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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納?維爾納?法斯賓德（1945年5月31日—1982年6月10日）針對戈達爾說過的“電影是一秒24格的真理”，反其道地說“電影是一秒25格的謊言”。與“德國新電影”主將赫爾佐格、維姆·文德斯和施隆多夫不同的是，被稱為“德國新電影”怪杰的法斯賓德，其創(chuàng)作空間橫跨電影、電視及舞臺劇三個藝術(shù)領(lǐng)域。他以狂飆突進的速度，完成了43部電影作品，可謂佳作紛呈，贊譽有加，創(chuàng)作力可謂驚為天人。 法斯賓德的電影創(chuàng)作一般透過通俗劇形式，徹底顛覆了電影語言的基本序列，深具過目難忘的魅惑力，至今都引發(fā)影界的持久關(guān)注，難有人及。另一方面，他以其喜怒無常的性格標新立異，對人毫無耐性，生活混亂，習(xí)慣無理取鬧，且報復(fù)心重，讓他的親朋好友無所適從而飽受痛苦，真正的“暴君”一個。但在片場，他又有一種“凱撒大帝”般的強大氣場，深深吸引著大家，甘愿聽從他的指揮，這就是混合著矛盾和創(chuàng)造力的法斯賓德，一個帶著羞怯又無所畏懼的大男孩，更留給世人一個個無數(shù)難解的謎。正如英國評論家羅納德所說的“惟有存在于藝術(shù)家腐壞神經(jīng)系統(tǒng)中的憤怒與冷酷無情的狂喜，才是藝術(shù)創(chuàng)作真正的靈感泉源，藝術(shù)家必須成為非人與超人，他必須與我們?nèi)祟惐３忠环N陌生而疏離的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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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這里只說《四季商人》。1971年8月，法斯賓德在慕尼黑只花了11天就拍了這部《四季商人》，1972年3月得以在電視臺播放，德國影界公認為當年最佳影片。《四季商人》也為法斯賓德贏得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之前的《外籍工人》只是贏得了65萬馬克的獎金），在票房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一掃《愛比死更冷》上映時被轟下臺的難堪窘境，被稱為戰(zhàn)后西德最好的影片，也是我喜歡的影片之一。

這部影片所顯露的神經(jīng)性氣質(zhì)，正是法斯賓德個人創(chuàng)作所獨有的氣息。他以短暫絢麗的37年生命，詮釋了生命另一重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再現(xiàn)五十年代西德生活的《四季商人》，并未妨礙影片在時隔46年后，對觀眾仍有著極大的吸引力。 當我17年前第一次看到它，就被它所彌漫的絕望氣息所震懾。那種將痛苦深埋于心的絲絲悲傷，深具普世性的哀怨，讓我難忘。影片詭秘的是，直至漢斯抑郁沉默過后，音樂才緩緩響起，其冷寂如針尖的意境，才徐緩顯現(xiàn)，令人嘆惋。的確，法斯賓德善于調(diào)動所有鏡語元素。89分鐘電影，并不長，卻包含甚廣，漢斯自殺的前生今世都被擼了個遍，完全是大師鏡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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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斯的最終漠然結(jié)局，是因為從他人生開始就有一個說一不二的母親，其生硬的嚴苛讓漢斯從小到大無所適從。乃至于漢斯從部隊服役回來，母親問起他故去的戰(zhàn)友，她都會說最好的人都死了，卻視兒子如無用之物。家人除了姐姐安娜（漢娜·許古娜飾）之外，按照安娜對漢斯女兒說的，大家都很鄙視他。漢斯回來當了警察，在辦公室工作時，受到一名叫瑪麗的風(fēng)騷女子誘惑而被開除。之后，認識了妻子愛瑪，即別人口中的埃普太太，并有了女兒蕾娜特。二人靠賣水果維生，生活平常，沒什么交流。漢斯每天吆喝著“新鮮梨子，特別便宜”。

