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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我做漆園吏已有十年，十年來我兢兢業(yè)業(yè)、勤勤懇懇，希望國家能讓我承擔(dān)更大的責(zé)任……”
“莊周，你的辛勞國家是知道地，也一直準(zhǔn)備培養(yǎng)你這樣上進(jìn)的年輕人，你的路還很長，要更加努力地為國家工作……來，喝酒，喝酒……”

送走國都派來巡視的官員，我悶悶不樂地坐在河邊看魚。
“在水里自由自在地游啊游，這些魚多開心啊?！?br>惠施就喜歡跟我抬扛：“你不是魚，怎么知道它們開心呢？”
“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我不是你，不知道你，你不是魚，不知道魚，這是肯定地……”
“閉嘴”

每天日出日落是最美的時候，我開心不開心的時候，都喜歡躺在河邊的山坡上看風(fēng)景。我總是望向南方，每年春天國都巡視的官員都從那邊來，十年前秋水也是向那邊走的。時間過得真快啊。

一直呆到肚餓，我和惠施分開，向家走去，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老婆站在門口等我。今天她身邊多了兩個人，應(yīng)該是孟軻和楊朱。我才想起來約好請他們來我家吃飯，于是加快了腳步。另一邊還站著一個，肯定是那個討厭的吳起，幾天前他找上門，纏著要拜我為師，我不禁皺起了眉。

果然我一走近，吳起就湊上來：“莊大人……”他還是用力地握著那把破爛的短劍。我裝作沒有看見他，繼續(xù)向屋里走去。吳起不知說什么好，呆呆地站在原地。孟軻和楊朱顯然已經(jīng)聽春水講了吳起的事，在我身后隨口跟他搭話。

“人應(yīng)該有仁愛之心，你不要天天念念不忘報仇血恨……”我搖搖頭，孟軻在學(xué)校里呆太久了，不知道社會是什么樣。
“應(yīng)該有？應(yīng)該的事情多了，有幾個人真正能做到？那些禽獸士兵殺我家人，污辱我的媽媽和姐姐，哪里有仁愛之心，我恨他們，我恨天下人……”吳起稚嫩而狠毒的聲音令我很不舒服。

孟軻不說話了。楊朱陰陽怪氣的接道：“你想報仇，不一定要學(xué)文武全才，出將入相，有錢能使鬼推磨，何況是殺人呢？我可以教你怎樣賺大錢，不過我的學(xué)費很貴喲，你有錢嗎？有富親戚嗎？有祖?zhèn)鞯膶氊悊幔抗?br>吳起沒有回答，我轉(zhuǎn)過身去，招呼這兩個活寶朋友，“快吃飯啦”，一面就看見那個小孩怨恨地瞪著楊朱，楊朱卻滿不在乎地繼續(xù)打著哈哈。

連我自己都奇怪，怎么會跟這樣兩個怪人做朋友。
    
孟軻三歲時父親就死了，他和母親相依為命。孟軻很聰明，他家離墓地很近，于是他就學(xué)會祭祀。孟軻的母親希望兒子有出息，就把家搬到街上。鄰居是家屠戶，孟軻又學(xué)會了屠宰。于是母親又搬家到學(xué)宮邊。夏歷每月初一，官員在文廟行禮跪拜，揖讓進(jìn)退，孟軻見了，一一記住。

孟軻的母親看了很高興，就在學(xué)宮邊定居下來。她很嚴(yán)厲地監(jiān)督孟軻的學(xué)習(xí)，稍有松懈，就把正在織的布剪斷，提醒兒子不要半途而廢。孟軻果然沒有辜負(fù)母親的良苦用心，一直學(xué)習(xí)成績優(yōu)異，開家長會的時候，班主任總是讓孟軻的母親介紹先進(jìn)經(jīng)驗。老人家操勞一生，最后在病床上看到兒子的大學(xué)文憑，笑了笑，欣慰地離開了人世。

孟軻很傷心，埋葬了母親，背著很多書四處游蕩。有一天春水洗衣時不慎失足掉進(jìn)河里，孟軻正好經(jīng)過，雖然他不會游泳，還是勇敢地跳下水，把春水救了上來。之后我托關(guān)系在國都的大學(xué)幫他找了一份助教的工作，兼作圖書館管理員。這個職位簡直是為他設(shè)計的。孟軻在工作之余經(jīng)常來我家做客，我把他當(dāng)作弟弟一樣。春水總要做豐盛的飯菜招待他，有時也幫他洗衣縫補(bǔ)。

春水內(nèi)心卻很不喜歡楊朱，只是礙于我的面子從不表現(xiàn)出來。其實認(rèn)識的人沒有人喜歡他。楊朱在魏國做很大的生意，想盡一切辦法聚斂錢財，他的伙計和顧客都備受盤剝，楊朱還放高利貸，很多人因此傾家蕩產(chǎn)。楊朱卻不在乎自己惡名遠(yuǎn)揚(yáng)，也沒有任何良心的自責(zé)。他有一句名言：“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

我認(rèn)識楊朱很久了，我們是自小的玩伴。記得第一天上小學(xué)時，楊朱就和語文老師對著干。老師說：念一，同學(xué)們都跟著念，只有楊朱一言不發(fā)。老師連哄帶嚇，還請家長，好不容易楊朱終于肯念一。老師很高興：“現(xiàn)在跟我念二”。楊朱把書扔到地上，“我就知道，念了一就會念二，還有三四五六七八，還要寫作業(yè)，考大學(xué)，所以我就不念一?！闭f歸說，他最后還是一直念到財經(jīng)的博士。

楊朱也經(jīng)常和我一起看風(fēng)景，他不像惠施那么多話。有一次我們?nèi)ヅ郎?，在半山碰到很多岔路，他在岔路口呆立良久，竟忽然悲從中來，淚如雨下。我說，隨便走一條吧，楊朱卻轉(zhuǎn)過身，沿來路走了回去。

在飯桌上，孟軻講學(xué)校里來了一個教陰陽之學(xué)的教授，叫鄒衍。鄒衍精通各種算命的方法：從龜殼、風(fēng)水直到手相、星座等等，他不止為別人算命，自己生活工作中一切的抉擇也都要求教天意。孟軻表示對此既不贊成也不反對，因為讀書時就學(xué)過：“怪力亂神，子所不語，六合之外，存而不論”，先賢還說不妨參加宗教活動，“祭(祖)如(祖)在，祭神如神在”。

楊朱忽然冷笑道：“果然是圣賢，真TMD圓滑，就裝吧……不知道鄒教授有沒有算過自己什么時候發(fā)達(dá)，不用再教書，窮得丁當(dāng)響。他還應(yīng)該算算自己什么時候嗝屁，預(yù)先發(fā)訃告，收白包，也算死得其所。哈哈……”孟軻漲紅了臉，他經(jīng)常被楊朱刻薄的觀點駁得啞口無言，但心里從來沒服輸過。

酒足飯飽，我送二人到門口，看見吳起還落寞地站在那里。春水拉拉我的衣角，輕聲說：“這孩子怪可憐的，你盡量幫幫他吧。”我想了想，走上前去，“我不會教你的，你就死了這條心。不過我可以幫你找份屠夫的工作。這跟你的理想有很大距離，但是能混口飯吃。想當(dāng)官，想報仇，至少要先活下來。明天早上你過來，我?guī)闳ヒ姲挾??！泵陷V聽見，感興趣的說：“明天我也想見見皰丁。”

皰丁是個和藹的胖子，和人們平時想象中的屠夫一樣。他熱情地把我們迎進(jìn)屠宰場，四處彌漫著血腥的味道，但沒有戰(zhàn)場的殺氣，反而令人聯(lián)想到宴席的迷醉。我把來意說明，皰丁爽快地答應(yīng)了。“我們正缺人手，現(xiàn)在的年輕人沒有愿意做這種又臟又累的活，都夢想成就大事業(yè)?！?br>
吳起不情愿地穿上屠夫的圍裙，皰丁卻不在意他的怠慢，熱情地介紹著工作。有人拖來一頭牛，皰丁伸手摸到自己專用的屠刀，就馬上像變了一個人。運刀的動作就像舞蹈一樣優(yōu)美，聲音有如音樂一樣動聽。我欣賞過很多次皰丁高妙的屠技，含笑看著他，據(jù)說普通的屠夫一個月要磨禿一把刀，但是皰丁的刀已經(jīng)用了十九年，卻還像新的一樣。孟軻和吳起卻都掩飾不住自己的驚訝。

最后皰丁收起刀，整頭牛嘩啦一聲散在地上，皰丁抬起頭，遠(yuǎn)望四方，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沉醉了片刻以后，皰丁低頭把屠刀擦干凈收起來，又變回那個和藹的胖子。吳起終于收起了他該死的憤青表情，若有所思。

我看到吳起緊握自己劍的樣子，就知道他不會在我這里做很久，我像他這么年輕的時候，也夢想做一個偉大的劍客。我廢寢忘食地練劍，有一天終于覺得自己有所小成，去拜名家為師。

我努力地表現(xiàn)自己，大師卻說：“你很有天賦，可惜你長得不像一個劍客。劍客應(yīng)該身高八尺，棱角分明，神情冷峻，聲如震雷。身穿白衣如雪，一手寶劍，一手玉簫，迎風(fēng)而立于山頂，抬頭望天，誰叫也不理，下雨下雪也屹立不動，那才叫做劍客。你呀，卻身材矮胖，滿臉橫肉，細(xì)聲細(xì)氣，還是回家殺豬去吧?！?br>
我急忙說：我馬上去買白衣服，用力地勒住小肚子；我個子矮，但可以站得更高一些，踮起腳尖。你聽，我能用樹葉吹好聽的小調(diào)，我還可以天天憋著嗓子說話。你看，雖然我的脖子上肉多，但也能仰到水平。大師說：切，就關(guān)上了門。我站在門外想了很久，也許他說的對，我決定做一個偉大的屠夫。

