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被扼住的喉嚨們
七十年代對于伯格曼,是創(chuàng)作生涯的又一段輝煌征程。在艱難地拍攝《接觸》時,《呼喊與細語》的相關工作便在推動,最終這部電影的熾烈與冰冷,矛盾而深刻地留在影史上。
被扼住的喉嚨們
《呼喊與細語》在伯格曼繁多的作品中,屬于上乘之作。他之前津津樂道的婚姻倫理以及宗教探尋兩大主題,巧妙地融合出一部集大成之作。這部電影不止是影迷心中的經(jīng)典,而且入圍了第46屆奧斯卡金像獎的最佳影片與最佳導演,盡管最后只在最佳攝影上折桂,但國內(nèi)外多個重要獎項和提名,足以展現(xiàn)其江湖地位。
《呼喊與細語》的片名源自莫扎特四重奏的某篇樂評。1971年3月底至6月初,伯格曼在法羅島上完成了劇本創(chuàng)作,9月至11月,電影在位于瑞典斯德哥爾摩西部的泰克辛堡完成拍攝。在此期間,伯格曼又開啟了一段婚姻。
與伯格曼很多電影一樣,《呼喊與細語》主要也是一部室內(nèi)劇,而且人物設置相當簡單。主要角色是三姐妹以及仆人安娜,艾格尼絲一開始就已病入膏肓,托賴其余三人輪番照料,乍看之下,四人處于一個有愛的氛圍內(nèi),但就如艾格尼絲那幾次失聲哀嚎,一切安寧都會被實際狀況撕碎。
艾格尼絲缺乏母愛,目睹著母親與妹妹之間的親和,從小就意識到自己在家庭中的不合群。當她料知自己時日無多,就企圖修復姐妹三人的關系,而卡琳和瑪利亞最初是配合的,一直帶有那種甜美而耐性的笑。但是伯格曼對溫馨喜劇,恐怕向來沒有多少興致。這三個女人之間的裂縫,其實早已裂變?yōu)轼櫆?,彼此之間葬送了抵達對方心靈的可能。艾格尼絲從小與卡琳、瑪利亞不親,后兩者也因為嫉妒、傲慢等因由,彼此無法,也不愿溝通,一旦感覺沒有演戲的必要,便立馬撕下偽裝唇槍舌戰(zhàn),字字封喉。
最無情的一場戲,是當大家以為艾格尼絲已然死去的時候,她卻在葬禮后回光返照。她先呼喚卡琳,沒想到對方直接拒絕相見,并說出“我從來沒愛過你”這種冷冰冰的話。她又讓瑪利亞進來,希望表現(xiàn)出愛,對方卻也只是尖叫著想要離場,口中念叨自己還有丈夫約克姆,然而誰都知道,夫婦二人早已生分。比面對死亡還要絕望的艾格尼絲,只等到了安娜義無反顧的照料。
伯格曼在處理女人這些細微而陰鷙的關系時,是不吝筆墨,也不去粉飾的。大約十年前,他就在《沉默》中把姐妹宿怨描繪得鮮血淋漓,那些摻雜著欲念與重疾的愛,總是隔閡而銳利的。到了《呼喊與細語》,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過,如果只是一味地表現(xiàn)刻薄,卻沒有背景故事支撐,終極沖突的張力也未必充分。伯格曼在現(xiàn)下的時間線中,穿插講述了每個人的過往,而每一段往事,又揉進許多生發(fā)點,使得電影呈現(xiàn)出極強的延展性。
瑪利亞在電影中是最有活力的存在,她在與男人的關系中表現(xiàn)出蓬勃的生機,她維系著與約克姆的夫妻關系,又試圖與醫(yī)生大衛(wèi)大行私通之事。到頭來,東窗事發(fā)后約克姆試圖自殺,而大衛(wèi)則讓她看清自己臉上寫滿的虛偽與陰冷。這種求“愛”的方式,成為她一種自我的表演,或者說一種凌駕于其他“愛無能”的姐妹的把戲。她的熱烈與冰冷,在電影中是最為強烈的。
相比之下,卡琳處處顯得冰冷而無聲氣。她與身邊人之間,豎著無形的墻,但她并非沒有試圖溝通的意愿,只是得不到該有的回應。餐桌上她打碎杯子,希望引來丈夫弗雷德里克的關切,但照舊無果。隨后她扒光繁復的衣飾,用玻璃搗壞自己的下體,并在弗雷德里克面前,冷笑著把血涂抹到嘴上,極其觸目驚心,卻也宣示了這一個靈魂,再無與他人親密的意愿,就像她明確地對瑪利亞所說的,自己不喜歡被人觸摸。
三姐妹在伯格曼的電影版圖中,都有典型的弊病,但通向這種人格的路徑,則有不同的狀貌。能把女人拍得如此細膩而尖利,確實是伯格曼的功底。更厲害的地方在于,始終沒有真正重疊的人物形象,以致于再看到一部同類型的電影時,仍能讓觀眾慨嘆,那又是一部了不起的佳作。
而在這些彼此交纏的女性關系間,伯格曼用宗教點綴出許多奧義。艾格尼絲本是虔誠信徒,但當自己即將死亡的時候,她口中呼喚的已經(jīng)是卡琳和瑪利亞了,反正上帝已經(jīng)不能帶給她任何希望。呼應伯格曼在多部電影中探討的上帝是否已死的問題,在《呼喊與細語》中,上帝不僅缺席,而且讓應當能在死后尋到極樂的艾格尼絲,卻在死亡后急切地重返人間,那種無法歇息甚至無法安神的死后世界,似乎充斥著令人生畏的恐怖與虛空。在信仰被全方位堵死的時候,唯有堅定照料艾格尼絲的安娜,能夠提供帶有一絲宗教意味的慈愛。從小得不到母愛的艾格尼絲,倒在失去了孩子的安娜懷里時,是最能安心的,而這一個姿勢,所受到的啟發(fā),正好來源于米開朗琪羅的雕塑《圣母憐子像》。
進入彩色片創(chuàng)作的伯格曼,對于色彩的運用,一出手就不凡。從之前的《安娜的情欲》中,我們已經(jīng)領略了伯格曼與攝影師斯文·尼克維斯特如何通過簡化、控制顏色,來襯托電影意境。非常重要的一點,是色彩、色調(diào),成為了敘述的主體,人物情緒與主旨表達,都能在那些顏色的差異中,找到證據(jù)與痕跡。像是《呼喊與細語》當中那無處不在的紅與白,就給人造成了強烈的視覺沖擊。劇組把許久沒人居住的房舍漆成紅色,而本該象征熱愛的紅色,就跟片中姐妹一樣,轉而變成了強烈的內(nèi)向壓力,迫使白色變得森冷,而黑色變得更為凄苦。
而電影,一直通過極致色彩積攢氣力,扼住所有向往溝通向往愛的人的喉嚨,直到最后一刻,才將之釋放到陽光明媚的郊外,只是一切,也顯得更為可悲與諷刺了。
(連載于《看電影》)
主要參考來源:
《魔燈:伯格曼自傳》
《伯格曼論電影》
《英格瑪·伯格曼》
Google、Wiki
IMDb、豆瓣、時光等電影網(wǎng)站
2 ) 震撼我的伯格曼
連看了兩遍的伯格曼電影。太久太久沒有一部電影,讓我可以連看兩遍,并且熬夜寫些斷不成章的文字了。
這些粗糙寫下的東西,大家不要看。等我看完了伯格曼的其他電影,還要回頭慢慢修改的。并且會用英文再寫一遍。
1. Title
影片題名cries and whisper。我同意一些影迷的說法,cries不應被翻譯為“哭泣”,雖然影片中,除了Karin那個冷酷無情的老公,都有著或多或少哭泣的場面,但是翻譯成“叫喊”或者“吶喊”會更好地對應影片的內(nèi)涵和whisper一詞。吶喊和低語,一個是高聲的張揚在外的,一個是低聲的隱秘在內(nèi)的。
Agnes有在病痛折磨得她無法忍受時的呼號吶喊--Can anyone here help me?
