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木筏上》電影劇本
文/蓋里奇、伊薩耶夫
譯/劉友鵬
……三十年前,有三位親密的朋友,住在莫斯科城的列佛爾托沃關(guān)外的雅烏茲河畔……
三十年前的雅烏茲河。河水渾濁,兩岸盡是些傾頹破爛的小房屋,還堆積著垃圾。一只小船在河上飄浮著,船身到處千瘡百孔,簡直叫人難以理解它怎么能不沉下去。
三個小朋友乘著這只小船在雅烏茲河上航行。他們是:薩什卡·拉賓——他有一雙淡藍色的眼睛,頭發(fā)蓬松,是個老成持重的少年,由于查調(diào)擺動物,人家送給他一個綽號,叫做“貓老爺”;包里亞·契若夫,綽號叫做“黃雀”,他和拉賓一樣也是淡藍色的眼睛,卻生就一副調(diào)皮機靈的面孔;瓦西卡·涅斯特拉托夫是個細長條,腿高臂長,神氣活現(xiàn),愛吹牛,綽號叫做“火雞”。
三個小朋友的嘹亮的歌聲隨著小船蕩漾:
我們使一切資產(chǎn)者苦惱,
讓全世界的大火燃燒;
全世界的大火在燃燒,
資產(chǎn)階級發(fā)抖了!……
??!更多的我們也不需要……
唯我獨尊的瓦西卡在掌舵。他左手拿著一本骯臟的練習(xí)簿,封面上寫會“歌出集”,(注1)筆跡拙劣。他不時看看那七月的驕陽,下命令說:
“勇敢前進!快一點!……”
薩沙·拉賓把槳一扔。
“他干嗎老指揮別人???”然后轉(zhuǎn)過身來向瓦西卡生氣地說:
“偏生就該你一個人做船長!”
“那么誰來指揮呢?”瓦夏問道,大有非我莫屬之勢,“由你來,是嗎?”
“瓦西卡,你又神氣了呀?”薩沙威脅說,接著轉(zhuǎn)身對包里斯說:“他又神氣啦!灌他一下好嗎?”
包里斯的眼睛里閃爍著快樂的光芒:
“灌!”
“別胡來!別胡來,魔……”
可是已經(jīng)遲了。
薩沙和包里斯已經(jīng)抓住拼命掙扎的瓦西卡的手腳,把他浸到雅烏茲河里了。他們幾乎弄翻了這只不結(jié)實的小船。
“還神氣不?!還神氣不?!……”
“再也不……不會啦……”
他們把瓦西卡拉回小船上來。渾濁的河水像溪流似的從他身上流下來。
“瞧這頭火雞!”黃雀衷心感慨道?!安还苣愎嗨嗌俅?,他總歸是那副老樣子!”
“得了吧!”瓦西卡嘟囔著?!拔覜Q忘不了你們干的好事!”
當(dāng)然他立刻就忘掉了。
從岸上——從城郊附近傾斜的矮柵欄后面,從頹垣斷壁和暗褐色的煤滓垃圾堆后面,飛來了歌聲:
同志們!在那黎明的時分,
進軍曲喚起我們前進。
察里津和頓巴斯
仍然遍地烽煙!
前進——沖破陰霾,
為了家園,為了祖國;
為了幸福和自由,
我們?nèi)プ髯詈蟮亩窢帲?/p>
三個朋友聚精會神地聽著。
工廠的汽笛拖著長聲,嗚……嗚……地響著。
“啊,是共青團員們?nèi)⒓语@期六的義務(wù)勞動!”包里斯點著頭說。
“好得很,朋友們……”薩什卡在遐想中微笑了。“汽笛又響起來了,多么好啊,對吧?”
緩緩的流水推送著小船。岸上的歌聲消逝了。孩子們彼此交換了一下眼色,便接著唱起來:
怎么樣,朋友們,
我們來唱小歌吧,
歌唱那遙遠的地方,
那些戰(zhàn)斗和驚惶的時光;
歌唱你、我、他,
歌唱我們怎么樣
踏上征途赴戰(zhàn)場。
“說實話,咱們唱得真不錯?。 蓖呶骺ㄍ蝗毁澝榔饋??!罢麠l雅烏茲河都能聽見!”
岸上一排排傾頹的房屋。渾濁的河水在流著。
“是呀,咱們的雅烏茲河真好!”黃雀感慨道?!安贿^一眼就能望到岸……不寬闊……”
“聽說,”薩沙望著遠方遐想,“……有一些河就沒了沒完,無邊無際……”
瓦西卡自信地晃動了一下他那沒有梳過的頭。
“不要著急,咱們會到那樣的河里航行去的!總會有那么一天的……”
三個朋友又互相看了一眼,唱起來了:
我們使一切資產(chǎn)者苦惱,
讓全世界的大火燃燒……
三十年以后
春天。遠山隱現(xiàn)在地平線上?;t草綠的原野。一匹馬在草地上風(fēng)馳電掣般奔跑。騎者拉賓,蓄著卷曲的胡須,有一雙愉快的、淡藍色的微突的眼睛。
在小丘的后面,突然出現(xiàn)了一幢優(yōu)美的白色樓房,孤零零地聳立在草原中。這是畜牧實驗研究所。拉賓跑進了拱門,來到一個圓形的院子里。這兒的地已經(jīng)被馬蹄踐踏得十分結(jié)實。院子的周圍都是馬廐。
跑來迎接拉賓的,是兩個穿白罩衫的姑娘和一個穿著合適的馬靴和皮短上衣的老頭兒,他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身材瘦長,但很結(jié)實。
“是他!”一個姑娘拼命地喊道?!皝啔v山大·費道羅維奇!您這是怎么搞的!……再過五十分鐘飛機就要起飛啦!……”
“不要急,不要急,奧麗契加,”拉賓有點靦腆地小聲說?!吧缘任乙粫???匆谎劬突貋怼D愀蓡崂鲜浅吵橙氯履??你瞧,人家薇拉就不叫喊!”
“我不叫喊,可是我會全都告訴大夫的!”另一個姑娘板著面孔說。
“你來不及告訴他啦!”拉賓擠了下眼睛,然后轉(zhuǎn)身向老頭兒說:“費多爾·伊萬諾維奇,快點牽出來吧。不然,你瞧,就不成啦!……”
老頭兒會意地點了下頭,就向馬廐跑去了。
“姑娘們,就是這么一回事,”拉賓說,“沒有什么好偷著笑的!……”
他把話只說了半截,就不作聲了。
春天的陽光照射在一匹火紅般淡栗色的、像磨過的青銅一樣閃閃發(fā)光的駿馬身上。那匹馬機警地豎起細長的耳朵斜視著拉賓,用那磨利的蹄子刨著地。
“把蹄子抬高些,抬高些!”拉賓興奮得幾乎要喘了起來?!鞍杨^低下來,隨便點……還能說什么呢,難道不是絕對的成功嗎?力大、雄健、優(yōu)雅、漂亮——在它身上全都有了!為了培育出這么個漂亮家伙,我晚上不睡覺,絞盡腦汁,傷透腦筋,做了一次又一次的試驗,難道不值得嗎?!”
“亞歷山大·費道羅維奇,飛機要起飛了!”
“精華都集中到它身上了:它身上有阿拉伯馬的冷靜,有反應(yīng)靈敏的神經(jīng),有沉著馴良的外表……請你們看看它背脊上的線條,柔和的毛色和腳趾骨……真是十全十美。雖然不是一件雕刻品,雖然不能永遠存在,卻是活生生的十全十美的家伙?!?/p>
“只有二十分鐘了,亞歷山大·費道羅維奇!”姑娘含著淚說。
“就走,就走!你的飛機跑不了。”
馬跳躍著,向拉賓跑來,伸出玫瑰色的舌頭。
“它要吃糖,”拉賓贊美說,“傻家伙,喜歡吃甜的嗎?奧麗契加,你要吃糖的時候,大概不會想到要伸出舌頭來吧?!?/p>
“怎么扯到我身上來啦!我的天哪,只剩十七分鐘了!您要趕不上飛機啦……可是人家在莫斯科等您……您自己不是說過……”
拉賓和馬告別,他溫存地?fù)崦炖镞€喃喃地說著些什么;然后,他猛然轉(zhuǎn)過身來,自言自語地說:“我需要這次休假”,“事情老是完不了……”于是便跳上自己的馬,從院子里急馳而去。
“著急了,”老頭兒聽著得得的馬蹄聲說。
“只有十二分鐘了!”姑娘嘆息著。“他有多少年沒有休假了。他不是講過,他童年時代的朋友正在等著他嗎……他們?yōu)橹煌バ菁僖呀?jīng)商量了好幾次。可是現(xiàn)在他要趕不上飛機了?!?/p>
莫斯科。
大學(xué)的講堂。
充滿著陽光的寬敞的大廳。課桌在半圓形的階梯講堂中層層向上升展。青年男女們正聚精會神地在聽契若夫教授講課。
“最后,我要告訴你們的就是……”契若夫蹙起眉頭,他那神采奕奕的面孔因此顯得精神更集中了?!澳銈冎虚g誰準(zhǔn)備當(dāng)神經(jīng)外科醫(yī)生,也就是說誰準(zhǔn)備深入到生物最復(fù)雜的器官大腦中去,深入到神經(jīng)活動中樞里面去,就應(yīng)該記住:要小心,再小心!你們要深入到堅硬的腦殼里面去。你們的指南針便是你們的手指——外科醫(yī)生的手指;當(dāng)你們的手指接觸到大腦時,應(yīng)該比在無風(fēng)的日子里飄落下來的花瓣還要輕;比名提琴家的手指還要敏捷?!苯淌诳戳艘幌卤?,微微地笑了?!俺兜锰L了,耽誤了你們也耽誤了我自己。這次我們要分別幾個月。再見,同志們,祝你們愉快地休息!……”
契若夫從容不迫地走下講臺,向門外走去。
受大家敬愛的教授在大學(xué)生們的簇?fù)碇凶哌M了走廊。走廊里顯得莊嚴(yán),肅靜。嵌木地板閃閃發(fā)光,這里還有從左右兩面通到樓下去的樓梯。契若夫同大學(xué)生們嚴(yán)肅地談?wù)撝?,慢慢地走近了樓梯?/p>
突然從下面?zhèn)鱽硪宦曈淇斓暮敖校?/p>
“喂!黃雀!”