耳邊忽然響起剁肉的聲音。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是孟軻。他挽起長袖，用力地?fù)]舞一把厚重的砍刀，片刻便將一大片牛排剁成很多小塊，放下刀，也是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皰丁走近去，仔細(xì)打量著肉塊，嘖嘖稱贊：“厲害，厲害，全都一般大小，斷口整齊……”
孟軻不好意思地說：“我小時候跟鄰居學(xué)的?！?br>“可惜孟老師沒有做屠夫……呵呵，我說傻話了，還是讀書有出息，是正道。”
孟軻不說話了，也若有所思起來。
    
又一個悠閑的下午，我在山坡上看風(fēng)景。鄰家的孩子跑來：“莊叔叔，不好了，嬸子突然病倒啦?！蔽覈樢惶榔饋硐蚣遗苋?。忽然想起一個不祥的傳言，說春水家的女人有一種遺傳的怪病，活不過三十歲。春水嫁給我時正好二十歲，我?guī)缀跬宋覀兂杉乙呀?jīng)有十年了。

我有很久沒下廚了，因為一直都是春水做飯給我吃。其實年輕時我還是喜歡做飯地，我努力地回想，做了我最拿手的蒜苔炒肉，嘗嘗覺得還成。我把春水扶起來，喂給她吃，春水漸漸有些精神。
“你做菜還是這樣好吃?！?br>“你有吃過我做的菜嗎？”
“你忘了，我第一次去你家玩，你就給我做蒜苔炒肉吃。我很喜歡，可惜結(jié)婚以后你就再不做菜了。”
我想起來了一個依稀的樣子，那確實是我的過去，但又像在回憶另外一個人，不知不覺我變了很多?！鞍Γ厴I(yè)以后工作忙……”
“恩，記得你曾經(jīng)說過要努力奮斗，有朝一日出人頭地，拜將封相……”
我接道，“……坐鑲花紋的寬大馬車出使天下各國，讓我的夫人穿金戴銀……”我黯然的搖搖頭，十年了，我仍然是個小小的漆園吏。我知道我很可能永遠(yuǎn)也沒有升遷的希望了。
“那時我就暗暗地想，一定要嫁給你。穿金戴銀我不敢想，我從小就是個普通的女孩，不過我喜歡你那種狀態(tài)，和別的男孩不一樣?！?br>不一樣嗎？其實每個人都經(jīng)歷過這個階段。但最終還是一樣，就像楊朱最后還是要念一，讀博士。
“我就是喜歡聽你說你的夢想，可惜后來你再不說了。再講講啊?！?
“我……”我張口結(jié)舌，無言以對。那時我什么都不懂，但什么都敢想?，F(xiàn)在我讀了更多的書，經(jīng)歷了更多的人和事，為什么反而沒想法了呢？
“……我還喜歡你鼓盆唱歌，好姐妹們都羨慕我有這樣多才多藝的男朋友呢?！蔽一腥幌肫穑┥碓诖驳紫路税胩?，找出了我原來天天帶在身邊的瓦盆。擦干凈厚重的灰，我輕輕地敲，找著熟悉的旋律。不覺唱出最流行的一句：“我是一只小鴨子，咿呀咿呀喲……”
春水咯咯地笑起來，蒼白的臉色浮現(xiàn)出激動的紅暈，“就是這個，真好，我好久沒聽到了，哈哈……”
我唱了一遍又一遍，還有其他很多首兒歌。直到春水甜甜地睡去，我覺得嗓子有些啞，但卻有種莫名的開心。春水翻了個身，含糊不清地說著夢話：“秋水，你在哪呢？姐姐想你，莊周也一直記著你……”
我呆住了，半天才回過神來，端起瓦盆，輕輕走出屋子。仰望天空，今天的月亮非常圓?？戳税胩煸铝?，還想唱歌，我大步向遠(yuǎn)處走去，直到不會打擾春水和鄰居的地方?！拔沂且恢恍▲喿?，咿呀咿呀喲……”

這天安頓春水午睡以后，我又到河邊看風(fēng)景，不知不覺也睡過去。我又夢見了秋水，每當(dāng)我說“在水里自由自在地游啊游，這些魚是多么開心啊”，她就說：“在天上自由自在地飛啊飛，這些鳥是多么開心啊?！?br>
秋水說完，用力地推我，“莊周，太陽都曬屁屁了”。我開心地說：“我又夢見你了。”“傻瓜，不是做夢，我真的回來了。”我恍惚地睜開眼，秋水笑吟吟地看著我，她的眼角多了些皺紋，但她的眼神還是那樣清澈。我呆呆地抱住秋水，一縷秀發(fā)掠過我的臉頰，我聞到了她熟悉的味道，喃喃地說：“你回來了……”。

我放開秋水，“去看看你姐姐吧，她病了?！鼻锼W過一絲憂色，“這些年她過得好嗎？”秋水轉(zhuǎn)過身，看著來路，嘆口氣道：“楚國馬上要打過來了。”我大吃一驚，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大批的難民正蹣跚而來。

楚國大軍即將出征宋國的時候，墨翟來拜見楚王?！坝袀€人開好車、穿名牌時裝，吃大餐，卻去偷鄰居家的破車爛衣服和窩頭吃，這是什么人啊？”
楚王回答：“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對于普通人，這是盜竊，按律砍手；對于王來說，這是天下！”墨翟無言以對。

“名匠魯班已經(jīng)為我造了云梯，這次一定要滅宋?！?br>墨翟提出要和魯班比試，“他助大王滅宋，我就要幫宋國抵抗大王?！?br>于是楚王召見魯班，雙方擺開模擬的城池，魯班連著變換了九種攻城的方法，都被墨翟一一化解。魯班又想了半天，說：“我知道怎么對付墨翟，但現(xiàn)在不能說?！蹦孕π?，卻不說話。

這天晚上，墨翟慢慢走回楚國國賓館，快到一個路口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無聲地笑了。墨翟輕輕地退回去，邊走邊在地上揀了一塊順手的磚，凌空揮動幾下，從上一個路口繞過去，再轉(zhuǎn)兩個彎，就看見魯班拿著磚埋伏在路口拐彎處。

魯班正在聚精會神地等待墨翟出現(xiàn)，忽然感到肩膀上有人拍了一下，本能地回過頭來。墨翟手急眼快，一磚拍在他臉上。魯班慘叫一聲，倒在地上。墨翟搖搖頭，“我當(dāng)流氓的時候，你還在哪里玩泥巴呢?！庇米懔庥峙牧藥状u，唱著歌揚(yáng)長而去。“我是一只小鴨子，咿呀咿呀喲……”

第二天，楚王要雙方繼續(xù)比試。在大殿里，墨翟看見鼻青臉腫的魯班，做了個鬼臉，魯班眼里浮現(xiàn)出又恨又怕的神情來。魯班打起精神，又?jǐn)[了一個攻城的陣式，墨翟看也不看，大聲說：“我知道怎么對付魯班，但現(xiàn)在不能說?！本推鹕碜吡耍粝履康煽诖舻聂敯?。

這天魯班回國賓館的路上，見到路口就繞過去，害怕墨翟在拐彎處埋伏，但始終沒有發(fā)現(xiàn)。眼看繞到最后一個路口就要到重兵保衛(wèi)的國賓館了，魯班松了口氣，加快了腳步，還是沒看見墨翟，魯班笑了。這時就聽屋頂有人叫他的名字。魯班下意識地一抬頭，一塊板磚的黑影撲面而來?！鞍　薄斑扪竭扪絾选濒敯嗟膽K叫和墨翟的歌聲回響著空曠的大街上。

第三天，墨翟剛看見更加鼻青臉腫的魯班，就大聲說：“我知道怎么對付魯班，但現(xiàn)在不能說。”然后回頭走了。結(jié)果這天回國賓館的路上，魯班在楚國的民房爬上爬下，害怕墨翟在屋頂埋伏，但始終沒有發(fā)現(xiàn)。眼看翻過最后一間房就要到了，魯班吸取教訓(xùn)，反而更加小心地四處張望，但什么都沒有看見。魯班感到很疑惑，在屋頂上站直了，很久還是什么情況也沒有，于是準(zhǔn)備從屋頂上下來。

魯班剛邁出一步，忽然腳下一滑。魯班用力地想保持身體的平衡，但另一只腳也踩到了油。魯班破口大罵：墨翟，我x你媽！就從屋頂上栽了下來，重重地摔在地上。魯班正在眼冒金星，恍惚看見一個提著板磚的人影走近身邊，兩眼一黑就昏了過去?！斑扪竭扪絾选?br>
第四天，楚王和墨翟在王宮里等了好久，魯班也沒來。一個衛(wèi)兵進(jìn)來報告魯班昨夜已經(jīng)出城回老家了。墨翟哈哈一笑，起身作輯道：“魯班走了，我的三百個弟子還帶著守城器械在宋國，請大王收回攻宋的王命?！?br>
楚王也笑了，招招手，衛(wèi)兵送上一個盒子。楚王從里面拿出一塊板磚。楚王舉起板磚凌空揮動幾下，看見墨翟面無懼色，不禁贊道：“有勇有謀，還有趣味，墨翟，我真地很欣賞你。我給魯班準(zhǔn)備了黃金和官位，可惜他沒本事掙到。我知道你的境界，不屑這些。只要你能為我效力，我可以收回攻宋的王命?！?br>
墨翟再做一輯：“不攻宋是大王自己的英明決斷，墨翟不過敢說話，會造些器械而已。天下之大，宋之外還有秦晉吳越，若從了大王，命我攻打這些國家，和攻宋一樣是不義，不聽大王，又是不忠。大王還是讓墨翟做個自由職業(yè)者吧?！?br>
楚王嘆口氣，又笑了，招招手，衛(wèi)兵領(lǐng)上來一個人，來人是墨翟非常器重的一個學(xué)生，這時本應(yīng)該守在宋國。墨翟的學(xué)生羞愧地不敢去看墨翟，走上前跪在楚王面前，獻(xiàn)上一本名冊，宦官接過名冊，依次念出名字和封賞，包括了墨翟大部分的學(xué)生。墨翟驚呆了，楚王放聲大笑起來。

