想不明白,你說你對象一年間的變化……我一說到這怕他聽著覺竊取隱私一般,剛才那種壯懷窩起,我又看地了。誰知他又笑了,聽他寬慰我說太文氣了,甚么變不變化,行,后天晚上正好周六,看我能說到她躺下以后的苦事看看。
他說看看,好像這根本不是難事,根本不像摧跨他的那件事。這難道又是我一廂情愿給他安上的么。接下去兩三天,都不巧,不是我那等待運送的遺體多,就是我來了,他剛說上一句接著又被叫走。他負責的清潔區(qū)域老是張貼白紙,有回白天,我實在和遺體待著睡不著,來到前一看,上邊他的名字出現(xiàn)三次,都用紅框醒目地點點子。我想這些事,肯定這事可能就是他難開口的另一件事的源頭。
終于到周六,我說好的約一約,最后竟站在醫(yī)院的露臺。他貪戀這地方,我明明那天中午跟他搭話,說要不咱就在不遠,晚上出門三個小街道口的酒館哈一氣。到這天晚上我交接班,馬上出門了接他電話,他說怎么想怎么不便,還是在院里。我和他迎微風,抽一棵棵煙,漸漸明白,他為什么覺得這里合適。他磕嗒著煙,雙肘撐欄桿,膩膩歪歪地說,不對勁。我一聽便開門見山,老菜我聽見說,你對象以前是房產(chǎn)業(yè)務員。他凝重地點頭。她那天出門兒,和往常沒兩樣兒,真的,有么兩樣么。到了過午接過電話,她就成躺的了。院里住子也不是常法,一是他大夫說了,她現(xiàn)在的樣,只能叫慢恢復,靠打吊瓶,你這么盡心看護她,好呢,一二年會醒;不好呢,她倒也死不了,就這么靜靜躺子。我看老菜你也不是那富人,耗不下去啊就先回去……是吧,看要是,不行,再也能回來,是不是,嗯老菜。他人那眼光你說,咱能不懂么,你說。我就把她再接回來,再在屋里躺著。我伺候,我端尿,抹屎,擦她身子,翻她身子。我就老是想,她天天走的道兒一個樣,好說歹說她也不小,怎么就這天沒看見……啊……
他嗑吧嗑煙蒂,一個星子被夜風一吹,刮我臉潲過去,一亮,我才意識站這好長時間,他喋喋不休。這么著,他平日和我閑談,中間斷句,再不我問他,他先讓我以為回答完了,風刮過去,他回頭就忘了……他都是在想這事。是不是在想這些事?我眼前閃過來今天早上接過的尸體,那是個女人,40歲上下,膚白,眼睛沒闔,躺在我那間暗屋,我說這是怎么回事,回頭看一個人沒有。我生氣,破門而出,那個送人的深黑肉塊,影幢幢地往院里回去。我看著那雙眼,很美,很凄冷。眼皮微腫,不太嚴重的金魚眼,底下,厚的雙眼皮,再下邊,就是對透盡空洞的黑眼珠。眼白很大。我砸磨這眼,不甘、沉淪、放縱前掙扎、還是走到今天……最后我料理好她,等待三天后的葬禮。
嗯……,你說是不是,還是我老菜多想么難道說,嘿。我一驚,問你老婆眼大不大?老菜罕見地困惑看我,但看不全,我和他的空,上了霧氣。霧有流也住,白天那只苦眼,有時候,就影影綽綽掉到中央,掛他煙桿子,我沖那清清眼,嗯了一聲。老菜冷笑,看樓下亮燈的菜館,我好像聽見,可能沒幾人愿聽我,算我白說,白說了吧……
不不老菜你別多想,我一直聽,有,有個他,是這么回事吧??赡芴旌?,平時我沒這么謹慎,現(xiàn)在聽自個嘴里老實話,仰天感到敬畏,打算等著他往下走。
我,嗐!反正我想說的,說得都差不離,我和我老婆以前有孩子?,F(xiàn)在社會,誰都不跟誰知底,我和老菜相處,統(tǒng)共才一年半,他不知道我,我更不了解他的家事,他這猛一說,這么貼近,我倒有點措手,呃?腳步退后一個方磚,那你說剛才那個他,是個孩子?。苦拧?!老菜的頭點得很重,頭不動了,手一下子摁死了煙。我沒見過孩子模樣,她怎么知道好不好看,聽不聽話……
我眼睛看到一幅慘烈圖,那天天沒陰,車不多。她老婆倒了,地上,就在肉眼看的一片血灘,里邊有個白白的孩子。
也就一點兒沒提前時候聽見個動靜,不就避開嘮么???