契若夫睜大了眼睛,從樓梯欄桿上面探出身子來。
“薩沙!貓老爺!是你呀,真見鬼!”
大學(xué)生們都弄得目瞪口呆,他們眼看著敬愛的教授從樓梯上飛也似的跑了下去,抱住一個個兒不高、蓄著卷曲胡須的人,在他那樸素的翻領(lǐng)上還掛著一枚獎?wù)?。教授把這個人緊緊抱住,還用拳頭敲打著他的腋下。
建筑事業(yè)管理局。
契若夫和拉賓走進了民用建筑處的領(lǐng)導(dǎo)人——瓦西里·瓦西里耶維奇·涅斯特拉托夫院士的會客室。屋子里已經(jīng)擠滿了二十多人,他們手里都拿著圖冊和圖紙卷。從他們的臉上可以看出:長時間的等候接見,在這兒已是十分尋常的事了。其中有一個“生手”顯得情緒憤慨激昂,但大多數(shù)人卻只表現(xiàn)出沮喪和煩悶的神情,在會客室里踱步。
在秘書的身旁,站著一個身材苗條的黑眼晴的姑娘,她肩上掛著一個圖囊,沖動而急躁地說:
“秘書同志,您要知道,我一連七天天都來。到明天出差期限就要滿了,可是我還沒能見到涅斯特拉托夫同志……”
秘書的臉上顯露出疲倦而又傲慢的神態(tài)。
“親愛的同志,我每次都問您,找瓦西里·瓦西里耶維奇有什么事,可您總是拒絕回答!”
“如果人家委托我非跟他面談不可,那怎么辦呢?當(dāng)面談!難道不行嗎?”
“我沒說‘不行’。每一個勞動者都可以見到瓦西里·瓦西里耶維奇。但是……請您想想,假使隨便什么人,只要他高興,就能來找瓦西里·瓦西里耶維奇·涅斯特拉托夫的話,那還得了!好啦,過個四五天再來吧……”
拉賓和契若夫彼此望望。
“那可不行!”為了說服秘書,姑娘兩手抱著胸脯?!拔沂菑耐凉葼柊鸵纴淼?,您要知道……是從很遠的地方,從卡瑪河來的。……我們正在建設(shè)一座畜牧城。……好吧,假使非告訴您不可的話,那么我就告訴您……不過相當(dāng)奇怪就是了?!睬鄨F組織委托我要當(dāng)面談……我們有一個建議:想用頭等的紅色硬灰磚來代替那種矽酸鹽磚,因為矽酸鹽磚要從四百公里以外運到我們的建筑工地上來??墒怯不掖u在我們那兒要多少就有多少!但是我們的上級很固執(zhí)!他說既然是上級批示的,就應(yīng)該按批示辦事。這項設(shè)計是你們涅斯特拉托夫批的!不論怎么說,修改設(shè)計總比用駁船運矽酸磚要容易一些?!?/p>
秘書的臉沉下去了。
“聽我說,姑娘同志……”他盡量用平靜的聲調(diào)說,“顯然,您還不太明白您現(xiàn)在是在什么地方。在我們主管之下有幾十個設(shè)計部門。要是瓦西里·瓦西里耶維奇·涅斯特拉托夫?qū)λ泄睬鄨F組織的代表都要一個一個地接見起來,還要聽取他們什么建筑上的意見的話,那么……”
“那就十分不錯了!”拉賓陰沉地插了一句。
秘書霍地轉(zhuǎn)過身來,想制止這個不速之客的插嘴,可是在拉賓憂郁的眼神和契若夫安詳?shù)奈⑿χ?,似乎有一種什么東西迫使秘書不得不忍受一下。
“同志,你們是從市委會來的嗎?”秘書問,這時他已經(jīng)不再理會那個姑娘了,而姑娘卻正在屏息瞧著這兩位意外的庇護者。
“不是!”契若夫好笑地皺皺鼻子說,“我們不是從市委會來的,我們也不是什么調(diào)査委員會的人!”
“也不是來檢査工作的!”拉賓補上了一句。
“既然如此,那么同志們,你們有什么事呀?”秘書傲慢地盤問著。
“我們是為私事來找涅斯特拉托夫同志的,”契若夫說?!翱墒俏揖婺谖覀兠媲?,您可替不了他!”
“這話說得妙!“拉賓冷笑著。
“要是這樣的話,同志們,那我就什么忙也幫不上了,”秘書冷冰冰地說。“瓦西里·瓦西里耶維奇出門去了,再說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才能回來?!?/p>
他不講話了,表示是應(yīng)該結(jié)束這場談話的時候了。秘書講話愈矜持,契若夫便愈客氣。他的語調(diào)是這般和悅,竟逗得旁邊的一個人也愉快地竊笑起來。顯然,這位秘書是不受人歡迎的。
“怪事??!”契若夫說。“難道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嗎?”
“不知道?。?!”
“大概,會在哪兒呢?”
“大概在一個工地上?!?/p>
“那么,大概在哪一個工地上呢?”
“我們也愿意不惜任何代價把這點弄清楚哩!”有一個人在拉賓背后用低音說。
秘書的眼睛望著天花板。
“可能是在一個大廈的工地上,也可能在農(nóng)業(yè)展覽會的工地上……也可能在大學(xué)工地……不過也可能在河邊第七十二號工地上和在列佛爾托沃。”
“有這么一種游戲,”拉賓皺著眉說,“它叫做暖而更曖,熱而更熱(注2)……”
“謝謝!謝謝!”契若夫很客氣地鞠了一個躬?!斑@幾個地方已經(jīng)夠我們今天跑一天了。咱們后會有期!”
拉賓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個姑娘到哪兒去了?就是從土谷爾巴依來的那個?帶著她……”
拉賓和契若夫舉目環(huán)顧,但從土谷爾巴依來的姑娘已經(jīng)不在會客室里了。
在路口的停車站上擺著兩部出租汽車:一部“勝利”牌,一部“吉斯”牌。
當(dāng)契若夫和拉賓匆忙地走近停車站時,那部“勝利”牌的汽車正轉(zhuǎn)了一個彎,開走了。在敞開的車窗里,閃現(xiàn)了一下從土谷爾巴依來的姑娘的激動的面孔。
“公民們,坐車走嗎?”上了年紀(jì)的“吉斯”牌司機用冷冷淡淡不存任何希望的聲調(diào)問拉賓和契若夫。
“就坐您的車走!”拉賓愉快地點點頭,輕輕地推了一下契若夫,打開車門,便上車了。
沉默片刻。
敞篷的“吉斯”牌汽車沿著熱鬧的莫斯科街道急馳。
“是從外地來的嗎?”司機終于開口了。
“看得出來嗎?”拉賓微笑著。
“當(dāng)然啦,”司機暗自好笑地說,“難道還拉得到莫斯科人坐上‘吉斯’牌汽車嗎?莫斯科人都愿意坐‘勝利’牌汽車!”
“為什么?”
“節(jié)約政策……”司機含糊地回答。
汽車穿過斯維爾德洛夫廣場。
大劇院,“莫斯科旅館”的大樓,亞歷山大洛夫公園的綠色樹叢,莫斯科大學(xué),都從旁邊掠過。
“公民們,請注意,”司機說,“咱們現(xiàn)在正經(jīng)過莫斯科大學(xué)的舊址。當(dāng)然啦,外地來的人都對列寧山上的新校舍感到興趣??墒牵槺阏f一下吧,赫爾岑、阿加廖夫和萊蒙托夫,他們都是在這兒念過書的?!?/p>
“吉斯”牌汽車拐到了赫爾岑大街,穿過熱鬧的尼基特門,繼續(xù)急馳著,終于在一排高高的木柵欄旁邊停住了。從這里可以看見建筑工地上的許多強有力的起重機。
“請等我們一會兒,”拉賓對司機說。
兩個朋友下了汽車,向周圍打量了一下,便果斷地朝著敞開的入口處走去。
就在這一瞬間,一部“勝利”牌汽車從他們身邊掠過。
從土谷爾巴依來的姑娘那張煩惱的面孔,在敞開的車窗中又閃現(xiàn)了一下。拉賓向她揮了揮手,可是她沒有看見。
看門的是一位老大爺,看來剛剛和誰爭吵過,還沒有平靜下來。他一邊望著馳去的“勝利”牌汽車,一邊繼續(xù)嘀咕著:
“要是檢査委員會的人嘛,那我可沒話說!要不是檢查委員會的,那就進不去!不準(zhǔn)進去,就這樣……公民們,站住,你們上哪兒去?”他想喊住這兩個朋友?!澳銈兪菣z查委員會的人嗎?”