墨翟又驚又怒，握緊拳頭。衛(wèi)兵見狀，抽出了劍。楚王制止了他們，走上前親熱的摟著墨翟的肩膀：“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年輕時也是個熱血青年。但墨翟你有沒有想過，你有才華有抱負(fù)，可大部分人只想過平凡的生活。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是沒法拯救天下蒼生的。回去好好想想，想去宋國我也不攔你，但我還是認(rèn)為楚國才是有志青年的選擇，我等你消息?！背跻恢彼偷綄m門。

墨翟百感交集地慢慢走回國賓館，打起包裹，出城向宋國趕去。

我請了假，大部分時間照顧病重的春水，陪她說話，為她鼓盆唱歌。有空的時候和秋水聊天。從小我們就有說不完的話，和我虛度光陰不同，秋水這十年的經(jīng)歷非常豐富。她講起秦國塞外的粗獷，吳越水鄉(xiāng)的秀麗、齊國都市的繁華，周朝禮儀的莊嚴(yán)、這一切都讓我著迷，我只在書上看到過。如果十年前我跟秋水一起走該多好啊。

不久秋收了，秋水在祭祀的典禮上表演了一場歌舞，她的驚艷折服了所有到場的鄉(xiāng)民，幫助所有人短暫地忘記了楚國入侵的威脅。沉浸在她活力四射的身影和歌聲中，我又一次感到了虛空和迷茫。

(東君)
暾將出兮東方 照吾檻兮扶桑
撫余馬兮安驅(qū) 夜皎皎兮既明
駕龍舟兮乘雷 載云旗兮委蛇
長太息兮將上 心低徊兮顧懷
羌聲色兮娛人 觀者□兮忘歸
  □瑟兮交鼓 簫鐘兮瑤□
鳴□兮吹竽 思靈保兮賢□
□飛兮翠曾 展詩兮會舞
    應(yīng)律兮合節(jié) 靈之來兮蔽日
青云衣兮白霓裳 舉長矢兮射天狼
操余弧兮反淪降 援北斗兮酌桂漿
撰余轡兮高馳翔 杳冥冥兮以東行

這場歌舞是祭祀偉大的太陽神，一般由男人出演，但秋水表現(xiàn)出足夠的力量。一個男祭司充當(dāng)拉東君戰(zhàn)車的駿馬，但他的動作是如此笨拙，引起大家陣陣哄笑。這時一個帥氣的小伙子跳上臺來，把祭司換了下來。

墨翟不僅擅長守城，也精通歌舞。他和秋水搭配非常完美，贏得了連連掌聲。墨翟是個很討女孩子喜歡的男人，有過很多感情的經(jīng)歷，但他覺得眼前這個女人與眾不同。她美麗的容貌、曼妙的身姿都讓墨翟暫時忘記了剛剛被背叛的痛苦。

典禮之后，墨翟意猶未盡地和秋水說話。一個孩子走過來，看見有人和墨翟在一起，就站住不敢過來。墨翟把他拉過來：“這是我新收的學(xué)生吳起。”吳起偷偷地看看秋水，輕聲說：“你好像我姐姐……”

吳起就這樣認(rèn)了秋水為姐，也許喜歡年長異性是每個人必經(jīng)的成長歷程，把青春的幻想投射在他/她們身上。慢慢我們才會明白，理想和現(xiàn)實有多么大的距離。

短暫的歡樂之后，戰(zhàn)爭的陰影籠罩了每個人的生活。

宋公召集了所有官員開會，討論應(yīng)戰(zhàn)之策。群臣都了解楚國的強(qiáng)大與殘暴，無人發(fā)言。孟軻站在大群低級官員中，鼓起勇氣說了一個字：“仁”。宋公的眼睛亮了，一個官員悄悄地說：“完蛋了，書呆子碰到書呆子了?！?br>
宋公最寵幸的楚夫人原是楚人，所以有很多人懷疑她。但是她走出宮門，積極地四處募集士兵和錢糧，慰問軍隊和修筑工事的民夫。她說宋國才是我的家。很多大臣還是用異樣的眼光看楚夫人，但是宋公和人民都信任她。

這天楚夫人來找楊朱募捐。楊朱不說話。楚夫人用一種復(fù)雜的眼神看了他很久，感嘆道：“因為念了一就要念二，所以你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你不為天下也不肯為我嗎？十年前你把我從人販子里手里買來，我愿意用自己報答你，你不肯；我要做工報答你，你也不肯；后來宋公看上我，我要你帶我逃出宋國，你不肯；我想陪你一晚再進(jìn)宮，你也不肯；早知這樣，我希望從來沒有見過你，你當(dāng)初要買我的時候我就不跟你走?！睏钪爝€是不說話，楚夫人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鄒衍得到戰(zhàn)亂將至的消息以后，就拿出所有占卜的工具來決定是留下還是離開宋國。在比較了多個結(jié)果以后，鄒衍打起包裹出城逃難。在國都的郊外，他碰到兩個楚國的斥侯正在欺辱一個老人。鄒衍想起留在家鄉(xiāng)多年未見的老父親，很想幫助他，但又不敢，于是用最方便的竹簽算了一卦，大吉，于是拿出些銅錢，上前請求楚兵放過老人家。

兩個楚兵相視而笑：“哈哈，有人送錢上門，今天真是吉星高照……”痛快地收下錢，卻不停手。鄒衍惱怒道：“我已經(jīng)給了你們錢，你們?yōu)槭裁催€不放過老人家？”話音未落，前面的一個兵一拳把鄒衍打倒在地，把他的包裹搶來，把所有的錢都搜走了。

這個局面超出了鄒衍算卦的結(jié)果，也超出了他的生活經(jīng)驗。鄒衍躺在地上喃喃自語：“你們怎么能這樣對待一個大學(xué)教授？”突然頭腦一熱，抓起一塊石頭，用力砸在眼前楚兵的腳上。楚兵正在數(shù)錢，發(fā)出大聲的慘叫，倒在地上。鄒衍撲上去，用力猛砸他的頭。

另一個楚兵見狀，急忙抽出劍來殺鄒衍。鄒衍的氣勢忽然又沒有了，慌忙逃跑。跑到幾乎要斷氣，回頭再也看不見楚兵了才停下來。鄒衍失去了包裹和盤纏，不知該怎么辦。幸好他的占卜工具還放在懷里。占卜的結(jié)果卻是要往剛才跑來的方向走，鄒衍拿著一把竹簽發(fā)了半天呆，突然全扔在地上，然后拿出懷里所有的占卜工具，也扔在地上，用腳亂踩，邊踩邊罵。等到發(fā)泄夠了，鄒衍走回了宋都，加入了軍隊。鄒衍終生再也沒有算卦。

九月，楚國大軍越過了宋國邊境，宋軍出征迎敵。兩軍隔河對峙。不久，楚軍開始渡河，剛剛渡過少量楚軍時，宋將請求趁他們立足未穩(wěn)發(fā)動突襲，但是宋公說：“我們是仁義之師”，于是楚軍全軍從容地渡過河，背水布陣，軍容如此壯觀，宋軍不禁為之膽寒。

按照慣例，開戰(zhàn)之前要鼓舞士氣。宋軍先來，在大將帶領(lǐng)下，八千宋國的子弟兵齊聲高呼：“為國——為民——為大我——為國——為民——為大我——為國——為民——為大我——”。但是宋軍站得太久了，都有些腰酸腿疼，再加上宋軍上下已經(jīng)害怕，口號聽起來就不是那么雄壯。

等到宋軍喊完了，三萬楚軍齊聲高呼：“搶錢——搶地——搶女人——搶錢——搶地——搶女人——搶錢——搶地——搶女人——”聲勢浩大，士氣高漲。楚軍喊完口號，就向宋軍發(fā)動了暴風(fēng)驟雨般的猛攻。宋軍的戰(zhàn)線很快被突破，士兵開始逃跑。宋公在陣中大呼“為國為民為大我”，但是沒有人聽他的。只有楚軍的一支箭突然射中了宋公的大腿，宋公就只能喊“唉喲唉喲”。

宋公帶傷逃回宮，在床上躺著唉喲。臣子們圍在他身邊，對宋軍的大敗議論紛紛。一個宮女埋怨道：“都是錯聽了書呆子的話?！北姸嗟膶m女和宦官都深以為是，一起怒視孟軻。孟軻慌忙擺手：“我沒有說過不攻渡河的敵軍啊?！?br>
但是宮女和宦官們不容分說，擁過來按住孟軻一陣猛打，又抓又咬。孟軻大喊救命，但是文官和武將們都冷眼旁觀，甚至很高興的樣子。最后有一個沖動的宦官抓起宋公的夜壺扣在孟軻的頭上，臭氣四溢，大家都捂著鼻子躲開，孟軻才得以逃脫，一直跑回家關(guān)上門，三天后才出來，但是再也沒回去上班。又過了兩天，宋公箭傷不治身亡。

楚軍稍做休整，開始圍攻宋國都城。楚夫人代替宋公指揮軍民抗擊楚軍，墨翟協(xié)助她。殘酷的圍城持續(xù)了長達(dá)一個月，墨翟制造的器械殺死了很多他過去的學(xué)生，曾經(jīng)的大學(xué)教授鄒衍受了嚴(yán)重的箭傷。都城即將淪陷的前夜，楚夫人命令墨翟帶著幸存的軍民撤出了都城，自己卻堅持留了下來。