有她沉浸在親情和對親情回憶中時的whisper,盡管是對她自己的-她的diary。
Karin有面對無法壓抑的內(nèi)心傷痛(不幸的婚姻,充滿謊言的生活,和妹妹Maria的感情崩壞)時不能壓抑的呼喊--那種內(nèi)心被撕裂的疼痛的叫喊--也有對Anna那明亮的瞪視不能承受的呵斥--也有她不能接受滿是謊言的生活時用刀片劃開自己下體的內(nèi)心的低語--也有她和Maria終于打開感情匣子互相安慰的時候的親密細語。。。
2. Cries/Whispers
Anna和Maria是劇中似乎沒有為身心痛苦呼號過的人(Maria為死后的Agnes恐嚇驚聲尖叫過)。而她們恰恰是處在個人品質(zhì)兩個極端上的人。Anna是無私母愛的象征,一種極稀少極盛大反而歸于平淡的愛的體現(xiàn)。Maria則是極端自私極為冷漠空虛的象征,而體現(xiàn)在外表上卻那么emotional,甚至主動尋求與姐姐Karin的冰釋前嫌。
Maria和Karin是另一個軸上的兩個極端。表面上看來Karin冷若冰霜,Maria可人親和。然而實際上,Karin的內(nèi)心卻還燃燒著一點尋求真正的互相理解的殘火,而Maria那看似considerate的外表底下,卻全然是自私和冷漠。她不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里,她只是本能地尋求她能抓到的任何一個人,任何一個可以被touch的身體,來填補她內(nèi)心的恐懼。
Anna和Agnes是再一個軸上的兩個極端。Agnes終生都在尋求童年即以求之不得的母愛,病中更是如此。她呼號著向姐妹們討要一點溫情,一點實在的(體現(xiàn)在身體的接觸上)關懷,然而和她活著時母親對她的態(tài)度一樣,姐妹們避之不及。Karin以一貫冷漠無情的姿態(tài)告訴Agnes她根本不愛她,而Maria則以一貫虛偽高調(diào)的姿態(tài)試圖給她一個擁抱,卻被“死亡”這個不可回避的恐懼嚇得失聲高叫!
Agnes對愛的渴望只能在一個她在日記中從未提到過的人--Anna--身上得到回應。Anna回應Agnes對愛的呼號,是源于她女兒的死亡。她在一定程度上把對亡女的悼懷和存余的母愛都傾斜在了病中的Agnes身上。Agnes愛她嗎?我想。。。很難說。畢竟,Maria和Karin才是和她同母同家同階級的親姐妹。當她死后,在other land找不到溫暖、無法安息的時候,她首先要尋求幫助的人還是她的姐妹。然而最后,還是Anna那廣闊的無私的胸膛給了她安息的撫慰。
伯格曼是溫情的。從野草莓到Fanny and Alexandar,他總是給劇本(電影)一個溫情的結局。但是這部電影,雖然以一個全劇難得一見的明亮場景結束,卻并非那么溫情。。。對照之前那紅黑白三色的冷冰冰的室內(nèi)世界,這個無聲的結尾(除了narration)顯得更加冰冷。想想在Agnes死前她們曾有過這樣溫暖的時刻,想想Agnes在日記中對這一刻多么感恩,就更對她死后Karin和Maria的冷漠無情感到寒心。
Agnes的那句話讓我悵然淚下。她說,It is wonderful to be together again like in the old days。。。All my aches and pains were gone. The people I am most fond of were with me 。。。 I could feel that presence of their bodies, the warmth of their hands. I wanted to cling to the moment and thought, Come what may, this is happiness, I cannot wish for anything better.
這樣的感受,曾幾何時,我也有過許多。希望時間就在那一刻停止,不畏懼任何的邪靈和災難,只因為那一刻的美好。然而美好的總是那么易逝,現(xiàn)實總是那么殘酷。。。Agnes還存有一顆感恩的心,為著磨難人生當中短暫的美好。有多少人能領悟這種感恩的可貴呀!至少,Karin和Maria也許不會(也許會?)。
3. Touch
體膚之親在影片中有舉足輕重的地位。Agnes在Anna的擁抱下得到永久的安息,Maria和Karin在互相的親撫下得到感情的釋放,Karin用刀片割破下體(此點remind me of the film Piano Teacher) 拒絕與丈夫有身體接觸,Maria和David曖昧的身體接觸然而又未能真正的靠近,Maria的丈夫?qū)λ浅錆M愛與絕望的touch。身體接觸是信任的信號,是愛的信號。karin把受傷的自己用堅冰包裹,不允許任何人touch她,然而當Maria用手指撫過她的臉龐,那些自我捆綁的堅冰瞬間融化為虛無。甚至在Karin知道自己受傷了之后,所能堅持的也只是“You touched me, you remember?" 然而她向Maria打開心扉的結局只是再一次受傷。
4. 死亡
整部影片充滿了死亡的氣息。也許是因為影片的絕大部分都在講述一個女人的死亡,而且導演還強迫我們觀看她如何一點一點喪失了生命。Agnes那嘶聲裂肺的喘息,因痛苦而扭曲的臉龐,和她無助的手勢與眼神,都讓觀者(我)呼吸困難,倍感沉重。不見一滴鮮血,然而我分明感受到了死亡之可怖。
網(wǎng)上有些關于Agnes死而復活的爭議,中心論題是,這么安排到底是Agnes活過來了,還是不過是眾人的幻想,抑或Anna悲痛過度的幻想。我的理解是,都不是。這樣去思考伯格曼的劇情設計就太機械了。電影為何不能為了觀念而存在?觀念為何不能訴諸形象?Agnes的復活就是一種觀念的形象存在罷了!與實際上她是死是活毫無關系。誰說死人不能說話不能表達不能行動?在伯格曼看來,生死兩界是可以穿越的(感謝神,我在看這部之前先看了Fanny and Alexander,那部影片里說得再明白不過了,靈界與此界,生與死,都是可以穿越的,沒有一個fixed的邊界的!)。順便說一句,我之前看six feet under,為里面那些死人與活人自由溝通的片段所折服,沒想到這完全是炒冷飯的做法!早在七十年代(也許更早?)就已經(jīng)被伯格曼用過了!還有Underground的結尾,也不過是炒冷飯罷了!
5. 色彩
紅,白,黑。還有油畫特質(zhì)。特別是Anna最后讓Agnes安寧那一幕。與其說是圣母(我看到的圣母都是有著fair skin,年輕美貌的,或者更早期的,很嚴肅很虔誠的,卻沒有如Anna一樣肥壯如大地母神的...何況是她肥滿的胸部......那更像是某個遙遠民族的神話,而非西方宗教傳統(tǒng)中的圣母)。也許是我對美術史了解太少了。
伯格曼,實在是無愧大師的稱號的。這一部電影折服了我,最終。這震撼來得比野草莓還要強烈。然而我知道,也許最終讓我對Bergman心服口服的還是那部我看不懂的第七封印。
3 ) 人有愛的能力嗎?