有趣的是，漢斯曾經(jīng)深愛的戀人，一位富家太太，總是會站在窗前，喊著買梨子。妻子不讓他去，他說必須去。戀人讓他進屋，他說不用。妻子嗔怪他，他說才7分鐘。為此，他郁悶又憤怒。他沖著過馬路差點被車撞著，能去哪。喝酒是他唯一可安歇的天堂，至少他跟酒友一起可以傾訴一番。他講述自己不堪的人生。妻子等著他吃晚飯，但電話找不到他?？吹狡拮觼砭瓢蓡舅厝ィ豢啥?，扔起椅子就砸過去，嚇得妻子逃之夭夭。他繼續(xù)喝酒一解千愁。 接下來的鏡頭，刻意而獨到，妻子站在一時裝店前，有男人開車停下招呼她，顯然對方把她當成了妓女，而她惶然的表情，跟背后的時裝人偶衣架一前一后，其僵硬毫無生氣的生活形成了強烈的對照，接著她還是跑開。半夜回到家的漢斯，喚著徬徨又恐懼的妻子。妻子抱著女兒對他說，你這頭骯臟的豬，接著就被他揪著頭發(fā)，一頓拳頭的猛烈伺候。

家暴的結(jié)果，搞得妻子留下字條“我要永遠離開你”，跑到漢斯的母親那里。妻子不停地抽泣。母親說都怪她沒有管教好漢斯。漢斯姐姐安娜說恰恰相反，我們對他太狠了。安娜是唯一理解漢斯的親人。她站在窗前，看到了漢斯開車過來。她去開了門。妻子說他會殺死我，她的尖叫聲，讓一家人深具惶恐之中。漢斯說我恨你母親。妻子嚇得給律師打電話，請求支援。撕扯之中，漢斯總是吼著一句讓她跟我回去，卻突然暈倒在地，嚇得妻子說漢斯?jié)h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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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中有一個閃回，漢斯被警局開除后回家，母親對他說你必須重新學(xué)習(xí)，但他寧愿去賣水果，也不愿跟她住在一起。漢斯這次真的病倒了，且很重。妻子痛苦至極，寂寞無主之下，跟一個陌生男人有了一腿，還被女兒看到。這讓她萬分羞愧和無比的自責(zé)。她去看望漢斯，醫(yī)生說他以后不能再飲酒與做重體力活了。她來到他病床前，對他傾訴，給他慰藉，說當年一眼看到他就愛上了，等你好了出院，我們就擴大經(jīng)營，搞兩個水果攤，雇人賣推車水果，我們會掙很多。 妻子的鼓勵，讓漢斯眼前一亮，助他更快地康復(fù)。他出院后，果然如愿。但雇的男人竟是那個與她有過一夜情的男人安澤爾，這讓她心生不安。有趣的是，漢斯暗暗監(jiān)視，安澤爾倒是沒有二心，一五一十地交給了漢斯。這讓漢斯開心，卻讓妻子忐忑。二人一起在車上，安澤爾想繼續(xù)他的不安分，被她擋著說你不如私藏點錢，然后我們分享截留。