民夫抬著奄奄一息的鄒衍經(jīng)過楊朱的面前，楊朱問他：“你覺得值嗎？聽說你本來算卦要離開宋國，為什么又不走了？”鄒衍說：“我一生從來沒有自己決定過一件事，小時候全是大人安排，長大了也不敢面對現(xiàn)實?；钸@么久，終于自己決定了一件事，我很開心，我沒有白活。”鄒衍用盡全身的力氣唱了人生最后一首歌：“我是一只小鴨子，咿呀咿呀喲……”，含笑閉上了眼睛。

這時天開始亮了，逃難途中的宋人和剛剛醒來的楚兵都看到宋國都城燃起了大火，聽到火中飄來一曲凄艷的楚歌：

(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 被薜荔兮帶女蘿
既含睇兮又宜笑 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從文理 辛夷車兮結(jié)桂旗
被石蘭兮帶杜衡 折芳馨兮遺所思
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 路險難兮獨后來
表獨立兮山之上 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晝晦 東風(fēng)飄兮神靈雨
留靈修兮□忘歸 歲既晏兮孰華予
采三秀兮于山間 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悵忘歸 君思我兮不得閑
山中人兮芳杜若 飲石泉兮蔭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
猿啾啾兮□夜鳴
                 風(fēng)颯颯兮木蕭蕭 思公子兮徒離憂
                 
大火逐漸吞沒了歌聲，照亮了發(fā)白的天空，也掩蓋了樹林中無人處楊朱撕心裂肺的嚎哭。

我總是拒絕別人，是因為我怕被人拒絕。
    
宋國滅亡了。

楚王知道人心未穩(wěn)，想了一個辦法來炫耀實力。楚軍奉令搭起高臺，掛上橫幅“楚國劍術(shù)交流大會”，驅(qū)趕了很多百姓來圍觀。一個號稱楚國第一的劍客站在高臺上向宋人挑戰(zhàn)。但是沒有人敢上臺。

楚國第一站了很久，感到很不耐煩，忽然看見一個孩子站在人群中，緊握著一把破劍，很感興趣。他跳下臺，人群紛紛讓開，吳起也想走開，但是已經(jīng)被楚國第一揪住了。
“你手里這是什么東西？”
“劍。”
“啊哈哈哈，這也叫劍?！?br>“你握著這破爛干什么呢？”
“我想長大后做個劍客”。
“啊哈哈哈，就你也想當(dāng)劍客？”

楚國第一夸張地放聲大笑，前仰后合，吳起憋紅了臉，想跑開，但是楚國第一把他揪上了高臺?！皝恚屛乙娮R一下未來大劍客的功夫。”楚國第一放下吳起，退回一步，呼喝道：“大劍客，拔你的劍?！钡菂瞧鹨粍右膊粍?。

楚國第一覺得很不爽，上前打了吳起一記耳光。吳起還是不動，楚國第一更加惱怒，連連打下去。吳起被打倒了，慢慢地爬起來，拔出劍。楚國第一很高興，繼續(xù)挑逗吳起：“刺啊，刺這里?！彼靡恢皇衷谧约旱男目诒葎澲鴪A圈。

吳起猛地發(fā)力，向楚國第一沖過去，楚國第一特別要炫耀自己的武藝，直到劍快及身時才猛地拔劍，輕松地將吳起的劍打飛了。吳起被激怒了，跑過去揀起劍，又沖過來，結(jié)果又被打飛了。吳起就這樣不停跑，不停沖，不停被擊敗，一邊聲嘶力竭地哭喊，最后已經(jīng)不像人聲。楚國第一和旁觀的楚王楚兵卻不時發(fā)出陣陣哄笑，怪叫道：“大劍客，沖啊?！倍?jīng)宋國的民眾已經(jīng)不忍看下去了。

墨翟躲在人群中，冷冷地觀察著這場貓捉老鼠的游戲，看到楚國第一越來越放松，突然喝道：“非攻”。吳起正在癲狂的狀態(tài)，聽到師父熟悉的聲音?！胺枪ァ笔切聦W(xué)的劍招，其要旨不在防守，而是攻擊敵人發(fā)動攻擊的樞紐。吳起已然練得十分純熟，不假思索地運用出來，刺中了楚國第一的手腕。

鑲金戴銀的劍掉在地上，楚人的狂笑聲戛然而止，楚國第一不可思議地望著自己手腕上的血跡。吳起卻沒有發(fā)呆，上前一步，一劍斬斷了他的喉嚨，手法像極了皰丁殺牛。

我出道以來身經(jīng)百戰(zhàn)，從無一敗，想不到今天會死在一個小屁孩手里。我喜歡斬人喉嚨，因為我手快，血從喉嚨里噴出來時，像風(fēng)聲一樣非常好聽。如今聽到自己的血噴出來的聲音，也是一樣地好聽。

記得想下山的時候，師父挽留我：你再練十年，我教你無上的劍道，就是“生死”。我說：練劍二十年，我已經(jīng)三十歲，已經(jīng)是天下一流的劍客，再練到四十歲，還有什么用呢？師父仰天長嘆道，世上的事情為什么都要有用呢？我還是走了，沒幾年師父就死了。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會選擇留下。師父，我來了……

楚國第一百感交集地倒在高臺上，一時間所有人死一般地寂靜。吳起低頭看了很久楚國第一的尸體，終于確信自己殺了人，眼中浮現(xiàn)出人生中第一次的兇狠眼神，昂起頭，用嘶啞的聲音對著臺下幾千名楚軍大吼道：“還——有——誰——”。

沒人回話。只有個別楚兵不自覺地后退，撞到了盔甲和盾牌。吳起用腳把楚國第一的劍挑起來，擲到了臺下，落點附近的楚兵慌忙躲避，一邊舉起盾牌抵擋，于是更多人撞到一起。吳起又把楚國第一的頭割下來，扔到更遠(yuǎn)的楚軍頭上。

眼看部下一片混亂，楚將回首望著楚王，等他的命令。楚王臉上陰晴不定，咬著牙發(fā)出一個首音：“sh——”除了吳起外，所有人都側(cè)耳凝聽。楚將想一定是“殺”，舉起劍，只要劍用力落下，士兵就一擁而上，將吳起砍成肉泥。楚王坐在主席臺上掃視著人群，他剛才仿佛聽到了墨翟的聲音，但是看不見他。

楚王想著墨翟，忽然笑了，“ang——”楚將聽見是賞，收劍回鞘，大聲道：“賞勇士——”遠(yuǎn)處的一個聲音回應(yīng)道：“賞勇士——”就這樣越傳越遠(yuǎn)。過了一會兒，幾輛馬車依次奔馳而來，聲音又由遠(yuǎn)而近地傳遞道：“賞百金——”“賞絲十匹——”“賞璧一雙——”。

曾經(jīng)的宋人松了口氣，楚人很奇怪自己也覺得松口氣。楚王摸著世子的頭，語重心長地說：“他自以為穩(wěn)操勝券……你記住，世上只有兩種人，贏家和輸家。先下手為強(qiáng)，后下手遭殃。”
世子點頭記住了。

戰(zhàn)事平息后，秋水把她的飾物分送給我、春水、墨翟、吳起和其他要好的人。我以為她又要到外面去，也擔(dān)心她是否也會像春水一樣發(fā)病。

這天秋水約我到小時候常玩耍的一處高崖上散步，那里能俯瞰河水。無聲地走著，秋水忽然說：“在天上自由自在地飛啊飛，這些鳥是多么開心啊”，我接道：“在水里自由自在地游啊游，這些魚是多么開心啊”。

秋水悠悠地說：“我已經(jīng)飛過了，我要飛最后一次了?！蔽液鋈恍盐?，想用力抓住她，但是只抓到她的一片衣袖。秋水跳了下去，白衣飄飄，像一只飛鳥，劃過長空，墜落在秋水的漣漪中。

我失去了秋水，或者我從來也沒有得到過她。我們從小看到父輩的生活，一天就知道一生。雖然很多孩子都希望走不同的路，但是長大以后還是一樣。只有秋水有勇氣出去闖蕩。秋水可以出去，但她知道自己家族遺傳的怪病無處可逃，唯一可以拒絕這個宿命的就是死。

其實每個人也終有一天要死，但至少要自己選擇一種死法，死得體面尊嚴(yán)。在死之前，每個女人都會變老，不再好看，唯一能夠逃避的就是在年輕時死去，所有人就都只記得她年輕的容顏。但那樣就無法體驗完整的人生，所以秋水更加努力地豐富自己的生活。

我把秋水的死訊告訴了吳起和墨翟。吳起本想用賞金買一套漂亮的首飾送給秋水，這個小小的愿望永遠(yuǎn)也無法實現(xiàn)，他很傷心，又像狼嚎一樣地大哭了一場。吳起哭夠了，擦干眼淚，說：“這是我人生最后一次哭，以后我只會讓天下哭”，就走了。

看到吳起瘦弱的身影消失在路口，我感到嫉妒。十年前我錯過了機(jī)會。

聽說吳起后來娶了一個齊國的女子，他在魯國做將軍時，魯國和齊國打仗。吳起受到猜疑，就殺了老婆，更加得不到重用。于是吳起去了魏國。

再后來楚國動亂。楚王不滿世子的才能，想廢掉他。世子得到消息，發(fā)動了政變。楚王想吃熊掌再死，世子說：“父親，是你告訴我，世上只有兩種人，贏家和輸家。先下手為強(qiáng)，后下手遭殃。熊掌太難熟了?！庇谑且皇烙⑿鄣某鯉е鴽]有吃到熊掌的遺憾被士兵用白綾勒死了。

