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爾維爾長大了，《情人》里那個纖細(xì)孱弱，憂郁善感的小哥哥已經(jīng)變成了年輕英俊的攝影師，在電影里多次出現(xiàn)的面部特寫中，他完美的輪廓和惆悵的眼神可以輕易俘獲觀者的心；讓娜.莫羅老了，那張曾被無數(shù)導(dǎo)演用鏡頭禮贊的臉已經(jīng)布滿溝壑，讓人在心中無限感慨：原來當(dāng)年的新浪潮女神也會有衰敗的容顏；就算隱去所有字幕，也可以猜出這是一部歐容的電影：美感驚人的鏡頭，溫暖明亮的色調(diào)，令人迷戀的大海，還有父權(quán)的缺失：他可以讓八個女人上演一場荒誕鬧劇逼死身為一家之主的父親，也可以讓一個家族陷入瘋癲最后父親變成老鼠被家人殺死。父親，永遠(yuǎn)不是他要講述的主角。但這一次，歐容只是溫情地讓父親變成了一個不愛自己的妻子卻沒有勇氣結(jié)束這種生活的丈夫；一個面對自己的兒女反目時心急如焚卻沒有辦法的爸爸，一個連自己兒子身患絕癥都不知道的男人，只因為這一次，電影的主角不是任何人，而是生命本身。

      一直都覺得歐容和阿莫多瓦有些像，在他們的光影世界里永遠(yuǎn)都只偏愛女人，而他們鏡頭下的男人，某種意義上是殘缺的。所以，羅曼，同性戀，多愁善感，經(jīng)?？奁踔劣谟行┳运?。在得知自己得了癌癥之后，把與自己同居的愛人趕走，故意惹自己的父母和姐姐生氣，孩子氣地認(rèn)為就算他們知道了也無濟于事，只會增加自己的煩惱；在發(fā)現(xiàn)這樣讓自己陷入更深的孤獨中時，也沒有去勇敢面對，反而選擇了逃避。身體上的痛苦和心理上的孤獨，生命的沉淪和陷落讓人感到吃驚和害怕，如果生命在經(jīng)受打擊之后只能像碎掉的鏡子一樣散落，支離破碎無法復(fù)原，那我們的人生，是不是只能是一些永遠(yuǎn)無法完成的美好方案？所幸，在經(jīng)歷了最初的迷惘和掙扎之后，羅曼逐漸開始嘗試著去利用生命里最后的三個月。

       而在這部少有的以男人為主角的歐容電影里，最讓人難忘的卻是讓娜.莫羅扮演的奶奶，這位無數(shù)導(dǎo)演的繆斯所扮演的角色本身就是羅曼轉(zhuǎn)變的關(guān)鍵。本來意在遠(yuǎn)離煩惱的逃避卻因為與奶奶的相處變成重新領(lǐng)悟生命的轉(zhuǎn)機，只要讓娜.莫羅一出場，哪怕她的臉已經(jīng)不再美麗，你依然很難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就像特呂弗邀請阿佳妮演出《阿黛兒.雨果》時說的那樣：“我從來沒有這么熱切地期待把一個人的臉刻在膠片上——除了讓娜.莫羅。”她沙啞滄桑的聲音里蘊涵著所有逝去歲月里的感悟，她的臺詞并不多，但每個詞語所包含的密度足以與一個頑強智慧的女人的生命強度相匹配。也許，梅爾維爾在電影里對她說的那句話代表了很多人的心聲：“你真美，如果早點認(rèn)識你，我一定向你求婚?！?br>
   電影的最后，消瘦的羅曼一個人來到了海邊，手機響了，卻被他扔到了垃圾桶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牽掛的了：在把自己的財產(chǎn)都留給尚未出生的孩子的時候，在注視著那對夫婦漸漸遠(yuǎn)去的背影的時候，在為無法見到自己孩子出世而落淚的時候。在人來人往的沙灘上，他最后一次用相機拍下了兩個玩耍的孩子，既像是兒時的自己和薩莎，又像是一起玩耍的姐姐和自己；夕陽映照著大海，沙灘上的人們開始陸續(xù)離開，在海浪的拍打聲和海鷗的鳴叫聲中，海灘上只剩下羅曼自己，鏡頭慢慢得黯淡下去，一個年輕的生命離開了，或者是睡著了，永遠(yuǎn)，永遠(yuǎn)。