卡林對瑪麗亞說:“你知道嗎?沒有任何東西能從我面前逃開,因為我看得清所有的這一切?!?br> 卡林總是異常冷靜,擁有直面真相的勇力與智慧,她不愿自我安慰,自欺欺人,不愿把所有不能忍受的東西壓抑到潛意識中去,哪怕真相讓她瘋狂,讓她絕望的叫喊,讓她精神崩潰,她也要撕掉所有事物虛偽的表面,認清殘酷的事實。
有一場戲是卡林與瑪麗亞在安格拉斯死后共進晚餐,卡林在談到如何處置安格拉斯的遺產(chǎn)時,突然若有所思的停住,然后說:“這是事實,我考慮的是我們的得失問題,我過去??紤]這個問題,這真讓人厭惡,真可恥,而且永遠都是這樣。”
哪怕是自己,卡林也要用最冷靜的目光進行自我審視,而當她看到自己也同其他人一樣,缺乏愛的能力,無法擺脫生物法則的制約,根本做不到無條件的愛,而她敏銳的認識到有條件的愛根本上來說是一種無情,背后隱藏著冰冷的理性,隱藏著得失的計算,這讓卡林徹底的陷入絕望,因為發(fā)現(xiàn)她要求別人的東西恰恰是她自己根本無法做到,無法克服的,別人身上那種讓她無法忍受的冷漠與自私都能在自己的身上找到影子,這不能不讓人產(chǎn)生一種侵入骨髓的寒冷與恐怖。
《呼喊與細語》中伯格曼拿愛做了一回實驗,把愛放到極端的情境下進行考驗,就像卡夫卡那樣讓格里高利變成甲蟲去考驗愛,像芥川龍之介那樣讓有病的妻子雙腿壓在殘垣斷壁下去考驗愛,考驗愛是否真的可以做到無私,做到無條件,當愛面對死亡、丑陋、以及能夠引起厭惡的一切東西時,都不失掉它最初的顏色,還是不過是隱藏在無私的面紗下遵循趨利避害原則的理性罷了。伯格曼導演的這場愛之考驗由安格拉斯的死引出。
己死的安格拉斯依然渴望姐妹們的愛,希望兩人能握著她的手讓她暖一點,等她不再怕了再走??终f:“沒人會按你說的做,我依然活著,我不想接觸己死的你?!边@句話里隱含著有條件的愛是什么邏輯:當某人能給另一個人帶來需要的滿足時,愛才會發(fā)生,而當某人不能滿足另一人需要時,愛不會發(fā)生。愛是否發(fā)生,只取決于自己的內(nèi)心需要,而不管他人是否因此而心碎。歸根到底,我們擁有的只是個人的意識,我們不能擁有他人的意識,不能完全站到他人的立場上,擁有他人的感受,自我與非我的界線一旦完全消失,自我也就等于沒有了。所以,克服這種深植于骨子里的自私真的那么容易嗎?真的有可能嗎?人的欠然能否克服?
我們可以做到同情與憐憫,可同情與憐憫離發(fā)自內(nèi)心的愛還差了好多好多,像卡林這種神經(jīng)質(zhì)的完美主義者根本不會滿足于只是得到別人的同情,她想得到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自然主義的愛,也就是說,卡林想得到的愛要滿足兩個條件:發(fā)自內(nèi)心和無條件性。而邏輯矛盾在于:要想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愛,必須是自然主義的愛,而自然主義的愛又必須遵循理性原則,是有條件的愛,那么發(fā)自內(nèi)心和無條件性是不能同時滿足的。
瑪麗亞的愛在面對考驗時的這場戲更是精彩,當安格拉斯要求她握自己的手時,她那愛憐的眼神是那樣撫慰人心,話語是那樣的真摯感人:“我不會丟下你不管,你知道我有多難受嗎?”瑪麗亞訴說了她們小時候貪玩直至天黑,姐妹們嚇得緊緊相擁的事,瑪麗亞沒有說謊,她總是會回憶小時候的美好情境,這是她內(nèi)心渴望的珍貴東西??墒牵S著安格拉斯那己出現(xiàn)淤點的雙手慢慢把瑪麗亞的臉拉向自己的時候,愛終究沒能經(jīng)受得住考驗,顯露出它趨利避害的理性原形,生物對于死亡的自然恐懼輕而易舉的戰(zhàn)勝了我們自以為能做到的無私之愛,人的欠然源自自然生命,沒有超越的神性世界,在自然生命之內(nèi)力圖克服自然法則實屬妄想。
應該說這種對愛的渴望與無能力去愛之間的矛盾構成了整部電影的一個主題,就像每當講起一個姐妹的故事時,都會出現(xiàn)的一半一半的側臉,那是我們自身矛盾的象征,一方面我們每一個人對愛有著歇斯底里的渴望,對別人的冷漠自私無法容忍,另一方面卻是我們每一個人愛的能力的欠缺。內(nèi)心渴望與欠缺的并存決定了絕望的必然。
另一場極具藝術感染力的戲再一次讓我們的內(nèi)心深深感受到這種絕望的氣息。兩個女人在爭吵過后,哭著抱在了一起,她們是多么渴望愛所帶來的親密與深度交流,姐妹倆互相親昵地愛撫著,急切地交談著,行為顯示了內(nèi)心不可遏止的渴求,而為什么言語是無聲的嗎?我們只能聽到大提琴的哀鳴,也許這暗示著欠缺愛的能力,兩人彼此交流的嘗試不過是一種沒有意義的徒勞努力。這種無聲的言辭與夸張的行為間構成了強大的藝術張力,讓我們的內(nèi)心在無聲中振顫,直面悲劇性的事實。
本劇中另外兩位主角安格拉斯與安娜亦是有著深刻意味的角色。安格拉斯與安娜都信基督教,這就使得此兩人與沒有信仰的卡林與瑪麗亞并不一樣。
安格拉斯用伯格曼的話說是一個內(nèi)心不刺痛,不憤世,不厭惡的人。在為安格拉斯禱告的時候,牧師說:“她是神的孩子,她的信念比我更堅定。”而本劇的最后一場戲中,安娜讀了安格拉斯的日記,日記中記錄了安格拉斯與姐妹們坐在兒時蕩過的秋千上時,安格拉斯內(nèi)心的獨白:“這個世界上我最愛的人都在我身邊,我能聽到她們的聲音,感覺到她們的存在,還有她們溫暖的雙手,真希望這一刻永恒,我感慨著:‘祈禱吧,這就是幸福,我不再需要任何東西,這一刻,這一切就是最完美,我感激,生命賜給我的這一切?!?br> 為什么安格拉斯沒有像卡林那樣陷入絕望,是因為她沒有像卡林那樣看透這一切嗎?恐怕不是,伯格曼曾寫到,安格拉斯是那雙觀察的眼睛,以及記錄一切的良心,富有洞察力。安格拉斯能看到世界的殘酷與人性的脆弱,能體會人心的渴望和掙扎,但她不會像卡林那樣去追求極致與完美,卡林不能接受一個滿是遺憾、罪過、欠缺的人生,而安格拉斯是信仰上帝的,劉小楓曾說:“上帝受傷是為了我們在生命誤會中的受傷不再傷害我們的生命想象,在受傷之后仍然相信生命中美好的可能性,把個體生命身上受傷和不幸的痕印化解成珍惜生命的意志。”“既不逃避,也不企圖超越人生中的悖論,但也不是僅僅認可人生悖論根本不可解決以及人性的脆弱,而是珍惜生命悖論中愛的碎片?!笔堑?,卡林與瑪麗亞之間的呼喊與細語,死亡情境對愛的考驗,無一不讓我們對企圖超越人生悖論的努力深深絕望,那么,我們也許應該像安格拉斯一樣珍惜片刻間感受到的幸福,讓那些片刻間碎片般的幸福點綴我們痛苦的人生旅途,讓它呈現(xiàn)絕望中特有的美感吧。
