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皮書》

一

列維-斯特勞斯在《憂郁的熱帶》寫道：「有些屬于過去的小細(xì)節(jié)，現(xiàn)在卻突聳如山峰，而我自己生命里整層整層的過去卻消逝無跡。一些看起來毫不相關(guān)的事件，發(fā)生于不同的地方，來源于不同的時期，都互相接觸交錯，突然結(jié)晶成某種紀(jì)念物?！?/p>

《綠皮書》

在《綠皮書》的最后，當(dāng)我看到Don把Tony撿來的石頭放在自己書房，我想起了列維-斯特勞斯這段細(xì)膩的描述。石頭是兩個月驅(qū)車南行的紀(jì)念物，在Don眼中，它璀璨、不朽。紀(jì)念物本身并不構(gòu)成意義，它的全部意義都在于人的賦予。人們借由它溝通過去與現(xiàn)在，提醒自己某些行將消逝的生命經(jīng)驗。旅途的時間和記憶碎在身體的骨骼里，成為自身拖帶著的世界。

決定我們成為某一類人的，往往不是皮囊，而是皮囊下的世界，由我們見過、愛過的一切組成。

二

《綠皮書》

在《觸不可及》等故事的構(gòu)架里，白人是貴族與精英的形象，黑人則處于窮苦落魄的社會邊緣。而《綠皮書》的主角形象則被倒置。它根據(jù)真實事件改編，想探討的主題是嚴(yán)肅的，可故事并不沉重。

Don是非裔美國人，血緣上的黑人，精神上的白人。他是一個音樂天才，剛會走路，母親就教他彈鋼琴，后來去列寧格勒音樂學(xué)院學(xué)習(xí)，成為那兒的第一個黑人學(xué)生。他接受的是古典音樂的訓(xùn)練。但之后，鑒于人們無法忍受一個黑人在舞臺上演奏古典音樂，唱片公司著力把他往「有色藝人」方向發(fā)展。天才的光輝難以淹滅，他多次受邀去白宮演奏。

《綠皮書》

Tony是意裔美國人，雖然生著白人皮囊，卻并非白人社會的既得利益者。失業(yè)后，他可以為了50美金賭注連吃26根熱狗，否則就交不起房租。他大大咧咧，滿嘴跑火車，保持不了片刻的安靜。他身體里藏著一個黑人靈魂，熱愛黑人的音樂，喜歡聽Chubby Checker，Lil’ Richard，Sam Cooke和Aretha Frank等人的歌曲。

Tony在朋友的推薦下成為Don巡演的司機。巡演之路遠(yuǎn)非Tony所預(yù)想的那么簡單。在二十世紀(jì)六十年代的美國，種族歧視正處于最激烈之時，白人至上主義甚囂塵上。民權(quán)運動方興未艾，抗議示威如火如荼進行，馬爾科姆·X和馬丁·路德·金成為了黑人的民族英雄。一九六二年，黑人郵政員雨果·格林編寫了一本叫「綠皮書」的小冊子，專門為黑人設(shè)計旅行指南，里面標(biāo)注了各城市中允許黑人進入的旅店、餐館。Tony就帶著這本「綠皮書」出發(fā)。

《綠皮書》

Tony并不喜歡Don，因為Don高高在上，吹毛求疵，總在用精英主義的立場教訓(xùn)他。他的諸多嗜好，譬如玩紙牌、抽煙等，無一不被Don鄙夷。但他佩服Don，在匹茲堡聽到鋼琴演奏后，他給妻子寫信時這么形容道：「Don彈起來不像黑人，像李伯拉斯，只不過更好。當(dāng)我從后視鏡里看他的時候，我肯定他腦子里一直在想著什么事情。天才就是這樣。但是我覺得那么聰明好像也沒什么意思?！?/p>

即便Don已經(jīng)成為首屈一指的音樂家，與之來往的也是美國的上層階級，黑人皮囊卻讓他得不到白人社會的完全認(rèn)同，膚色成了原罪，越往南種族歧視越嚴(yán)重。在羅利，Don只被允許用樹林里的廁所。在路易維爾，他在酒吧喝酒時被三個白人男子挾持，好不容易才從險境脫身。在梅肯的西裝店，他不被允許試穿西裝。Don因自己的同性戀身份給Tony帶來的麻煩而道歉。Tony安慰他說：「我知道這是個復(fù)雜的世界。」他雖然莽撞沖動，但自有其細(xì)膩溫情的一面。

《綠皮書》

Tony認(rèn)為自己的世界比Don的更「黑」，兩人為此發(fā)生過爭執(zhí)。Tony所說的「黑」其實是指社會階級層面，越底層者越「黑」。底層的現(xiàn)實相差無幾，他就混跡在其中，住在街上，每天為謀生計拼命賺錢，像絕大多數(shù)黑人一樣。而在他眼中，Don坐在王位，滿世界給富人演奏，是最受上流社會尊重的那類人。

但Don告訴Tony，富人付錢讓他演奏，是因為這讓他們感覺自己有文化。一旦從舞臺上走下來，對他們來說他只是一個普通的黑鬼。他不被自己的同胞所接受，他說：「如果我既不夠白，也不夠黑，也不夠男人，那告訴我，我是誰？」Tony愣在原處。悲憫早就深植在人類的精神之中。雨淅淅瀝瀝，兩個生命就這樣彼此獲得了諒解。

《綠皮書》

最后一天的行程在伯明翰。這里曾有過Don的痛楚回憶，六年前在市政禮堂演出時，Don因為演奏了白人的音樂，從舞臺上被趕下來。這次演出，Don雖然是主角，但因為是黑人不被允許在餐廳用餐。此時的Tony，不再計較拿不拿得到尾款，他帶Don憤然離去。他們在底層的貧苦黑人常去的橙鳥餐廳里，度過了整個巡演里最快樂的一個夜晚。

善良與美，有時候長在最卑微的土壤里。

三

《綠皮書》

這個世界的有趣，并不在于用你熟悉的眼界去打量一切，而在于放下那個屬于自己的世界。唯有如此，所見所聞才不會僅僅只是在加深偏見。

每個人都在放棄一部分我執(zhí)后，才見識到了更廣袤的世界。在橙鳥餐廳，雖然舞臺擺的不是施坦威鋼琴，使用這架鋼琴的通常也是那類會在鋼琴上放一杯威士忌的潦倒音樂人，Don還是欣然前去演奏，和爵士樂隊的即興配合。對Don來說，身上精致的世界束縛著他，使他的情感變得拘謹(jǐn)與壓抑。底層世界的痛苦和歡愉，倒是給了他一種酒神式的快樂，讓自我在情感的宣泄中得以解放。結(jié)束后，他說：「這才是真正的演出。」