安澤爾當然會聽她的。結(jié)果，漢斯對不上帳，安澤爾就被漢斯開了。安澤爾當然怒不可遏，給了她幾巴掌，并說是她教我的，因為你妻子跟我有過一腿，你娶了位賢妻。這真是弄巧成拙，愚蠢的妻子。她竟然對丈夫說你不會相信他吧。漢斯說當然。這時，需要雇傭新人。他與老友祖克爾（法斯賓德飾）在餐廳聚餐，結(jié)果遇到了老戰(zhàn)友哈利，二人格外開心，大笑之后緊緊擁抱。哈利退役后在埃及呆了7年，成家結(jié)婚生子，之后回國，只能在餐廳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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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漢斯看來，從戰(zhàn)火中考驗而來的友情，甚于一切，哈利甚似親兄弟，理所應(yīng)當幫助他。于是接著他來到家中居住，妻子說哈利不討人厭，但我們總得保有一點私人空間。但漢斯發(fā)脾氣說，我說讓他來住就讓他住。哈利就這樣跟他們住在一起，幫他賣水果?！懊纷樱詈贸缘拿纷?，便宜賣呵”。一家人生意做得紅火，日子過得平順之時，漢斯卻沉默不語了，他總是坐在窗前，愣愣地發(fā)呆，要不就是走到林中和流水邊，坐在石頭上沉思?；蛘哒业嚼锨槿?，人家脫光光，他卻開溜了。再就是跑到姐姐安娜那，安娜在寫課題，顧不上他，只是感覺他有點怪怪的。顯然，漢斯病了，也許就是抑郁癥吧。 影片閃回漢斯參軍前，拿錢給安娜的情景，這對姐弟的真情可見一斑。可眼下，即便女兒喚他幫助寫作業(yè)，他理都不理，只能由哈利幫著做了。不僅如此，了無生趣的他，聽著常聽的歌曲《想念》，“哪怕在夢中我也總是會想念你”，那是他與妻子認識時聽的歌，可他聽著聽著就撕碎了黑膠，這等同于撕碎了他們平靜的生活，連同希望一起也撕碎了。這時驟響的配樂，更像是“沉默”抑郁后的迷思伴奏，正如他說“我就是不喜歡這種感覺”。

安娜對他的女兒說過只要他想活下去，他就能活下去。女兒不停地閃現(xiàn)這句話，只是此一時彼一時，那時他是身體病了，這次是心理病了。他就是不想活了，所以才會說我就是不喜歡這種感覺。那他喜歡的就是死亡的感覺吧。在家庭聚餐上，兩個姐姐海特與安娜，觀點鮮明，安娜如一的同情漢斯，海特與其夫庫特站在母親一邊，自然成了安娜數(shù)落的對象，而漢斯妻子一言不發(fā)，漢斯沉默后，只是說這不重要了。 是的，不重要了，漢斯再次返回酒吧，一杯杯的狂飲，一杯杯的祝愿，令人傷懷，旁邊的妻子無奈掛著淚水，哈利無所適從的表情。漢斯對哈利說你是個男子漢，但也是一頭豬。哈利說我們都是一頭豬。影片閃現(xiàn)“二戰(zhàn)”漢斯在非洲服役時，遭到當?shù)厝说亩敬?，差點被打死，戰(zhàn)友救他后，他還在念叨著說打死我吧。這是漢斯迷醉后的回光返照，隨即一頭栽倒，哈利扶起他，沉緩地說他死了。漢斯終于抑郁而死，這其中原因很多，有戰(zhàn)爭創(chuàng)傷后遺癥，以及從小到大自身經(jīng)歷的種種，反正這些扭曲一起，就把他給摧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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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別了漢斯后，在墓園，哈利看到了一個女人拿著一束花，問她是誰。?，斦f那是漢斯生前最愛的女人，我通知她來的。哈利跟隨妻子及孩子一起，準備回婆婆家。妻子說我希望你跟我們一起去，這兒一攤子，需要人手，也希望我們永遠能在一起。哈利說好。他們能在一起，好像也是漢斯生前的愿望。哈利的到來，是否就是壓垮漢斯的最后一顆稻草，還難以說清，至少他生無可戀之后，哈利在此，他也了無牽掛。 我們從漢斯的人生悲劇，從中抽絲剝繭，至少可清晰理出漢斯短暫一生的腫脹脈絡(luò)，一是從小到大，母愛的缺失，這位母親的刻板教育，可謂窒息了漢斯的心性，敢愛不敢愛，游離不定，這是漢斯人生一直的籬笆。二是漢斯被現(xiàn)實社會裹挾著，從參加“二戰(zhàn)”在軍中的煎熬，到退役后警局工作，因為“色誘事件”所受到的不公對待，至愛的人不能在一起，跟妻子的婚姻關(guān)系磕磕碰碰，都讓他心灰意冷。按理說，后來生意做得紅紅火火，經(jīng)濟上不再捉襟見肘，反而他的內(nèi)心卻被禁錮了，應(yīng)該說這是久郁積壓的結(jié)果，并非一時一事。