我想到上個禮拜,我騎著車,明明前邊沒有車,我看見在我左邊,離我三米吧,還是有輛長方面包車在開,但是我這邊還要有輛停車,一瞬間顯得很擠,我和面包車都互相謙讓,安靜地走自己路,忽的——沒有聲音,壓地的震動、低溫中的轟鳴都沒有,忽地——從我和面包車,從面包車和靜靜綠化帶的最右邊,蹭出去一輛勇往直前的越野。它沒有驚嘆這種距離,我的車子,灰的面包車,顯得更靜,彼此心驚。
他說又沒見過,他……到底見沒見過這個已成型的孩子呢?
這怎么能成型的……才不過幾個月。我想他是有些糊涂,男人在這時最單純,近乎傻氣,他怎么會知道三個月和幾十個周的差距,或說當那天他氣喘吁吁趕到現(xiàn)場,目睹血惺,這震憾的紅與白的撞擊,也可能摔出個胎體,是不是只是一灘渾水,他都在意識中非常正常地模糊。
這之間的矛盾其實無奈,我手一歇歇,就琢磨她是想他了……
她是不是,每天,都想?我直接就問到這,他很了解,看準樓下那間惟一閃光的酒館笑了,往后說的我現(xiàn)在回憶仍覺得這不是沒有用的玩笑。他說我以前,從青年時代迷戀過一陣愛倫坡,我一看這館子,也可能,就只是這個,我想到有人今天依然在用愛倫坡小酒館做視頻。但是現(xiàn)在你看,那種出現(xiàn)在文章中的奇事現(xiàn)實都會發(fā)生。
我聽了,知道已沒太大必要糾結(jié)他看沒看到這個孩子。就一路聽,他說,他記得他有一篇好像說是念舊,做個假人,整天守著。我沒說其實我更看過,那根本不是,而是畫著畫著真人忘記給她食物,最后她死在畫椅子里。
夜色逐漸沉默,那家小酒館忽地叮一聲呲滅了燈管,也許是天太冷。后半段可能是天越來越黑,可能就是他說的話,我都不相信我的耳朵。
那天晚上我回家稍稍有了點晚,好,她不樂意了,但沒接著發(fā)作。是該在扶她洗身子前先做飯,要不她火氣不會那樣大。我其實在回家路上想好,她總在說想木耳,我想著給她煮個白冬瓜,就擱這個,熱呼呼??傻郊沂裁炊紒y了,地上、她床頭桌,慘然地黑漆,上邊有什么呢,其實我什么都在看見,可是我就是記不住,但是就在這……
他沒轉(zhuǎn)頭向我,反手捏煙,四指曲彎,點劃胸口,堵著,堵得死死的。那天正巧班上挨批,有人舉報我的雜物間沒及時清理,還在做樣子,沖那兒轉(zhuǎn)來轉(zhuǎn)過去。我是沒干么?啊,是,那天,我先掃走廊,廊里不斷過人,有剛康復的白發(fā)老人,有不停灌水的老太太,我還得不時停下為那位記性不好老婦滅氣,她每天不定時和護士在走廊糾纏,我看不下去,勸她,手底不?;顑骸H缓蟮饺龢乔鍜?,到五樓。我每一地方都擦都掃,說了你覺得沒什么,沒有一個人有我,能把把桿用水洗出影子。我記得那天,那天,我真先去掃的那個小雜間兒啊……
我看見他那天一直在迷糊,有個高大、疲憊的身影,其實越過可能放清掃具或醫(yī)療廢物的小間先去的樓梯……
當我再看滿屋都是濕的,這是你感覺出來的你知不知道,空氣中彌漫臭氣,我想我還是得先給她換布,她又愛干凈,到了衛(wèi)生間先擦的身子,她那天身子出奇重,我竟一時受不住,期間腳底滑的趔趄,她接著心焦,一把鼻涕一哭甩到了我臉上,我又聽到那句歪話:我說你只給我,就還給我,把他只讓我一……瞧一瞧我就不這樣兒了,真的,我聽話。聽話。
人心是肉堆起的。
心上下錐子,是斧子,不是刀。