    電影的名字是〈彌留的時光〉，其實法文名的直譯會更能體現(xiàn)電影想要講的東西——時光停駐；就像梅爾維爾就算長大他的眼神里不變的是憂郁一樣，就像讓娜.莫羅就算變老她的魅力依然懾人一樣，有些東西時間無法改變也無法帶走：是羅曼最后一次見到父親時的擁抱，是薩莎最后一次傾聽羅曼心跳時的心酸和感動，是羅曼用相機記錄下的每一個人，是夕陽下大海的澎湃和公園的熙攘。而如果時間真的能夠暫停，我希望它能停駐在永遠(yuǎn)不可能出現(xiàn)的瞬間：就像海報上那樣，羅曼抱著自己的孩子，安靜地睡著，時間的現(xiàn)在與將來，生命的開始，結(jié)束和延續(xù)都在那一刻靜止；而這個瞬間包含著的所有情感，濃烈得足以與膠片記錄的三個月的彌留時光相對應(yīng)：生命，是一場奇跡。

《Le tempts qui reste》2005
《剩余的時間》
導(dǎo)演：Fran?ois Ozon

Ozon的片子還看過《8 femmes》2002，《swimming pool》2003,英俊才子，67年生人。

又一個臨死的主題。不過這次時間更短，惡性腫瘤。

我是那么投入。每一次。眼淚啊，滾燙的眼淚。

每當(dāng)Romain看到小時的自己，在教堂，沙灘，林中和姐姐，父親。我的眼淚就止不住。尤其是教堂，那個小男孩的一吻，比所有同性戀的書都說明得好，同性戀由來各有不同，但電影拍得多好。只是童年時那么輕輕一琢。因為你太美了，太美了啊，讓人顫抖。

電影拍出小說不能的東西，從祖母家回來的車?yán)锏乃?，火車?yán)锏乃哪樀奶貙?，陽光和陰影中的臉，深藍(lán)色夜晚，樹林中的身影。Melvil Poupaud，世界上有這么好看的男人。你看著他，看著他，卷發(fā)，短發(fā)，綠夾克，紅毛衣，消瘦，蒼白，痛哭。他習(xí)慣性從兜里拿出迷你小相機，拍照，和吃飯，吸煙一樣自然。至于拍下什么并不重要。

和醫(yī)生一起的談話，話音沒有，也不需要，人物，場面，樹下的陰影里，行走不穩(wěn)，就可以了。話是不必要的，在剩下的那么短的時間內(nèi)，安慰，解釋，分析，勸告都變得無關(guān)緊要。剩下的時間，三個月，也許。

祖母問他，你為什么告訴我一個人。因為你也快要死了。祖母瞪他一眼，然后屈服了。他說的是事實。Jeanne Moreau在這個片子中的80歲美女形象和電影《情人》中畫外音，絕對是她最后的兩道異彩。至死也愛她的人到底有多少？她和羅曼道別，她穿著灰綠麻夏裝，兩色綠長圍巾。風(fēng)吹著圍巾飛起來，這一造型讓我想起另一個偉大的老太，凱瑟琳赫本，在新《金玉盟》中（《Love affair》），羅曼史的神秘力量。

羅曼的男朋友，薩沙christian sengewald像鮮花，象大衛(wèi)。陽光下，他啄羅曼的那一口。最后他的手放在羅曼胸口，羅曼說“心還在跳?！睂Π缀啙?，卻非常準(zhǔn)確。羅曼和薩沙做愛一場用了假的陽具，沒有必要。那場戲，不露也沒關(guān)系。

父親Deniel Duval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滿是皺紋的，極有味的臉。巴黎的中產(chǎn)家庭，神離的父母，不幸的姐姐，筆墨不多，但像個老道的故事家，雖是舊路子，但搭得好，照樣豐滿。

最后的一場，沙灘，落日，海，側(cè)影。人散了，死了，倒沒有眼淚了。

81分鐘。長度也正合適。反復(fù)看也不累。

和 你愛的人告別
和 你傷害過的人告別
因為 他們曾經(jīng)愛過你也傷害過你

“白駒之過卻,忽然而已”
你我都是這般

和 你愛的人作別
轉(zhuǎn)身
留下微笑
就讓他們以為
你 是這樣離開的

和 你愛的人告別
毫不吝嗇的說我愛你
這是最后一次鼓足勇氣的對白
彌留之際最真誠的甜言蜜語

和 你愛的人說一聲永不再見
但永遠(yuǎn)想念

“‘生老病死’不是放在嘴上說說，夾在書里寫寫的情懷，而是實在的規(guī)律，就像你身上掉下的皮膚屑一樣，是容易被忽視的真切。“——我很喜歡這句關(guān)于《彌留的時光》的話，一開始并沒想到是法國電影，但一樣做到了容萬千心情于日常之中，實實在在的等待著死亡的彌留的時光，細(xì)膩而真切，不能不令人動容。