Tony原本的世界是粗糲的，不修邊幅也不循規(guī)蹈矩。可是他內(nèi)心并不偏狹，他接納了Don的建議，努力改正自己的語調(diào)，變音，用詞，并學(xué)著用Don那種更加文學(xué)化的腔調(diào)來寫信。Tony曾問Don的助手，為什么Don要選擇往南巡演，助手告訴他：「因為天才并不夠，唯有勇氣，才能改變?nèi)诵摹?/span>」那一刻，Tony的認(rèn)知受到巨大的沖擊，所謂尊嚴(yán)地活著，就在于飽含信念地去行動。

《綠皮書》

Don和Tony，一個孤獨，一個喧囂，就像黑塞小說中的納爾齊斯與歌爾德蒙。兩個全然不同世界就這樣發(fā)生了碰撞：一個禁欲式的孤絕天才遇到一個世俗的享樂主義者。一個在人群里注重理性和道德的寧靜，一個則是現(xiàn)代社會里的伊壁鳩魯主義信徒，追求放縱、熱烈與感性的愉悅。

可是，喧囂與孤獨的并不總是天生的死敵，它們在對峙與妥協(xié)中，構(gòu)成人生的全部迷局。人的一生，不過是在兩者之間躑躅徘徊，既要俗世的快樂，也要保持精神的清醒與自洽。生活就是一場喧囂與孤獨的角斗，誰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不同的是，有的人死去的喧囂部分多一些，有的人死去的孤獨部分多一些，僥幸活下來的那部分就是所謂的自我。

「要永遠(yuǎn)地創(chuàng)造自我?！垢？氯缡钦f道。這大概是現(xiàn)代人某種永恒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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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2年的美國發(fā)生了許多事，宇航局實現(xiàn)了首次載人環(huán)球飛行，白人歌手“貓王”演繹的黑人布魯斯音樂成為熱門單曲，青年人剛剛把凱魯亞克的《在路上》奉為公路圣經(jīng)，不久之后，他們就將相聚在伍德斯托克歌唱“愛與和平”。

還有一件不太起眼的小事 —— 一名上流社會的黑人鋼琴家謝利博士（Don Shirley），雇了一名底層意大利裔白人司機大嘴托尼（Tony Lip），從紐約出發(fā)，踏上了南方巡演的道路。

直到50多年后，這段歷史才被托尼的兒子寫成劇本，一舉斬獲了奧斯卡最佳影片。

謝利博士，住在卡耐基音樂廳樓上，貴族一般的男人，是個天才鋼琴家，兩歲學(xué)鋼琴，18歲時與波士頓流行樂隊首次亮相。來源：《綠皮書》截圖

大嘴托尼，混跡于紐約意大利裔社區(qū)，特長是能忽悠，能打架，而且特別能吃。來源：《綠皮書》截圖

按照劇本設(shè)定，一場跨種族、跨階級的珍貴友誼就這么發(fā)生了。他倆需要共同應(yīng)對的，是上世紀(jì)60年代實行種族隔離政策的南方。

這意味著，縱使高貴如謝利，也不能在自己演出的餐廳用餐，不能使用正常的廁所，不能在白人開的高級西裝店試衣服，不能去受歡迎的酒吧喝酒，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為他的膚色。

然而，這一切如今看來如此“政治不正確”的經(jīng)歷，比起當(dāng)年的現(xiàn)實只是冰山一角。

在《綠皮書》背后，是上世紀(jì)無數(shù)美國人的一部種族隔離血淚史。

我們的口號是，隔離但平等

在電影里，當(dāng)謝利和托尼在南部行駛被警察攔截的時候，他們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但交警一臉“義正言辭”：

“這是一個日落城鎮(zhèn)，”他說。

這個臭名昭著的名詞意味著，非白人必須在日落前離開，否則可能會被警察逮捕，或者遭到憤怒民眾的攻擊。

1942年，底特律某社區(qū)宣布了自己的入住規(guī)則：“我們想要白人租戶來我們的白人社區(qū)。”

對于現(xiàn)實中的謝利博士來說，這樣的情節(jié)并不陌生。

1963年的一個周末傍晚，謝利帶著他的樂隊在美國北部的威斯康星州演出。

據(jù)當(dāng)?shù)貓蠹垐蟮溃@次爵士樂和古典音樂融合的節(jié)目“非常精彩，令人興奮，受到觀眾的熱烈歡迎?！?/p>

但這位黑人鋼琴家知道，他受到的歡迎只持續(xù)到日落之前。

因為在城鎮(zhèn)入口，赫然寫著一個邪惡的標(biāo)志：“黑鬼，別讓我們鎮(zhèn)的落日照在你們身上?！?/p>

與電影里一樣，唐·謝利確實是個天才型鋼琴家。

而電影并沒有告訴我們的是，“日落城鎮(zhèn)”的傳統(tǒng)其實發(fā)源于美國北方。

在美國，人們普遍認(rèn)為北方更開放，更少歧視黑人，而南部則更保守，更歧視，同時也是奴隸制的故鄉(xiāng)。

原因其實很簡單，并不是南部民眾更仁慈，而僅僅是因為，天黑以后，許多美國南方人依然需要黑人仆人在家干活，就像當(dāng)初奴隸制盛行時那樣。

比起北方的“日落城鎮(zhèn)”，南方的殘酷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19世紀(jì)的南北戰(zhàn)爭以后，雖然美國的奴隸制名義上被廢除，但是在美國南部，“像對待奴隸一樣對待黑人” 的觀念從未消失，只是用另一種形式被寫入了法律，并有了一個臭名昭著的名字 ——《吉姆克勞法》。

吉姆·克勞（Jim Crow）最早是一個白人演員的藝名，他因模仿、丑化黑奴而走紅，后來“吉姆·克勞”就變成了美國白人藐視黑人的常用詞。

《吉姆克勞法》的口號是“隔離但平等”，最基本的做法是，把一切公共設(shè)施都根據(jù)種族隔離。

種族歧視最嚴(yán)重的南部州，一口氣就規(guī)定了黑人和白人吃飯、坐車、上學(xué)、住院、娛樂、上廁所、買東西，統(tǒng)統(tǒng)都不能在一個區(qū)域。

