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理]謝飛《香魂女》1992

影片《香魂女》講述了斯琴高娃飾演的香二嫂和情苦女孩環(huán)環(huán)悲劇的命運故事。影片最大的藝術成就就是塑造了香二嫂這樣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

香二嫂精明能干，經營著一家生意紅火的香油店，還成功和外國資本合股。她是一位事業(yè)上的女強人同樣也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其中兒子還是個得過癲病的傻子。作為女人來說，香二嫂的人生是不幸的，七歲時被賣給現在的瘸子丈夫，十三歲就圓房，一直沒有享受過愛情幸福的她，和送貨的任忠實一直有著見不得人的地下戀情。而為了給癡傻的兒子討媳婦，不惜以拆散環(huán)環(huán)金海的愛情為代價，逼迫環(huán)環(huán)嫁給自己的傻兒子。

影片不遺余力的用各種場景段落刻畫香二嫂的人物性格，但同時又簡潔有力。大量細節(jié)描寫的鏡頭使影片內涵豐富，情節(jié)有戲。影片開端就用了一場很短的調度鏡頭來展現香二嫂的精明能干，通過扣減給丈夫買煙的錢，從對話和動作中彰顯人物性格，再由村民對白中引出香二嫂的命運悲劇。影片除了香二嫂和環(huán)環(huán)外，還有一個特別的女性角色——山口靖子，她作為一名外國女性，擁有著獨立美好的人格。她是香二嫂艷羨的對象，面對這樣強大有力量的靈魂面前，香二嫂是自卑的，但這同樣也是促使香二嫂女性主體意識萌芽的契機?？森h(huán)環(huán)的命運悲劇卻也是香二嫂在傳統(tǒng)倫理道德的妥協下造成的人性屠殺。這樣的矛盾沖突真實而有力，血淚的控訴中飽含著深情和無奈，賦予了影片極大的藝術感染力。

影片中的男性形象完全被扭曲丑化。香二嫂的丈夫是個瘸子酒鬼，喝醉回來就對香二嫂進行施暴；和香二嫂偷情的任忠實，也是個軟弱膽小不負責任的旁觀者；還有二嫂的兒子墩子，對待環(huán)環(huán)粗暴無禮。而幾千年來女性被壓迫的無奈與委屈就深藏在黑夜低沉的嗚咽中；深藏在蘆葦蕩的哭嚎聲下；深藏在香魂淀干凈河水下的傳說里。

影片的鏡頭語言穩(wěn)扎穩(wěn)打，為敘事而生的創(chuàng)作手法不花里胡哨，多用中、遠景推動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鮮少特寫鏡頭，但僅有的幾個特寫鏡頭幾乎都給了香二嫂，也都具有極大的藝術感染力。例如香二嫂看著被施暴后的環(huán)環(huán)在河邊擦洗身子時，鏡頭慢慢推進到斯琴高娃的臉部特寫，適時想起哀婉的背景音樂“都知女兒苦～哎呀～誰知女兒情～哎呀～”?？此泼鏌o表情的表演中卻暗藏深意，眼中若隱若現的眼淚疊化著香魂淀的蘆葦蕩。情景交融下帶給觀眾極強的情感共鳴，為這兩位命苦的女子感到深深同情。

香魂淀成為影史中一個經典場景，經歷了無數女子坎坷命運的香魂淀，在日與夜的交替中見證著無數的命運悲劇。環(huán)環(huán)和金海的愛情在香魂淀中滋養(yǎng)發(fā)生，香二嫂的深夜痛哭也在蘆葦叢中回蕩。飽滿的深情和朦朧詩意的香魂淀構成了影片的獨特風景。

作為一首女性主義的悲歌，《香魂女》的結尾二嫂的覺醒和對環(huán)環(huán)的救贖，并沒有給觀眾一個定性的美好結局，幾千年的事實也證明了在無限輪回的壓迫中，抗爭是極為軟弱無力的。沒有定性的結局給了觀眾不大不小的希望，但所有的美好希冀也都隨著結尾環(huán)環(huán)悲憤的控訴聲中，漸隱于香魂淀永不停歇的河水之下了。

作為第三代導演的詩化歷史的代表作，《香魂女》也有其技術上的不足，那就是照明效果欠佳，在重要的敘事鏡頭中，夜晚的場景常因光線太暗而看不清畫面內容，這是個很遺憾的事情。