故事其實很簡單，一個剛過而立之年的攝影師羅曼在一開始就被告知是癌癥晚期，大約還有三個月。于是從這一刻開始，他慢慢地開始做一些事情，也許有意義又也許無意義的事情，然后到最后，面向大海，慢慢地死去。當(dāng)最后一幕天色漸暮，沙灘上的人漸漸離去，卻只剩似已死去又似無法動彈的他躺著，浪濤的聲音一陣陣地卷上來卷上來……甚至連字幕打出的時候也沒有一絲音樂，只有這反復(fù)著浪濤聲，綿綿不絕地，意外卻讓我呆滯地一直聽到最后，因為，羅曼的這些時光似是浸了進腦海里，一時難以離開這個氛圍了。

所以在凌晨五點十四分的時候看完它，看完羅曼彌留的時光，我久久沉默。生存或者死亡，有的時候很遠(yuǎn)，又有的時候似可觸摸，很近很近。生命其實只是一個過程，來來去去過程里各種程式人物粉墨登場，離開的時刻總是同樣一個結(jié)局。只是結(jié)局來得太倉促，來得太無由的時候，未免慌了心神，只能靠自己有意的無意的直覺與本能而已。

假如某日你突然的昏厥，檢查完以后被告知你身上的惡性腫瘤已經(jīng)擴散的時候，你會做什么？我不知道其他人會怎樣，但只能看見羅曼。他是一個皮膚白皙，有著深色眼眸與發(fā)色，輪廓鮮明的年青人。當(dāng)他坐在公園的椅子上泣不成聲的時候，周周的一切，芳草鮮美，日光明媚，鳥語花香，人人在陽光的草地里悠閑愜意，但獨他一人啜泣不能自已。

“我要告訴你我愛你，但是我快死了?！彼麑χR子練習(xí)自己試圖跟父母姐姐說的話，但不知怎么也說不出口。想說的軟話在進餐的時候不自覺卻變成反唇相譏姐姐。

半夜的時候無由醒來，會抱緊自己的戀人沙夏，也不是沒有想過告訴他自己即將的死訊，告訴他他愛他，但不自覺總是逞強說著反話，在激烈的做愛以后將沙夏趕出家門。沙夏是一個金色自然卷的眉目漂亮的小伙子，但是總是說不出口自己的愛，于是趕他的時候，趁他睡著，羅曼不禁拍下他的睡顏，也許以此為紀(jì)念，也許什么都不會。當(dāng)他看見沙夏躺在別人身下的時候無比的恍惚。而數(shù)月后沙夏整個人狀態(tài)的明朗起來，讓時屆瀕臨死亡因而膚色蒼白的羅曼難得的充滿生氣起來。他說，我想跟你做最后一次性愛，我想撫摸你的肌膚，但沙夏拒絕了。大概越是帶感情的人，越是無法簡單得將之歸為一夜情，所以雖然沙夏的喉結(jié)在上下竄動，沙夏還是拒絕了他的求歡。他嘆氣似的將沙夏的手放在心房上，安靜地說，你看，它還在跳動。

祖母是羅曼唯一說出來，他愛她，而且他就要死了的人。說的理由大概只是因為祖母的時日也無久，大約比較能理解彼此的感情，比較能同病相憐而已。對著所愛的人，說不出口自己的狀態(tài)，而且也不想因為自己讓他們難過，所以只能自己一個人。一個人，等待著死亡的來臨。每個人活著都有些自己的任性與自私，但快要死去的時候，總是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翻看自己的舊照片，有一張是羅曼整個人沉陷在湛藍(lán)的海水里的，顏色很漂亮，卻也是身陷絕境的一種無力感。

大約人活著總是看不到以前，但是當(dāng)被判了死刑以后安靜下來，反而會反反復(fù)復(fù)看見過去的事情，小時候的自己，跟小時候的沙夏，小時候的姐姐，那些塵封已久輕易想不起來的畫面，就像是在回顧自己的一生。但又能如何？如同祖母最后送給羅曼的幾朵鮮花一樣，日漸的枯萎，干涸?？v有擁抱又何妨，終究只是一個人走向死亡的彼岸。沙夏走后的孤寂與蕭索大約讓獨居的羅曼沉陷入一個谷底，他陰郁著在澡缸里，他把自己的頭撞向墻壁，從被死亡的陰影隔離的那一刻開始，世間的春光明媚大約就不與他相關(guān)。