而安娜這個角色,也是一個極其重要的人物,安格拉斯的所思所想只是在告訴我們應該用一種什么樣的心態(tài)去面對這個冷漠的世界,而冷漠的世界能得到真正的救贖嗎?人心在神圣的幫助下就能克服自然法則了嗎?安娜用她的行動給了我們一個不那么有說服力的解答,或者說這個解答太過倉促,根本沒有經(jīng)過認真細致的考驗,我想在《呼喊與細語》這部戲里,我們想得到明確答案恐怕是不太可能了,我會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癡》中,新人梅什金那里繼續(xù)我的思考。
4 ) 是一部為愛而戰(zhàn)的電影——脫去所有面具的愛,調(diào)和溫柔與性感的愛
20世紀末,三十四歲的單身女性阿涅斯住在一所漂亮的房子里,她不久就將死于子宮癌。她的姐妹卡琳和瑪利亞以及女仆安娜一起守在她臨終的床前。房子里的墻壁、地毯、床簾都是紅色的,混合著死亡、回憶和夢幻,而女人們的床單、襯衫、和內(nèi)衣則是白色的?!斑@是一場衣物的悲劇?!弊屄芬住げ├飳懙?。然后是黑色的葬禮,男人們的黑色的西服,黑色的影子和夜晚。只有在阿涅斯記載著往事的日記中展現(xiàn)了綠色、涼爽的花園。在房間的這四種顏色和四個女人的面孔之間,阿涅斯的氣息越來越微弱。在她的日記中她回憶到:孩提時,母親的離去所帶來的痛苦;第一次觀看魔術燈表演;姐妹間的排斥和嫉妒;還有曾經(jīng)的愛撫和微笑所帶來的幸福。
醫(yī)生大衛(wèi)來訪,宣布病人的日子不多了。影片閃回到瑪利亞與大衛(wèi)的相遇瑪利亞是個金發(fā)的性感女郎,喜歡尋歡作樂,而大衛(wèi)曾是她的情人,瑪利亞的丈夫自殺未遂。安娜把經(jīng)歷了可怕痙攣的阿涅斯抱在懷中安撫她,給她換衣服。阿涅斯開始閱讀《匹克維克先生奇遇記》,但痛苦越來越劇烈。阿涅斯喊道:“幫幫我!”死亡終于凝固了她的視線。姐妹的眼淚,葬禮前的梳洗,牧師的祈禱。關于卡琳和她年長的丈夫的回憶—卡琳不喜歡丈夫碰她,用打碎的玻璃割傷了自己的性器官?,斃麃喯矚g被人撫摸,這讓卡琳感到惡心兩人間發(fā)生了沖突。然后,在眼淚和微笑中,她們互相撫摸著對方在巴赫的大提琴曲中變得美麗的臉龐。
聽到哭聲的安娜走近垂死的阿涅斯,她無法入睡,感到寒冷。她呼喚著自己的姐妹,她們卻不理會她,只有安娜用大提琴的聲音安慰她。葬禮之后,兩個姐妹和她們的丈夫掌管了一切事物,他們讓不再有用的安娜去別處尋找新的工作,他們給了她阿涅斯的日記,以及一張鈔票。兩姐妹也冷淡地分手,瑪利亞忘記了曾與卡琳有過如此親密的交流。安娜打開阿涅斯的日記,讀了起來。銀幕中出現(xiàn)照亮病人的幸福瞬間在秋天將近的花園里,三個姐妹和安娜一起搭吊床,鐘聲響起,銀幕上出現(xiàn)一句話:“這樣就能淹滅呼喊與細語。”
觀看這部電影,是對美、感情和沉思的一次體驗,它把我們帶入與死亡的面對面,帶入在死亡作用下的心與心的交流中。任何人都無法毫發(fā)無傷地從電影中走出來電影給人們造成了或隱秘、或袒露的傷口,而這正是第七藝術的神秘所在。伴隨著陣陣鐘擺聲,時間把它執(zhí)著而規(guī)律的滴答聲與失敗、呼號和窒息的呼吸對立起來。在絕望的時間中前進是真正的考驗:掀開面揭去心靈的面具、幻象和假象。死亡改變并拒絕著一切克制,阿涅斯走進死亡,任人剖析,她并未意識到,她把自己的姐妹也帶入了這種境地《呼喊與細語》是通往彼岸的道路,令今天展露微笑的并非關于地獄天堂或煉獄的想象,在影像和表象的彼岸中,生命依舊。
阿涅斯幾乎沒有鏡子,只有日記的寫作反射出她的痛苦和幸福。伯格曼用彩色影像展現(xiàn)出白紙黑字的日記,使影像成為寫作的回聲。在與妖艷的瑪利亞再次相會時,大衛(wèi)在鏡子前把她的淺薄剝露無遺;卡琳在毀壞自己身體前,她面對鏡子脫去衣服,叫喊著:“一切都是謊言編織起來的!”她無法承受安娜沉默的眼神,于是扇了她一耳光。鏡子是與自戀的自我相遇的地方,卻經(jīng)受不住真相的進攻鏡子和妝容映照出的不再是誘人的影像,而是仇恨、傷口和隱秘的失望,還有因無法相愛而產(chǎn)生的恐懼和害怕。
在連接現(xiàn)實和夢幻的道路上,伯格曼的勇敢在與死亡的相遇中達到頂峰。垂死的阿涅斯像孩子一樣哭泣,安娜聽見了,安慰她說:“只是個夢而已。”但是阿涅斯卻回答:“不,這不是夢!對于您也許是夢,對于我卻絕不是!”她多么渴望獲得姐妹給予的溫暖。審判和真理揭曉的時刻到來了,無論是誰,都再也不能“猶在鏡中”般生活。即將接受柔情考驗的卡琳和瑪利亞,都只知道在揭示中拒絕毒害生活的東西。“我不愛你。這太惡心了!”卡琳冷冷地喊道,面對接觸,她總是因害怕而退卻。“孩子們,當我們害怕時,就相互擁抱…”渴望撫摸的瑪利亞說,但是愛的詞匯脫離了身體——當阿涅斯的手碰到她的臉時,她卻大叫害怕而逃開了。只剩下沉默的安娜,她的孩子很小的時候就死掉了,她毫不害怕,為了溫暖和安慰垂死的人,她像當初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袒露出自己的胸膛,把死者抱在懷中。這景象像極了抱著死嬰和搖晃著新生兒的圣母像,灰白色的床單和皮膚,一如梵蒂岡的米開朗琪羅手中的白色大理石,在伯格曼的刻刀下變成了一個給予溫暖、平和與愛的母親的雕像。一個有血有肉的生靈給予了死者穿越死亡的力量,只有愛才能做到這一點,這愛的奇跡與德萊葉一片中所表現(xiàn)的一樣強大?!逗艉芭c細語》也是一部關于愛的話語的作品,它帶領我們體驗著身體的親密和肉體的痛苦。
伯格曼把身體作為問題提出,在其中尋找燃燒的愛。電影用極為現(xiàn)實主義的手法展現(xiàn)出彼岸的場景,伯格曼沒有忘記借用夢的力量,揭示出這樣一個真理:如果沒有真正充滿柔情的動作,一切愛的詞匯都是虛假的,它們只是在掩飾恐懼和仇恨,使死亡的臉孔變得恐怖不堪?!逗艉芭c細語》展現(xiàn)了一幅體現(xiàn)中產(chǎn)階級社會和等級關系的畫卷,是對身體病痛的描述。我們再一次看到了一個封閉的空間,在這個世界里,沒有男人的女人們被“同性戀和亂倫帶來的暈?!被蚣兇獾男揶o游戲所引誘。伯格曼強調(diào)說,他嘗試通過在紅色房間里穿白衣的女人們來展現(xiàn)自己母親的形象,他說,這種紅色體現(xiàn)了某種內(nèi)在的東西,即靈魂,它潛入愛的子宮,如同生產(chǎn)時流出的血。讓·科勒評價說,由于癌癥而腹部腫大的阿涅斯的死亡,就像是一次痛苦的生產(chǎn)但是伯格曼也說過,安娜這個名字來自《圣經(jīng)》,她是福音之愛的化身?!八灸艿匕褠叟c柔情帶給他人,她的愛完全體現(xiàn)了‘給科林斯人的使徒書信的精神,在我看來,這一點非常重要?!?/p>