“是檢査委員會的,是檢查委員會的,”契若夫并沒有放慢步伐,像煞有介事地回答。
建筑工地。
長長的木跳板搭在座腳的壕溝上面。強有力的起重機輕巧地將材料吊到空中。載重汽車發(fā)出嗡嗡的聲音,從廢料堆和部件堆中難艱地鉆了出來。電焊的焰花,四散迸射。
“同志,請問,”契若夫問一個穿帆布工作服的姑娘說。“您在這兒看見過涅斯特拉托夫院士嗎?”
“沒看見這樣的人,”姑娘回答,然后抬頭望著天空。“在那這的起重機上有個什么委員會,也許他在那兒?!?/p>
在非常高的地方——在高聳著起重機懸臂的平臺上面,可以看見有一群人。
“好家伙……”契若夫深深地吁了一口氣說?!斑@下子只好爬了?!?/p>
拉賓和契若夫向上爬著。
“見鬼!”拉賓喘息地喊道?!拔椰F(xiàn)在才有些佩服咱們的火雞了,哪怕他一個星期只作一次這樣的旅行……”
突然傳來了一陣低微的鈴聲,起重機開始慢慢地轉(zhuǎn)動起來。下面浸沉在陽光中的美妙的城市景色,都歷歷呈現(xiàn)在這兩個朋友的眼簾中了。
鑲嵌著花崗石堤岸的莫斯科河閃閃地發(fā)出銀光,花園和公園一片蔥綠,高聳的建筑物的尖塔上放射著柔和的光芒。
“真美!”拉賓兩手抓住樓梯的橫檔,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喂,同志,同志!”有一個人從上面的什么地方探出身來向這兩個朋友叫喊。這個人面孔曬得黝黑,頭上戴著一頂細絨帽,身上穿著繡花的烏克蘭襯衣?!罢f實在的,你們到底要上哪兒去呀?”他驚訝地望著契若夫和拉賓。
“說實在的,我們是來找您的——假如您是這兒的首長的話,”拉賓簡短地回答,“我們要找涅斯特拉托夫。”
“找涅斯特拉托夫?!”
戴細絨禮帽的人苦笑了一下:
“噢,找涅斯特拉托夫……光這么一件事嗎?你們對青春長駐的秘密不感興趣嗎?”
“這是什么意思?”契若夫非常注意地問。
“就是這么個意思,這簡直是白費時間?!?/p>
委員會的一個委員嘲笑說:
“我們哪怕能見著他的簽字就好了——只要能做到這一點,我們就感謝不盡了?!?/p>
拉賓和契若夫彼此看了一眼。
“全都明白了,”契若夫做出了結(jié)論,“咱們可以回到罪惡的大地上去了?!?/p>
拉賓和契若夫慢慢地向大門走去。
“是啊,黃雀,咱們這位非??删吹呐笥阉坪跤悬c那個了……”拉賓沉思說。這時一個聲嘶力竭的喊聲打斷了他的話。
“注意啊!”
一個巨夫的桶子轟隆一聲在上面翻倒了,石灰,像傾盆大雨似的撒到了契若夫和拉賓的身上。
敞篷的“吉斯”牌汽車沿著熱鬧的莫斯科街道急馳。
滿身石灰的拉賓和契若夫靠在皮椅背上,愁眉不展。
“公民們,到普希金廣場啦,”司機報告說?!罢堊⒁?,這兒從前是斯特拉斯特羅修道院。現(xiàn)在卻樹立著亞歷山大·謝爾蓋耶維奇的紀(jì)念像。當(dāng)時這兒也有過駕駛員,也就是說——有馬車夫?!?/p>
敞篷的“吉斯”牌汽車沿著熱鬧的莫斯科街道急馳。
又是建筑工地高高的圍柵。從外面可以看見里面有起重機,可以聽見鈴聲、轟鳴聲、載重汽車的隆隆聲。
從土谷爾巴依來的姑娘所乘的那輛“勝利”牌汽車,又恰好在契若夫和拉賓的前面馳過。
一個身材滾圓的矮個子,掄著兩個握緊的拳頭,激動得眼睛里射出光芒,沖著拉賓和契若夫說:
“你們要找涅斯特拉托夫?!難道我就不要找涅斯特拉托夫嗎?!”
“你聽我說,”契若夫想插嘴,可是矮個子繼續(xù)沖著他們說:
“我等他等過了秋、冬、春整整三季!現(xiàn)在我可再也不等了!也許你們的這位涅斯特拉托夫,他根本就不存在?!也許他這個人只不過是個虛構(gòu)的影子,噢?!”
兩個朋友沿著建筑工地惆悵而緩慢地向出口處走去。
“怎么樣,”拉賓愁眉苦臉說,“現(xiàn)在問題漸漸清楚了……你認(rèn)為怎么樣?”
敞篷的“吉斯”牌汽車沿著熱鬧的莫斯科街道急馳。
兩個朋友沉默地坐著,滿身是石灰和油漆,褲子的膝蓋處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窟窿,上衣也揉皺了。
汽車沿著寬廣的莫斯科河畔的街道急馳。它越過喧嘩的大橋,轉(zhuǎn)一個彎,便停住了。
又是建筑工地,建筑工程辦事處。
一個上了年紀(jì)的女人用鉛筆輕輕地敲著桌子,苦惱地對契若夫和拉賓說:
“就是這么回事——在法律上,當(dāng)然是瓦西里·瓦西里耶維奇領(lǐng)導(dǎo)我們的這個建筑工程;可是在事實上:瓦西里·瓦西里耶維奇的確并沒有領(lǐng)導(dǎo)我們?!?/p>
黃昏。
克里姆林宮鐘塔上的紅星發(fā)亮了。
敞篷的“吉斯”牌汽車沿著街道急馳。
契若夫提心吊膽地看了看計數(shù)器,它已經(jīng)指著二百四十八個盧布這樣大的一筆數(shù)目了,于是他毅然決然向司機說:
“喂,現(xiàn)在回去吧!向后轉(zhuǎn)!回建筑事業(yè)管理局!”
就這樣,兩個朋友又重新回到了涅斯特拉托夫的會客室。傍晚。靜寂。
情況已經(jīng)大變,客人們都走了。窗戶上都放下了帷幔。掛在天花板上的球形磨沙吊燈照亮了四周。秘書在一張小臬子旁邊向一個女速記員低聲口授著什么,看樣子,他還說了一些逗趣的話,因為女速記員正在賣弄風(fēng)情哩。
契若夫和拉賓突然闖進屋子里來,他們的出現(xiàn)和他們的那副模樣立刻破壞了這里的安樂氣氛:他們只要稍微動一下,混凝土的灰塵就像陰慘的云霧似的從他們身上飛揚起來。他們每走過一步,就留下了石灰腳印。他們頭發(fā)蓬亂。面部的表情也沒有什么好兆頭。
秘書楞了一下,然后奔上前去:
“上哪兒去?!上哪兒去,同志這兒?!不是建筑現(xiàn)場??!”
“涅斯特拉托夫往哪兒?”拉賓發(fā)出了沙啞的聲音?!鞍阉唤o我?!?/p>
秘書認(rèn)出他們來了。于是在他的聲調(diào)中又流露出早晨那副傲慢勁兒。
“現(xiàn)在不是會客的時間,同志。”
“你聽我說,驕傲的青年人,”契若夫好聲好氣地說,“我的專長是修理人的腦袋,可是在我這一輩子從來也沒有像今天這樣,想來個大翻個……”
“涅斯特拉托夫在哪兒?”拉賓固執(zhí)地問。秘書還驚訝地看到拉賓在卷袖子。
“同志呀!肯定地跟你們說……”
就在這一瞬間,通向辦公室的那屬沉重的、以棉花襯里的漆布門打開了。涅斯特拉托夫衣著考究、一表堂堂的身姿出現(xiàn)在辦公室的門口。
涅斯特拉托夫正把一個上了年紀(jì)的、像首長模樣的人送了出來,他那溫存的、低柔的音調(diào)在會客室里縈廻著。
“……您別相信那些建筑工人的話,我親愛的朋友。他們啊,我親愛的朋友,都是些季節(jié)性的人物,可是咱們可要一輩子搞建筑!”