姐姐寫了和解信給他，他終于還是給姐姐蘇菲電話回去，他說明了他最近遭遇的有點不豫，只是因為他的問題，并不是針對姐姐所以要刺激她。和解的同時，姐姐在明媚的陽光下的臉有些復(fù)雜的神情，但她絕對沒想到羅曼就在她后面草地的樹蔭下坐著，看著她，并且離去的時候給姐姐與孩子拍了照片，作為攝影師這并不是為了留下作品什么的，給祖母，給沙夏，給姐姐拍照，都是只是為了記住所愛的人而已。

教堂的燭光好像又再次將他帶往小時候的他與沙夏。他總是不停地回憶起當(dāng)年，童年與死亡，明媚與憂傷，并不是要刻意在彌留的時光里做些道義上所謂正確的事，只是想做，只是想為了愛的人好，就算心思散漫漫無目的幾許無意義地流連下去，或許這就是死亡真切地割在皮膚上戰(zhàn)栗之后自覺的選擇。

但是起碼，他沒有懦弱地自我了斷。

有一對不孕的中年夫妻想讓他幫助懷孕。他先拒絕而后同意，轉(zhuǎn)而在那對夫妻懷孕兩個月的時候公證，將自己的財產(chǎn)死后都給了那個未出世的孩子，同時決定了自己死后要火葬。這個時候的他剪斷了頭發(fā)，雖然身形過于削瘦，膚色益見蒼白，但整個人的精神狀態(tài)卻格外地好起來。不像最初的飲泣，作為一個同性戀者，卻將有著一個留著自己血脈的孩子，大約給他的最后時光里留下了一些希望吧。所以雖然大限將至，目光卻益發(fā)的澄凈堅定起來。

當(dāng)他在沙灘上躺著無法動彈，即將死去的時候，眼角淌出的淚水不是悲傷也不是自怨自艾，更多的是一種不甘心。那種還年輕還沒活夠，沒有跟家人處好關(guān)系，沒有看見留著自己血脈的孩子降生，沒有跟沙夏說愛他，沒有做過說過很多很多的不甘心。但就是那樣一個人面向大海，靜靜地死去，卻無比沉靜，面帶微笑。正如這彌留的時光的短短一個多小時里，敘述者的口吻也是無比沉靜。毫不刻意煽動人心，卻總是正當(dāng)時候讓人去一起去共鳴。羅曼的心態(tài)在變，我們也一起在變。羅曼并通過鏡子、教堂、海灘等不停地看見自己的童年自己的往事，我們也一起恍惚著看著，一直到海灘上的日光漸漸暗去，只剩了濤聲，陣陣。

導(dǎo)師說下午談?wù)撐?，我去的早了些，系里還沒開門，我徘徊著，不知去哪里好，不遠(yuǎn)處草坪上的旗桿下面一對母女坐在那里笑，我緩步朝她們走去，第一次，自由地，又不免有點膽怯地踩在草坪上。草有些枯黃了，但真的很松軟。一點點擔(dān)心，不知道背后會不會突然冒出一個人來喝住我，但忍住沒有回頭看。
以前讀大學(xué)時，校園里的草嬌貴，說是美國草，倒真是一年常綠如新，可不讓人靠近，一次因為拍照誤踏草坪，巡邏的大爺風(fēng)一樣追過來，口中還大聲呵斥著，我趕緊跑出來，跑遠(yuǎn)，許久還驚魂不定，小時候曾經(jīng)被一個瘋子追趕，嚇得爬上家門口的小槐樹，她竟然還要高高地伸著手來抓我的腳。

草坪里滿是陽光，旗桿臺下面的草坪形成一個小斜坡，才一點半，除了我沒有別人。我把打印出來的論文隨手一放，屈身躺下，頭枕在白色的紙上。摘下眼鏡拿在手里，安然地閉上眼睛。
陽光真暖，豐盛的熱能烘熏著一側(cè)身子，暖得讓人幸福。舍不得動一下，好像這樣一動不動，幸福就可以永遠(yuǎn)留下來。
過去太遙遠(yuǎn)了，眼前的又太切近，我閉著眼，好像這樣就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遺忘，沒有真相假相，沒有誓言謊言，沒有希望和失望……
頭頂?shù)母呖丈喜粩鄠鱽盹w機飛過的轟響，天空一定很藍(lán)吧？這么親近的草，這么親切的大地，在大自然里死去，是多么幸福的事。
想起電影《最后的時光》，那是個很瘦弱的年輕人，安祥地躺在海邊，結(jié)尾那么漫長，一伙一伙或成雙成對或單個的人走出視野，沒有人注意他，太陽落了下去，黃昏是黯淡的血色，墨色的夜里，潮濕的海風(fēng)，他會不會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