影片著重突出個體所遭遇的不公對待，憑吆喝賺個小錢，連母親都瞧不起，漢斯內(nèi)心的悲涼滋味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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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點題外話，出演愛瑪?shù)呐輪T伊爾姆?赫爾曼，與導(dǎo)演有過一段情感糾葛。伊爾姆?赫爾曼是法斯賓德人生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戀人，但兩人關(guān)系并不融洽。法斯賓德從骨子里瞧不起她，對她有點兒施虐傾向，當著人面動輒謾罵詆毀，這傷透了她的心。赫爾曼本是汽車銷售機構(gòu)的秘書，生活優(yōu)越，當時請她做演員時，法斯賓德窮的叮當響，還要寫劇本，沒收入來源，等于說那幾年是她養(yǎng)著他。赫爾曼的確欽佩他的才華。她所想的是，再怎樣被他傷害，還指望能跟他結(jié)婚，沒曾想到了1970年，他跟另一個女演員英格麗?卡文結(jié)婚（一年后即離婚），這讓她掉進了冰窟窿，其實是解放了她。因其“雙性戀”，哪個女人跟他也不會幸福，尤其是其口味愈來愈重，直至另一個同性戀人阿敏自殺，法斯賓德才有所收斂。

可以說，《四季商人》中的妻子愛瑪，簡直就是赫爾曼的人生縮影。在丈夫看來，妻子很賤，哭哭啼啼，活該挨揍，只是赫爾曼沒有偷情，唯余累累傷痕。當然，拋開這些，《四季商人》就一部電影的品質(zhì)來說，真的無懈可擊。憤怒出詩人，憤怒也出導(dǎo)演。法斯賓德總是天然的憤怒著，隨時就要爆發(fā)似的。但誰又有權(quán)利苛責(zé)法斯賓德呢，畢竟這世界只有一個法斯賓德，一個永遠讓人不可思議的天才的法斯賓德。

當片中漢斯在酒吧一杯杯愣著眼神狂飲時，我倒想起導(dǎo)演自己的人生。法斯賓德一家原是從東德逃到慕尼黑生活的，加之從小就有一個如影片那樣管束嚴厲的母親，且繼父對法斯賓德一向很刻薄，這也導(dǎo)致其14歲離開慕尼黑前往科隆父親那生活，但過的也不開心，只有電影滋養(yǎng)了他焦躁的內(nèi)心，日觀影量達三部，可以說從小到大他都是在電影院度過的。

《四季商人》中的母親，其實就是導(dǎo)演母親的變形寫照，而漢斯則是導(dǎo)演賣水果舅舅的親身經(jīng)歷。如此生活的一系列痛苦過往，都給他的人生帶來了“毀滅性”的影響，也讓他如狂突的火車，創(chuàng)造性的燃燒后隨即“車毀人亡”。是否他在借漢斯狂飲后的遽然離去，傾瀉他內(nèi)心的所想。因為漢斯的結(jié)局，儼然導(dǎo)演11年后轟然倒下的的人生，從他第一部電影《愛比死更冷》到最后一部《霧港水手》，冷漠人事與世情，皆足可堪以回味。

2017、2、27

法斯賓德的電影不會讓人愉悅，因爲他太過直接和犀利。他總是將人物置於無解的困境中，並極其敏銳的把生活中不堪的真相暴露出來。通過《四季商人》，法斯賓德得以將其絕望的人生觀傳播到世界範圍並收穫讚譽。有趣的是，比起走紅毯和媒體訪談，他更願意在酒會上默默的把自己灌醉（跟水果販Hans何其相像），這可能也是爲什麼影迷縂喜歡將他驚世駭俗的個人經(jīng)歷與其作品進行關(guān)聯(lián)。