新王對吳起印象深刻，請他做楚國令尹，就是丞相。吳起主政以后，銳意改革，殘酷打擊貴族。楚國日益強(qiáng)大，但是很多人都恨他。新王病死以后，他們就群起圍攻吳起。吳起一直逃到楚王的靈堂，抱著楚王的尸體被亂箭射死。

勒死了父親的楚王吸取父親的教訓(xùn)，總是對兒子說：“世上只有三種人，贏家、輸家和你父親”，結(jié)果他能得善終，而他的兒子即位后，就追查射楚王尸體的罪犯，族滅了七十余家。吳起扎滿箭的尸體也被隆重安葬，殯儀館的工人發(fā)現(xiàn)他貼身藏著一枚白玉戒指，上面刻著“秋水”兩個字。

射我啊，射我啊，我不怕死，你們怕。我先走一步，你們會哭著來找我的。

墨翟也很傷心，他剛剛遭遇背叛，又殺死很多曾經(jīng)非常器重的學(xué)生，最后又失去了短暫的愛情。但是墨翟很堅強(qiáng)，他唱著“我是一只小鴨子”離開了，繼續(xù)為天下的安定奔走。

多年以后，有一天，墨翟感到自己大限將至，就打造了一只木鴛，在山頂制作了滑道。老年的墨翟坐上木鴛，和所有的親朋學(xué)生告別。
“你們不要悲傷，人生難逃一死，這是我選擇的死法……在天上自由自在地飛啊飛，這些鳥是多么開心啊……來，孩子們，送我一程！”幾個強(qiáng)壯的學(xué)生推起木鴛，越來越快，最后手一松，木鴛帶著墨翟飛上了天空，越飛越遠(yuǎn)，直到不見，但是仍然可以聽到他蒼勁的歌聲回蕩：“我是一只小鴨子，咿呀咿呀喲……”

我有很多遺憾，但總地來說度過了快樂的一生。快樂其實很簡單，有智慧和寬容……

春水病情越來越嚴(yán)重，我整天陪著她。“莊周，十年前你為什么沒有跟秋水走呢？”“我害怕?！薄芭率裁茨?？”“我留下，有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外面的世界太大了，我不懂，所以害怕?！蔽仪宄赜浀们锼疀Q定出走的那晚，曾經(jīng)來找我。我拒絕了跟她一起走，就是這樣的理由。

“那你現(xiàn)在后悔嗎？”“曾經(jīng)后悔過，但是現(xiàn)在不了?！薄盀槭裁矗俊薄霸诩业臅r候，總想走出去看看。如果真出去了，到一個新鮮的地方，總是開始很高興，但呆久了，會發(fā)現(xiàn)和家鄉(xiāng)其實也沒有什么不同，又開始想家……我每天都在河邊，不同的心情能看到很多不同的風(fēng)景……過去的就過去了，珍惜現(xiàn)在吧。”

“我從小很照顧妹妹，但其實很嫉妒她，我沒有她漂亮，也沒有她個性。男孩子總是注意她，你也一樣。我總是要努力地掩飾這種嫉妒，別人看不出來，但我知道她知道，可是她不在乎，就像不在乎其她女人的嫉妒，我想她知道這是做一個不平凡女人必須付出的代價。她出走的時候，我很難過，畢竟我只有一個妹妹。但我也暗暗高興，有她在，你就不會娶我。”

“但我想錯了，她人不在，你更記著她。我經(jīng)常想：如果她留下，也許以你們的個性，反而不會在一起，我才有機(jī)會。我也常想：我在你心里到底有多少份量呢，有她一半嗎？或者一半的一半？但是現(xiàn)在我覺得這些都不重要了，我最好的時候、最后的時候都是和你在一起，這就夠了。我困了，給我唱首歌好嗎”……

春水的葬禮由孟軻主持，人們評價他比曾經(jīng)宋國最好的祭司還要出色。葬禮結(jié)束以后，孟軻還是站在春水墓前久久不肯離開。第二天早上，不知什么時候，孟軻走了。我知道他再也不會來我家了。

聽說后來孟軻周游天下，游說諸侯推行仁政，當(dāng)權(quán)者忙于征戰(zhàn)和享樂，沒有人理他。但是孟軻仍然堅持，就像他教導(dǎo)學(xué)生們要“知其不可而為之”。

“孟柯，男女授受不親是不是禮？”“是！”我大聲說。“那么嫂子落水，能不能伸手救她？”我感到自己的心里有些東西在彌漫開來，更大聲地說：“嫂子落水，不伸手救援，那是豺狼。男女授受不親是禮數(shù)，嫂溺援手是變通！”

那天我在河邊遇到春水，她洗衣的背影就像媽媽一樣。我呆呆地看了很久，直到被呼救聲驚醒。我什么也沒想，就跳下水去。我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岸上。醒來時她正在為我熱粥……

我一直很喜歡她，但一直到她死都沒有對她說?？吹贸鲭m然莊周心里只有別人，她仍然很愛莊周。我怕說了她會生氣。就好像其實我根本不喜歡學(xué)習(xí)，我喜歡祭祀和殺豬宰羊，但是從來不敢告訴媽媽，怕她生氣……

“如今天下已經(jīng)落水了，夫子為什么不伸手呢？”“天下落水，以道援助，嫂子落水，伸手援助——你想只手援天下嗎？”我有援天下的勇氣，為什么沒有勇氣對她表白心意呢？

我把春水葬在房邊的小山頂，她經(jīng)常站在那里等我回家吃飯。葬禮后，我又坐在河邊看風(fēng)景。此時此刻，這些熟悉的景致別有一番感覺。我一直想升官，讓春水過得好一點，最后才知道她只想我早點回家，聽我鼓盆唱歌?？上б磺胁荒軓念^再來。曾經(jīng)有一個機(jī)會出去闖蕩，但我錯過了，后來我每天在河邊等待，有一個人站在家門口等我。不知不覺間我已經(jīng)不年輕。我等到了秋水回來，她卻在高崖上隨風(fēng)而去，我沒有等到提拔的王命，宋國已經(jīng)滅亡。

明天早上太陽照常升起，再沒有可以等的，也沒有人再等我。我為什么而活呢？坐久了，我在夜色中漫無目的地亂走，一個骷髏絆倒了我。清冷的月光下，也不是那么可怕。“你是怎么死的？是戰(zhàn)亂嗎，還是自殺？凍死餓死？或者得享天年？”我喃喃自語，枕著骷髏昏昏睡去。

在夢里骷髏對我說：“活人的憂愁與死人無關(guān)。人死以后，上無君王，下無臣子，歷四季不變，與天地長存，即使南面稱王，快樂也不過如此！”我不相信：“你想不想我祭祀司命之神，請他恢復(fù)你的形體，重新長出骨肉肌膚，送你回到父母妻兒身邊？”骷髏皺起眉頭，他不想放棄比王還快樂，再次經(jīng)歷人生的各種苦痛。在夢里，我和骷髏交談中忽然記起曾經(jīng)聽人說過：怎么知道貪生不是一種迷失？怕死不是從小就流浪不知道回家呢？

醒來時，已是凌晨。一叢鮮花帶著露水在我眼前搖曳。看了一陣花和露水，我又睡過去，夢見自己變成一只蝴蝶在花叢間逍遙自在地飛舞，露水打濕了我斑斕的翅膀。在飛舞中再次醒來，太陽正從地平線上徐徐升起。一片晨曦中，我茫然思索，不知是莊周做夢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做夢變成了莊周。

原來是這樣的。

“楚王久仰莊周的圣賢，派我們來請您，要將相位委托給先生……”我抓著魚竿，頭也不回地說：“聽說楚國有只神龜，死了三千年，楚王用竹盒裝著，布巾蓋著，珍藏在廟堂之上。你們說神龜是愿意死掉留下甲殼讓人崇拜，還是愿意拖著尾巴在泥水里爬？”楚王的使者不假思索地回答：“愿意拖著尾巴在泥水里爬?！?“你們走吧，讓我拖著尾巴在泥水里爬吧?！?br>
楚使一時呆在那里。旁邊惠施的魚竿顫動了一下，在河面蕩起了一片漣漪。于是我對使者說：“我的朋友惠施博學(xué)多才，一定能幫助楚王掃平天下。”惠施想要說什么，我輕輕地擺手：“你現(xiàn)在知道我知道魚的快樂了?！?br>
我和惠施在橋邊告別。后來惠施到魏國當(dāng)丞相。有一次我去看他，有人造謠說我想取代他的相位?；菔┯谑呛芸只牛谖簢鴩妓巡读巳烊?。

“報告相國，莊周已經(jīng)跑了，他留下一封信?！蔽掖蜷_信紙，上面簡單地畫著一條魚。我想起了陽光明媚的那天，橋下群魚在游動。“不要追了，由他去吧?！?br>
我再也沒有出來工作，耕種家里留下的幾塊薄地為生。勞作的間隙，就流連于山水之間，縱情地鼓盆而歌。我很想寫點什么，年輕的時候我曾經(jīng)想過做一個文學(xué)青年。有一天突然很有靈感，于是我提筆寫道：

“北冥有魚，其名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海運則將徒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耶？其遠(yuǎn)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

2005.9.6

“人最大的煩惱，就是記性太好，如果什么都可以忘了，以后的每一天將會是一個新的開始，那會有多開心。”
若塵世能有一壇“醉生夢死”，那必是千金難求。人最大的悲哀，不是無法忘記，而是經(jīng)歷了滄海之后，不敢再有勇氣和希望去面對浮云?；蛟S，每個人，都如黃藥師、歐陽鋒，淡定從容背后有不為人知的心酸，堅忍剛硬之下有如流水不絕的柔情記憶。但，那只屬于夜深人靜下的苦咖啡，即使香醇裊繞，深沉迷醉，卻亦傷身。那些回憶，在細(xì)雨纏綿、落葉葬花之時，莞爾一笑，足矣。生活還是在繼續(xù)，生命還是有更多需要承受之重，清茶的淡雅，奶茶的香濃，才是長存久生，溫軟幸福的良飲。