在任何臺球室里，黑人只要跟白人一起打臺球，都會一不小心就被扔進監(jiān)獄。

飲水機也要隔離：左邊是“有色人種”，右邊是“白人”?？煽诳蓸窓C器也要印上“白色客戶專用”的標(biāo)志。

除了這些最基本的隔離，南方各州都發(fā)揮想象力，讓《吉姆克勞法》變得無孔不入，包括但不限于：

有色人種的理發(fā)師不能為白種女人理發(fā)；

啤酒商人和葡萄酒商人不能同時把酒賣給黑人和白人；

在任何精神病院，黑人和白人病人都不能混在一個病房。

有色人種墓地不能和白人墓地離得太近?！?/blockquote>

總之，從出生到死亡，一刻也不能打破種族的藩籬

就連宣傳平等觀念也被視為是“大逆不道”，比如密西西比州就明文規(guī)定：

所有印刷、出版或流通或公然展示有關(guān)支持社會平等或跨種族婚姻的資訊、論據(jù)或建議是有罪的，應(yīng)被處以不少于500美元罰款或不少于6個月的刑期或兩者一起。

1955年，阿特金斯夫婦和他們的兒子望向車站的“黑鬼候車室”（“黑鬼”一詞因侮辱性太強已被停止使用）。

逼仄如公廁一樣的黑人專用餐廳。

在“人人生而平等”被寫入憲法的美國，為什么這些歧視性法條，在當(dāng)時能公然通過州議會表決，成為正式法律呢？

因為表面上，《吉姆克勞法》依然宣稱自己“雖然隔離但是平等”，沒有違背憲法精神。

那么所謂的“平等”到底體現(xiàn)在什么地方？

一是在公共資源上，既設(shè)立白人專用設(shè)施，也設(shè)立黑人專用設(shè)施。二是在某些定罪上，白人打破隔離同樣犯法。

偶爾，動物園有幾天會向黑人開放，這時白人便不得入內(nèi)。

但實際上，“隔離但平等”當(dāng)然只是一紙空談。越是高級的資源，越是缺乏相對應(yīng)的黑人設(shè)施，即便存在，條件也遠(yuǎn)不如白人的優(yōu)越。

其中最為致命的，是醫(yī)療種族主義。

1931年，一位有非洲血統(tǒng)的美國老人出了車禍。由于膚色較淺，他被所有人都錯認(rèn)成了白人，并被立馬送入了亞特蘭大醫(yī)院的豪華大樓。

可是當(dāng)膚色較深的家人前來找他，醫(yī)院員工迅速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大錯”，于是像處理垃圾一樣，將病人從檢查臺硬生生地拖到了破舊的黑人病房。

那里也變成了他人生的最后一站。

1954年之前，美國南部法律明文規(guī)定，黑人兒童不得在白人學(xué)校上學(xué)。圖為一群黑人學(xué)生被白人學(xué)校拒絕入學(xué)后，在家自己讀書。

在吉姆克勞法統(tǒng)治下，種族融合成為了最令主流白人恐懼的東西。

1906年4月的一個夜晚，密蘇里州的兩名非洲裔美國男子，因性侵指控被警方收押。

盡管兩人都有雇主提供的不在場證明，但憤怒的白人暴徒強行闖進男子的牢房，把兩名尚未定罪的嫌疑犯拖到城鎮(zhèn)廣場，在數(shù)千人面前實施了絞刑，并燒毀了尸體。

1930年，印第安納州的黑人青年Thomas Shipp和Abram Smith，同樣是因為強奸指控，而遭到私刑絞死。Lawrence Beitler / 攝

報紙上大肆招搖的私刑預(yù)告寫著：“John Hartfield將在今天下午5點被私刑處死?！?/div>

最令人驚恐的是普通人接受私刑的程度。整個場面仿佛是一場節(jié)日慶典，許多家庭聚集在一起，母親和父親，甚至帶著他們最小的孩子。

結(jié)束時，行刑者還將兩名無辜青年的身體部位作為紀(jì)念品，分發(fā)給人群。

不幸的是，這種多數(shù)人對少數(shù)人的暴政并非孤例。

根據(jù)2015年的《美國私刑情況報告》，1877年至1950年期間，約有4075名非裔美國人在12個南部州被私刑處死。

黑人旅行者的保命圣經(jīng)

電影里，當(dāng)司機托尼收到雇主給的《綠皮書》，他對這本小冊子聞所未聞。

這也是自然，因為對白人來說，那正是公路旅行的黃金時代，幾乎不需要任何準(zhǔn)備，就能在象征著自由與開放的“66號公路”完成夢幻之旅。

但他不知道的是，這本小小的冊子卻是黑人旅行者必備的“保命指南”。

因為所謂的自由與開放，都是只針對白人。光是“66號公路”沿線的89個縣中，就有44個“日落城鎮(zhèn)”，幾乎每公里都是一個雷區(qū)。

不同版本的《綠皮書》。

在黑人生存危機四伏的情況下，《綠皮書》的誕生幾乎成為了一種歷史必然。

1930年代，越來越多的黑人駕駛員開始在美國開車長途旅行。

但是他們很快發(fā)現(xiàn)，“有車一族”雖然能逃離公共交通的歧視，可是一旦來到陌生城鎮(zhèn)，找一間“Black Only”的廁所，都是一個概率捉摸不定的難題。

為了避免被羞辱，黑人旅行者往往只能靠自己。

他們會把汽車的行李箱塞滿了食物、毯子、飲用水，進階一點的還有便攜式廁所、洗澡桶和備用汽油，以防白人加油站拒絕服務(wù)。

與汽車合影的美國黑人中產(chǎn)女孩們。

這種情況延續(xù)到1936年，紐約的郵政工人維克多·格林（Victor Green）覺得這樣下去不行。

在那個沒有外賣小哥的時代，郵遞員是最知道哪家有素質(zhì)、哪家不歧視黑人的人群。

于是，他根據(jù)自己和郵局黑人同事們的經(jīng)歷，出版了第一本《黑人駕駛員綠皮書》。

這本《綠皮書》只有短短15頁，包含了大紐約地區(qū)歡迎黑人的各類生活設(shè)施。由于旅店十分有限，還列出了歡迎黑人借宿的私人住宅，相當(dāng)于上世紀(jì)的Airbnb。

拉斯維加斯第一家跨種族酒店和賭場。

這本指南一經(jīng)發(fā)行，就迅速成為黑人旅行者的必需品。

第一批用上綠皮書的用戶很快寄來了更多的信息，推薦自己地區(qū)的旅店或者自家開的餐廳。這些用戶推薦的信息，經(jīng)過《綠皮書》工作人員確認(rèn)后，又被不斷加入書中。

從1936年的初版起，《綠皮書》每年更新一個版本，范圍迅速從大紐約地區(qū)，擴展到全美和其他國際旅行地，等到1966年的最后一個版本，已經(jīng)擴展到99頁。