圣·保羅所描述的愛—曾作為《猶在鏡中》和《面對面》的基石——是完完全全不圖回報的愛,不帶半點自戀,甚至會給身體帶來某種轉變。讓一盧普·帕賽克也談到:“這是一部為愛而戰(zhàn)的電影(脫去所有面具的愛,調(diào)和溫柔與性感的愛),它是唯一能與孤獨的死亡抗衡的東西。”他隨后又談到:“伯格曼只是宣稱死亡是一條通道,一個走廊…他敢于宣稱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并不會因身體的死亡而停止。只有當愛賦予它真實的意義時,真正的救贖才能有意義?!劳龅膱D像不會勝利,生命將戰(zhàn)勝一切。”
電影開始于女人們的蘇醒。阿涅斯毫無悔恨,她寫作,給鐘上發(fā)條,以她藝術家和畫家的眼光注視著花園;瑪利亞躺在床上,吮吸著拇指,身旁躺著一個娃娃;卡琳核對著賬目,痛苦地思考著;安娜做著禱告,米雷耶·阿米耶爾指出她懷著信奉福音的窮人所具有的單純?nèi)绻f紅色讓人聯(lián)想到鮮血、灑出的紅酒、因羞恥或激動而泛上臉頰的紅潮、病懨懨的身體或流血的心,那么在安娜身上,人們看到的則是燃燒的火焰。在影片開頭,她吹拂著棺罩上的塵土,點燃火光閃耀的木炭,這個最簡單尋常的舉動卻是該片力量和美麗的源泉,安娜吐出的是溫暖的并穿越死亡的愛的氣息。伯格曼在這善良的氣息上打下了烙印,記錄下這罕有的幸福,唯一能戰(zhàn)勝永恒時間的東西,就是現(xiàn)在這一刻,是家,是愛的火焰。
5 ) 呼喊與細語
不用說色調(diào)運用是本片的特點 不管是紅色的背景色調(diào) 白色的套衣還是黑色的禮服 還有將回憶夢境和現(xiàn)實區(qū)分開來的明暗色調(diào) 都非常成功 大量的面部的特寫 也意在捕捉人物內(nèi)在的流露 畫面極具張力 大量的正反打鏡頭是與其他人的隔膜和疏離感 細語與呼喊同樣的揪心 。所謂張力,就是這種即便深切的感受著壓抑,甚至連呼吸都不自覺的過分輕柔或濃重,卻又無法停下,只能被吸引著一口氣看到最后……而后沉寂,冰冷,思考……
每個人都有兩面性,呼喊的一面和細語的一面,渴望窺視別人的內(nèi)心,卻一再拒絕敞開自我,所以呼喊被自己的封閉的心所阻隔,逐漸形成一片紅色,最后人淹沒在其中,無法分辨,變成了形如蚊吶的細語。
6 ) 《呼喊與細語》開場轉換兼論伯格曼
《呼喊與細語》雖然算不上伯格曼電影當中我最喜歡的一部,但至少也算我印象最為深刻同時也最有特點的一部。初看影片的時候,不用說,大家都認為色調(diào)運用是本片的特點。不管是紅色的背景色調(diào)、白色的套衣還是黑色的禮服,還有將回憶夢境和現(xiàn)實區(qū)分開來的明暗色調(diào)都非常成功。然后大量的面部的特寫意在捕捉人物內(nèi)在的流露,使得畫面極具張力。外加反常規(guī)的先入特寫再入全景的剪輯方式,總是讓人有猝不及防心理體驗。大量的正反打鏡頭也可解讀為是個體與其他人的隔膜和疏離感使得整個這部極具風格化的影片把“呼喊與細語”描繪得如此揪心。
不過后來細讀這部影片,發(fā)現(xiàn)伯格曼的鏡頭語言遠非如此簡單。在反復咀嚼了影片的幾個段落和閱讀了幾本有關伯格曼電影理論的書籍之后,我就影片的開場幾個段落的考究來小窺伯格曼的鏡頭語言藝術。
雖然毋庸置疑,《呼喊與細語》被稱作是伯格曼在他系列女性探索主題上的巔峰之作。而且,也就如一些人所說一樣,評論家們對于電影文本有著不同的解讀:
[……]熟識圣經(jīng)的人會把艾格尼斯的病痛看作耶穌的受難,在安娜身上看出圣母的光輝:女權主義者會看到本片男性角色在敘事中的缺失。但不管怎樣,所有的解讀都是基于個人的社會經(jīng)驗和知識儲備的,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觀者本身對于世界的某種認識。
所以,根據(jù)要求,這篇短文也許更加注重分析電影表現(xiàn)的專業(yè)技巧帶來的感性體驗,兼談電影文本本身,從而盡量不去探討已經(jīng)重復的話題。
段落一:開場外景鏡頭(1分20 至 2分00)
影片開場在一分多鐘的以鮮紅背景的字幕結束之后,伴以“叮?!钡拟徛暎{的色調(diào)下一背對的雕像特寫為開場,然后接連四組固定的靜態(tài)空鏡頭用不同的構圖對莊園進行了描繪。但在這里,如此簡短的開場也完成了影片的幾重轉換。
細節(jié)一、色調(diào)轉換:冷色藍——暖色紅
如前文所提,色調(diào)的運用可以說是這部電影的重頭戲。就連伯格曼本人也曾說過“我所有的電影都可用黑白的畫面來想,《呼喊與細語》是一個例外。” 在一般的電影語言中,藍色往往給觀眾帶來安謐、孤獨和莊嚴的感性體驗,而紅色卻帶給觀眾不安、暴力和刺激等等感性體驗。 不過在這部電影的開場中,也許可以說冷色調(diào)藍色恰當?shù)谋憩F(xiàn)安謐、孤獨和莊嚴的感性體驗而且也順帶模糊畫面主體的功能。但是隨著開場這一色調(diào)轉換到影片后來的主體色調(diào)暖色紅的時候,卻并不是簡簡單單的帶給我們以暴力和刺激的觀感了。
我們可以借助部分伯格曼的回憶錄來理解伯格曼在這部電影中的色彩運用。伯格曼曾說過自己在幼年的候把靈魂形象為影子一般的龍,顏色是青藍色的,而紅色卻是軀體內(nèi)部的顏色。 所以我們結合影片,我們可以進一步推測伯格曼是將紅色與女性和肉體兩個母題結合起來,用紅色的色調(diào)給觀眾帶來的是關于女性欲望和爭斗的思考。并且,紅色的主體背景顏色也讓影片中的人物不管是身著白色的套衣還是黑色的禮服都能形成鮮明的對比,使得主體影像更為突出。
所以在影片的一開頭,伯格曼用淡藍的冷色調(diào)既可以說意在描繪靈魂的外殼,又可以認為是在為影片后面的紅色母題埋下伏筆,起到反襯的作用以探討在看似靜穆的靈魂的軀殼下女性內(nèi)心欲望的涌動和爭斗的慘烈景象。而伯格曼在影片的開場,用短短的幾十秒便完成了這一色調(diào)的轉換。
細節(jié)二、景別轉換:特寫——全景——特寫
這一段落采用了這部影片典型的先入特寫再入全景,即“特寫——全景”剪輯方式。首先以特寫的鏡頭,讓一個背對著我們的雕像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然后才以全景讓我們看見這是一個莊園部分,最后才是有一座房屋的莊園以及他們的位置關系。
這樣的轉換方式不論是在開場的時候還是影片中(比如影片中好幾處從幾位女性的面部特寫到房間內(nèi)部全景轉換),都可以給觀眾一種猝不及防的“驚嚇”和延時的好奇感。而這種“驚嚇”和好奇感意在控制觀眾的心,使得觀眾在觀影過程中以場景為依據(jù)的故事預期失效。這種效果會讓真正嚴肅的觀眾更為謹慎的使用他們的類型預期,更為嚴肅的思考電影的鏡頭。這種嚴肅電影沒有采用通常由全景到特寫,由整體到局部的自然觀察方式,并沒有讓觀眾真正舒服的進入故事之中的表述,反而逼迫觀眾們不斷的思考。這中表達方式,在一定程度上跟布萊希特的“間隔”理論殊途同歸。