“你知道喝酒和喝水的區(qū)別嗎？酒會越喝越暖，水會越喝越寒?！?br>
“有些人離開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離開的人才是自己的最愛?！?br>
“一個人受到挫折，或多或少會找借口掩飾自己，其實慕容燕、慕容嫣，只不過是同一個人的兩種身份，在這兩種身份的后面，躲藏著一個受傷的人?！?br>情傷，情殤。是一種如魚飲水，冷暖自知的狀態(tài)。站在身邊的未必是心靈的知己，或許躲于陰暗的才是靈魂的羈絆。貞烈的感情總是不經(jīng)一擊地?zé)o法在光天化日下長存，或許惟有情薄，才能忽略落差，遺忘瑕疵。頓時覺得躲藏著的受傷的人，像貓。犀利，冷峻，獨立，內(nèi)心的溫暖是不易察覺的遙遠(yuǎn)。一直不大喜歡偏冷的動物，生命已苦短，經(jīng)歷已坎坷，若身邊的寵物也情疏意淡，便是無法深受的凄苦。想起假裝，受傷越多的人反而越迷戀微笑的假面，故作堅強(qiáng)、故作淡定，哪怕旁人的揭穿，也是要不變聲色的堅持到底。時間之長，肉面模糊，已分不清了真假的虛偽。是否慕容嫣不再動真情，酒的效力依然讓她忘記了執(zhí)念，忘記了自己到底是慕容嫣還是慕容燕。其實一切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自己的軌道里獨自生活時，偶然的相遇讓生命變得更加美麗……

“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問起，你一定要騙我，就算你心里有多么不愿意，也不要告訴我你最喜歡的人不是我。”

“每個人都會堅持自己的信念，在別人來看是浪費時間，他卻覺得很重要?！?br>亦舒說：“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如果不放肆一點，對不起自己。況且，將來老了，沒有閑聊題材”。贊同前句，不管是對何人何事的執(zhí)念，不管別人是否理解和支持，只在于自己。經(jīng)歷了，便是一種財富，放棄了，便是一種解脫。一切的價值在于執(zhí)念的等待之后是否后悔、遺憾當(dāng)初的選擇。白發(fā)蒼蒼后，即便孤獨一人，即便生命將瞬間垂危，也不會惋惜年少的輕狂和不羈。執(zhí)念，就如我始終以為，我們總會遇到那樣的人，一個眼神可以洞曉彼此。懂得對方，欣賞對方，珍惜對方。可以不用天天一起，但不會覺得陌生。那些淡淡的情感，反而持續(xù)的更加久遠(yuǎn)?；蛟S會一時的因為外界觀念的沖擊而受到動蕩，但其本質(zhì)是無法拔除的根蒂。柏拉圖式的愛戀，才是能魂牽夢縈的羈絆。每個人都是他人窗中的風(fēng)景，窗中的嘲笑、譏諷、贊嘆、惋惜，又如何？內(nèi)心充盈的世界不需要跟隨別人的精彩。世界在自己的手中，攤開手心，細(xì)數(shù)掌心的紋路，寫滿夭折與意外，穿插多種悲傷與失落。像是與生俱來的印記，或許鑄就了一生的顛沛流離。那又何妨，依然可以笑傲江湖，于偶然中遇見美麗。

“越是單純的女人就越直接?！?br>
 “為了一個雞蛋而失去了一只手指，值得嗎？”“不值得！但是我覺得痛快，這才是我自己?！?br>洪七為了雞蛋女而去幫她報仇。光劍影的背后是否能看清敵人的面容，或許只能聽見刀劍揮舞的風(fēng)聲和凄聲慘叫的悲苦，卻無法凝眸那一刀一槍的揮法。現(xiàn)實中有誰不如此？有多少帶著黑紗假面出戰(zhàn)商場的劍客，又有多少偏執(zhí)迷戀的窈女？
世人蒼茫，當(dāng)欲行一件事，抑或欲愛一個人的時候，有多少人會在值不值得的天平上衡量、躊躇，卻在那萬念之間，千思之中選擇了執(zhí)念。結(jié)局怎樣又如何？生命的珍貴本在經(jīng)歷，在那搏與不搏，拔刀還是退后。不同的價值觀，便會對于旁人的決定、生活方式不可茍同的想法，但最基本應(yīng)是的尊重和理解。不論是愛情的執(zhí)念，還是江湖的取舍，每人自有選擇的權(quán)利和道理，或遺憾、或無悔，全在于個人經(jīng)歷了那番腥風(fēng)血雨、顛沛流離后的心境。值得與否？是個可笑的疑問。歐陽鋒永遠(yuǎn)也不會明了那份執(zhí)著信念下的瘋狂和痛快。

“我的刀沒有以前快，我以前快是因為我直接，認(rèn)為對就去做，從來不會想什么代價，我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變……”
直接，或許是一種單純的表現(xiàn)。因為不懂得，因為不明了，世事背后的冷漠和無情，即便了解，卻也不愿同流，就如洪七言“我以為我和你混在了一起，沒有了自己，我對自己很失望……”人總是在不斷的新陳代謝，思想也如此。外部的變化，人事的混雜，無一不會對內(nèi)心的堅守造成動蕩，若在無意識的潛移默化中慢慢遺棄自己曾經(jīng)的堅持，那是可怕的，亦是無情的?？膳碌牟皇欠穸嗽?jīng)的自己，而是調(diào)整中的動蕩讓心靈不安，居所的流離讓體膚碰撞剝離的苦楚。
“這個沙漠的后面是什么？”“是另外一個沙漠，每個人都會經(jīng)歷這個階段，看見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我很想告訴他，可能翻過山后面，你會發(fā)覺沒有什么特別的，回頭看會覺得這邊更好，但是他不會相信，以他的性格，自己不試試是不會甘心的?！?br>圍城，我們從一座圍城，跳到另一圍城，樂此不疲，青春、友情、愛情……都是那一座座籬笆駐扎綠藤環(huán)繞的圍城。或哭或笑，或樂或哀，背后的悲傷只有自己知道。時間給我們開了一個滑稽的玩笑，在年幼的時候渴望長大，卻在長大后的無奈中不愿回頭。人，一旦對什么產(chǎn)生興趣或好奇，便會徹底地走到盡頭。甘心了，盡力了，才能無怨無悔。追根究底不是一個好的習(xí)慣，弄到彼此都難堪才善罷甘休更是不當(dāng)?shù)男惺?，卻是無法避免的直接。因為不懂，因為單純，亦因復(fù)雜。所以，才會更加希望決絕的方式，或許自虐，但亦是自我解脫的捷徑。

“以前我覺得那句話很重要，因為我覺得有些話說出來就是一生一世，現(xiàn)在想一想，說不說也沒什么分別，有些事會變的?！?br>
“在我最好的時候，我最喜歡的人都不在我身邊。如果能重新開始那該多好?！?
對鏡梳妝后的痛哭，無人能解，卻意在其中。遙望窗邊，海的波濤是否是聲聲的呼喚，清澈的眼眸或許因為銘記而永恒。生命沒有如果，沒有假設(shè)，可是，是否真如影片中貫穿的命書、易經(jīng)的精確預(yù)言般，人事的更迭是早已注定的遺憾和淡漠？即使是宿命論者，也不敢茍同這是預(yù)言的論證，還是離奇的巧合。若能重新開始，恐怕也還是相似的結(jié)局。性格使然，他的自信，她的孤高，流星般的擦肩而過，只適合，你望沙漠，我望江，可是一生都無法忘于江湖。

 “我知道，要想不被人拒絕，最好的方法就是拒絕別人。”
獨居沙漠的歐陽鋒，看盡了身邊來來往往的人事，足夠冷靜堅強(qiáng)的面對所有。拒絕了一切，也拒絕了自己?；蛟S，心房打開，看到的便不再是一望無際的沙漠，或是天際的漫延變化，抑或是水中倒影的柔情回憶。一個人的盔甲越厚，其實往往最終傷害最深的還是自己。歐陽鋒早已放棄了走出去的欲望，因為他拒絕失敗，他以拒絕的姿態(tài)對待任何可能的失落，而這使他從一開始就輸了。其實沙漠是心的沙漠，是心的荒蕪使得人世荒蕪，心的寂寞使得世界都空無一物。心的邊界，亦是沙漠的邊界，尋找綠洲，才能出了這片沙漠。即使現(xiàn)實殘酷，卻還是希望能抱著一份純凈去看到世事的美好，懷著一份憧憬去看到未來的曙光。

“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記的時候，你反而記得越清楚，我曾經(jīng)聽人說過，當(dāng)你不能夠再擁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br>
我已忘記，不過還是貪一杯“醉生夢死”。以求，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跟女生朋朋去看3月27號的首映，那天上午場的放映廳只有四個人。
最終畫面定格在風(fēng)染塵發(fā)的哥哥，憂傷與冷漠，涼寂與深澈的眼神。

少年時代讀紅樓，并不能領(lǐng)悟這兩句的意旨：無我原非你，從他不解伊。
后來看王家衛(wèi)，看到東邪西毒，腦中念起這舊時的詞句。
多少紅塵深景，都恍如隔世花影。


一。

那一夜，你對她說，如果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跟我一起走。后來你去過重慶大廈，回來后你躲進(jìn)閣樓開始寫小說，你寫古裝言情，你寫青蛇愛上白蛇，法海愛上許仙，祝英臺原來是男的。他病著感冒裹著被單到廚房給他做飯，之后你們不再相見。你不知道他后來有回去找過你，你去了布宜諾斯艾利斯。你找到了那條畫在燈罩上氣吞云夢的大瀑布，你說你一直以為站在這里的應(yīng)該是兩個人。你站在它面前被它刮得滿臉是淚。

