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采訪原文于2023年5月27日發(fā)表于ScreenDaily 原作者：Jonathan Romney 編譯：Chan 肯·洛奇（Ken Loach）如今已年屆八十六，宣布《老橡樹酒館》(The Old Oak, 2023)將是他電影生涯的謝幕之作。過去七十多年來，他孜孜不倦地為英國的社會政治狀況進行編年史，而這部長片不僅僅是他最后的電影，更是一部觸動人心、緊跟時代，充滿憤怒的警世之作——它抗議國家同情心的逐漸消亡。這位摘下兩座金棕櫚獎的導演又回到了戛納電影節(jié)主競賽單元，再度攜手編劇保羅·拉弗蒂(Paul Laverty)，以一部充滿激情的作品，堅定地回應英國現(xiàn)任保守黨政府的排外政策?！独舷饦渚起^》這部電影以日常生活為切入點，從細微之處表達出宏大的主題，是肯·洛奇最為重要的電影之一，它深刻呈現(xiàn)了國家狀況。

電影的第一個鏡頭用文字標注著：故事發(fā)生在2016年的英格蘭北部。更具體地，我們位于杜倫附近，在一個衰敗的村鎮(zhèn)，這里因上世紀八十年代礦井關(guān)閉就再也沒有復蘇。湯米·喬·“TJ”·巴蘭坦經(jīng)營著一家破舊的酒吧，名為老橡樹（The Old Oak），當?shù)鼐用衩刻於紩谀抢锞奂?，喝著黯淡無光的啤酒，為曾經(jīng)繁榮的社區(qū)如今已式微而嘆息。

《老橡樹酒館》劇照

電影一開始，一輛裝滿敘利亞難民的大巴車抵達了這個村鎮(zhèn)，他們在此被分配到了住房，卻遭到一些居民的敵意對待——經(jīng)年累月的經(jīng)濟衰退令這些居民積怨在心，他們的不滿情緒和種族歧視交織在一起，投射到難民身上。這個情節(jié)是透過一名新移民的視角來呈現(xiàn)的：一位名叫雅拉的年輕女子。她拍攝下的黑白照片，成為了影片開場一段有力的蒙太奇，這在某種程度上是肯·洛奇對于影像風格的一次創(chuàng)新。 洛奇和拉弗蒂先讓我們對TJ的顧客感到同情，然后才揭示出這些和藹樸實、對生活垂頭喪氣的顧客是頑固的種族主義者。與他們相反， 在電影開頭，TJ就表現(xiàn)出對敘利亞難民的歡迎。當他的?？拖胗镁瓢傻睦镩g來開反移民會議時，他拒絕了，招致了他們的怨恨。接著，他和雅拉成為了朋友，又和一位幫助敘利亞難民的本地女人勞拉走到一起，他們?nèi)齻€開始籌辦免費的午餐會，來幫助移民和同樣掙扎著生活的本地居民，希望能促進這兩個團體間的互相理解。

《老橡樹酒館》劇照

和2014年上映的肯·洛奇作品、愛爾蘭時代電影《吉米的舞廳》(Jimmy’s Hall, 2014)一樣，《老橡樹酒館》是一個關(guān)于聚會場所，以及聚會場所之于社群的意義的故事。在這部電影里，老橡樹酒館這個場所承載著厚重的歷史——那間長久以來關(guān)閉著的酒吧里屋有著深刻的紀念意義，它致敬著1984-1985年期間發(fā)生的礦工罷工運動；同時，這也蘊含著言外之意：煤礦工業(yè)的解體分裂了社區(qū)，并為英國脫歐后社會上種族主義興起埋下了一顆種子。電影的標題也具有象征意義：“老橡樹”暗示著力量、根深蒂固和“歡樂英格蘭”的交際特點，然而，這部電影所呈現(xiàn)的老橡樹，在社會層面上卻是被毀壞、被毒害的，亟需修整。 一些由肯·洛奇和保羅·拉弗蒂共同創(chuàng)作的影片，在面對社會問題時，通常會提供過于簡單輕松的情感安慰，然而，他們的東北英格蘭三部曲則尖銳地承認了克服這些問題的困難?！段沂遣既R克》(I, Daniel Blake, 2016)和《對不起，我們錯過了你》(Sorry We Missed You,2019)這兩部電影中政治性抑郁的情感表達，強烈影響了《老橡樹酒館》——它避免了簡單的答案或表面上的圓滿。盡管有關(guān)TJ的寵物狗的情節(jié)十分令人感傷，但影片仍然拒絕對社會問題給出一個簡單的解決方案。