Hans是困於時間的囚徒。"四季商人"來自法語習(xí)語“un marchand des quatre-saisons”，專指賣水果及蔬菜的商販。隨著季節(jié)的變化，賣的水果也不同，但無論時間如何在售賣梨子和李子中流轉(zhuǎn)，對於Hans來説都是靜止的，因爲他始終被囚禁在痛苦的回憶中。法斯賓德通過五次閃回（flashback），揭示了Hans走向毀滅的根本原因-冷酷強勢的母親，被罷免的體面工作（警察），無法實現(xiàn)成爲機械師的願望，無法實現(xiàn)的愛情，參軍被俘虜受到的虐待和折磨。每當在現(xiàn)實生活中受挫，Hans便會追憶起過往，陷入無法擺脫的悔恨和懊惱中，唯有借助酒精麻痹自己；但悲哀的是這些不堪的過往和痛苦已經(jīng)被烙印在時間的刻度上循環(huán)往復(fù)，酒精也淪爲了時間的幫兇。

Hans是困於空間的囚徒。在售賣水果時，Hans的臉部特寫鏡頭將其限制在畫框中；法斯賓德多次將Hans置於畫框中的畫框中-給情人送水果時處於內(nèi)墻的窗框中，賣水果時頭部位於背景虛化的石門中，酒醒后在狹窄的厠所內(nèi)呼喊妻子，去母親家接妻女時站立于門框中，幫手拆穿妻子與其有染后Hans背身站在窗前以及之後變得沉默時常俯首窗前。法斯賓德通過景別選擇和構(gòu)圖設(shè)計將Hans置身于家庭和婚姻的困境凸顯了出來。三次大的肢體衝突均發(fā)生在家裏-Hans醉酒打妻子，妻子決定離婚引發(fā)Hans心臟病發(fā)作，幫手暴打Hans妻子並揭露二人關(guān)係。理應(yīng)親密溫馨的環(huán)境成爲了暴力、算計、鄙視和背叛陸續(xù)上演的舞臺。

Hans是階級身份的囚徒，也是他人的囚徒。影片一開始便通過Hans賣水果時的仰拍鏡頭和顧客（情人）主觀視點的俯拍鏡頭揭示了水果商販的底層身份以及二人階級的差異。中產(chǎn)階級的母親堅決反對Hans做機械師並對其水果商販的身份感到恥辱，情人的父親反對女兒嫁給水果商Hans，無法滿足個人對事業(yè)和愛情的追求，Hans陷入了無解的困境。毫無疑問，法斯賓德對人的主觀能動性秉持悲觀態(tài)度，并對以犧牲個人自由換取社會發(fā)展和世俗成功的叢林法則進行了諷刺和批判。

Hans成了多餘的人，他的存在顯得可有可無。在母親眼中他是家族的恥辱，遠不如優(yōu)秀的女婿和因戰(zhàn)爭死去的鄰居家小孩；在妻子眼中他的沉默和頹廢是懦弱和不負責(zé)任的象徵；在戰(zhàn)友Harry眼中他是滑稽的小丑和可以被取代的父親。死亡對於Hans來説是最好的解脫，臨近尾聲Hans離家散步至河邊坐下，悠揚舒緩的配樂即是他的內(nèi)心回響，他準備好了。在母親家殘忍而虛僞的聚餐后，Hans以決絕和反抗的姿態(tài)奔赴死亡，通過痛飲酒精實現(xiàn)了自我毀滅，同時對”存在“的困境給予了最爲慘烈而生猛的回擊。