總體來說《香魂女》作為第三代導演謝飛的代表作，敘事完整，情感豐富，為中國電影貢獻了自己的一份力量，還是有很多地方值得現代電影學習借鑒的。

湖水繞過葦草，迂回蜿蜒，迷霧般消散不去的藍籠罩著香魂淀，人在船上搖搖晃晃，仿佛前路盡斷，仿佛逃無可逃。

這是電影的第一個鏡頭，只一個鏡頭，就暗喻了女人漫無邊際的苦難，如此詩意，又如此殘忍，這些苦難延續(xù)至今，而且仿佛要永遠要延續(xù)下去。

香二嫂，一個幾乎支撐起整個家庭生計的女人，仍然要忍耐瘸腿丈夫醉酒后的粗暴性事，甚至是拳腳相向，可想而知，那些以彩禮之名被賣去夫家的許許多多不知名的女子，會遭受何種輕蔑的、野蠻的對待。屋頂的瓦檐，不再是遮蔽風雨的瓦檐，反而是吞沒她們痛苦呼喊、將她們與遼闊天地阻隔的囚牢。

這是父權社會戴在她們身上的枷鎖，她們漠然地接受，然后漠然地將枷鎖戴在下一代女性的身上。

男人希望她們忍受這一切，像水一樣，柔弱包容。女人也是這樣做的，將一切人為的苦難都視作理所當然。環(huán)環(huán)的善良，或者更準確地說，隱忍，讓香二嫂收住了殘害的手。她愿意放歡歡自由，可是這時候，環(huán)環(huán)沒有一絲喜悅，甚至比之前還要絕望悲傷，她無助地哭喊：“誰還會要我??？誰還會要我啊？”哭聲那樣凄厲，像是撕碎了幽暗的長夜，是啊，當香二嫂不再阻擋她，壓迫她，她依然看不見她前路的方向，那種恐懼和寒冷才是最徹骨的，如果說之前她還能平靜地承受所有的折磨，因為沒有選擇，因為還可以恨和原諒，那么現在她的世界已經徹底崩潰，此刻香二嫂想要還與她自由，反而揭露了可怕的事實，在世人眼里失去貞潔的女人無路可走，阻攔在她眼前的不是香二嫂，而是長久以來無人意圖顛覆的社會結構。靜謐的夜色中，兩個女人枯坐在香魂湖邊，與長在水中的葦草，蔓延成一片苦難的荒原。

偷情，是香二嫂想要逃脫父權掌控的無意識的反抗。以這種令人不齒的方式，香二嫂掙脫禮教的束縛，少有地遵從了自己的欲望和意志。這是她唯一的喘息和放縱。然而這終究是一場幻夢，幻夢終究會醒的。在蔑視女性的社會中，根本就不存在所謂的愛情。香二嫂和任忠實如此，環(huán)環(huán)與金海如此，他們會像扔一件垃圾一樣，毫無愧疚地背棄自己的女人。

但是對女人而言，幻夢破滅就是一場劫難，是毀滅。

情人的轉身離去，將她生活中唯一的歡樂徹底地一掠而空。她搖著小船到蘆葦叢深處，哭嚎吶喊，將多少年來壓抑的痛苦一并宣泄出來，瞬間就蒼老了，猶如死過了一次。但是，這并不是因為男人或是愛情，而只是因為用來麻痹自己的藥效褪去了，人對痛苦的忍耐是有限的，她已經無力再承受下去了。

電影對女性的凝視是克制的，悲憫的。它無意放大眾人的惡和悲痛，但是鐫刻在歷史中的苦難在這種冷靜的凝視下，反而顯得更加蒼白凄涼。所幸，在這些凝視與抗爭之下，苦難已經不再像過去那樣，葦草般瘋長。晚霞落了下來，和從前一樣溫柔。

1.謝飛導演的作品典型地表現了第四代電影的藝術取向：風格寫實亦抒情，往往通過個體命運聚合社會問題，擅長展現由青春苦悶所折射的人生壓抑、由女性創(chuàng)傷所呈現的時代傷痕。《香魂女》的主體部分是關于鄉(xiāng)村生活圖景的再現，采用實景拍攝，且光線也基本上來源于現實光源，具有寫實性。同時，導演多次通過蘆葦蕩以及河上泛舟的鏡頭來表達人物內心的情緒，遠景加上悠揚的民歌配樂，回腸蕩氣，心中的苦悶百轉千回得以展現。 2.影片的成功在于對中國問題的表達，導演沿著自己對社會政治的興趣和敏感，透視城市和農村兩種現實空間，塑造青年和婦女兩類非主流人物，反映經濟變革中的中國民生狀態(tài)。影片的空間轉變呈現出最鮮明的對比。在進入城市空間（現代工業(yè)）之前，農村還采用的是傳統(tǒng)的手工制造，而經濟發(fā)生了變革之后，機器生產代替了手工制作，表現了中國民生狀態(tài)的變化。