“好吧,咱們一定要弄清楚,一定要弄清楚,瓦西里·瓦西里耶維奇!”那個像首長模樣的人和涅斯特拉托夫握握手,走了。
直到這時,兩個朋友才撈到了說話的機會。,
“全都明白了。他根本就沒有離開過這兒,”拉賓小聲說?!安挥脩岩伞?dāng)咱們倆在莫斯科東奔西竄的時候,他一整天都坐在辦公室里!”
當(dāng)涅斯特拉托夫發(fā)覺會客室里有人之后,他對這兩個衣服全是皺摺、滿身都是灰塵的客人,投了一瞥厭煩而傲慢的眼色。
“你們是從哪兒來的,同志們?”他一面問一面朝著他們和秘書之間掃了一眼。
秘書搶上前去,口齒伶俐而急切地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我不只一次跟這兩位同志解釋過:瓦西里·瓦西里耶維奇……”
可是涅斯特拉托夫擺擺手止住了秘書的嘁嘁喳喳。他凝視著默默地站在那兒的拉賓和契若夫。
“天哪!”涅斯特拉托夫叫了一聲?!拔业奶炷摹悄銈冄健矣H愛的……什么時候來的?……從什么地方來?”他猛然醒悟過來了,向四周望了一眼,看見了熟悉的會客室、秘書和女速記員,于是又換了一副面孔?!暗轿业霓k公室里來,請吧,請進來。等你們好久啦!咱們談?wù)劇?/p>
“那可不行,”契若夫怒氣沖沖地說,“在這兒,在這間屋子里,我可只能殺人,不能談話!不是我們跟著你,而是你跟著我們一塊兒離開這里!”
“好吧,好吧。既然你們這么想走,那咱們就走吧?!?/p>
涅斯特拉托夫回頭望了秘書一眼:
“我現(xiàn)在去開會啦,”他說。然后就挽著兩位朋友的手走出去了。
出租汽車的司機沒有坐在汽車?yán)锏人麄儯诖箝T口不安地來回蹓跶著。
“想活動活動嗎?”拉賓和悅地問。
“那倒不想,”司機局促地回答,“公民們,請上車吧,你們知道計數(shù)器在響嗎?它是個說一不二的機器,可你們老是不出來?!?/p>
“好了,”拉賓坐得比較舒服了,于是開口說道,“就因為你那套作風(fēng),人家簡直把我們當(dāng)作騙子了!”
涅斯拉托夫笑咪咪地說:
“咱們干嗎要坐出租汽車呢?下來吧,坐我的車去?!?/p>
“那可不行,坐下吧?!?/p>
“開到雅烏茲河去!”拉賓向司機吩咐道。
“開得遠一些,”契若夫補上了一句,“開到犯罪更加方便一些的地方去?!?/p>
“吉斯”牌汽車沿著用花環(huán)似的路燈裝飾起來的莫斯科街道飛馳。黃昏時分的莫斯科像往常一樣變得更加美麗了。涅斯特拉托夫伸開兩只長胳臂抱住了兩個朋友的肩膀。
“哎,你們說吧。咱們多少年沒見面啦!”
“等一會兒,”拉賓冷笑著,“談知心話的時候還早啦。”
汽車開到了雅烏茲河畔。在前面,科杰里尼切斯基大街上,矗立著一幢聳入云際的大褸,像一座裝飾著彩燈的懸崖峭璧。
“這就是雅烏茲,”拉賓低聲地說。“停車!停車!你好呀,我親愛的……”
他從汽車?yán)锾鰜恚慌畔喈?dāng)?shù)偷臇艡谂苋?。昏暗的河水在柵欄外面靜靜地流著。
契若夫和涅斯特拉托夫從汽車?yán)镒叱鰜怼?/p>
“謝謝您,同志,”契若夫摘下禮帽向司機點點頭?!艾F(xiàn)在咱們要分手了,這是為了不要有證人在場……”他轉(zhuǎn)過身來對涅斯特拉托夫說:“瓦西里·瓦西里耶維奇,請你看一下計數(shù)器,你馬上就會知道:一個普通的蘇聯(lián)人為了導(dǎo)找涅斯將拉托夫院士,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p>
他走開了,并且用悅耳的男中音唱起來:
“……這樣,我們就開始了!……”
涅斯特拉托夫看了一下計數(shù)器,眼睛里充滿不愉快的神情,把手插到衣袋里去。
契若夫和拉賓站在岸上,心曠神怡地凝視著狹窄如帶的河流。涅斯特拉托夫走過來,站在他們旁邊。他的臉孔上流露出一種好像受了委屈的表情。
“蠢豬!”他充滿著感情地說?!澳銈兓ǖ袅巳偃藗€盧布!”
“這是好久以來第一次聽到這只火雞講人話!”契若夫滿意地指出?!斑@使我產(chǎn)生了一個念頭。”
“注意??!”拉賓快樂地說,“這就是它——雅烏茲,咱們現(xiàn)在就站在這兒,又是三個人。都站在它的岸上。難道你們不感到,咱們的幸?!侵恍∑拼?,仿佛此刻就會從河灣后面浮現(xiàn)出來嗎?”
契若夫欣賞地望著拉賓。涅斯特拉托夫勉強遷就地微笑著。然而拉賓愉快的情緒逐漸也感染了他。童年的歲月已經(jīng)倏然流逝,時光仍在不停地馳騁。
“貓老爺,貓老爺!”他溫和地說?!爸徊贿^是這撮胡子才把你改了樣罷了……可是你再瞧一下四周。難道這是咱們的雅烏茲嗎?”
拉賓環(huán)顧了一下:宏偉的磚石樓房環(huán)繞著小河;城市的上空籠罩著玫瑰般的顏色——五光十色的燈光在閃爍著。
“是咱們的,是咱的!”他丟了一個眼色?!澳闱频贪秺y扮起來了,砌起了磚石。可是反正是一樣,河水還是從同一個源泉流出來的……”
“反正是一樣嗎?!”涅斯特拉托夫覺得受了委屈?!盁o論對誰來說反正都是一樣嗎?是我們——建筑家,工程的建設(shè)者,建設(shè)了它!它讓我嘔了多少心血、賠上了多少健康和精力??!你知道嗎?”
“可憐蟲,”契若夫嘆息著,“他一個人,這只可憐蟲,就把它建設(shè)起來了。全都是他!”
“請原諒,的確是??!”涅斯特拉托夫開始激昂地說?!斑@可不像你解剖肚子。對不起,我說的是真話?!?/p>
“真話?”
“完全是真話?!?/p>
“嘿,火雞又吹牛了,又神氣起來了,”契若夫的眼晴閃射著淘氣的光芒。“他吹牛,薩莎,你說是不是?”
“是吹牛,”拉賓點點頭。
“那么,可不可以用老辦法呢?灌他一下怎么樣?不反對嗎?”
“灌吧!”
涅斯特拉托夫還沒有來得及平靜下來,他的兩個老朋友就使勁抓住了他的胳膊,把那肥胖的身軀托起來,抬到柵欄上面去了。
“弟兄們!”涅斯特拉托夫拼命抵抗,喊叫?!澳銈儻偭恕?/p>
但是拉賓和契若夫卻絲毫也不理會他的叫喊,而齊聲唱起歌來:
我們到資產(chǎn)者家里去做客,
把他們的骨頭全都折碎,
??!……更多的我們也不需要!……
在對岸,集結(jié)了一群好奇的人們。有一個老頭兒拿著一把小傘憤怒地指著這兩個朋友。
“流氓行為!”
“弟兄們!”涅斯特拉托夫央告道。“你們又不是醉鬼!要知道,咱們已經(jīng)不是孩子了!”
“你說,以后再也不這樣了,”契若夫用嚴(yán)厲的口吻說。
涅斯特拉托夫的頭倒懸著,他趁著他們停止擺動他的那一剎那,用凜然不可侵犯的語調(diào)說:
“立刻把我放下來。什么都應(yīng)該有個限度!”
“知道。來吧,薩沙?!?/p>
于是兩個朋友又唱起歌來:
我們到資產(chǎn)者家里去做客……
“以后再也不這樣了!”涅斯特拉托夫終于大聲喊了出來。
于是他們把他放了下來,他氣憤得氣也喘不過來。
“快訴你的苦吧,快訴你的苦吧!”契若夫勸告道,“訴完了你就會輕松一些?!?/p>
可是,涅斯特拉托夫扭過身來就想走。拉賓抓住了他的袖子。
“站??!”他和善地說,“要不然,以后你會害臊的?!?/p>
涅斯特拉托夫不滿地嘀咕著。契若夫帶著幾乎是職業(yè)上的興趣凝視著他。
“真是最愚蠢的孩子氣,”涅斯特拉托夫氣憤地喘息著,“我并不反對開開玩笑,甚至可以胡鬧一下,可是也總得有個分寸呀?!?/p>
“情況嚴(yán)重,”契若夫仿佛自言自語似的說,“給鬧糊涂了。我也沒有想到……”
“多荒唐!”涅斯特拉托夫拿出手帕,撣掉身上的灰塵?!拔业攘四銈兌嗑醚?,我想:咱們終久會見面的,我們一道去休養(yǎng),多少年來就打算……談?wù)勑睦镌?,回憶回憶往事?!?/p>
“呃,咱們的雅烏茲真好,”契若夫感慨地說,“只可惜一眼就能望見兩岸!”