《老橡樹酒館》的豐富之處在于，雖然影片圍繞一個中心人物展開——就像《我是布萊克》一樣，一個經(jīng)歷坎坷的中年男人成為了故事的道德核心——但這部電影實際上更像是一部集體作品。它不僅描述了兩個不同社區(qū)的交匯，還展現(xiàn)出個體的不同聲音，呈現(xiàn)出他們各自的矛盾和細微差異。比如，TJ的老朋友兼酒吧顧客查理，盡管他長期的困境并不能成為種族主義的借口，但這也解釋了為何他會傾向于支持酒吧里那些言辭激烈的種族主義者。這些人中的核心領(lǐng)袖——維克，其喋喋不休抱怨的形象被演員克里斯·麥克格萊德栩栩如生地演繹出來。

《老橡樹酒館》劇照

這部電影在某種程度忽視了對敘利亞人的刻畫，影片所作出的社會分析將側(cè)重點放在本地居民身上，即他們偏激的觀點?，旣愒陲椦菅爬@一角色時，盡管表現(xiàn)出了清爽和可親的氣質(zhì)，她的角色仍讓人覺得不夠立體。整體來看，電影的素人演員們呈現(xiàn)出了一些富有活力且自然的群戲互動：前消防員兼工會成員特納的表演傳遞出了親善但疲憊的感覺。此外，現(xiàn)實生活中慈善機構(gòu)的組織者羅杰森也以十足的魅力扮演勞拉一角，當TJ的意志消沉時，她給予了強有力的支持。 總而言之，《老橡樹酒館》是一個對于艱難時期的強有力的聲明，盡管前景未明，影片最后的場景仍然展現(xiàn)出團結(jié)和希望的旗幟。這一系列畫面，將虛構(gòu)的故事與當下真實的英國聯(lián)系在一起。

《老橡樹酒館》海報

?《老橡樹酒館》(The Old Oak, 2023)中國大陸地區(qū)獨家版權(quán)方

流離失所的難民、灰暗的長輩、空蕩的小鎮(zhèn)、薄弱的情誼、被時代忘記的房間 落滿了沒能實現(xiàn)的愿景、教堂的唱詩班像是一場說著大話的夢、搖搖欲墜如同招牌的老橡樹酒館比起小鎮(zhèn)地標，更像是早該留存在黑片照片中的記憶。這些元素構(gòu)成了這部電影。也許真實的故事本該停在相機被摔壞的早晨，酒館來來往往的還是見過一輩子的熟面孔，房間里掛著的老照片繼續(xù)長眠不醒?？蛇€好我們能看到塵埃里的故事，和Marra一起去波光粼粼的海灘玩耍，在小房子里觀看黑白剪影，然后在熒幕外喝上一杯叮叮當當?shù)目嗥【疲炖镎f著導演該死的天真的愚蠢的溫情。

我想我的視角狹隘在于我們不曾經(jīng)歷流亡，很多時刻也難以與苦難者共情。但有人站在高處拍攝溫吞的蒼老的獻禮其實也很好，被世界憐憫的注視總好過惡意的偏見。第一次看導演的作品，以上是我想說的。

在一個廢棄煤礦附近的村莊里，一個破舊的酒吧成為了這部關(guān)于仇外心理電影的舞臺，展現(xiàn)出一種真誠的探索姿態(tài)。

“當我透過這個鏡頭觀望時，我選擇看到一些希望?！边@句話是敘利亞年輕攝影師亞里在《老橡樹》中說的，但你不可能忽略到肯·洛奇的聲音。這位86歲的英國老將帶著他的第28部故事片重返戛納電影節(jié)，他對不公的憤怒絲毫未減。