我看著暗影中人,他頭發(fā)卷著,有一天他也這么個樣,那天我說我從不做違法事,一眼不眨盯他。他沖我仰手,那天就沒再說。正巧有具遺體要運,下午忙完,我老想他,怎么突然問了這種事。接下去幾天,他像坐在另外的地方,魂不守舍,那個問題像從沒有人說過一樣。 給他有句沒句搭話,我發(fā)現(xiàn)這是可以往深問他的正好時候。就從邊緣說,我回憶著問,好像他愛人以前是位成功的廣告人。他說那都算以前。我看他并未打住話口,試探著,邊向后邊廊道幾扇門看,那是暫時騰出病房,都是些苦人,病床外經(jīng)常擱一板床,有時是男人,更多是女人,陪著。一邊稍說了句,陪護一月多錢?就沒再等他,把地上撮成小山的煙灰廓了廓。 不說別的,光躺著,時間長了,是得找個外人。聽完,我眼前白渾渾一片,一回神兒,煙巴在指頭尖已經(jīng)熄了,回頭見他粗笨大手朝煙霧趕,知道是他悶出的口長煙。有一回,他眼神發(fā)直,看住敗掉的棵薔薇,像背誦,說,我實在忍不住,找她,她那個時候是11點多,躺床上整整一對時。我摸索過她來,把舊睡裙子往上粘蹭,我剛到她脖子,發(fā)覺我大腿跟濕了,手掌摸摸是尿!是尿你知道吧。
那個……那個,上次,你那兒有沒有死嬰。
我眼前那個晚上,他老婆笨拙的大體子歪到懷里,幾天前他還這樣說,被他突然截斷,我的手指燙著了。
這個死亡和川端的,妄念他都不一樣!
什么?你在說什么……他好像老早就忘了這是他說過的,臉上擠著慘笑,里邊盡是荒誕味,我和他對了對神,馬上抽離,那是淚。川端是作品,這是生活,這是犯法的事。
你不要繞進川端小說里頭,我這說的不是一回兒事,我就問,我記得你說是有一具小孩兒遺體在那,空等,有些矛盾什么的,我想,我想我就借來一周,就一星期,就讓她看看,她現(xiàn)在白天黑夜沒有分別,看了興許有些改觀,可能會有。
這不難吧。
你……你都想些什么!?
有了陣狂風,我裹緊大衣領,我的左邊都在動,是他揣在下方口袋的胳膊,和他的頭一遭顫動,我頭沒回,夜色中,掉下來的卷發(fā)碴特別落魄,他在哭。
從那天以后,我記不清是一天,還是三天都沒有見到他,沒有電話,沒有微信,就算到中午,那個最熟悉的歇腳地兒,大太陽里總是我一個,端著個飯盒。
但我從沒不在一天想這件事。
實際情況是,就在他給我說這個荒唐事前,我特別注意過這個收藏男嬰的抽屜。說不上是可憐,還是就真的悲劇,所有的就算再有實際困難的家庭,也沒這個抽屜待的時間長。有天晚上,我在隔壁,說睡也能睡,但那天的風特別怪,吼聲四竄,我控制自己不去想以前。我使勁閉眼,中間起夜回看見床邊那個貼身酒瓶,在這無端可愛,仰脖就是三口,有酒,睡死過去。我打開了那個抽屜。
小的身子,很白,渾圓如玉,他未脹,眼皮若睜開那是大眼睛,這么小鼻梁高挺,我在箱子外邊,他在里邊,他睡著,我站著,再過多久,所有的人也都到這里邊,他早就……現(xiàn)在是,倆邊沒有一個人想要他。第二天醒來我覺得這個過程是夢,我在夢游。
一周,兩周,三個禮拜又沒了,我分別給男嬰父親,男嬰母親掛電話,他們都在重復幾乎一樣的字,我總懷疑根本不像他們說的已分居:再等等。
但是他還是沒和我踫頭。
一個深夜,我接急診室通知,將要有具遺體托運,剛拐過大廳,那個等待的人吊了副怪臉,眼皮深深埋住眼,嘴因為憋氣向兩邊無限咧,露出下邊所有牙齒,鼻子撐寬,我感覺出那張床很沉,我很凝重地認了認他這張臉,一會兒就從急診室推出來,再看不到了。
他因為體型高大,年齡也大,我把他請到了最上邊的一樓,關閉箱門前,沖灰冷的鐵皮三鞠躬。