書上包括餐廳、旅館、加油站、理發(fā)店、裁縫店、夜店等各類信息。不止讓你活下去，還希望你玩得開心。

《綠皮書》的創(chuàng)始人格林希望，如果更多先富起來的黑人精英開車上路，也許白人企業(yè)主就會發(fā)現(xiàn)黑人的巨大消費潛力，進而轉(zhuǎn)變對黑人群體的看法。

但現(xiàn)實往往是殘酷的，“有車的黑人”帶來了新的問題。

1948年，社會學(xué)家查爾斯·約翰遜發(fā)現(xiàn)，白人司機如果發(fā)現(xiàn)黑人開的車比自己好，有時會故意損壞它們，好讓黑人司機回到“他們的位置”。

同時，白人們?yōu)榱私o“黑人開了好車”這件事一個解釋，還發(fā)明了一種刻板印象，怪政府社會福利太高，才讓“頹廢的黑人單身母親”開上了凱迪拉克。

他們寧愿相信可疑的“福利說”，也不愿意相信，一部分黑人已經(jīng)不再貧窮。

攝影師拍攝了繁榮的黑人中產(chǎn)社區(qū)，來挑戰(zhàn)種族主義思想。Hugh Mangum / 攝

為了應(yīng)對這種刻板印象，一些黑人只得放棄了豪車，故意開一輛舊車，以防止被人找茬。

還有一個常用招數(shù)是假裝司機。如果全家度假期間被警察攔截，有經(jīng)驗的黑人父親可能會一秒入戲，稱自己是為某個白人工作的司機，正在送雇主的女仆一家回家（自己的妻子孩子），同時掏出早已準(zhǔn)備好的司機帽。

1956年，從紐約到西雅圖的推薦旅行路線是這樣的。來源：《綠皮書》路線生成器 / NYPL Labs

不過，蒙混過關(guān)的前提依然是沒有駛?cè)搿叭章涑擎?zhèn)”。

藝術(shù)家Paula Wynter仍然記得躲警察的童年陰影。1950年代的一個夜晚，全家在美國南部的北卡萊羅納州趕路時，一個地方治安警察經(jīng)過他們后，突然急轉(zhuǎn)彎回來追趕。

她爸爸情急之下把車開到樹叢里，熄了車燈，全家就這么一直在車?yán)镒搅巳粘?，看著警察的車燈在不遠(yuǎn)處來來回回掃過。

美國人甚至給這種歧視性執(zhí)法發(fā)明了專有名詞 ——“黑駕”（driving while black），這個詞與酒駕（driving while intoxicated）相對應(yīng)，意味著只要是黑人開車，就容易被警方找茬，這一點直到90年代也依然是如此。

有一天，我們將能隨心所欲地去任何地方

等到電影主人公唐·謝利和托尼·利普在1962年踏上南部巡演的旅程，《綠皮書》已經(jīng)出版了24年。

在此期間，黑人對《吉姆克勞法》的反抗從未間斷。

突破首先是在教育領(lǐng)域發(fā)生的。

開端只是一件小事。1950年開學(xué)季，7歲的黑人小女孩琳達(dá)·布朗要上小學(xué)三年級了。她家附近就有一所白人小學(xué)，但是因為種族隔離，她每天都要走過21條街，去很遠(yuǎn)的學(xué)校。

這一年，琳達(dá)的爸爸太心疼女兒，于是到白人學(xué)校請求入學(xué)，卻被教育局以種族隔離為理由拒絕了。

于是，琳達(dá)的爸爸終于忍無可忍，聯(lián)合多名家長提起集體訴訟，要求學(xué)校廢除種族隔離。

1960年新奧爾良小學(xué)解除種族隔離后，6歲的女孩Ruby Bridges在美國法警陪同下放學(xué)。她是第一個在當(dāng)?shù)剡M入白人學(xué)校的非裔美國孩子。

他們求助的律師，是最杰出的黑人民權(quán)律師，后來成為了美國首位非洲裔最高法院大法官的瑟古德·馬歇爾。

為了論證“隔離不可能帶來平等”，他們提供了心理學(xué)家對兒童的大量測試結(jié)果。比如一項研究，測試了黑人兒童面對不同種族樣貌的娃娃會如何選擇。結(jié)果顯示，黑人兒童沒有選擇和自己更像的黑人娃娃，反而毫不猶豫地選了白人娃娃。這些孩子從小就已經(jīng)相信，“白色才是更好的顏色”。

到了1954年，美國最高法院為改變美國在國際上的形象，終于就案件作出了歷史性判決：公立學(xué)校實行的種族隔離教育是不平等的，違反《憲法第14條修正案》。

1958年6月16日，阿肯色州小石城，15歲的黑人男孩約翰尼·格雷揮拳打向一名白人學(xué)生。當(dāng)時他和妹妹瑪麗在去隔離學(xué)校上學(xué)的路上，可是兩個白人男孩命令他們離開人行道。

如此一來，所有奉行“隔離但平等”的法規(guī)，都失去了法律上的合法性，如多米諾骨牌一般被陸續(xù)廢除。

但是事情遠(yuǎn)沒有那么簡單，雖然根據(jù)最高法院的判決，全國學(xué)校都應(yīng)該陸續(xù)開始取消隔離，但是南方各州仍在頑固地抵抗。

1956年，一群暴徒圍攻路過的黑人車輛，以抗議克林頓高中取消種族隔離政策。

1960年11月15日，威廉·弗蘭茲小學(xué)接收了三名黑人學(xué)生的第二天，一群母親帶著孩子抗議種族隔離的取消。白人男孩手舉標(biāo)語：“我圣誕節(jié)只想要一所干凈的白人學(xué)校。”

1957年，在南部的阿肯色州小石城，地方法院根據(jù)“布朗案”的結(jié)果宣布，該市的中學(xué)應(yīng)接納9名黑人孩子入學(xué)。

結(jié)果一經(jīng)公布，就遭到了“白人至上者”的激烈反彈。

當(dāng)記者采訪一個13歲白人女孩對抵制的看法，她說：“如果上帝想讓黑人和白人一起上學(xué)，就不會創(chuàng)造出白人和黑人了?！?/p>

1957年，阿肯色州中央高中近75名學(xué)生抗議學(xué)校種族融合。一名黑人同學(xué)被他們吊在樹上毆打。

騷亂終于驚動了中央。時任總統(tǒng)艾森豪威爾總統(tǒng)派遣部隊，端著步槍護送黑人學(xué)生，才終于讓他們跨過了普通人鑄就的種族界限。

除了教育領(lǐng)域的進步，其他領(lǐng)域的抗議也在同時發(fā)生。

50年代，蒙哥馬利的一位黑人婦女因為拒絕為白人讓座而被捕。

為了聲援她，初露頭角的馬丁·路德·金領(lǐng)導(dǎo)了全城5萬黑人參加“非暴力不合作”運動。他認(rèn)為，真正的抵抗，是用愛的力量勇敢地面對邪惡，因為暴力只會讓仇恨更加猖獗，而有尊嚴(yán)地不合作，卻會讓反對派對自己的陰暗無地自容。