“咱們要去旅行旅行,回憶回憶……”拉賓點點頭?!拔业呐笥褌?,我很滿意:咱們既不到加格勒去,也不到基斯洛沃德斯克去,更不到索契去,咱們要像咱們曾經(jīng)夢想的那樣,沿著咱們靜靜的、寬闊的俄羅斯河流航行。咱們會看見美麗的河岸,不論是在秋索瓦河,或是在卡瑪河和白河,總之,我們可以飽覽許多美妙的景物?!?/p>
“需要稍為治療一下,”涅斯特拉托夫皺皺眉頭,“你們想一想,我真是筋疲力盡了,因為經(jīng)常作各種演說和報告,得了肺氣腫的毛病。你們相信嗎?就是跟代表團出國的那一次,一個月內(nèi)竟作了七十次演說。一點也不憐惜人?。】墒且?,他們還是需要我呀!我現(xiàn)在只要稍微動一下,就喘不過氣來……夜里翻個身也喘氣,實在累極了……血栓性靜脈炎,而且心臟也開始出現(xiàn)了一些毛病。為了事業(yè),為了國家,應(yīng)當(dāng)珍惜珍惜自己呀!你們可以相信,我決不是為自己擔(dān)心。即使是坐坐輪船也好。新鮮的空氣,河水……當(dāng)然,如果相當(dāng)舒服的話?!?/p>
“有了!”契若夫突然揚揚得意地叫喊起來。
“有了什么?”涅斯特拉托夫懷疑地望著他。
“你等一等,別忙!”契若夫揮揮手?!拔椰F(xiàn)在要和薩沙叨咕幾句。就像會診一樣。作為一個病人,你是不能夠聽的?!?/p>
他彎下身子,興致勃勃地和拉賓低聲耳語著。
涅斯特拉托夫帶著掩蓋不住的擔(dān)心的神情,注視著他們。
“又在出什么鬼主意?”他問?!澳銈兊牧馐菑哪膬簛淼模匡@然是吃飽了沒事干?!?/p>
“請放心,”拉賓微笑著說,“黃雀想出了一個好主意?!?/p>
“什么主意?”
“你會知道的!”契若夫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不過這玩意兒就是需要時間,要不惜花費點力氣,而且還要犧牲自己的休息……所以這樁事對于你不合適……”
“這話怎么理解?意思就是說,咱們不去了嗎?”
“一定去!”拉賓說。
“車站見!”契若夫命令道?!按┥夏愕南亩Y服。你既然出了汽車費,那么車票就由我們負(fù)責(zé)吧!”
車站。
車站的圓形鐘的指針正指著十六點二十分。在月臺上,在升火待發(fā)的列車旁,像往常一樣,擁擠著預(yù)備動身的旅客。
一群帶著行囊和背包的快樂的大學(xué)生走過去了。一群孩子圍著一個上了年紀(jì)的女人,她大聲地點著名:
“奧利亞,別嘉,熱妮亞,娜塔莎……窩瓦到哪兒去了?”
于是所有的孩子眾口同聲地喊道:
“窩瓦!窩瓦!窩瓦!”
我們已經(jīng)認(rèn)識的那個從土谷爾巴依來的姑娘,也拿著一個小箱子跑過來,站住了。她從一個女售貨員那兒買了一根巧克力冰棍,又提起小箱子繼續(xù)奔跑——去找自己的車廂。
契若夫和拉賓站在月臺的出口處。
現(xiàn)在很難把他們認(rèn)出來了:拉賓穿的是帆布短外衣,高統(tǒng)獵人皮靴,肩上掛著軍用行囊和套好的釣竿;而契若夫卻完全是最平常的打扮——他戴了一頂滿是皺摺的扁平鴨舌帽,穿了一條帆布褲和一件曾經(jīng)是很漂亮的短袖上衣,只有掛在他背上的吉他,裝飾著漂亮的玫瑰色的帶子。
“這么說你不怕,”拉賓問,“第一次的效果可能會太厲害嗎?”
“扯淡!”契若夫愉快地說?!霸谶@種情況下,藥丸是沒有用處的,需要動外科手術(shù)?!?/p>
拉賓有些猶豫:
“是這樣的。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我總是有些擔(dān)心。你不認(rèn)為……”
“瞧!”契若夫打斷了他的話。
涅斯特拉托夫出現(xiàn)在月臺上。
他戴著一頂?shù)疑哪亟q禮帽,腦袋高人一頭,穿著一件白色風(fēng)衣,昂昂然邁著緩慢的步伐。一個矮小好動的女人和他并排走著,這就是他的妻子。她腳上穿著一雙窄小的高跟鞋,身上穿著一件寬腰身的時髦大衣,頭上戴了一頂插著彩色羽毛的綠帽子。涅斯特拉托夫的秘書小心翼翼地扶著她的胳膊。
在他們后面,跟著六個送行的人,他們對于所發(fā)生的事情只用手勢和面部表情來表達自己的意見。而在這六個人后面,還有一個搬運工人扛著一個橘紅色的大皮箱,累得喘不過氣來。
“瓦西里·瓦西里耶維奇!火雞!”
“什么?!”涅斯特拉托夫的妻子驚訝而憤懣地回過頭來望望。而涅斯特拉托夫卻慢吞吞地轉(zhuǎn)過頭來,詫異地瞧著這兩個朋友:
“是你們?”
“是我們!”
“嗯!”涅斯特拉托夫發(fā)出一聲冷笑?!暗拇_是穿夏禮服噢,難道咱們是去參加化妝舞會嗎?”
“全都可能,瓦夏!”拉賓神秘地回答,然后很殷勤地和涅斯特拉托夫的妻子寒暄起來?!澳醚?,葉琳娜·維雅切斯拉沃芙娜!您沒有認(rèn)出我們來吧?”
“您好,親愛的葉琳娜·維雅切斯拉沃芙娜!”契若夫接著說:“獵奇的獵人向您致敬!”
“你們好,你們好!”涅斯特拉托夫的妻子連珠炮似的說?!罢婷馈銈兪闶谦C奇的獵人啦,就連我在什么地方看過的那部影片也……”但她立刻又轉(zhuǎn)過身去和秘書絮叨起來了:
“這都是瓦西里的荒唐幻想!我經(jīng)常經(jīng)常地反對……什么回憶啦,什么童年啦……我不否認(rèn)他們都是很體面的人物,可是這畢竟不是我們這個圈子里的……而且瓦西里忘記了,在他的地位上……”
“我真是萬分驚訝,葉琳娜·維雅切斯拉沃芙娜!”秘書同情地回答。“沒別的話說,我真是萬分驚訝!”
“公民!”搬運工人使勁地憋出尖利的聲音問?!跋渥影岬绞裁吹胤饺パ剑磕囊还?jié)車廂?”
“同志們,票在誰手里?”
拉賓不聲不響地從短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個裝有火車票的信封來。涅斯特拉托夫接過信封看也不看,就點點頭說:
“啊哈,好極了,走吧!”
涅斯特拉托夫還是以同樣均勻的步伐向國際車廂走去,一面還同送行的人們低聲談笑。搬運工人扛著那只橘紅色的箱子跟在后面。拉賓和契若夫走在最后,他們的臉上流露出神秘的微笑。
“請吧!”涅斯特拉托夫說。他做出一種高貴的姿態(tài)把裝著車票的信封遞給一個留胡須的國際車廂的乘務(wù)員。
一個女聲在廣播:
“旅客們,再過三分鐘,從莫斯科到烏發(fā)的第二十四次快車就要從第一站臺開出了,請旅客們就座。再重復(fù)一遍……”
“對不起,首長同志!”留胡須的乘務(wù)員突然說。他驚訝地望著涅斯特拉托夫,把車票退還給他。“您這是硬席車票!”
拉賓和契若夫不動聲色地站著。
給涅斯特拉托夫送行的人們,臉上泛起了驚愕的神情。
“什么‘硬席’?!真是胡鬧!誰買的票?”涅斯特拉托夫張皇失措地轉(zhuǎn)過身來問兩個朋友。
“我買的,”拉賓甜密密地說。“你干嗎不高興呀,瓦西里?依我看,這是最好的票。你歡喜下面的位子,就坐下面;你歡喜上面的位子,就坐上面。而在國際車廂里,既悶熱又煩躁,并且一間只有兩個位子,可是咱們卻有三個人?!?/p>
暫時插不進嘴的涅斯特拉托夫的妻子,這時尖叫起來了:
“你要是去,就先打死我!馬上回去吧!我早就料想到了這一點!病人……”
可是誰也不聽她講的話。
“坐硬席車我不去!”涅斯特拉托夫用顫抖的聲調(diào)說。
“去吧!”
“不,我不去!”涅斯特拉托夫拼命吼叫。為了表示抗議,他便在自己的橘紅色的箱子上坐了下來。
“去吧,親愛的,去吧,現(xiàn)在回去可真太傻了?!?/p>
機車大聲而拖長地嗚嗚叫著。
旅客們從硬席車廂的窗口探出身子來了:一個是胡須斑白上了年紀(jì)的集體農(nóng)莊莊員;另一個是臉上帶著孩子氣的端莊的婦人;還有兩個圍著彩色頭巾的姑娘,他們充滿了興趣地注視著這一幕在月臺上表演的短劇,并且還代出了主意:
“喂,留胡子的,你把他的行李塞進來——這樣,他就會上車了!”