這一整晚,我想老多事,我不斷翻著川端,翻著科塔薩爾,我有點發(fā)瘋,這在有兩年停尸房經(jīng)驗的人身上罕見。我區(qū)分著他們描寫死亡的細微差別,不想睡覺??凭抢铮蔷驮谀抢?,究竟是哪兒,又是怎么。川端君則是臨終的眼。他其實還有許多篇都在認認真真描寫死亡,每次在其中都可以見到母親的臉,我盡量回避,于是看科君。認識死亡,參過來參回去都是情緒,緒結(jié)。那在現(xiàn)階段那就是他對,你就根本不知道他在哪,但是最終你要知道,知道以后又能代表出什么。
我剛一合書,一個方方的抽屜就框住我,有只貓?zhí)貏e時宜地叫著。
我是怎么選擇這一行的呢,論歸死亡。在死亡中開始,再回到死亡,煙升高到天,灰和藍相交化無,有人聽后說這就沒有什么了,這怎么能說沒有什么的了呢,他是曾經(jīng)一個人,每個人的終點都是,但以前他是個人。我的職業(yè)一開始就來到窮途末路,一開始就沒有任何挑戰(zhàn)性,這種戰(zhàn)勝悲悼的可笑。人間所有的人都在埋頭競爭,我枯守一隅等待他們的終點,如果我偶或一時掉段鏈子,他們?nèi)栽诒几八劳龅穆飞显谒晦o。但是這可以成全一種人,他在一會兒里也琢磨掉鏈子,但是事關以后重建,那好像是不壞。
太陽升起的時候,我多半站到外邊吸陽氣,身上很暖,熱呼呼勁讓我一下褪回二十年,甚至三十年,我半身窩著,用股細勁,像氣功,蹲在媽媽那纖巧張開的裙傘里頭,墨綠的折子,我盡量用丹田拱氣兒,媽不知道,和旁邊的人在夏日愉快談天。
那個時候我認為周圍很黑,熱得煩燥;這個時候我周圍很寬廣,很冷。
一周后,我又十分確定地重新訂正雙方父母意愿,在充分做好保底工作后,給他發(fā)了信息。我隨時準備著這段旅程的結(jié)束,手頭隨時有張寫得工工整整的辭職報告書。就在和他鄭重答應好交接的前一天晚上,我睡前先見夢,那個女人,有了懷,可能還是得由他抱過去,她先是號啕大哭,忽然就吸回去,害怕小孩害怕,慢空里張手,張啊張啊,又不敢踫著,最后隔著空氣,倆人輕輕呼氣,他的雙手已冰冰涼。
以后,以后我就不知道了。但是只有惟一三天,72個小時,回到從前。
你怎么這么快就想通的呢。
林的奇怪故事一完,我就說了。他搖搖頭,然后搖搖頭,想看表最終又沒挪頭,我回不晚還早。林靜了一忽,抬起眼來,說你怎么知道我想看時間。后來我又聽他的花園,來我家前,有段小路,沒人走,有時有人,但從沒注意過一斜岔的那個花園。他說你只要用手撥拉撥拉亂枝,漫眼的綠更濃,它沒淺,如果時間正好,你會見到砸向湖面的水圈。我沒岔他話說圈往往在后。他就說那水滴誰知是第幾顆掉下來撥開的圓呢。我想他這又想多,水圈和水圈永遠一個樣,不長不短。他說砸得正,水面回環(huán),平靜后沒有波紋;力道小,剛點進水平就湮滅無聞,過岸的水蕩來蕩去,找不到歸宿。
以后他常來,他電腦生意還是好,我也從沒跟他說我寫下過這個故事。他來我這屋觀察過擺放的東西,可能他從沒發(fā)現(xiàn)有個書櫥,在鐘表右邊空著三個地方。
他不問,我也想過不讓它空。
林來家還是坐在那里,我給他倒茶,然后他走后倒掉茶。
一個智力有缺陷的人,他的心理不就是三歲小孩的心理嗎,難以教化的,自私的,難以理解常識的,對悲喜用最直接的方式表達出來。
真的需要你們用所知道那么多心理名詞套上去嗎,分析那么一大通干嘛?
最后對槍支管理的警示不是很好嗎,怎么就拉低b格了呢?難道因為不自由,不人文?
管理好槍支,才能保證你自由活著,才是對無行為能力人的人文關懷。
給無行為能力者遞刀子的人才是那個兇手,不是嗎?