罷乘公共汽車一年后，汽車公司終于迫于壓力取消了隔離。

1955年2月22日，羅莎·派克拒絕在公交車上給白人讓座，因違反種族隔離法被警方逮捕。

同樣是在他的號召下，60年代，四名黑人學(xué)生在白人咖啡店遭到拒絕后，決定在店里靜坐直到關(guān)門。

第二天，他們又來靜坐了，和他們一起的還有其他校園的20多名黑人學(xué)生。

第三天，人數(shù)超過了60個，甚至有白人也加入了。

很快，運動蔓延到其他南方城市，大規(guī)模抵制活動使這家連鎖咖啡店銷售額減少了三分之一，迫使經(jīng)理宣布從此放棄種族隔離政策。

再往后，這種無聲的抗議方式席卷了全國。在劇院、游樂場、圖書館，都能見到黑人日復(fù)一日占座的身影。

1958年，大衛(wèi)·伊索姆打破隔離，走進了公共游泳池，結(jié)果泳池很快被官方關(guān)閉。

實際上，《綠皮書》的努力也從未停止。歷史學(xué)家認(rèn)為，那上面列出的每個黑人經(jīng)營的企業(yè)，都代表了黑人經(jīng)濟的崛起。而其中一部分收入，最終被用作了政治平等運動。

黑人企業(yè)家用他們攢的錢，從監(jiān)獄里保釋出參加民權(quán)運動的抗議者，為“非暴力不合作”的組織提供運行資金，還贊助了人們?nèi)⒓哟笮涂棺h的交通費。

盡管綠皮書從未具有明確的政治性，但它的確見證了黑人自由斗爭的經(jīng)濟基礎(chǔ)。

黑人抗議者舉牌：“給我們美國人的權(quán)利?！卑兹藙t舉牌：“黑鬼滾回家?！?/div>

《綠皮書》的創(chuàng)始人格林于1960年去世。那一年，民權(quán)運動已經(jīng)進入了白熱化階段，時代正在迅速變化。

在《綠皮書》誕生之初，整個美國只有44%的人，反對在交通工具實行種族隔離，而到1963年，這個數(shù)字已經(jīng)上升到了78%。

同年，馬丁·路德·金在林肯紀(jì)念館發(fā)表了“我有一個夢想”的演講。

就在一年后，美國通過《民權(quán)法案》，標(biāo)志著種族隔離政策逐漸走到終點。

在此之后，《綠皮書》終于完成了自己光榮的使命，從歷史舞臺謝幕。

一切都如同格林在《綠皮書》1949年版前言中，所盼望的那一天：

“在不久將來的某一天，這本指南將不再需要出版。那時候，我們這個種族將在美國享有平等權(quán)利。對我們來說，暫停出版的那天將是美好的，因為我們可以隨心所欲地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而不會感到尷尬?！?/p>

注：當(dāng)然，種族歧視到今天也依然是美國最難解決的問題。了解當(dāng)代美國的種族沖突，可觀看奧斯卡最佳真人短片《皮膚》（SKIN）。

參考資料 -----------------------------

[1]ARICA L. COLEMAN, “The Movie Green Book Is Named for a Real Guide to Travel in a Segregated World. Its Real History Offers a Key Lesson for Today”. TIME

[2]Anna Diamond,“The True Story of the ‘Green Book’ Movie”.Smithsonian magazine

[3]Manuela Tobias, “Fact-check: How true is Green Book?".

[4]Jacinda Townsend, "How the Green Book Helped African-American Tourists Navigate a Segregated Nation". Smithsonian magazine.

[5] Marco Principia, “JIM CROW AND THE BLUES”.

[6]Jamiles Lartey，Sam Morris.“How white Americans used lynchings to terrorize and control black people”. The Guardian.

[7]CANDACY TAYLOR, "The Roots of Route 66". The Atlantic.

[8]Jennifer Reut,Mapping the Green Book.

[9]《綠皮書》路線生成器：http://publicdomain.nypl.org/greenbook-map/trip.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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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 今年的黑馬，就是它了。

以黑人為主角、反映種族問題的喜劇，是好萊塢喜劇電影中常見的一個類型。如果能夠拍出讓人捧腹、又兼具溫馨的效果，最后還能點題到族裔問題，便是這類電影能夠達(dá)到的最好的境界。就我個人而言，在這個類型里，能夠給我?guī)砩厦嫠f的這種優(yōu)質(zhì)觀感的電影，最后那一次，可能還要追溯到2016年的《隱藏人物》。

所幸，就在前不久剛結(jié)束的2018年多倫多電影節(jié)上，有部名為《綠皮書》的電影，以黑馬的姿態(tài)闖入了人們的視線中，也給我?guī)砹瞬恍〉捏@喜，The Hollywood Reporter更是將它列為了明年奧斯卡最佳影片的種子選手。

《綠皮書》

在多倫多電影節(jié)的首映場上，《綠皮書》這部電影，基本每隔十幾分鐘就會引來全場觀眾的笑聲。電影結(jié)束后，更是令全場觀眾起立為其鼓掌，久久不息，風(fēng)頭可謂一時無兩。在最終的多倫多電影節(jié)最高獎項－人民選擇獎的角逐中，這部名不見經(jīng)傳的故事片，一舉奪得最高票數(shù)，成為今年多倫多的最大贏家。

多倫多電影節(jié)的人民選擇獎，之前幾年一直被稱作奧斯卡最佳影片的起跳板，之前的《逃離德黑蘭》和《為奴十二年》都是從這個獎項開始，一路沖到奧斯卡最佳影片。 這部電影能夠得到這樣的禮待，自然是有它的理由。在我個人觀看之后，我愿意把《綠皮書》算作我在2018年看過的最好的喜劇，甚至劇情片之一。

眾主創(chuàng)亮相多倫多電影節(jié)

整部電影以公路片的姿態(tài)，一氣呵成地帶觀眾完成了一次奇妙的旅程。它不但兼具了喜感和感人這雙重效果，還把故事講得飽滿扎實，把細(xì)節(jié)填充得恰到好處，人物也塑造得立體可信?？芍^是一部全方位達(dá)標(biāo)的作品。