但是在開場中更為重要的轉換應該發(fā)生在“全景——特寫”轉換。因為在開場的全景展示結束過后,影片基本上進入了特寫主宰的部分。而這部影片的特寫運用、特別是面部特寫的運用也是一大特色。
[……]四個女人面對死亡和恐懼的靈魂狀態(tài),伯格曼要通過她們的面部特寫來察覺她們的靈魂。所以,伯格曼沒像侯麥那樣用文學語言來揭示人的內(nèi)心,而是讓每個位置、動作和定位特寫都首先在視覺上呈現(xiàn)出準確性,于是,那些特寫所提供的不只是表情,更是一個靈魂入口。
伯格曼通過影片的開場把景別的主要任務交給了特寫鏡頭,從而完成了影片從全景統(tǒng)治到特寫統(tǒng)治的轉換。
細節(jié)三、照明轉換:黑暗——黎明
雖然這一段的照明風格基本上采用的是自然光線,不過我們也能看出幾個鏡頭的光線效果的也是截然不同的。而伯格曼通過捕捉這幾種不同的光線效果完成了影片從黑暗到黎明的時間轉換。
除了開場的第一個雕像鏡頭,接下來的四個連續(xù)的鏡頭到影片的正文部分的光線效果有一個總體從低調(diào)向高調(diào)轉換變化的趨勢。我們看到第二、三個鏡頭表現(xiàn)出黎明前的混沌中還有一些晨霧,場面還略顯陰暗。第四、五個鏡頭已經(jīng)出現(xiàn)陽光,并且不斷加入了光線的強度甚至是到了第五個鏡頭的時候出現(xiàn)了明顯的逆光效果,營造出高反差的照明基調(diào)。
這樣的轉換一方面是為了完成影片時間上的過渡,另一方面運用照明基調(diào)的理論解釋:在開場時的前幾個鏡頭的低調(diào)基調(diào)便給觀眾營造出一種悲憫的、陰沉的、嚴肅的感性體驗。雖然,黎明后陽光出現(xiàn),但第五個鏡頭也并沒以高調(diào)照明的大量光線給人以輕松感和歡快感,而是以逆光的高反差繼續(xù)加重觀眾的不安情緒。
細節(jié)四、場景轉換:室外——室內(nèi)
開場另一個重要的轉換是場景的轉換。伯格曼的這部電影可以算作典型的“室內(nèi)劇”,這也是得益于伯格曼對于斯特林堡的推崇。伯格曼自己也曾經(jīng)說過影片的女主人公取名為安妮絲(Agnes),借此向斯特林堡(August Strindberg)致敬。 (我們知道和伯格曼同籍的斯特林堡本身以其“室內(nèi)劇”而著稱,其后期表現(xiàn)主義的風格也對伯格曼創(chuàng)作意在探究人物內(nèi)心的作品深有影響)
所以為了完成影片從室外到室內(nèi)的場景轉換,影片開頭的幾個鏡頭的連續(xù)也是有考究的。從雕塑的背影的鏡頭,再到莊園的鏡頭,最后定格在樹、雕塑和房屋在一起的鏡頭,在引入房屋這一客體之后,影片通過紅色淡入進入了室內(nèi)的場景之中。伯格曼用開場的幾個鏡頭非常順暢的完成了場景轉換的這一任務。
細節(jié)五、主體轉換:雕像——莊園
雖然簡單的開場只有短短的幾個鏡頭組成的場景,卻也蘊藏著主體的轉換。前文也一直提及影片以淡藍的色調(diào)下一背對的雕像特寫為開場,其實這個雕像雕刻的正是俄耳甫斯。所以,在影片開場的第一個鏡頭中,伯格曼讓俄耳甫斯的背面占據(jù)著畫面的主體肯定也是有特殊考慮的,這樣的考慮可以從內(nèi)容和形式上兩個方面達到一定的藝術效果。
從內(nèi)容上說,俄耳甫斯苦苦追尋妻子卻又最終痛失的故事也許也象征了人對于面對遺棄、死亡的痛苦做必須要做的努力一樣。 這其實也是影片中幾位女性主人公所面對的艱難的抉擇,瑪利亞幻想她的丈夫自殺,卡琳用玻璃傷害丈夫和自己,瑪利亞和卡琳還互相責備對方的虛情假意,即使是安娜也責備姐妹倆對安妮絲的遺棄。所有的矛盾的矛頭都可以指向遺棄和死亡的痛苦,而影片開場幾秒的一座靜穆的俄耳甫斯雕像仿佛就預示了人所不能逃脫的這種痛苦。
從形式上說,伯格曼用希臘神話中代表音樂的俄耳甫斯開場本身也有他自身的用意。用伯格曼自己的話說:“片名其實是借自有關莫扎特四重奏的樂評:‘聽來仿佛細語和哭泣’”。 所以,在影片接下來的結構上,以四位女性主人公的視角分別展開了敘述,仿佛是把一個家庭中的故事以四重奏的形式演繹出來。同樣,我們也發(fā)現(xiàn)影片在俄耳甫斯鏡頭開場后,緊接著是四個環(huán)境的空鏡頭,這也在結構上塑造了一種特殊的藝術效果。
在緊接著俄耳甫斯的后面幾個鏡頭當中,鏡頭的主體發(fā)生了變化。從第二個鏡頭開始,我們發(fā)現(xiàn)俄耳甫斯逐漸離我們遠去,從第二個鏡頭雕像稍微保持了距離但僅僅占據(jù)了畫面右面的角落,第三個鏡頭雕像出現(xiàn)在草坪遠處伴有晨霧的環(huán)繞到第四個鏡頭的完全消失。同時,從第二個鏡頭開始就有粗壯的樹強行的進入了我們的視野,從構圖來看樹的出現(xiàn)非常強勢,基本占據(jù)了鏡頭的三分之一交點的重要位置。最終,在第五個鏡頭的時候,樹和俄耳甫斯同時出現(xiàn)。樹完完全全戰(zhàn)勝了俄耳甫斯從而成為了鏡頭的主體,這種主體的轉換無疑給觀眾一種關于人的渺小感、無助感。這也是伯格曼在影片開場畫面構圖的主體轉換中的巧妙用心。
段落二:連續(xù)的鐘表鏡頭(2分00 至 3分00)
這是一組非常有趣的鏡頭,其實最開始這組鏡頭最為吸引我的是鏡頭的運動。在“叮叮”的背景聲中,這組鏡頭以幾組垂直的降鏡頭和水平的移鏡頭特寫了幾組鐘表。當我考察幾組鏡頭運動的同時也發(fā)現(xiàn)了一點關于影片象征物的重要細節(jié)。
細節(jié)一、鏡頭運動:降鏡頭和移鏡頭
在這一組七個鏡頭當中,一開始就運用了兩個連續(xù)的垂直的降鏡頭和兩個水平的移鏡頭來特寫這幾組鐘表,而這兩種鏡頭的運動本身就帶有一種情感傾向。
垂直的降鏡頭而非選擇采用弧形升降或者斜向升降的表達方式,加上鏡頭下降時緩慢的節(jié)奏和速率給觀眾的就是一份沉重的感覺,覺得有一股重壓負在觀眾的肩膀上仿佛讓觀眾覺得抬不起頭來,同時也配合了影片本身嚴肅的靜穆的情感基調(diào)。而兩個水平的移鏡頭也并非順應觀眾一般從左到右的自然觀察規(guī)律,非得讓鏡頭從右到左的推移。這也使觀眾感到一種被迫的壓力,同樣也能讓觀眾產(chǎn)生了一種不安的情緒。
細節(jié)二、象征物:時鐘
但是在緊接著一個鐘擺和一個鐘面的靜態(tài)的特寫鏡頭后,伯格曼非常例外的運用了一個升鏡頭。就是這個鏡頭開始讓我覺得有些迷惑,更讓人迷惑的是伯格曼在這個鏡頭中讓原本每個鏡頭都出現(xiàn)的“叮?!钡溺姳砺曣┤欢埂2贿^,當我從畫面主體的另一個角度來審視這些鏡頭的時候,線索就變得明朗許多。