“叔叔,叔叔!你們要趕不上火車了,叔叔!”
經(jīng)過拉賓和契若夫兩人的共同努力,前推后擁,好容易才把涅斯特拉托夫弄上了車廂的出入臺。
哨子聲——列車開動了。
車廂從面前掠過,上面掛著一塊牌子:
莫斯科——烏發(fā)
在空蕩蕩的月臺上,一個穿鐵路制服的年輕的女工作人員正在詢問車站的值班員:
“剛才這兒干嗎吵吵嚷嚷的?”
“有幾個人把一個患神經(jīng)病的人推上九號車廂去了,”值班員平靜地回答?!翱礃幼?,是送來醫(yī)治的,可是沒治好!”
涅斯特拉托夫的妻子目瞪口呆,流露出幾乎是絕望的神情。
機車鳴叫著。
車輪均勻而緩慢地沖擊著鐵軌。
城市附近的建筑物、工廠的柵欄、莫斯科近郊的別墅,都落在后面了;在車窗的旁邊不斷閃過森林、小叢林、湍急的無名小河、綠色的原野。
遠程列車硬席車廂里開始了快樂而忙碌的生活。在車廂的門廊里,一個乘務(wù)員托著金屬大盤,上面的玻璃杯碰得叮當(dāng)作響。旅客們打開了箱子和口袋,里面裝著稱心可口的旅行食品:煮雞蛋、冷肉餅和炸雞。一個面貌和悅的軍人敞開夏季制服,沿著車廂的通道走著,尋覓想喝酒的人,提醒道:“來,喝它一杯好的?!币粋€高音歌唱的愛好者,把揚聲器的擴音機擰到頭之后,臉上充滿了幸福的微笑,傾聽著男高音愉快的高歌:
春天的花園里鮮花怒放,
春天里的姑娘更漂亮……
拉賓點上了一支煙卷,和悅地跟涅斯特拉托夫說:
“喏,車總算是開動了。要喝杯伏特卡來慶祝慶祝咱們愿望的實現(xiàn)吧?啊,瓦夏?”
涅斯特拉托夫躲在角落里,面色陰沉,他沮喪地不住嘮叨著。
“生氣啦!”拉賓親切地低聲說,可是他的聲音在車廂的另一頭都能聽見?!罢垎?,干嗎要生氣呀?年輕時的夢想正在實現(xiàn)呢。前面就是草原、河流、淺灘……”
他笑了笑,用愉快的男中音唱了起來:
怎么樣,朋友們!……
我們來唱個歌吧,朋友們,
歌唱那遙遠的邊疆……
“真是一個快樂的人!”一個上了年紀(jì)的集體農(nóng)莊莊員從上鋪探下身來,稱贊道。然后他又從上面爬下來重復(fù)說:真是一個快樂的人!工作做完了,現(xiàn)在可以去玩玩了,是嗎?”
“是啊,正是這樣!”拉賓笑著說。“請坐吧,老大爺,您一下子就看出來了。咱們?nèi)娜獾匕压ぷ髯鐾炅?,現(xiàn)往正是去玩哩。”
契若夫趁他們兩人正在聊天的時候,行動起來了,他從小箱子里拿出幾包什么東西和一個使人懷疑的嘩啷嘩啷作響的瓶子來,把它們擱在可以折疊的小桌子上,帶著欣賞的神氣,動手來擺弄罐頭。
集體農(nóng)莊莊員活躍起來了,他更加靠緊這兩個朋友坐了下來。
“吃午飯似乎也太早了,”他看了看那些包里的東西,懷疑地微笑著?!昂?,親愛的同志,這也算得是茶腸?讓我把我家里做的拿出來給你們嘗嘗吧!”
他鉆到鋪位底下,從木箱子里取出一根像手臂一樣粗細的沉甸甸的茶腸。契若夫高興得饞涎欲滴,把伏特卡斟到幾只塑料杯子里:
“請吧,老大爺!”
“好,祝賀咱們的相逢,祝賀咱們互相認(rèn)識!”
集體農(nóng)莊莊員慎重地舉起了酒杯:
“喝啦,玩啦——可別把事情給忘啦!”
“喝吧!”
于是他們喝了起來,一面呷著酒,一面還仔細地挑揀涼菜吃。大家很快就像老朋友似的,無拘束地進得更舒泰了。
路軌,車輪沖擊聲,繞向樹梢而去的機車的黑煙。
“同志們,請原諒,當(dāng)然,”集體農(nóng)莊莊員望著拉賓、契若夫和涅斯特拉托夫,好奇地問,“假使不是保密的話,是不是可以談?wù)勀銈兊降资歉墒裁吹模俊?/p>
拉賓指著契若夫,自告奮勇地回答:
“他是個大夫。這位,”他向涅斯特拉托夫偏了一下頭,“是最著名的建筑家。我嘛,是搞畜牧的?!?/p>
“是畜牧家嗎?”集體農(nóng)莊莊員高興地追問了一句?!耙溃蹅兊闹飨x明·彼得羅維奇·庫茲明也是搞這一行的!”他說完就把頭伸到車廂的通道里叫了一聲:“喂!謝明·彼得羅維奇·庫茲明同志!快上這兒來!”
謝明·彼得羅維奇走了過來,還一道來了兩個小伙子,他們態(tài)度莊重,不大愛說話,面孔曬得漆黑漆黑的。一個大胡子伯伯在他們后邊向車廂的隔間里瞧了一眼,于是集體農(nóng)莊莊員便給他作了一番介紹:
“這位伯伯是咱們集體農(nóng)莊的水神!也就是說,是土壤改良家?!?/p>
煙草濃郁的煙霧把周圍的空間都染藍了。大家隨便地聊開了。
“在兩年以前,”上了年紀(jì)的集體農(nóng)莊莊員敘述著,“在農(nóng)莊合并之前,像這樣的成績,我們真是連做夢也沒有見過。而現(xiàn)在呢,我們光是公積金一項就達到了兩百多萬盧布。……”
拉賓用拳頭輕輕地敲著膝蓋,向庫茲明解釋:
“我們獲得了一些成就,那是因為我們應(yīng)用了哈薩克斯坦畜牧家們的最寶貴的經(jīng)驗,應(yīng)用了像巴里芒特、依先茹洛夫、波爾沙科娃婭……他們的經(jīng)驗?!?/p>
“等一下!”庫茲明突然跳起來了,“等一下,同志,您貴姓呀?”
“拉賓?!?/p>
“是亞歷出大·費道羅維奇嗎?”庫茲明的臉上浮現(xiàn)出幸福的微笑?!拔衣犝f過您,亞歷山大·費道羅維奇,怎么一下子沒有想起來呢?再說,我還讀過您的文章啦。毫不夸大地說,我隨時都在注意著您研究出來的成績。今天能親自和您認(rèn)識,我非常高興!”
契若夫把伏特卡倒進塑料杯子里,然后建議說:
“喏,最后喝一杯怎么樣?”
“這位建筑家同志干嗎不高興呀?連酒也不肯跟咱們干一杯!”上了年紀(jì)的集體農(nóng)莊莊員問。于是所有的人就像接受了號令似的,轉(zhuǎn)過身來望著涅斯特拉托夫。涅斯特拉托夫帶著受委屈的神情,一個人孤獨地坐在隔間的角落里。
“你也許是病了吧,瓦西里?”拉賓同情地問。
“對,對,病了!”涅斯特拉托夫吞吞吐吐地回答,并且更進一步地往角落里面縮。
“不會有別的,準(zhǔn)是著涼了,”上了年紀(jì)的集體農(nóng)莊莊員同情地?fù)u搖頭。
“要躺著!而且要蓋暖和一些!”大胡子的土壤改良家很有根據(jù)地說。“我馬上去拿一件皮衣來,最要緊就是要發(fā)汗!”
他跑去拿皮衣了,車廂里響起了一陣咵嗒咵嗒的皮靴聲。
“您躺下吧,親愛的同志,躺下吧!”上了年紀(jì)的集體農(nóng)莊莊員固執(zhí)地勸告涅斯特拉托夫。
“可是我不想躺下!也不需要躺下!”涅斯特拉托夫想抗議??墒瞧跞舴虻膽嵟牡驼Z打斷了他的話頭:
“躺下,躺下!你自己說生了病,就應(yīng)該躺下。人家關(guān)心你,而你……”
于是涅斯特拉托夫就順從地爬到上鋪躺下來了。
不知道是誰的熱情的手給他蓋上了一件溫暖的皮衣。
這時,有人果斷地說:
“喂,公民們,拿著你們自己的東西,上我們那兒去吧。要不然這兒的烏煙瘴氣會把人憋死的。這兒,就是健康的人也會憋病的。走吧!”
大家都陸續(xù)站起來,躡手躡腳地走開了,盡可能不驚動“病人”。
只有大胡子的土壤改良家一個人留下來,他把涅斯特拉托夫身上正要掉下來的皮衣重新給他蓋好,并且規(guī)勸道:
“最要緊的就是要發(fā)汗!”