3.女性主義（女性形象）：影片中的兩位中青女性，都難逃苦悶壓抑的命運，除了敘事以外，也能通過影片藍色的視覺基調直接感受出來。在內容上，導演突出地表現出女性的精明能干或是勤勞善良，同時，對于她們的內心刻畫也是極其細膩且真實的。導演站在同情的角度關注女性的生存困境，她們所背負的不僅僅是個人的創(chuàng)傷，也是整個時代的陣痛。

幾乎沒人可以超越自己所處的時代，唯物和唯心左右手互搏，光芒正義如同搭臺鬧劇你方唱罷我登場，連糟粕菁華都可以破了再立立了又破，唯有藝術的永恒定力亙古不變。既然科學的昌明無法撫摸人類精神深處的愉悅，我們更要感激這些時代的記錄者，他們躲在聚光燈的背后，扛著搖搖晃晃的攝像機，偷窺著人性和自然的秘密，小心翼翼地封存于膠片之中。

講述了中國女人的苦難，而且這不是多遠以前，雖然農村的樣子會讓人以為是舊社會，但從城市的現代化程度看反映的應該是20世紀90年代。對，即使在這樣的年代，哪怕像香二嫂這么能干的女人依然要依附在男人之下，即使那個男人就是個垃圾… 前半段導演在觀眾心目中建立香二嫂這個人物可以說是煞費苦心。一開始的女強人形象和她的懶漢瘸腿丈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觀眾心里建立了一個光輝的形象；鏡頭一轉發(fā)現她居然跟跑業(yè)務的任叔有一腿，那個光輝形象開始蒙上了迷霧，同時也打上了問號；在日本人的酒店房間里，收到前所未有的禮物后把自己的身世和盤托出，突然感覺可以理解她和任叔的所作所為；為了自己那個傻兒子的婚事，在廠房塞錢給村長的那一幕，又對這個女人多了一重很有心計的復雜情緒。 故事的結局，香二嫂對環(huán)環(huán)說的話，以及環(huán)環(huán)的回應，對電影想表達中國女人的苦難這個主題確實有了更大的展開，但從故事性上來說，這個結局未免有點過于"正常"，缺少了一點戲劇的"意料之外"。

2023.4.21 周五 #北影節(jié) 保利國際影城

斯琴高娃飾演的角色，無疑是當今最崇尚的“大女主”形象，在事業(yè)上，她無愧于任何褒獎之詞：吃苦耐勞，敢闖敢干。既被打磨出了社會對傳統(tǒng)女性的理想特質，將家里大小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成為貼心妻子和母親；又具備了改革開放年代創(chuàng)業(yè)者的必需能力，敏銳洞察、抓住機遇、大膽改革，擁有猶如探險家的魄力與果決。

然而，這樣一個強悍干練看似完美榜樣的角色，實則也存在著引人憤恨、為之嘆息的B面。

她是受壓迫的受害者，7歲被賣給瘸子當童養(yǎng)媳，在一個女性可以被金錢衡量買賣的環(huán)境中毫無選擇。忍受好吃懶做、自大吹噓的酒鬼丈夫；親手照顧智障兒子的吃喝拉撒二十余載，各中辛苦不為外人所知。在成為村里人人稱贊的模范妻子和能干老婆的背后，是難以想象的巨大的精神壓力和身體透支。在一手經營起香油作坊、將小小產業(yè)做大做強后，卻仍要忍受酒醉丈夫的侵犯，在拒絕后仍然要遭受毆打，男女生理力量的天然差距讓她不能反抗，傳統(tǒng)道德的精神枷鎖讓她不愿反抗，她能做出的最大反抗即是捂住頭，防御性姿態(tài)已被深深刻在骨子里，反擊式的進攻更是無從談起。

然而，當時過境遷，她選擇了將這種不幸親手施加到下一代女性身上，將種種壓抑不快延伸到其他女性身上。成為男權的代理人，男權的劊子手，手起刀落，割下的是花季少女自由綻放的頭顱，扼殺的是純真美好的自由愛戀，也埋葬了向往自由反抗命運不公的曾經的自我。