這部電影改編自真人真事，整個故事從1962年的紐約開始，當(dāng)時的美國正處于非裔美國人的民權(quán)運動時期。電影的主人公之一，意大利裔美國人Tony，在屢屢受挫無處工作賺錢養(yǎng)家的時候，得到了一個為人當(dāng)司機的工作機會，而他要開車服務(wù)的對象，是一位非洲裔的黑人爵士鋼琴家Dr. Don Shirley。 這對于死板、蠻橫、還對黑人有些抵觸的Tony來說，無疑是不能接受的。但在各方的勸說之下，Tony最終還是接下了這份薪水不錯的工作。在載乘Dr. Shirley一路南下做巡回鋼琴演奏會的途中，兩個性格迥異、背景出身完全不同的人，展開了這段全方位的“較量”。二人從最初的相互排斥，漸漸到后來相互感染、相互影響，最終，成為了好朋友。

影片《綠皮書》是一部非常典型的公路片，兩位主人公從紐約一路開車南下，途徑美國諸多南部的自制州－這無疑為故事的展開提供了得天獨厚的平臺。要知道，在60年代的美國，非洲裔黑人的民權(quán)運動正值火熱，美國南部的城市正是這場運動的腹地。地理位置越向南部，人們對于黑人越加排斥，因此黑人受到的待遇也愈加不公。

電影中的兩位主人公，就是這樣一路向南，見證著所有的這一切：Dr. Shirley從一開始可以住在高檔酒店，到肯塔基州不被允許用“白人廁所”，喬治亞州不允許試西裝，再到阿拉巴馬不允許與白人一同用餐…

一黑一白的人物設(shè)置，必將導(dǎo)致火花四濺

在這部公路片的外衣之下，其實所講述的是一次人性的碰撞，也是主人公的一次自我發(fā)現(xiàn)與自我認(rèn)知。之所以這樣說，首先要歸功于這部電影頗為有趣的人物設(shè)定。兩位主人公之中，白人是提供服務(wù)的人，他粗俗、受教育程度低；相反的，黑人卻是那個享受服務(wù)的人，他高雅、事事講求文明。

就是基于這樣有趣的設(shè)定，才會出現(xiàn)影片中一個從來不吃炸雞（這種被稱作“黑人食物”的美味）的黑人在白人的“推薦”下吃到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塊炸雞；才會出現(xiàn)黑人幫白人潤色家書，讓白人妻子看得梨花帶雨等等這樣的橋段。 整部電影，就是用這種方式，打破人種上的刻板印象，屢屢讓兩位主人公碰擦出不一樣的火花，最終改變自己對對方的看法，改變對不同種族的認(rèn)知。而觀眾也在潛移默化間跟隨主人公的變化，感受到一次次的溫暖和幽默。

炸雞的戲份是全片最好笑的地方之一

電影的細(xì)節(jié)十分出彩，編劇不但設(shè)計了諸如買綠色幸運石、丟炸雞雞骨頭這樣的情節(jié)來增加主人公間的矛盾，進而促進劇情發(fā)展；還設(shè)計了很多細(xì)節(jié)來豐滿人物。就拿電影開頭為例，導(dǎo)演通過Tony把黑人維修工人用過的杯子扔掉和他看到象牙藝術(shù)品之后的不懈，讓人一目了然的看到了Tony這個人的粗俗和排斥黑人的特點。

人物塑造上的成功，不單是劇情的設(shè)定和細(xì)節(jié)的充實，兩位主演的表演也同樣功不可沒。飾演Tony 的維果·莫滕森，為了出演這個糙漢，不惜增肥二十公斤。正是有了這樣的身段，再配合上維果從語氣、動作到表情的每一處細(xì)節(jié)的表演，才讓這個人物的轉(zhuǎn)變更為真實，從一開始的糙，到后來的講義氣，都充滿說服力。

成功的人物塑造，是這部電影的成功關(guān)鍵

另一位主人公Dr. Shirley，是由當(dāng)年憑借《月光男孩》奪得奧斯卡最佳男配角的黑人演員馬赫沙拉.阿里出演。Dr. Shirley這個角色，本身就是一個較為復(fù)雜的人物，因為他在白人眼里是異類，雖然是鋼琴家，但因為膚色不同，他從來沒有被白人真正當(dāng)作大師來對待。而在黑人的眼里，他同樣是異類，因為他生活高雅考究，從來不把自己的姿態(tài)放低的做法，與當(dāng)時的黑人大眾截然相反。

就是這樣一位矛盾的人物，馬赫沙拉在詮釋的時候，從看到Tony的“不良”行為氣憤的表情，到走路做事的各種姿態(tài)，再到雨中那次情緒的崩潰，都表演得甚為考究。這個人物那種“驕傲的活著”的姿態(tài)，成了這部電影一個最大的亮點。最后我想說，馬赫沙拉在電影中，身著規(guī)整優(yōu)雅的西裝，被舞臺上的燈光灑滿全身，并優(yōu)雅地彈奏鋼琴時，真的太養(yǎng)眼、太養(yǎng)耳。說他是2018年大銀幕上最優(yōu)雅最讓人心動的男性角色之一，絕不為過。

奏琴時的馬赫沙拉.阿里

看罷《綠皮書》，不難讓人想到兩部影片：一部是奧斯卡得獎的經(jīng)典影片《為黛西小姐開車》，另一部是2011年的法國喜劇《觸不可及》。 這兩部影片的故事，都講述了黑人為白人服務(wù)，從而建立起超越族裔和階級的深厚友誼。而今天的這部《綠皮書》，不但把人們見慣了的兩個主人公的位置調(diào)了個，還把故事放在一個特殊的時代背景下?？梢哉f是近幾年最有新意的、反映族裔問題的電影了。

如果你對這種反映族裔問題的電影會習(xí)慣性地帶上有色眼睛，那你大可把他當(dāng)作一部普通喜劇，去感受完全不相同的人之間迸發(fā)出的火花，也絕不失為一種樂趣。

本文首發(fā)于微信公眾號“看電影看到死”

 4 ) DO and DO NOT List 關(guān)于真實的Donald Shirley

原載于 個人公眾號：一只開山怪（或搜索：herringcat）

1/15/2019已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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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再更新：

本文諸多資料均來自外網(wǎng)，我沒有翻譯的義務(wù)，我的義務(wù)是陳述我的觀點。所以本文有多處英文，如果你看不懂英文，或者不習(xí)慣看英文，請不要繼續(xù)閱讀，直接關(guān)掉。不要看完了還告訴我，為什么你不寫中文。