在這幾個連續(xù)的鏡頭當中,不管鏡頭是如何運動變化的,它鏡頭的落幅一定定格在鐘面上。即使是沒有運動固定靜態(tài)鏡頭也是以先鐘擺后鐘面的方式連接在一起的。所以,在最后一個升鏡頭中,伯格曼不惜犧牲鏡頭運動的情感暗示來保證他的象征物主體——時鐘(在這里,伯格曼用鐘面的形象來象征了時鐘)能夠得到強調(diào)。
伯格曼在一次訪談中也談到他的童年里的一段可怕惡夢的經(jīng)歷。在夢中,不安的他被推上了手術臺,這時他突然發(fā)現(xiàn)所有的時鐘停止了。然后,他猛然驚醒,覺得那就是死亡的瞬間。所以,不管是在這部影片中,還是在《野草莓》中(伊薩克教授的噩夢也常常出現(xiàn)沒有指針的時鐘和手術),時鐘都作為一個非常重要的象征物預示著死亡和生命的停止的恐怖。而這也是影片中幾位女主人公的恐懼根源之一,他們必須面對安妮絲的死亡的恐懼。我們也可以看到影片中時鐘反反復復出現(xiàn)在畫面之中,甚至安妮絲也有幾次調(diào)整時鐘的動作。
相關影片比較分析和批判性觀點:《野草莓》和《婚姻生活》
我在這里更愿意結合對比分析的方法談關于《呼喊與細語》這部電影的一些批判性的觀點。因為即使僅僅對比伯格曼自己的電影作品,在這位高產(chǎn)電影導演的眾多作品的比較之中也能發(fā)現(xiàn)極大的豐富性。在伯格曼電影整體風格的基調(diào)下,依據(jù)不同作品中對比出優(yōu)勢和劣勢也對理解作品本身的特點有所幫助。
首先說一說《野草莓》這部作品。前文也提到過《野草莓》和《呼喊與細語》兩部作品在內(nèi)容題材和象征手法上有一些相似之處:都是以家庭的內(nèi)核為故事探討的中心;都涉及到死亡的嚴肅主題;都采用了回憶和夢境的手法。
關于家庭內(nèi)核,就如同伯格曼在《秋天奏鳴曲》和《婚姻生活》里說的一樣“[家庭是]痛苦和焦慮的火焰燒烤靈魂的煉獄。在里面每個人都是具有人格分裂傾向的,自己極度痛苦的同時也在為他人制造痛苦。” 反復的探討家庭制度一部分也是因為伯格曼幼年在一個充滿濃厚宗教氛圍的家庭中缺乏父親關愛的原因。同時,兩部作品當中死亡也占據(jù)了重要的地位。在《野草莓》中是伊薩克教授瀕臨死亡,在《呼喊與細語》中是安妮絲的垂死。但是,兩部作品在這里不同的是采取了不同的收尾,簡單一點說《野草莓》顯得具有更為封閉的結構和積極的態(tài)度,而《呼喊與細語》采用了一個較為開放的但又略顯悲觀的表達方式。
在《野草莓》中伊薩克教授的妻子很早就死去了,現(xiàn)在自己有一個兒子。而后又從兒媳瑪麗安的口中得知自己是多么令她和他的兒子討厭。伊薩克小時候的經(jīng)歷造成了他對其他人的一種隔閡般的恐懼,使他自己對其他的人都表現(xiàn)得冷漠無情。不過影片中伊薩克和三位青年人的相遇,和他自己旅途中的夢境使他自己越來越體會到愛和真情的力量。最后,老人安詳而又平靜地入夢,而那些痛苦已不會再來糾纏他。而《呼喊與細語》的整個回憶過程顯得如此痛苦,已經(jīng)跟《野草莓》中的恐懼感不大一樣,這仿佛是撕裂觀眾內(nèi)心的痛苦。影片的最后,當安娜再次讀起安妮絲的日記的時候雖然是一種安詳?shù)拿篮玫幕貞洠^眾已經(jīng)無法再享受這樣美好的時光,因為他們的心已被撕裂,帶給他們的只是一堆無法解決的問題和思考,我們不知道剩下的姐妹是否能夠再回到往日的美好。
關于另一部作品《婚姻生活》不管是在創(chuàng)作時間上還是在關注的問題上都跟《呼喊與細語》更為接近。甚至是部分的鏡頭,兩部影片也采用了一些相似的處理方法,比如讓主人公站在半掩的門或者窗簾后,還有聚焦母親和女兒的關系等等相似之處。 雖然都是站在女性的視角說話,但是不同的是,伯格曼描繪了兩種不同的選擇?,旣惏矝]有走出童年的陰影,她無法理解不取悅他人的愛,她沒有走出封閉的自我。而安妮絲相反,卻能給她的姐妹不需依賴的愛,但卻無法得到對等的回報。
最后我通過幾部作品的對比來說一說關于這部影片的批判性意見。幾部作品比較起來,我個人最喜歡《野草莓》。一方面從整體風格上來說,《呼喊與細語》過于風格化的電影語言是它的優(yōu)勢也是它的劣勢,因為有時候它會嚇跑它的觀眾。雖然《野草莓》和《呼喊與細語》雖然都偏向“小情節(jié)”,即更關注人物內(nèi)心表達而非外部情節(jié)的敘事方式,但很明顯《呼喊與細語》做得更為極端。伯格曼一反常規(guī)的強迫這類表現(xiàn)主義風格的電影也使用上一些略顯的漫長鏡頭和緩慢的段落,一張痛苦而猙獰的臉會逼迫觀眾看上一分鐘,餐桌上一段冗長的臺詞里中心人物沒有一點動作變化,而且畫面里沒有任何其他信息。這讓他的觀眾覺這部片子得很無聊,或者心不在焉。所以,看過這部影片的觀眾更多留下更多的記憶的是關于影片的風格形式,而關于影片的內(nèi)容主題他們早就忘得一干二凈或者仍舊含混不清。另一方面,《野草莓》在主題上顯得更為豐富,甚至可以說超過了《第七封印》?!兑安葺返娘L格更為接近真實的個人情感境遇,所以在這部作品上能夠挖掘的現(xiàn)實個體經(jīng)歷會顯得更為豐富。更為重要的是,《野草莓》中的伊薩克抉擇的困境是一個更普遍的問題,因為所有人必然面對人際的隔閡,疏遠和冷漠最終導向死亡,更為普遍而宏觀。而《呼喊與細語》也許因為題材的限制,在帶來藝術審美的同時,其實很難再繼續(xù)拔高或者進行深入挖掘,因為它很難在它的觀眾中找到類似痛苦經(jīng)歷的契合和共鳴。
2010年11月7日星期日
7 ) 伯格曼電影筆記之《呼喊與細語》:1971年4月20日
1,首先是個虛與實的問題。安格尼斯罹患絕癥是實打?qū)?,伯格曼并不具陳其病因癥狀等等一般性問題,只表現(xiàn)痛苦和死亡,這是化實為虛。到了安格尼斯的死而復活,這等虛幻而近于神跡的事情,伯格曼又使之真實可信,活人與死人對話,不涂抹超現(xiàn)實色彩,這是化虛為實。游走于真實與虛幻素來是他拿手戲。
2,安格尼斯維系著其他女人們的關系,電影一開場就表現(xiàn)了這點,及至她死去,她們試圖重新建立另一種關系,失敗了,失敗得很慘烈。伯格曼絲毫不想將電影抽象化,四個女人以各自的肉體為精神的一種反映,每一具肉體清晰地指向一個方向。
這是好手段,不晦澀,不玩弄觀眾。
3,有兩個插敘,一個是瑪利亞與醫(yī)生及丈夫的糾葛,一個是卡琳與丈夫的糾葛,兩段都是往事,伯格曼將對前者的敘述安插在安格尼斯死亡之前,將后者安插在其死后。,為什么放在哪里呢?
同質(zhì)的自私和冷漠,瑪利亞呈現(xiàn)為一種渴望與利用的姿態(tài),卡琳是拒絕與傷害的姿態(tài)。
伯格曼定是從大自己四歲的哥哥身上獲得靈感來刻畫卡琳的丈夫。
4,結尾放置的那光明和諧是伯格曼的一個把戲。它確實汩溺人心,可從故事的時間順序看,兩姐妹來看望安格尼斯是在電影開頭之先,三人重聚古堡中,才開始了彼此痛苦折磨之旅。
5,為什么同時使用伯格曼的旁白和安格尼斯的獨白?