生活中郁郁寡歡 ，被妻子嘮叨嫌棄，被母親，兄弟輕視瞧不起的底層男人逐步走向終結(jié)的過程在電影中被冰冷的呈現(xiàn) 。男主漢斯曾經(jīng)是一個警察，一次漢斯在警局辦公室與妓女廝混被同事發(fā)現(xiàn)進而被開除。迫于生計他成為了地位低下的水果攤販。他的尊嚴在家人的嫌棄和輕視下越發(fā)低下。他與朋友們借酒澆愁并對妻子家暴，妻子憤怒的帶著女兒離開了他并提出離婚，漢斯聽后心梗發(fā)作昏倒在地。就在漢斯被送往醫(yī)院時，老婆與男鄰居發(fā)生了關(guān)系，這是一種報復(fù)也是發(fā)泄。影片前半段將漢斯的工作和家庭混亂的生活冰冷呈現(xiàn)，這一過程讓漢斯的內(nèi)心逐步走向絕望。他本就被家人瞧不起，母親和弟弟對他的攤販身份很是輕蔑，他一直生活在自卑的情緒中。逃過死神的漢斯被告知不能干重活，不能喝酒。就這樣，他的精神開始崩潰。妻子的情人主動應(yīng)邀成為漢斯水果攤的員工，妻子不擇手段加害情人導(dǎo)致情人被開除，而漢斯似乎也發(fā)現(xiàn)了妻子的奸情。漢斯向情人求婚卻被拒絕，他收留曾今的戰(zhàn)友為自己工作，卻發(fā)現(xiàn)戰(zhàn)友逐漸取代了自己作為丈夫和父親的位置。漢斯越發(fā)的抑郁陰沉，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變得可有可無。在家庭飯桌上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家人對他的輕蔑。他最終選擇在朋友和妻子面前喝下數(shù)杯酒的方式了結(jié)了卑微的生命。葬禮結(jié)束后妻子平靜的表示愿意與漢斯的戰(zhàn)友重新組建家庭。至始至終所有角色都異常的缺失人情，冰冷，自私，傲慢。所有的關(guān)系都不正常，一切都源于地位和尊嚴。這是專屬于法斯賓德的電影，將現(xiàn)實中人性的陰暗面攤在明面兒上給你看。這種怪異，冰冷的絕望感貫徹始終 。法斯賓德這個冷酷的家伙永遠不會給人希望。

在漢斯的一生中，有三個女人對他影響重大，共同組成了他的人生軌跡：

1.母親：嚴肅冷酷，大家長做派，高高在上的老佛爺。漢斯當兵回來時指責(zé)他讓自己蒙羞；拒絕他學(xué)技工的想法，稱其必須還有一份體面的工作；漢斯當小販后又當眾說起他的職業(yè)低下骯臟。一瞬間讓我想起了《家》中的高老太爺，自家的子弟必須要體面，只有體面才配活下去。顯然，對于體面的大女兒和女婿，她的話語又不知道親切了多少倍。對于兒子從來都是冷淡厭惡的，她掐滅了漢斯對親情的希望（劇中一幕漢斯趴在桌上大喊：媽媽我討厭你）。

2.妻子：庸俗自私，憂郁陰鷙。下垂眼，細眉毛，薄嘴唇，時刻泛著愁苦。但她也盡了妻子的一些義務(wù)，也有辛酸，勸酗酒的丈夫回家被扔椅子；當著女兒的面被他痛打；替丈夫出主意，給他安慰；在偷情被女兒發(fā)現(xiàn)時崩潰大哭；漢斯自殺時默默流淚。漢斯給她不幸，她也給漢斯不幸，通過結(jié)局的對話得知，她是一個十分利己的人，與漢斯的結(jié)合可能也是出于某種目的。最終出軌的事還是被漢斯察覺，使他像死魚一樣徹底沉淪，掐滅了對家庭的希望。

3.初戀女友：朦朧又疏離，她是漢斯胸口的紅玫瑰，窗前的白月光，此生唯一的摯愛，真正的夢中情人。出場不算多，永遠都是那么安靜深情，端莊又溫柔，但二人還是沒能抵住世俗的偏見，最終成為了陌路人，她掐滅了漢斯對愛情的希望。