涅斯特拉托夫一動也不動地躺著,兩眼緊閉。
機車鳴叫,車輪沖擊聲。
黃昏。
突然聽到一個響亮的聲音:
“公民們,有各種夾心面包:有干酪的、茶腸的、大顆魚子醬的,還有餅干,點心……公民們,哪位想喝點兒,吃點兒嗎?”
一個頭上扎著白色花環(huán)、身上圍著白色圍裙的漂亮姑娘拿著一個托盤,沿著車廂走來。盤中有夾心面包,各色餅干,幾瓶啤酒和果子露。
涅斯特拉托夫一骨碌從床上跳起來,壓著聲音叫住了那個姑娘:
“姑娘,快點——一百(注3)——不,最好是一百五十。兩塊茶腸夾心面包,兩塊干酪夾心面包。請快一點!”
他急急忙忙地付了錢,然后迫不及待地端起小玻璃杯一飲而盡,貪婪地抓起了夾心面包。
“是啊,病人自己規(guī)定飲食啦?!”
涅斯特拉托夫打著嗝,受驚地朝著下面一看——原來契若夫、拉賓和庫茲明正站在通道上。
“你覺得怎么樣,瓦西里,好一些了嗎?”契若夫嚴(yán)肅地問。
“好些啦,好一些啦!”涅斯特拉托夫滿嘴都是食物,生氣地嘀咕著。
機車鳴叫。
車窗外閃現(xiàn)出一個燈火輝煌的車站站房,嘈雜的人聲和斷斷續(xù)續(xù)的手風(fēng)琴聲闖了進來。
拉賓霍地跳起來:
“格拉切夫卡,真的,是格拉切夫卡!”
“是的,”庫茲明肯定地說?!澳煜み@個地方嗎?”
拉賓激動而惶惑地微笑著:
“非常熟悉。1930年共青團區(qū)委會派我到這兒搞集體化運動來的?!?/p>
“原來是這樣,”庫茲明低聲說。然后他又轉(zhuǎn)身對契若夫說:“包里斯·彼得羅維奇,剛才您跟我們這些小伙子說起,您是怎樣去建設(shè)共青城的。我沒去過共青城,沒有機會去??墒顷P(guān)于集體化運動,我當(dāng)然記得很清楚……在德聶伯的建筑工程工作了兩年之后,就去打仗了,后來又去學(xué)習(xí),而現(xiàn)在就在集體農(nóng)莊里當(dāng)主席,別人告訴我一些驚人的事跡:譬如共青城啦,馬格尼托卡啦,它們真是那樣的激動著我的心。我并沒有到那些地方去過,可是就像是到過似的。有時我就這樣想:世界上還有什么地方能像咱們這兒一樣,能夠使這樣巨大的、這樣復(fù)雜的國家的生活和命運,跟咱們每一個人的生活和命運緊密地聯(lián)系起來呢?”
涅斯特拉托夫探下身子來注意傾聽著。
車輪均勻而緩慢地沖擊著鐵軌。
機車鳴叫。
又是汽笛聲。
一艘龐大而華麗的內(nèi)河輪船停泊在碼頭旁邊拉著汽笛,船舷上寫著:“葉爾馬克”。
正在裝貨。
強有力的起重機把裝著農(nóng)業(yè)設(shè)備和機器零件的巨大包裹和箱子輕巧地吊到空中??ㄜ嚥粩嗟貋硗缢蟆Fつw黝黑的碼頭工人鬧嚷嚷地在跳板上奔跑,跳板發(fā)出了嘎吱嘎噠的聲音。
離“葉爾馬克”不遠,有十來只駁船在船只停泊處等待輪班。
拉賓、契若夫和涅斯特拉托夫站在靠城市花園地段的高聳而陡峭的岸上。
壯闊的河水在下面奔流著。
契若夫深深地贊嘆道:
“好哇!的確,好!真好哇,瓦西里,對嗎?”
一列卡車發(fā)出隆隆的聲音,開到碼頭上來了。
“好,你們休息吧,弟兄們,”拉賓說,“我去弄交通工具?!?/p>
“等等!”契若夫止住了他,“你帶了多少錢?”
“兩千。”
“拿來。全部都拿來!咱們合在一起吃吧!”契若夫果斷地說。他從拉賓手里取過一迭鈔票來,點了點,還在筆記本上用鉛筆記了一下;然后又回過身來問涅斯特拉托夫:“你有多少,瓦西里?”
“三千,”涅斯特拉托夫回答,并且伏伏貼貼地把錢交給契若夫。
“好極了,”契若夫點點頭,“我還有二千五百。就這樣,”他用教授在大課堂里所慣用的語調(diào)說,“請注意討論的進程!旅行二十天,不能苒多了??紤]到新近的降低物價,估計每個人兩百盧布就夠花了?!?/p>
“慢點!”涅斯特拉托夫拍拍手。可是契若夫執(zhí)拗地繼續(xù)說:
“咱們再撥出五百盧布——請注意討論的進程——作為交通工具費。余下來的就……”
“等一等,等一等,教授,”拉賓不安地插嘴說,“你未免扣得太緊了。親愛的朋友,總得留下一些作為意外的開銷吧?!?/p>
“還有什么意外開銷?什么樣的意外開銷?賭賬嗎?賄賂哪一個負(fù)責(zé)干部嗎?”
“這很難說!”
“好吧,”契若夫考慮了一下,慷慨地同意說?!熬驮俅蛞话俦R布的意外開銷。就這樣,請拿著吧——五百盧布,”他微微彎一下身子,把五百盧布遞給拉賓,“作為支付交通工具的費用。咱們?nèi)齻€人旅行用的現(xiàn)款,全部就是七百盧布,這可是個空前未有的數(shù)目?!?/p>
拉賓沉默不語,帶著一種責(zé)難的神情,搖搖頭。
“嘿,好呀,黃雀,”涅斯特拉托夫用嘶啞的聲調(diào)說,“那剩下來的錢干什么用呢?”
“作為我們航行的費用呀!”契若夫含含糊糊地回答,然后就大聲地唱起歌來:
我們?nèi)ズ叫邪?,我的同志?/p>
到遙遠的地方去,
因為啦一啦一啦一啦一啦,
我們的目的美極啦!……
郵政局。
契若夫在一張郵政局匯款單上一筆一筆小心地寫著:
“古比雪夫。郵政局。留交。瓦西里·瓦西里耶維奇·涅斯特拉托夫。陸仟叁百盧布?!?/p>
“你瘋了!”涅斯特拉托夫大叫起來,他企圖撕掉契若夫手里的匯款單?!拔疫€以為這是開玩笑呢,可你……”
“別抓住我的手,”契若夫像煞有介事地說,“人家瞧著你哩!”
碼頭。
貨快裝完了。
船梯旁邊站著三個人:一個是從土谷爾巴依來的姑娘;另一個是穿著內(nèi)河航運工作人員制服的高個子的年輕人——“葉爾馬克”號船長的助理謝爾蓋·彼德羅夫;還有一個是三十來歲長著淡顏色頭發(fā)、十分姣好的女人——邊區(qū)畜牧研究所的科長——娜塔里婭·謝爾蓋耶芙娜·卡琳尼娜。他們正悠閑地眺望著碼頭工人們來回地奔跑。
“不過,也用不著煩惱,卡秋莎,”謝爾蓋望著從土谷爾巴依來的姑娘說。顯然,這句話他已經(jīng)說過上百遍了。
“‘用不著煩惱’,你倒說得好,”卡嘉懊喪地冷笑說,“我可要受處分啦——到那時候就糟了?!?/p>
“是要受處分的,”娜塔里婭·謝爾蓋耶芙娜氣憤地皺皺眉頭說。“可是不是你,卡秋莎!事情多奇怪:建設(shè)畜牧城——進行這樣巨大的建筑工程,可是就沒有真正的領(lǐng)導(dǎo)和頭腦。你們的聶霍達,如果沒有上級的指示,連打個噴嚏都不敢。他動不動就拿莫斯科,拿涅斯特拉托夫來做借口?!?/p>
“可涅斯特拉托夫卻連想也沒有想到咱們,”卡嘉苦惱地斷定說。
“不過也用不著煩惱,”謝爾蓋重復(fù)了一句。
“用不著,用不著!”卡嘉突然被激怒了?!澳愣枚?!”
“可總比你懂得多些!”
“啊哈,比我懂得多些?”
“好啦,好啦,好啦,別吵嘴啦,朋友們,”娜塔里婭·謝爾蓋耶芙娜微笑著說。“要不然,整個這條航線上的人都要議論你們了:不見面嘛,說苦悶;見了面嘛,就吵嘴?!?/p>
她從地上提起一個小箱子來,低聲問道:
“您把我們安頓在一塊兒了嗎,謝略沙?”