如果你看過《綠皮書》，那你一定對Donald Shirley的各種小要求小條件印象深刻。包括他對Tony Lip的名字到底怎么取都有極高的要求——語音語調(diào)，短小易于記憶(intonation, reflection, and your choice of words.)。

(Tony的本名叫Frank Vallelonga，Vallelonga是他的出生地，后來人稱Tony Lip，Tony取自他的middle name，而Lip則因為他從小就喜歡講話)

事實上，當(dāng)你看了他的各種訪談，就會發(fā)現(xiàn)Shirley先生遠(yuǎn)比電影的人設(shè)更認(rèn)真。他對用詞非常謹(jǐn)慎，較真的可愛。他的自我控制（self-control）非常強，崇尚規(guī)則和紀(jì)律，對各種東西都有自己的準(zhǔn)則，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對的就是不對。簡直可以用會計Auditing里的due diligence準(zhǔn)則來形容他了。（我居然還記得我是個Accounting student lol

而且他對于詞語的要求，真的是極其嚴(yán)格，在他的訪談里經(jīng)常能發(fā)現(xiàn)他對錯置在自己身上的形容詞的厭惡：

- About Trio

他與貝斯手Ken Fricker，大提琴手Juri Taht一起搭檔表演了26年。電影里一直叫他們“Trio”，甚至有句臺詞專門強調(diào)Trio。

但是在1982年，接受《紐約時報》采訪的Shirley強調(diào)說，“我們?nèi)瞬皇荰rio?！薄盎旧?，”Shirley說，”我為大提琴組的貝斯手和中提琴組的大提琴手作曲。我的作曲覆蓋了男高音、中音和女高音，是一個完整的音域。因此，我們真的不是三重奏。這就是為什么我受不了Trio這個詞。我們不是三重奏。我們?nèi)齻€人試圖成為一體?！?/p>

- About Jazz

影片最后Shirley和Tony在圣誕前夕放棄了在一個高檔餐廳的演奏，而是到一家黑人club，并與店里的伙計們合作了一曲（Jazz），真正地接受了自己的黑人身份。這是電影的高光時刻。

然而在1998年，Shirley和Noal Cohen的訪談中，他卻極力撇清自己和Jazz的關(guān)系——“我對Jazz一無所知”。他甚至表示“I hate the word jazz”。

Shirley是這么解釋的——“第一，因為整個該死的國家把它用作名詞。它不是名詞。這是一個形容詞（"I hate the word jazz, number one because the whole damn country uses it as a noun. It’s not a noun. It’s an adjective." 哈哈哈哈哈哈太傳神原諒我大笑3秒”

“給某種音樂貼上不恰當(dāng)?shù)臉?biāo)簽，然后讓人們?nèi)ハ嘈潘?，簡直是個錯誤?！盨hirley在50年代曾在紐約Basin Street的Night Club做過駐場演奏（很多后來揚名New Orleans的爵士傳奇人物同一時期都在這里駐場過，有些還是Shirley的朋友），并擁有Tartan Club的一些權(quán)益（他在那里引入了紐約第一間piano listening room）。從此，他就被打上了Jazz樂者的烙印。

電影里的最后一場演出，Shirley彈琴之前有個細(xì)節(jié)——他將鋼琴邊上放著的一杯威士忌放了下去。這是他對自己身份的尊重。他曾經(jīng)說過：“爵士音樂家也在自我貶低。鋼琴演奏者在演奏時吸煙，他們會把一杯威士忌放在鋼琴上，如果他們沒有獲得和Arthur Rubinstein（波蘭裔美國古典鋼琴家）一樣得到尊重的待遇，就大發(fā)脾氣。但是Arthur Rubinstein絕對不會在演奏時這么做。（這段采訪被放在了Tony和Shirley第一次交心談?wù)撘魳返哪嵌闻_詞里）

“從這件事你可以看到這種社會制度，整個社會決心讓我成為爵士樂的原因，如果他知道如何演奏爵士樂，你會認(rèn)為有機會被稱為爵士鋼琴家。原因之二，我被稱為爵士是因為我是黑人。結(jié)果，直到今天，我一直在訓(xùn)練的一切都因為這種愚蠢的種族主義而受挫?！?/span>

（And as a result, everything I trained for all my life until today has been thwarted because of this stupid racism.）

- About Don Shirley

Shirley設(shè)計了自己第一張專輯的封面，在封面上，燙金的字寫著Tonal Expressions “Donald Shirley”，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唱片公司（可能“為了節(jié)省印刷的錢”），在專輯反面的封面設(shè)計署名只寫了“Don Shirley”。隨后，第二張專輯出來了——接著，之后所有其他二十張專輯都只出現(xiàn)了“Don Shirley”。

“而我討厭它，今天我討厭它?！?/span>

And I hated it and I hate it today.

恩，并且他在死后可能會一直憎恨這個名字。

因為他的Wiki詞條名依然是”Don Shirley“，而紐約時報在2013年為他寫的訃聞上補刀道：“正是Cadence唱片公司的創(chuàng)始人Archie Bleyer堅持讓人們稱呼Shirley為“Don”，這一不拘禮節(jié)的稱呼在他的整個職業(yè)生涯中一直縈繞不去，令人厭煩地提醒他，他不可能成為自己一直希望成為的那種音樂會演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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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sed on True Story?

Emmmm……

電影里的Shirley一直試圖和解自己的兩個身份——一個音樂家（Musician），和一個為白人演奏的黑人娛樂者（Entertainer）。

他被邀請到俄羅斯圣彼得堡的列寧格勒音樂學(xué)院(Leningrad Conservatory of Music)師從米特洛夫斯基(Mittolovski)學(xué)習(xí)音樂，那一年他9歲。1945年，17歲的他以博士學(xué)位從俄羅斯畢業(yè)回到美國，”I didn’t know when I was a black." 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膚色差異，并被迫接受自己是一個“黑”人。

因為種族歧視，Shirley一直秉持著Musician的精神和覺悟，接著Entertainer的活兒?；钤谝?guī)則下，哪怕不合理，他仍用極強的自控力以合理的方式抗議，希望改變?nèi)藗儗ΨN族歧視的看法。他在入獄后要求打電話給律師，在被警察要求下車并言語侮辱后依然冷靜，在被主辦方拒絕使用非有色人種的衛(wèi)生間后依然從容的遵守這個愚蠢的規(guī)定。

雖然經(jīng)常被人誤解，但他對于自身的定位一直很清晰：''I am not an entertainer. But I'm running the risk of being considered an entertainer by going into a nightclub because that's what they have in there. I don't want anybody to know me well enough to slap me on the back and say 'Hey, baby.' The black experience through music, with a sense of dignity, that's all I have ever tried to do.（作為黑人，有尊嚴(yán)的感受音樂，這是我一直努力去做的。）''