智力缺陷的人本就不能強行融入正常人社會,對兩者來說都是會有傷害的。
核心問題是整部電影的內(nèi)容跟創(chuàng)作意圖不搭,最后強行轉(zhuǎn)到意圖的感覺,讓電影本身和表達目的各自都面臨頭重腳輕的尷尬境地……
符合預期的病態(tài)感。或許適合與《凱文怎么了》雙片聯(lián)動。兩部作品對女性意識到自己生下無法控制的怪胎的恐懼/焦慮表達得都非常到位(這部的母親角色造型氣質(zhì)很有《凱文怎么了》里斯文頓角色造型的意思,或許有意為之?)不過《凱文怎么了》的惡意是清晰發(fā)自反社會主角之手的利箭,這部的惡意則混沌得多,融在所有角色共同呼吸的空氣里
一部純粹的關于惡的電影。男主從小就是一個反社會人格者,他對痛覺、對燒傷這樣強勁的懲罰結(jié)果絲毫不敏感,甚至只記得這個事件讓他上電視(被關注)了。他沒有任何的善,對于helen的感情也不過出于對家庭的逃離的,在直接導致了helen的死后,連承認自己是罪魁禍首的勇氣都沒有。同樣,他也直接導致了父親的死,眼淚都不曾流。他就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殺手,父母已經(jīng)在極大程度上去理解他了,然而連他自己都理解不了自己,更何況父母。影片結(jié)尾,他在槍殺當天早上親吻自己在鏡子中的臉,我想鏡子中的自己也是惡魔的形象。整部影片看著太過壓抑了,在事先知道這是一部關于屠殺的電影后,從電影開始便在等這個注定的結(jié)果,仿佛等一場即將到來的死刑。反高潮的處理雖然加深了影片的余味,但卻無助于觀眾發(fā)泄壓抑,一切都悶著,讓人不敢再看第二次。
庫澤爾希望構建某種日常,累積的強度,有如范桑特的《大象》?!秲?nèi)特拉姆》從美學上可以視為2021年聽覺本體論影片之一,噪音與歌劇指向了主人公主觀的具身體驗,噪音形成一個可怖的世界,后者宿命地生成敘事,Helen必須出現(xiàn),然后用死亡形成創(chuàng)傷。然而令人費解的是,在影片大量使用的淺焦鏡頭中,卻顯現(xiàn)出了對于混亂外部的無興趣,或者被完全歸結(jié)于個體主觀。時常出現(xiàn)的慢鏡頭以及風格化的視覺效果如煙花,海浪,DV則如同一部直男版本的多蘭,且均存在潛在的戀母情結(jié),但托名為Nitram的Martin毫無疑問是發(fā)育滯緩的。
2021戛納影帝。攝影非常好。導演似乎是要盡力不去剝削(比如就把殺人和大屠殺場景略過去了),但是劇作又束手束腳,忍不住去搞精神分析,建立的邏輯鏈最后推到禁槍宣傳上了(???)。其實寫這類人物,劇作就不用去試圖讓觀眾去理解或者共情啊……
現(xiàn)實太沉重,他本應被溫柔耐心對待,雖然我支持槍支私有
當年《佛羅里達樂園》和《三塊廣告牌》就有留意CLJ,沒看走眼~該角色與他隨興浪痞性格幾多相似。像未發(fā)育健全孩童一般癡傻嗜玩、歇斯底里,父母滿臉抒寫無能為力,導演很明顯在從精神心理與家庭教育雙向分析整起事件成因,壓抑克制的節(jié)奏及最后反高潮拍法穩(wěn)穩(wěn)當當,只是結(jié)尾突然拋出來控槍的議題不免去題萬里。
天真乖戾同時潛伏CLJ演技精湛的孩童般脆弱臉龐,Judy Davis和Essie Davis的表演則是反照主角心境的玻璃幕墻。蜂鳴和唱針噪音不斷增強如同腦海難以消音的混沌,不設立場的聚焦影像既為未來潛在悲劇信號對濫用槍支發(fā)出警告,又把鏡頭對準新聞失真在勾勒惡魔字詞虛焦中的槍手「失常」前兆的心理面貌和散點社會病態(tài),肩負探討視角的剖析。艷陽海岸的殺機如何滋長?報復社會的惡行無從歸咎元兇,亦無法解答。慘案轉(zhuǎn)播穿越兩重屏幕牽連槍聲未絕的當下耳鳴,結(jié)尾倏忽切斷與屠殺事件的冷靜處理合為一種屏息沉浸狀態(tài),默然黑白留給觀眾緩釋,卻在噪聲波頻沉入更深無力:鮮血已經(jīng)釀成,無需直視赤裸尸體。惡的序章不過虛張,主角與父母名字刻意隱去,Nitram,Martin,反寫就像Redrum的預示,合群法則的清剿是厭世之始。