于是，對于女性的壓迫成為惡性循環(huán)，相似的命運詛咒沒有被打破，同樣的悲劇仍在不斷上演。

環(huán)環(huán)無疑是電影中命運最悲慘的角色。

環(huán)環(huán)戀人的出走，是完全可以想象和理解的。對于自家老板派其留在城里但不允許戀愛的條件，他沒有猶豫的立刻答應了下來。出走的機會近在咫尺，幾乎毫不費力的就獲得了看看外面世界的機會。走進城市的誘惑如此誘人，以至于可以輕易放棄鄉(xiāng)下青梅的美好愛戀。當其一腳踏入外面花花天地、領略大千世界后，再也不愿回到閉塞、窮苦、落后的地方，初戀的美好面龐在經年累月的勞作中不可避免地衰老，成為和其他農村婦女無異的村婦。最后，初戀變成一個模糊的符號，僅在酒后閑暇、思緒放飛時聊以慰藉，此時初戀是誰不重要，僅僅是一段時光，一種情懷，用來懷念，僅此而已。當他回到二嫂家，借著給老板全家人送禮的名號偷偷關心她，已然是他最后的溫情。對于他的“拋棄”，的確難以過度苛責。你可以指責他沒有勇氣和擔當，沒有帶著環(huán)環(huán)一起私奔出走，然而這種“拋棄”，也是下位者沒有選擇的、拼命抓住改變命運機會的自我考慮/自私之舉；如若兩人真的私奔逃離，那就是另外一段故事了，結果或悲或喜，或是成就一段同甘共苦的佳話，或是打拼地不如意只留下一地雞毛。

當她嫁給傻子后，悲慘的命運進一步加深。缺乏性功能、難以人道的生理問題異化了傻子的內心，生理上的缺陷使其心理變態(tài)，于是將性行為替代為身體的凌虐，身體暴力、語言暴力成為性行為的延伸。類似的性暴力讓人想起《菊豆》中染坊老板對妻子的性虐待，致使妻子難以忍受終出軌背叛；《霸王別姬》中位高權重的老太監(jiān)，偏好玩弄漂亮小男孩小女孩。既是上位者對下位者的盤剝，又是男權社會中男性對于女性的侵蝕與占有欲作祟。生理的不足急需宣泄釋放的出口，來幫助其成為“完整的男人”，施行與生俱來的權利。此時，男性性器官成為一種刑具般的物件，一種物件失靈時，唯有借以其他方式奪回男性權威與尊嚴，來“一展雄風”，通過施以暴力來完成對身體的占有，達成對于所有物的一種精神和身體上的雙重侵犯與羞辱?？v然影片中的傻子智力不健全，仍然難以掩蓋其對妻子這一“所有物”和“附屬品”的掌控欲。如此諷刺，男性對女性的盤剝和所有物的概念是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連智力缺陷者都牢牢遵循著此種社會規(guī)則、心安理得地享受著既得利益者的福利。

結尾，當婆婆提出讓他們離婚時，環(huán)環(huán)先是震驚，后是悲痛。震驚的是，難以置信曾經強迫專橫的婆婆居然放她自由；悲痛的是再也無法挽回純真的、未被“玷污”的自己。誠然，環(huán)環(huán)仍然有囿于其時代和眼界的局限，先天的成長環(huán)境致使她從未接受過開化獨立的教育，后天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剝奪和不斷失去麻木了她反抗的神經，習慣用馴順的姿態(tài)去對待生活中所有的不公和不如意。她將“嫁過人”“離婚”看作是自己不完整、喪失童貞的體現，認為至此再沒有人“要她”。 “有情人在外國是很正常、很流行的事”。此時，環(huán)環(huán)真正需要的，是外界的推力，將其推離出固有的生長環(huán)境，如同城里來的日本女商人和女翻譯，然而，對于環(huán)環(huán)來說，出走的機會如此渺茫，出走的后果如此難以預料，先天的性別弱勢、后天的經濟弱勢終讓她難以改變自身命運，難以成為“出走的娜拉”。

二嫂，環(huán)環(huán)，妹妹，她們作為女性是如此被動，每個人都是客體和他者，都是男性角色的附屬品，成為妻子、媽媽、婆婆、妹妹、女兒，唯獨難以成為她們自己。這種對女性的壓迫和盤剝是整個社會結構化的、根深蒂固、綿延千年的，時至今日仍然光明正大的存在著。

從影片中，可以想見千百年來女性對自身欲望的壓抑，對性的難以言說，對愛的難以掌控，對命運的難以把握。男權制度對女性的壓迫，從角色身份自由，到性自由，方方面面，如同密不透風的空氣滲入到女性命運的由始至終。

個體的即是政治的。香二嫂最后的覺醒，即是主動的，也是被迫的。無論是主動的思想開化，還是經過慘烈陣痛后的被動覺醒，都無疑給她的人生帶來新的希望和指引。唯有每個個體——每個女性深深認識到、了解到，主動改變，才能掙開一點點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