張國榮。歐陽鋒。

你走了以后，還有黃耀明在跳舞，還有林夕在寫詞，還有后來人在膜拜與歌頌。到現(xiàn)在還在看你的程蝶衣與何寶榮，一個，說什么一輩子，一個，說什么重新開始。都是癡話，都是夢語?？善腥烁市某聊缙渲?，被魅惑，任淚落。你是飛鳥與別姬，畫了手掌，碎了時光，躲起來，再也不出來了。那年金像獎，主持人在臺上暗諷《春光乍泄》的男人之愛，你在座席始終微笑，笑得好凄涼。

梁朝偉。盲劍客。

迷過他一陣子，初中時偶然看到《倩女幽魂3》，他演小和尚十方，被王祖賢勾下衣衫，影片中一閃而過他白色底褲的大致輪廓。那時的年齡，以為這樣就是很黃很暴力了。多年以后，他在《色戒》里與小女生擺回形針玩，真的才是大巫。至今覺得，張曼玉，才是最與他相知的女子。只是，只能是只是。與劉嘉玲，二十年來同舟風(fēng)雨，個中甘苦當(dāng)事人清醒自知?；蛟S，這樣才是真的童話的結(jié)局。


二。

告訴我，你是慕容燕還是慕容嫣。你對著水中的倒影舞劍，像東方不敗墜崖時義無反顧地壯美，又像小青翻身下水時義無反顧地凄艷。最后你束起發(fā)髻，穿上小裁縫仿若愛神之手縫制出的流蘇布料旗袍，把盈盈款步走得顧盼生姿，瀲滟流光。

林青霞。慕容燕/慕容嫣。

演過多少女扮男裝，不知道，沒計算過，反正知道有賈寶玉、東方不敗、李秋水、鹿鼎記里那個神龍教主，還有慕容燕。雌雄莫辨，陰陽雙生。記得最深的還是《東方不敗》，本是瓊瑤劇中的白衣女子，被徐克畫入笑傲江湖，一裘紅衣，寫盡英姿與嫵媚。東邪西毒之后，她息影退出。1994年，大洋彼岸舊金山，嫁作商人婦。再后來，她頻頻出席香港頒獎禮，聽說要復(fù)出。

張曼玉。大嫂。

她是像貓一樣的女子。華貴的白色的貓。《甜蜜蜜》里的自行車后座，載著她的香港夢?！肚嗌摺返难龐埔逼G，最終也沒弄明白人間斑駁不堪的愛情?！痘幽耆A》，蘇麗珍最后的唱片指針，落在一個蒼涼的手姿。后來，她與拍《新不了情》的導(dǎo)演戀愛，與商人戀愛，然后分手。多少人以為她與梁朝偉是金童玉女。多年以后，他娶妻成家，她在海外華樓里，還可以舉杯自斟，怡然自飲。


三。

你怎么也找不到最后一個杯子，你知道她在等你找不到的時候打電話給她。但你只留了一個Call機(jī)，密碼是愛你一萬年。她祝你生日快樂，你決定要一輩子記得她。后來你在風(fēng)中飛啊飛啊飛累了，你像一只無腳的天使，你墮落的時候胸口汩汩流著薔薇一樣的鮮血。你躺在開往菲律賓的火車車廂告訴他說，你一直以為加州的那頭有桃花，卻只不過是一個人的名字。你的小說終于發(fā)表，你叫它時光的灰燼，你用的筆名是蘇麗珍。小說的后記里你告訴我原來黎耀輝和何寶榮不過一個是場務(wù)一個是燈光。

梁家輝。黃藥師。

我沒愛過這個男人。他的型，不是我的那杯茶。后來多少女子津津樂道、夢縈魂牽的《情人》里他的屁股，我是沒看過，自然不想念。記得最深的，是《東成西就》里他與哥哥那段舞，實在精彩，那幾根堅挺豎立的發(fā)型，也相當(dāng)叫我歡喜。這幾年他的電影真少，只記得《長恨歌》里那個背影。有美滿的家庭，有妻子和兩個女兒，塵世煙火的幸福，并不是人人都能如他擁有。

張學(xué)友。洪七。

四大天王里，除了跳舞的那位，其他都指染過王家衛(wèi)。黎明的殺手，華仔的警察與混混，張學(xué)友最多，《旺角卡門》《阿飛正傳》《東邪西毒》三部。歌神的地位，一直無人撼動。后世只出得一個陳奕迅，還是張學(xué)友的歌迷。前一段時日，大嘴吳君如在節(jié)目里爆料集郵女星，捧了華仔的高風(fēng)亮節(jié)，卻抹黑了張學(xué)友的好好先生，不免節(jié)外生枝。何須多此一出新聞。


四。

你開始習(xí)慣對著一個樹洞吸煙，她在黑暗中把你當(dāng)成了歐陽峰，她以為你終于肯回到白駝山來找她。她立在鳥籠前透過斑駁光影流著淚問你，你卻永遠(yuǎn)都不肯說出那句話。后來她帶走你用過的垃圾倒在床上，她埋在里面把手放進(jìn)自己干涸的身體。你在5月1號那天喝下大嫂留給你的一壇叫做醉生夢死的酒，許多年后你聽到我用蹩腳的粵語說不如我哋由頭來過時你終于不再記得我是誰。

劉嘉玲。桃花。

后來出了一個山寨劉嘉玲，叫佘詩曼。但在愛情這條道路上，她卻是無人可以復(fù)制。內(nèi)地女子闖蕩香江，到被黑社會脅迫，再到不屈不撓留得影帝守在身邊，自有其激流勇氣與深厚功力。記不得她有代表作或經(jīng)典角色，但點名夸獎《東成西就》里的周伯通。梁朝偉有張曼玉和周嘉玲，她同樣有郭臺銘和胡軍。但最后在一起的還是他與她。憑此結(jié)婚大戲，她已足夠稱后。

楊采妮。孤女。

周慧敏之后的玉女派掌門人。如今前輩風(fēng)波婚嫁，她依舊伊人獨立。最盛名的影片，應(yīng)該是《梁?！罚捳f八卦坊里傳聞，當(dāng)時金城武、吳奇隆同時鐘情于她，甚至友情斷裂。后來金城武大度退出，東渡日本。她卻淡出娛樂圈，追隨侯門子弟，涉足商界。后來，十年愛情化作往事。她復(fù)出拍戲，卻早風(fēng)華不再。09年，她轉(zhuǎn)型做導(dǎo)演，邀請同病相憐的好友梁詠琪主演。


五。

你再也沒有遇到那個戴著墨鏡穿著風(fēng)衣行色匆匆的金發(fā)女子，你也忘記了那一夜你吃掉的是過期的鳳梨罐頭還是秋刀魚沙拉。你像個傻子一樣在雨中一圈一圈奔跑直到淚水化成汗水蒸發(fā)掉，你像個啞巴一樣拿著小張的錄音機(jī)卻只錄下了長段長段沙啞的空氣，你像個孩子一樣守著一籃雞蛋和一頭驢子在客棧等待可以救贖你的人，你像個小偷一樣潛入他的房間幫他打掃衛(wèi)生給魚缸換水，你像個爛貨一樣在夜色下走進(jìn)昏暗的電影院與陌生人彼此溫存。最后他在酒吧給你點了一首序號是2046的歌，音樂響起你卻不知道找誰一起跳探戈。

王祖賢。

終極版里終究還是沒有她的身影。眉眼之間也是有些英氣，所以后來演《東方不敗》的續(xù)篇?！顿慌幕辍防锏呐戆滓旅噪x，《青蛇》里的白蛇亦不輸張曼玉。不是艷鬼，即是迷妖。都逃不過情愛這兩個紅塵劫字。現(xiàn)實中，她的感情世界一直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如今只身海外，仿若天外飛仙隱退，再無人知行蹤。而當(dāng)年說會一直等她的齊秦，終于牽起年輕女子的手。

金城武。

為什么要把他寫在這里，對，他跟《東邪西毒》壓根沒關(guān)系，可是因為我愛死他了。十分不爽的是，為什么在《墮落天使》《重慶森林》這兩部之后，他就在王家衛(wèi)的后花園失了寵。后來他是宅男諸葛亮，是隨風(fēng)不停留的金捕頭，是因愛生恨的林見東。可我一直懷念那個在雨天奔跑、吃過期罐頭的少年。假如青春有一張不老的臉，那一定是他最好的注腳。


送女生朋朋去火車站，回來的時候在報亭買東方文化周刊。正好有《東邪西毒》的文案。還有村上的專訪：一個人單獨更快樂。

08年的夏天，消逝的時光的灰。7月21日，劉嘉玲大婚，我給他發(fā)短信，說：
盲劍客結(jié)婚了，蘇麗珍不在場。

后來，另一個人在信息里發(fā)給我這樣一句：無我原非你，從他不解伊。
我一直不懂。時至今日，回想起來，始才領(lǐng)悟。


古典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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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站時間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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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在影院看了《東邪西毒.終結(jié)版》，片尾的音樂響起的時候，放映廳里很安靜，在座的人都沒有起身離場。我有些意外，雖然法語字幕翻譯的還比較簡單清楚，然而我實在忍不住懷疑他們究竟是被觸動了抑或只是茫然沒有看懂。
 
片尾曲放完的時候，我起身，有幾個法國人坐在一旁開始小聲贊賞討論起來，我微笑了，忽然很高興。情感與人生的一些事情，在大多時候都是相通的。
 
有時你會愛上一個不愛你的人，只卑微祈求他騙你說一句他最愛的人是你，比如慕容嫣。又或者只是無聲地守在那個人的身邊，為她做所有的事，甚至為她去打聽她所愛的人的消息，將自己最深最沉的感情掩埋起來，比如黃藥師。
 