除了三個女人之外，還有兩個男人，他們也促成了漢斯的自我毀滅。

1.鄰居：和漢斯妻子偷情，為了再次接近她而成為漢斯的雇傭，銷售能力還不錯，給一家人賺了不少錢，但妻子害怕東窗事發(fā)用計趕走了他，最終還是暴露了，漢斯本想寄托于事業(yè)上的一點希望又被掐滅（這次打擊應(yīng)該是轉(zhuǎn)折點，使他徹底不想活了）。

2.戰(zhàn)友：漢斯唯一的朋友，兩人在酒吧里重逢笑得和傻子一樣，從沒見他那么開心過。但這笑聲背后也另有隱情，漢斯當年被敵人抓住遭受酷刑，還差點被殺死，戰(zhàn)友只是遠遠觀望看熱鬧，直到最后一刻才出手相救。最后戰(zhàn)友成為了他的雇員，并逐漸取代了他身為丈夫和父親的位置。漢斯對友情的希望，當年在戰(zhàn)場上就已經(jīng)被掐滅。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一些人物。

1.姐夫：雷區(qū)舞王，一開口就知道是老陰陽人了，有事沒事都對漢斯批判一番，明褒暗貶，反話正說，事業(yè)有成姿態(tài)高，鼻孔看人。最后虛偽嘴臉被漢斯的妹妹無情戳破，這才低下高昂的頭顱，化身啞巴，不再發(fā)聲。（順便表白演員Kurt Laab，我很喜歡他）

陰陽怪氣屬第一

2.妹妹：一個真正看透全局的人，她看出了漢斯所遭受的痛苦，也預(yù)言了他最終的毀滅（家庭聚餐時她坐在正位，說明是家中有分量的人）但她始終置身事外，以冷靜的上帝視角看待周遭一切，并未給漢斯任何幫助，任其毀滅。

睿智冷酷若神明

3.妓女：漢斯人生下坡路的開始。

4.女兒：始終是站在自己母親這一陣營的，可看做另一視角。

全片的幾個線索及隱喻：

1.十字架：片中數(shù)次出現(xiàn)有十字架的鏡頭，可能寓意并不成功的救贖。

2.妹妹的話：妹妹對漢斯的女兒說，你爸爸想活就能活，預(yù)示了他的毀滅。

3.唱片：漢斯出院后晚上躺在床上放了唱片，此時他對生活還有些許新期待；最后又掰碎了它，新生活新期待已經(jīng)破滅，人間不值得。

4.女兒問算術(shù)題：第一次女兒問題時漢斯很爽快地讓她念（家里賺了錢，生活有了起色）；第二次他毫不理會地走了出去（戰(zhàn)友取代了自己的位置，自己成了家里多余的人）。

5.戰(zhàn)友坐在主位：一家之主地位的轉(zhuǎn)變。

還有兩個冷漠的場景：

1.母親家：家人排斥，提防，打擊。

妹妹和姐夫的反應(yīng)很有意思

2.酒館自殺：眾人圍觀，不發(fā)聲不阻止。

還有一些溫情的場景：

1.妻子的淚：漢斯喝酒自殺時，妻子淚流滿面，仿若教堂壁畫中的圣母，她知道這個世界留不住漢斯了。

2.樹林散步：漢斯走出家門，穿越樹林，此時悠然的背景音樂響起，他終于獲得了片刻的舒適和自由，也終于要告別人世，奔向解脫了。

音樂響起，我的眼淚也出來了

3.兩次告別：在妹妹家和初戀家（這兩個女人懂他的痛苦），漢斯沒有呆很久，只是深深地看了她們一會，就離開了。

最后的告別

4.情人獻花：漆黑一片的送葬隊伍走遠后，初戀情人為漢斯的墳?zāi)公I上一束鮮紅的玫瑰，是他此生最后的一抹亮色。

還有人記得他

漢斯做過錯事，玩忽職守和使用暴力，但發(fā)自內(nèi)心地說，這部電影深深地刺痛了我，我很同情他，因為我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一些影子。一個被嫌棄的、苦苦掙扎的孤獨的靈魂，如同被微風(fēng)一點一點吹熄的蠟燭，或許我們每個人都能從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