,6,裙裾的窸窣聲,鐘表嘀嗒聲,人的低語聲,像空氣一樣充盈于空間里,啟發(fā)甚大。
7,伯格曼依舊沿用了他從前的一些技巧,比如特寫運動鏡頭,在臉與臉之間像拉弓一樣的運動著,張力畢現(xiàn)。
8,電影必須要直接訴諸感官,必須要直接訴諸感官,要直接訴諸感官,直接訴諸感官,訴諸感官,感官。
這電影很稠。沒有一個人能毫發(fā)無傷地從電影里走出來。
盈耳催落繁鐘,撞眼幾重滿紅,垂死欲勉殘燈,此世何必更生,每夜長為愁府,無言難起情冷,疇昔至再至三,與君共是由衷。
8 ) 伯格曼電影中的臉
戲劇中的臉遠在舞臺,模糊難見;繪畫中的臉神情僵化,形同面具;唯有電影中的臉,可遠觀亦可近玩,變幻莫測。兩者相互結合,產(chǎn)生了臉的“特寫”。這將電影從戲劇和繪畫的遺產(chǎn)中掙脫出來,獲得了影像的純粹性。這可以說是蒙太奇之外,另一重讓電影變得是電影的東西了。
蒙太奇為何能讓電影變得是“電影”?原因在于蒙太奇可以將不同時空重組,在不同鏡頭間碰撞出新的意義(庫里肖夫?qū)嶒灒?。但蒙太奇仍然大量應用于動作編排,用于理解,這一點文學同樣能做到,比如小說在20時候下半葉重新從電影鏡頭獲得敘述的滋養(yǎng)。
特寫,對電影來說顯得更加本質(zhì)。德萊葉深諳此道,《圣女貞德蒙難記》成為了最早顯現(xiàn)出電影純粹質(zhì)感的杰作。正是通過構筑臉的“特寫”,影像才從敘事的功用性和場景的空間感中脫離出來,轉而進入對心靈、精神和靈魂的審視。特寫,純粹用來觀看的活動影像。
這同樣也是布列松構建純粹影像的方式:特寫加上蒙太奇,獲得一個由任意空間組織的影像世界。尤其是對手的特寫鏡頭的剪輯組合,將“戲劇的攝錄”完全排除在外了。電影不再是對戲劇的模仿和拍攝,而是成為在視覺和聽覺上加工制作的獨立藝術品。
伯格曼電影中臉的特寫,其功用與德萊葉在《圣女貞德蒙難記》中的使用如出一轍,同樣是對人內(nèi)在的心靈、精神和靈魂的審視。但區(qū)別在于,伯格曼反常地將大量文本加到臉的影像中。長時間伴隨臉的特寫,是大段復雜深刻的臺詞。臺詞在此也變成了觀看對象。
這便是伯格曼獨特的手法,在影像(臉的特寫)和文本(密集的臺詞)間獲得了平衡。之前,我們總是忙亂于聲音與畫面不同的運作方式,現(xiàn)在,聲音也如畫面一樣變成了可以觀看并閱讀的對象。臉的細微神情、緊密的臺詞、以及人內(nèi)在的靈魂狀態(tài),直接敞露在觀眾眼前。
伯格曼電影中的臉,如同布列松電影中的手,前者長鏡頭手法與后者短鏡頭快速剪輯的手法形成了鮮明對比。臉的特寫也是伯格曼瓦解戲劇空間和讓影像消解掉文本化的手段,電影既不再是戲劇的再現(xiàn),也不是文本的簡單視覺化呈現(xiàn),而是變成顯影內(nèi)在靈魂狀態(tài)的純粹影像。
1.一部傾瀉著痛苦、絕望、疏離、圣潔等極端情感并擁有毀滅性力量的電影。2.觸目的紅:轉場,墻紙,窗簾,地毯,白衣女性的四重奏。3.最擅長拍臉的伯格曼:以特寫長鏡袒露角色的靈魂,同質(zhì)于[假面]。4.安娜裸身懷抱還魂的阿格尼斯,致敬圣母憐子像。5.晨霧莊園與短暫美好的結尾,鐘表滴滴同[野草莓]。(9.5/10)
一部讓人不敢標記的電影。真的可以看懂嗎?多么私人化的東西?;究梢援斂植榔?。猩紅之外就是一片雪白和漆黑。情節(jié)空洞到了基本不讓人留下任何印象的地步,但特寫里人臉上種種無法辨識的復雜情緒足以讓人永世不忘。死人復活、表達無能和虛情假意,或生或死都是陰冷和拋棄。伯格曼…
紅色轉場,暖如子宮。特寫的面孔
九十九分以痛苦否定希望,最后一分鐘以希望否定痛苦。
每次重看感受到的恐懼都在加深。伯格曼分而析之的冷靜幾近殘忍,但終成“完美”的回溯才更讓人不寒而栗,尤其是當意識到唯一無私的女仆安娜亦不過是與三姐妹無異的殘片而已時。當然,誰又能說這不是他對人性的寬容。Cries turned into whispers and whispers into cries. Nobody hears, but we get by.
觀影感受: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呼喊與細語,概莫如此。
那個時代的女人,根本不是人,無論她們看起來多么美麗,優(yōu)雅,富有,本質(zhì)上仍然是豢養(yǎng)在華麗動物園中的獸類,無法獨立,無處可逃。但內(nèi)心的渴望是關不住的,捂住嘴巴,就會從眼睛里跑出來,捂住眼睛,就會從緊緊握住的雙拳中掙扎出來,直到最后整個人都變成一團烈火,燒傷每一個遇到的人,也燒死燒盡了自己。伯格曼一定見過很多這樣的女人,他聽見了她們的呼喊和細語,他想替她們說,沒有一個生命應該這樣活著。
人與人之間不可能純粹通過內(nèi)在情感而維系親密關系,有血緣、契約、財產(chǎn)、性交,才有愛。
天空是油彩般模糊的藍,吶喊彷徨是疼痛蔓延的紅,冷漠恐懼是包裹身體的黑,承受一切的愛是大提琴譜寫的白。我們該如何面對喪失和死亡,遺棄與殘忍,欲望裙角下的罪過和謊言?誰看到我們的悲傷,也將擁有我們的愛。感激這生命中最遙遠的擁抱,最絕望的孤獨,最深刻的完美,
一部描述冷漠的電影卻流露出對溫情的渴望,這是它成為悲劇的原因。如針尖般纖細的焦慮在封閉的紅色容器內(nèi)密密繁殖,隔絕彼此,死亡也不能令其動搖
美學登峰造極,內(nèi)容令人崩潰
1.幾種闡釋路徑:宗教寓言、女權主義、疾病隱喻、精神分析。2.紅色的封閉空間——三姐妹誕自同一子宮。3.四具女體構成兩組對立:缺乏母愛的消瘦/宛若圣母的豐腴、袒胸色誘的縱欲/自殘下體的禁欲。
(長文→https://movie.douban.com/review/9116447/)扮演三姐妹的女人,伴隨了伯格曼戲里戲外多少年!在這個冷得瘆人的空間里,大片大片的紅反像血盆大口,或者血,追捕,又淹沒了每個尚未窒息的喉嚨。再濃艷,都是腥冷,姐妹間那種和美假象,一旦崩塌,彼此都迫不及待撕下面具張牙舞爪。一個階級的冷,又更顯另一階級的親善,且安娜的宗教意味甚濃。
#重看#“我想留住這一刻,我想,不論會發(fā)生什么,這就是幸福,不會再有比這更美好的了”與《秋日奏鳴曲》在色彩和人物上都有類似之處;每個場景結束以半隱的特寫淡出,“幕間”感;絕望的呼喊聽來不寒而栗,這種刻骨的冷漠吞噬親情和擁抱,讓每個人都面目可憎,人人都在孤島上或呼喊或細語。
伯格曼的片子就是這樣,有特別特別好的,也有特別特別裝逼的,這部就是裝逼典范,反正我是品不出這電影有啥營養(yǎng)。CC#101
1.呼喊是恐懼還是虛偽的揭露,細語是親昵亦是隱藏的偽善;2.呼喊是真心真性情的流露,細語是刻意是溫馨的表達;3.隔閡太深太長久,即便紅色的血停止流動亦是無法消除;4.溫馨時刻的畫面出現(xiàn)在死人的日記里,甚是庸人句讀之...
不說那么多,我只想說兩點:1). 這片子基本上就是在寫我 2).我要重新做人了
伯格曼近乎自然主義地描寫了晚期癌癥病人在衰弱和劇痛中一步步走向生命的終結,為此他必須用唯美的畫面和鮮艷的色彩來加以調(diào)和,才不至于讓人徹底墮入對死亡的恐懼和對生命的絕望。
把心慢慢撕開的聲音么?
三姐妹,室內(nèi)劇,紅色的意義。伯格曼式特寫下的細節(jié):痛苦,撕心裂肺,隔閡與祈禱,回憶。終極問題的回答??上耆A逝水,舊日時光不可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