“是的,娜塔里婭·謝爾蓋耶芙娜,已經(jīng)把您和卡嘉安頓在一個房艙里。”
“好,那么我去安排一下?!?/p>
她向卡嘉和謝爾蓋點點頭,沿著扶梯慢慢地走上輪船去了。
卡嘉目送著她。
“她真漂亮?!?/p>
“漂亮,”謝爾蓋同意地說?!奥犝f,要委任她當(dāng)你們土谷爾巴依畜牧研究所的所長哩?!?/p>
卡嘉冷笑說:
“首先還得把土谷爾巴依建設(shè)起來哩。……”
拉賓、契若夫和涅斯特拉托夫出現(xiàn)在通向船只停泊處的寬闊的木梯梯臺上面。他們站住了,眺望著輪船。涅斯特拉托夫肩上扛著那只出色的橘紅色箱子,呼呼直喘地問:
“喂,咱們的鋪位……一定是在甲板上的羅?!”
“怎么想的?”拉賓帶著不屑的神情回答?!罢l愿意坐在甲板上去旅行呢?嘈雜、忙亂……不,咱們夢想的不是這個?!?/p>
三個朋友往下走向船梯。
“拿出船票來!”涅斯特拉托夫說。
“為什么要票?”拉賓驚訝地問?!拔覀儾恍枰??!?/p>
他向站在船梯旁邊檢票的一個翹鼻子的船員點點頭,就像是老朋友似的,愉快地說:
“我們來了!這兩位同志和我是一起的——可以嗎?”
船員微笑:
“請吧,請吧!全都準(zhǔn)備好了,首長同志!”
“跟我來!”
拉賓帶頭沿著搖晃的跳板走著,涅斯特拉托夫肩上扛著箱子跟在他后面,帶著微微冷笑的契若夫走在最后面。
涅斯特拉托夫走上了船舷之后,便躊躇不前了:
“現(xiàn)在上哪兒去呀——往上走?還是往下走?”
“盡管一直走,”拉賓命令道。
他領(lǐng)著朋友們沿著直通船艙的過道,從右舷走到左舷,最后在欄桿旁邊停住了。他很神氣地伸出一只手來:
“注意!請欣賞一下吧,可是甭喝采啊!漂亮吧,喏?”
下面,一只寬闊的漁民用的木筏,用纜索系在輪船的船舷上,在水面上微微地?fù)u晃著。木筏上面搭了一個用粗柳條編成的棚子。
“漂亮吧,喏?”拉賓重復(fù)了一句。他用胳膊肘向微笑著的契若夫輕輕地碰了一下。
“真美??!”契若夫說。
涅斯特拉托夫困惑和氣憤得說不出話來,只是喃喃地念叨著:
“這個?!……你說的是這個……咱們坐這個去航行?!……”
“就是這個!”拉賓一本正經(jīng)地肯定說?!敖ㄖ茖W(xué)院正式院士同志,這個叫做木筏。以后在河上不叫‘航行’,而叫‘漂流’?!?/p>
“對!”出現(xiàn)在拉賓背后的那個翹鼻子的船員說,然后就走到拉賓旁邊站住了?!昂伲痉ぷ?,這玩意兒可美呀。不顛簸,也不搖晃;你想停就停,你想走就走。生活?。‘?dāng)然也容易掉進水里,怕狼就別進樹林……”
“聽見沒有?”拉賓望了望涅斯特拉托夫,然后便跨過船舷的欄桿,跳到木筏上去了?!鞍研欣钸f給我!”
契若夫把吉他、行李袋和涅斯特拉托夫的橘紅色箱子都遞給了他,然后自己也走下來了,并且還扶著仍然處在呆癡狀態(tài)中的涅斯特拉托夫走上木筏來。
“咱們都有些什么呢?”拉賓以向?qū)У目谖钦f。“咱們有漂亮的搭著棚子的木筏。棚子里有三張最好的床鋪。順便說一下,靠邊的一個鋪位是我的,請你們可別占用!”他搬起了一支搖櫓,“櫓嘛——這是技術(shù)革新。然后嘛,正像前面已經(jīng)說過的,不顛簸,不搖晃,風(fēng)啊,天空啊,生活?。〈L!”他拍了拍涅斯特拉托夫的肩膀,又向契若夫眨眨眼睛,“您可以下命令了——全速前進!”
“演員!”船員帶著不知道是贊許,還是嘲笑的神情說,隨后就問他們。
“解開纜索嗎?”
“請解開,老兄,請解開吧!”
船員敏捷而靈巧地解開了纜索,把纜索頭拋給拉賓,于是這只浮在水上的木筏便緩緩地離開了輪船。
契若夫把涅斯特拉托夫的禮帽扔到空中去:
“烏拉!”
禮帽掉到水里。
船員用兩只手兜成一個“話筒”,大聲地喊著:
“一路順風(fēng)!”
卡瑪河。
夕陽照耀在綠色的河水上,反射出眩目的光芒。工廠的建筑物,鐵路支線的進站線,河上運動站的像玩具似的漂亮的跳水臺,都接二連三地在面前掠過。
涅斯特拉托夫穿著大衣,沒有戴禮帽,坐在自己的橘紅色箱子上,默然遠眺著。契若夫正專心擺弄著釣魚的用具,而拉賓卻懷著愉快的心情在吹口哨,還不時帶著嘲弄的神情瞅一瞅涅斯特拉托夫。
“照您的看法,教授,”拉賓鬼鬼祟祟地俯身貼近契若夫的耳朵邊說,“咱們的病人怎么樣?。俊?/p>
契若夫聳聳肩膀:
“醫(yī)療過程進展得很正常?!彼肓艘幌轮?,又補充說:“不過說句老實話,木筏的這個主意,并不是你能想到的最好的一個主意。不過倒是不錯的休息!”
“可是你在錢上開了個愚蠢的玩笑嘛!”拉賓生氣地輕聲回答,然后站了起來?!霸蹅儎e再計較這些了,黃雀!咱們,我親愛的,不是作悠閑的游蕩;而是在進行嚴(yán)肅的科學(xué)的心理實驗。也就是說,是進行火與鐵的鍛煉!”
拉賓走近涅斯特拉托夫,問道:
“煩悶嗎?”
“美呀!”涅斯特拉托夫突然以一種完全與這句問話不相協(xié)調(diào)的語調(diào)答道。拉賓高興得幾乎哽住了,于是狂喜地喊道:
“美?!嘿,你呀,去你的吧!教授,您聽見院士說什么了嗎?他說,他喜歡這兒……”
涅斯特拉托夫用一只皮鞋的鞋尖碰碰木筏上的板子:
“我并不喜歡這兒。我喜歡的是那兒!”他用感情奔放的手勢指點著那靜靜的卡瑪河。晚霞在高高的天幕上奔馳。綠茸茸的兩岸。
沉默。
河岸上的樹林后面出現(xiàn)了少先隊夏令營的帳篷,一小群赤腳的孩子尖聲地叫著、笑著,向河邊跑來。響起了清脆而嘹亮的少先隊的號音。
拉賓拉長聲調(diào)說:
“睡吧,睡在帳篷里吧……”
“呸,你呀,突然又迷迷糊糊地想起了什么往事啦,”契若夫含著一種詭譎的微笑?
米哈依爾·卡拉托佐夫50年代拍的彩色片,還算比較有意思的一部喜劇片。只在網(wǎng)上找到國語配音版,畫質(zhì)實在是渣。此時卡拉托佐夫還未和烏魯謝夫斯基進行合作,因此也沒有像后來那幾部著名的黑白片一樣嘗試“情緒攝影”的風(fēng)格。
7/10,社會主義贊歌。
7.3;都說患難見真情,可都沒有患難該怎么讓你明白我的真情
4/10
彩色/人人影視YYeTs字幕組
社會主義光環(huán)下 的逗逼友誼!
經(jīng)典的
觀影盤點期,看過留腳印
前半部分,三個好友間相互打趣挺有意思,但是到了后面,就有些主旋律的味道,沒那么好玩兒了。
拍得詩情畫意,三個主要人物形象的塑造也非常成功。有著俄國人特有的那種浪漫氣息和樂觀精神,喜劇的呈現(xiàn)也極富俄羅斯民族特質(zhì),讓人感嘆那質(zhì)樸純真的舊時光。卡拉托佐夫已經(jīng)在影片中用比較委婉溫和的方式呈現(xiàn)出當(dāng)時蘇聯(lián)社會主義建設(shè)中存在的一些問題了,主要是官僚主義作風(fēng)問題嚴(yán)重,人民空有一腔建設(shè)祖國的熱情卻礙于領(lǐng)導(dǎo)者的愚昧保守而無法施展。
原來是《雁南飛》的導(dǎo)演,配音版出戲,但是整體質(zhì)量尚可,幾處轉(zhuǎn)場的安排不錯,官僚主義批判的力度也足夠,可惜主旋律的說教意味實在讓人呵呵。
三星半的樣板戲
朋友一生一起走 那些日子不再有
溫和的社會主義喜劇
又爬樓又下河還騎馬
官僚主義諷刺到點!
7。三人泛舟河水平,佳人難忘舊日情,這片竟然有國配,開著優(yōu)酷配音看
還可以 老蘇聯(lián)片子還是可以的
可愛
昔日舊友重相聚,柳條木筏泛舟行。幽默洋溢憶孩提,忠實朋友永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