57年前，洛奇的新片《凱茜回家》(Cathy Come Home)描繪了不斷惡化的貧困問題，令人難以忘懷。這就是影片中一些當?shù)厝藢闹袞|來到英格蘭東北部一個無名村莊的新政治難民冷淡的歡迎。

電影片名中的橡樹是巴蘭坦(TJ Ballantyne)經(jīng)營的一家破舊的當?shù)鼐瓢?，?jīng)常有一小群喋喋不休的常客光顧，其中最聒噪的人進來是為了“安靜地喝一杯”，同時伴隨著大聲的尖酸刻薄話，開頭是“我不是種族主義者，但是……”疲憊不堪的酒館老板巴蘭坦(戴夫·特納飾)勉強維持著自己的生意，他“不說‘不’”，而是利用自己的閑暇時間為窮人做一些小小的善舉，包括亞麗(埃布拉·瑪麗飾)和她的家人。

酒吧間搖搖晃晃的后屋解釋了這片腹地的狀態(tài)，墻壁上承載著一個廢舊煤礦社區(qū)曾經(jīng)的輝煌的記憶，以及1984年礦工罷工期間他們團結(jié)一致的記憶:

“當你們在一起吃飯時，你們會團結(jié)在一起。”

這種精神能否復興，還是現(xiàn)在分歧太深了?

洛奇的長期合作伙伴保羅·拉弗蒂(Paul Laverty)撰寫的劇本名副其實，村民們反對的聲音經(jīng)常像《提問時間》(Question Time)中的一集一樣精心編排。這個工人階級社區(qū)的群像增加了細微差別，但對話總是微妙地轉(zhuǎn)向，有時似乎歡迎正面沖突。與此同時，酒吧的背景可以喚起一種英國肥皂劇的感覺，《老橡樹》是《流浪者歸來》(Rovers Return)或《維克女王》(Queen Vic)的喬迪分支，對非專業(yè)演員的依賴有時會讓人強烈感受到。

然而，這個主題是令人振奮的當代主題，充滿了棘手的復雜性，仇外的言辭掩蓋了聽任其惡化的不滿。

《老橡樹》與《我是布萊克》(2016年為洛奇贏得了第二個金棕櫚大獎)中對卡夫卡式福利制度的描繪，以及零時工合同的噩夢《對不起，我們錯過了你》，在拉弗蒂和洛奇的眼中，形成了一幅尖銳的三聯(lián)畫，描繪了保守黨領(lǐng)導下的英國。

雖然導演的攝影手法一如既往地平淡無奇，但它仍然能夠捕捉到激動人心的畫面。影片最具說服力的時刻出現(xiàn)在一個近乎無言的場景中，當?shù)厝艘粋€接一個地走上前來，表示他們與亞里的家人團結(jié)一致，這讓人想起了弗蘭克·卡普拉(Frank Capra)的《生活多美好》(It 's a Wonderful Life)中貝德福德瀑布鎮(zhèn)的居民緊握銀行存款的情景。

洛奇可能會同意這個標題的意思。即使在經(jīng)歷了近60年的貧困和剝削之后，他仍然能夠令人欽佩地發(fā)現(xiàn)人們最基本的善良。他堅稱這將是他的最后一部電影，但就像許多酒吧主顧一樣，他以前也這樣說過。

就像一棵老橡樹一樣，洛奇始終堅定，不動搖，忠于自己的根。

《老橡樹酒館》對幾個反面角色的刻畫，把我腦海中對網(wǎng)絡噴子模樣的臆想具象化了，他們是那么地生活不如意，以至于要壓在比他們遭遇更悲慘命運的人頭上，才能顯得更心安。這個世界本就有那么多的矛盾沖突，你看不慣我，我看不慣你，有時候和宗教和種族沒有多大關(guān)系，卻和人的成長環(huán)境及教養(yǎng)品格有大關(guān)聯(lián)。善良也許是一種跟體能很相像的能力，有的人天生體能不好，不太懂得與人為善，有的人他經(jīng)歷過大起大落后，才懂得了與人相處之道，這些都是可以鍛煉和改變的，只要你肯邁出那第一步。