越是想當然地做反向推倒,試圖解答出一種“正常人”的邏輯,越是導向了個體的特性,與末尾引申出的共性的呼吁是完全背道而馳的。
3.5 反高潮的處理讓本來應該更加壓抑的故事因為高潮的缺失,反而在全片過程中都有一種無形的壓抑,每一步成因都沾染著鮮血,每一個經(jīng)歷都有著惡的原罪,這才讓人毛骨悚然。命題作文的完美表達。
沒有狂拽酷炫吊炸天的視聽褲澤爾也依舊可以做到,高飽和度的藍天、花草、海灘、小狗、黃色小車,看似艷麗溫暖的鏡頭中他對intense的氛圍掌控低調(diào)而高效。clj disturbing af 但一直把爆點壓著演,暗流涌動的能量太強了(firebug本來就很戳我)【he's like joe alwyn (slightly uglier but 19910221x better version) 唯一弱的地方是結(jié)尾字幕直接控槍了,醉了,不是character study???(哦對了片中出現(xiàn)了韋爾曼版珍妮蓋諾主演的《一個明星的誕生》>3<)
7.5/10?!缎〕蟆?.50版。隨著房子、愛人、父親的一一消失,觀眾可以脈絡清晰得看到一個精神不正常的人被逼瘋的全過程,仿佛在觀賞凌遲之刑。最無力之處是你找不到能變好的方法和該指責的對象,重點根本不是武器殺人,滿洲里的大象、電視中的出國。愛情救贖的粉色泡沫被親手捏破,最后車上的鮮花分外艷麗。
1.5 / 2021年了,居然還有如此陳舊的“心理”電影。絕對單一的敘事宰制,套上標準的家庭和社會模板,各種偶然情節(jié)毫不偶然地疊加,還得加一些時興的多媒介目視,然后就拼湊成了一篇沉穩(wěn)、克制、感傷且不乏大師氣象和人性洞察的特稿了。實在是不知道這種電影除了證明我們當下徹底(創(chuàng)作的、理解的、所謂“治療”的)的無能之外,到底能為認識這樣一種“病癥”帶來什么……BTW臺版譯名真是令人作嘔啊。
怎么跟多蘭拍的似的……
眷戀有關塔斯馬尼亞的一段記憶,但這部電影太窒息… 演員太棒。我們應該如何對待這世界上與大多數(shù)人不同的“異類”呢,我不知道。Nitram在大海中的鏡頭,藍天碧海之下N蒼白的皮膚和凌亂的金發(fā)讓人絕望,誰有能力對他說Its going to be fine呢?沒有。這種事情早晚必然會發(fā)生,但是發(fā)生之后,世界還是一樣沒有任何改變。上帝沒辦法拯救那么多破碎的靈魂,一部電影也是一樣。
只有人物狀態(tài),沒有動機甚至沒有事件。你不能說將近兩個小時的時間來告訴我。一個精神病患者一旦有了槍后果將不堪設想。很多無效臺詞和鏡頭,這種題材也能抒情真是萬萬沒想到。
最后竟然是禁槍運動……
全程看得屏息凝神,危機被推向爆發(fā)的過程拍得尤為順暢。男主表演競爭力太強,現(xiàn)在最看好他!結(jié)尾太可惜了,為什么給了政治化這么強烈的落腳點,甚至出現(xiàn)得有一點突然和說教,落在人文關懷上不好么?有沒有武器,被邊緣化的病人都容易走向爆發(fā)。
只有我愛慕Essie Davis備受摧殘的容顏。對于劇場化風格化的影像期待太大了,心理落差一下子有點大……但是結(jié)尾是節(jié)制優(yōu)秀的,沒有exploit任何。
他在無性別獵殺前,親吻了鏡子里的自己。他從來不是懦弱的。小時候,被火花燙傷,問他還會不會玩。毫無畏懼。發(fā)育遲緩,被當白癡,他試圖合群,一次次被阻止、拒絕。父親得不到的房子,他怒其不爭把他暴揍一頓,拿著一袋錢簡單粗暴上門交易被拒,這是他不理解的社會。父親自殺,他穿上了自覺最得體的衣裳,扎起凌亂的頭發(fā),一壇子鮮花,卻被母親當做小丑,葬禮都不讓出面。有了錢,他能做自己,能沖浪,能去好萊塢,能買槍支。那顆種子早已埋下,與小朋友們玩煙火,被火花包圍的時候,他渴望被矚目。他平靜地看著窗外歡愉的人們,吃完了水果杯,打開了錄像機,無性別獵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