有時你會發(fā)現(xiàn)自己愛的女人愛上了你最好的朋友，于是你一個人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去流浪?？蔁o論走到哪里，你發(fā)現(xiàn)總在掛念那個女人，只想回去看一看她，比如盲劍客。
 
有時你年輕，高傲得不可一世，你想看看世界是什么樣子，于是總是遠(yuǎn)行。你對那個女人對你的愛那么自信，也從來說不出那些該說的話，然而忽然有一天她嫁作人婦，而某一天傳來的是她已不在人世的消息，那時你才發(fā)現(xiàn)，無論回去哪里她都不在了，無論想忘記也好或者想記起也好都不重要了，原來什么都贏不過時間，比如歐陽鋒。
 
有時，有時你覺得他沒有說有些話做有些事，所以寧可選擇有骨氣地離開，只為了要讓他后悔?？捎幸惶觳藕鋈话l(fā)現(xiàn)，其實那些話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重要，而一直以為自己贏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其實是輸了，因為在你最美好的時候，最愛的人都不在身邊，比如嫂子。
 
記得一次看這部電影是大學(xué)，那是什么都懂一點又不懂一點的年紀(jì)。趴在床上一個人看完，喜歡片中的顏色，風(fēng)格，人物，臺詞和音樂，最后因為張曼玉的那段獨白而怔怔流下淚。很愛這部電影，卻沒有勇氣再看一遍，因為沉重。
 
這次在法國上映終結(jié)版，改了一個我喜歡的名字《時間的灰燼》，忍不住去看，每一句話聽在心里都覺得微痛?；蚨嗷蛏?，我們都會有一些相似的經(jīng)歷和情感，自己的故事或者是朋友的人生。那些期待，失望，嫉妒，后悔，迷失，矛盾，走到很遠(yuǎn)才發(fā)現(xiàn)很多事情已經(jīng)隨風(fēng)而逝，留下的不過是一小撮時間的灰燼，空空如也。當(dāng)然，我們?nèi)詴宦废蚯?，就像歐陽鋒仍然回到了白駝山，重新開始沒有那個叫做“桃花”的女人的人生。每個人也都是這么跌撞著前行，漸漸學(xué)會在心里嘆一口氣覺得有些事沒有什么可說的，或者會在看到某個人的時候突然想起曾經(jīng)的一個人，會像個老人家忽地就想起那時候其實我也有機(jī)會如何如何，只可惜。。。然后就這樣我們都開始老了。
 
“每個人都會經(jīng)歷這個階段，看見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我很想告訴他，可能翻過去山后面，你會發(fā)覺沒有什么特別，回頭看會覺得這邊更好。但是他不會相信，以他的性格，自己不試試是不會甘心?！?br> 
“沒有事的時候，我會望向白駝山，我清楚記得曾經(jīng)有一個女人在那邊等著我。其實"醉生夢死"只不過是她跟我開的一個玩笑，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記的時候，你反而記得清楚。我曾經(jīng)聽人說過，當(dāng)你不能夠再擁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br> 
我們，可不可以不要走太遠(yuǎn)，可不可以好好牽著自己愛的人的手，過一點踏實簡單的生活，少一點為難自己為難自己所愛的人。不是每個人都足夠幸運擁有自己所愛的人，那么如果我們足夠幸運，可不可以好好珍惜，就算要去看下一座山，能否試著彼此攙扶著一同前行？
 
時間的火焰在身后亦步亦趨，稍一疏忽，一切皆成灰燼

不尋常之事，之于不尋常之人，即為常態(tài)。
張國榮就生于這樣的常態(tài)之中，他是唯一，亦是卓然。


張國榮，1956年9月12日生于香港九龍。處女座O型血。
“他是一位成功的演員，歌手，音樂人；
他是一位不但達(dá)到演藝界巔峰地位，而且屹立二十年不見褪色的超級巨星；
他是一位嚴(yán)謹(jǐn)，敬業(yè)，具有極高的藝術(shù)水準(zhǔn)并作出了卓越貢獻(xiàn)的藝術(shù)家；
他是一位以非凡的品位和藝術(shù)成就，從十幾年前就被尊為傳奇的神話人物；
他是一位善良，寬容，堅強(qiáng)，熱誠，令接觸過的所有人都贊不絕口的好人。”
——這是摘自百度詞條中對哥哥張國榮的評價。
其實我們很難用文字去給張國榮下一個定義，因為任何語言在面對這個眉目如畫的男人時，都或多或少顯得有些蒼白或是拙劣。

張國榮，是榮少，是哥哥，是十仔。在熒幕上塑造了各種風(fēng)格迥異的形象，每一個都是他自己。霧里看花，欲語還休，說不明道不清，才是張國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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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似：寧采臣——“對月形單望相護(hù)，只羨鴛鴦不羨仙”

《倩女幽魂》是上個世紀(jì)幾乎不可復(fù)制的經(jīng)典。當(dāng)王祖賢不再是王祖賢，張國榮亦不再是張國榮，影片中目光所及之處，盡是一襲白衣仙風(fēng)道骨的女鬼聶小倩和頭戴方巾青衣布褂的翩躚書生寧采臣。
“人生是，美夢與熱望；夢里依稀，依稀有淚光?！?br>被銘記的愛情總是以悲劇收場。當(dāng)黎明來臨之際，投胎轉(zhuǎn)世的聶小倩甚至不能見寧采臣最后一面，一回頭，便是永生永世的別離。愛彌留之際，空留一句珍重。
人鬼之戀，還未開花結(jié)果便以早早散場，殊途同歸?？樟粢粋€聶小倩，一個寧采臣。
如今，王祖賢淡出熒屏，張國榮離開塵世，22年給我們詮釋了一個完美的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寧采臣就是張國榮給我打的第一個照面?？∏?，柔情，內(nèi)斂，善良，慷爽，聰明，廉隅自重。這就是哥哥本該有的樣子。




神似：程蝶衣——“不瘋魔不成活”

《霸王別姬》是中國大陸第一部在戛納獲金棕櫚獎的影片。也正是因為這部影片，當(dāng)張國榮2003年翩然離世時，我才倏爾反應(yīng)過來，喔，原來世上已無張國榮。
究竟是人生如戲還是戲如人生，抑或人生在世“不瘋魔不成活”。
風(fēng)華絕代，翩躚蝶衣。程蝶衣這樣一個徹頭徹尾的男人，卻有著女人所不及的柔媚與敏感。臺上霸王別姬，真虞姬愛慘了他那份陽剛，臺下假鳳虛凰，程蝶衣情不知所起卻一往而深。
當(dāng)?shù)逻€是小豆子的時候，梨園師傅曾說：“人啊，要學(xué)會自個兒成全自個兒?！?br>當(dāng)?shù)虏辉偈切《棺拥臅r候，段小樓一語道破：“我是假霸王，你才是那真虞姬。”
人都說那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偏偏蝶衣就是世上那最知情深義重之人。他的成全就是化作真虞姬：和段小樓唱一輩子的《霸王別姬》。要一輩子，少一個時辰，一分鐘，一秒鐘，都不是一輩子。
除了張國榮，世間再無第二人能夠把握程蝶衣的精髓與靈氣。哥哥至情至性，像極了一生為愛癡傻的程蝶衣。只見百煉鋼化成繞指柔，撫慰心頭最細(xì)弱處。




魂似：歐陽鋒——“當(dāng)你不能夠再擁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
《東邪西毒》的的確確是華語武俠電影中的異數(shù)。
張國榮塑造的歐陽峰，始終有一種悲天憫人的氣息。他狠，他恨，他癡，他狂，他看似無情勝似有情。在他身上，始終有一種不可預(yù)知的力量牽引著他，走不出茫茫大漠，得不到最心愛的女人。
“我常發(fā)覺心中有些話要講給別人聽，也就是說我又要充滿激情地對自己作再一次清算。但我在自己的絮語中，又常常認(rèn)不出自己。那個陌生的聲音，夾雜著方言和想當(dāng)然的喋喋不休的人，就是我嗎，我一再糊涂于自己的即時虛構(gòu)，似乎我是一個隱藏在內(nèi)心的可憐蟲，他唯有那剎那的自我?！?br>“沒事干的時候，我會望向白駝山。我清楚的記得曾經(jīng)有一個女人在那邊等著我。……其實‘醉生夢死’只不過是她跟我開的一個玩笑。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記的時候，你反而記得越清楚。我曾經(jīng)聽人說過，當(dāng)你不能夠再擁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br>
或許張國榮的骨子里就透著一種反叛不羈的力量，透著他的陰柔氣質(zhì)，他的自我掩藏。多年后回過頭想念哥哥，頭腦里出現(xiàn)的，就是站在大漠中，雙手持劍懷抱胸前的歐陽鋒，一臉狂妄與落寞。



寧采臣，程蝶衣，歐陽鋒，旭仔，十二少，何寶榮，阿杰，阿占，阿生，忠良，Rick，黃藥師，卓一航。張國榮就活在這些他塑造的角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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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逼近，再次無預(yù)兆的想起哥哥張國榮。
耗資千萬港幣，歷時三年精心修復(fù)的華語經(jīng)典影片《東邪西毒終極版》，即將在3月27日全國公映。一部影片，借以悼念故人。


“人間四月芳菲盡”，出自詩人白居易的《大林寺桃花》，亦取意于才女林徽因送愛子梁從誡的詩文《你是人間四月天》。
“唯有榮少風(fēng)采不留低”，是曾經(jīng)參加過的豆瓣悼念哥哥的線上活動。


如若可以，4月1日就去電影院重溫經(jīng)典，記得多看一眼影片最后為哥哥留的鏡頭。

春天該很好 你若尚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