回歸電影本身，影片的編劇可能比較缺乏鄉(xiāng)鎮(zhèn)或老舊社區(qū)的生活體驗（或者也許英國偏遠地方的人民生活狀態(tài)即是如此），總之，全片劇情給我的觀感就是比較失真。這個“真”包括真實可感的情緒、具有真實感的交流對話及真切的足以凝聚人心、讓多數(shù)人信服的社區(qū)核心價值理念。

更多時候，雖然主人公不講慈善這個詞，但僅就故事給到的內(nèi)容看，他們的所作所為還是像幾個人自發(fā)的一種慈善行為，幫助有需要的難民、幫助有困難的本地青少年和老年人等等。更多時候，酒吧里酒友們的交談就是在不斷輸出負面情緒，有一種讓人產(chǎn)生“他們演得過火候”的不適。更多時候，我們習慣了原著居民大段時間里的冷漠和事不關(guān)己，然而又突然地被一種少數(shù)人營造出的和諧氛圍取代了，故事基調(diào)急轉(zhuǎn)直下，美好結(jié)局說來就來，有點理想化。一句話概括就是這故事善良得有些失了真。

說了那么些個差評，最后講幾點這部片子的優(yōu)點吧。我覺得男主角TJ的“人物弧光”是完整的，他經(jīng)歷了那么多emo的事情，一次又一次，然而他還是在各種外力、內(nèi)驅(qū)力的推動下走了出來，迎著朝陽，他要動起來，去積極地影響周圍的人。此外，幾場戲也拍得蠻不錯的，例如在教堂里，敘利亞女孩對著男主TJ流露出一番肺腑之言，對祖國的憂患、未卜前途的感慨、對未來抱有希望的一種篤定；再比如，幾次男主TJ情緒崩潰的戲，他的臺詞、他的演繹都還是挺到位的，足夠讓我們看出這個人物心酸、不易的一面。

以上就是看完《老橡樹》這部電影后，我的一些小感觸。最后，推薦一部背景也是設定在酒吧里的劇集：《百年酒館》，它更歡樂一點，更話癆一些，改天找機會詳細聊聊它。

肯洛奇始終將目光聚焦于社會底層和工人階級，這次他加入了前幾年很火的難民問題。 剛看完的感想是：劇本工整，情節(jié)老套，除了狗狗Marra以外全無驚喜，異常溫情的結(jié)尾可能只會在夢里發(fā)生，讓人懷疑是否是老頭子的電影了，再怎么努力煽情，女主母親送飯的片段也遠比結(jié)尾感人。觀看時不自覺地在心里吐槽幾個在酒館喝酒的locals“四五點下班沒事做只能去酒吧喝酒的生活實在是太苦了吧”。男女主之間亦友亦親的關(guān)系并不生動，其他角色的塑造也顯得有些單薄。 老橡樹除了批判工人們狹隘的種族觀點，也給予了他們足夠的人文關(guān)懷。男主介紹舊時照片，工人們在上個世紀一起游行抗議，但最終他們還是失去了一切。這些工人在影片中被塑造成相對“反派”的角色，因此對于他們的痛苦，我第一時間的想法是，相比起這些失去了國家的難民，這不過是發(fā)達國家底層民眾的無病呻吟。然而這是一種自大盲目的理解， 痛苦是否可以，是否應該被比較？身處不同的經(jīng)濟環(huán)境和文化背景的人們無法理解對方的苦難，但誰有權(quán)力決定什么樣的痛苦才是值得被書寫的。很多電影，因為他們所表達的議題很敏感，當我們討論電影時，往往不自覺地把更加關(guān)注議題，并給它貼上標簽，而忘記討論電影本身。我認為自己對老橡樹就犯了這種錯誤，我也認為喚起人們對議題的關(guān)注和討論，本來就是肯洛奇賦予這部電影的使命。肯洛奇沒有把人物純粹地標簽化，而我應該學著用更多視角去看待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