他終其一生，都在糾正外界因為種種偏見給他貼上的標(biāo)簽。

在看Shirley的訪談和采訪的時候，我腦海里總會出現(xiàn)Mahershala Ali的形象，他說話的腔調(diào)，白襯衣黑西裝，永遠(yuǎn)是fancy和elegant的樣子，對一切不喜歡的事皺眉頭，并毫不留情的指責(zé)。他的表演非常出色。電影里的Shirley，則是在和Tony的相處中，接受理解，逐漸找到了自我身份的交疊，包括擁抱家庭和朋友。

其中有一段在車?yán)锏膶υ?，Tony問到了Shirley的家人，電影里的Mahershala Ali說，我有過一段婚姻，Gene是個好姑娘。但我不能即作為一個鋼琴家，又作為一個丈夫。

但是在Let It Shine（DS還未面試的紀(jì)錄片素材）里，你會發(fā)現(xiàn)他的這句臺詞是in context的。完整的回答是“I got divorced not it had nothing to do with love, had nothing do with us. It had to do with the fact that here I had an opportunity to have a career; and God knows since it is something I'd always want it trained for it all my life; and this was just not the time to play macho you know. I didn't have the Constitution to do a husband act as well as a concert pianist, because I was dead set on being what I had been trained on my life to be（我一心想要成為我被訓(xùn)練成的那種人）.”

他的自我要求太清晰，更知道家庭的重量（雖然Shirley被懷疑是gay，但在生前從未出柜）。他在雇傭Tony之前就曾對Tony已婚且有孩子有家庭的背景有些許擔(dān)憂，對于家庭，Shirley的理解是作為父親和丈夫需要給予足夠的陪伴和支持，但他一年至少19周在外演出。

電影毫無緣由的強調(diào)了他對種族概念的缺乏理解，（可能因為從小在俄羅斯長大）——他可以坐在小轎車?yán)镒尠兹怂緳C為他工作，而車窗外烈日下則是辛苦勞作的南方黑人。他不知道黑人流行音樂，輕視Jazz，也不和黑人兄弟玩耍。以此制造出足夠的人物戲劇張力，為最后的高光時刻——尋找到自我做了足夠的鋪墊。

但是，但是，但是。

那些泛黃的采訪中的Shirley的形象，讓人感覺更加清晰——他對自己的身份毫無質(zhì)疑和模糊，他知道他是誰，他想做什么，以及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自在電影節(jié)公映（去年11月）以來，《綠皮書》劇組就陷入各種爭議當(dāng)中——飾演Tony Lip的Viggo因為在電影節(jié)回答記者問題是使用“N- word”而被眾人指責(zé)；之后，Shirley的家人站出來boycott電影，說劇組完全是根據(jù)作為雇員的Tony Lip對兒子說的故事改編的劇本，絲毫沒有尊重Shirley家人的立場，對Donald Shirley的塑造是以白人角度的臆想，并不真實；就在最近，編劇還因為自己反穆斯林的言論，被要求公開致歉……

在《綠皮書》申報的獎項里，

男主角是Tony Lip的飾演者Viggo，

男配角是Donald Shirley的扮演者Mahershala Ali.

這部電影，本來就是從白人角度開始的吧。

《綠皮書》作為一個故事，是非常好的。

那些被省略的，

讓故事變得"Sweet and short."

Just like the name made by Donald Shirley in the movie.

它有所有人希望看見的包容之后的圓滿結(jié)局。

但是，

可能現(xiàn)實是

同為以種族議題為題材且有更多爭議的《黑色黨徒》結(jié)尾那樣，

3K火炬仍然在某處熊熊燃燒著……

平權(quán)的道路，

還很長呀。

 5 ) 自《撞車》以來最遜的奧斯卡最佳影片

今天中午，在《綠皮書》獲得奧斯卡最佳影片的那一刻，推特就炸鍋了。一位黑人編劇Ira發(fā)推吐槽：“《綠皮書》？我看更像是‘白皮’書?！蹦壳斑@條推已經(jīng)獲得超過四萬個贊。接著他還說了一句：“《撞車》正在目睹《綠皮書》取代它成為最遜的奧斯卡贏家。”

美國主流媒體當(dāng)然也是一片噓聲，但深度評論大概得等到明天見報了?！都~約時報》只是在推特轉(zhuǎn)發(fā)了一篇上個月奧斯卡提名名單出爐時的長評，標(biāo)題是《為什么奧斯卡持續(xù)沉迷于種族和諧的幻想之作？》。倒是《洛杉磯時報》準(zhǔn)備充分，率先刊出了一篇事先寫好的長評，用的就是本文的標(biāo)題。它的作者是曾任今年柏林電影節(jié)評委的知名影評人Justin Chang。

不過我還是更同意Ira的看法，《綠皮書》不是自《撞車》以來最遜，而是比《撞車》更遜。注意，我們說的不是這兩部影片本身質(zhì)量的好歹，而是它們作為奧斯卡最佳影片的名不副實。我自己都毫無保留地承認(rèn)這兩部電影是好看的，但是它們拿到最佳影片是缺乏說服力的。

拿一些數(shù)據(jù)來說話。第一，《綠皮書》的Metascore分?jǐn)?shù)（代表權(quán)威影評人的評價）是自《撞車》以來歷年最佳影片里最低的，兩片同為69分，其他13部的平均分為90分；第二，《綠皮書》是有史以來（不考慮最早期的兩部）第三部連最佳導(dǎo)演提名都沒拿到的最佳影片，另外兩部分別是1989年的《為黛西小姐開車》（與本片主題相似）和2012年的《逃離德黑蘭》（被普遍認(rèn)為是遺珠）；第三，《綠皮書》是有史以來（不考慮最早期的幾部）獲得提名獎項數(shù)量最少的最佳影片，與1977年的《安妮·霍爾》和2006年的《無間行者》一起墊底。

此外，雖然兩片同樣獲得了奧斯卡最佳原創(chuàng)劇本，但《撞車》有包括BAFTA和編劇公會在內(nèi)的12項大小最佳劇本獎的加持，可謂實至名歸；而《綠皮書》只有包括由幾十名好萊塢外籍記者評選的金球獎在內(nèi)的4項最佳劇本獎，跟《寵兒》還有《第一歸正會》的戰(zhàn)績比差遠(yuǎn)了。

我無意搜集更多的數(shù)據(jù)，光是把上述幾項數(shù)據(jù)合在一起，《綠皮書》作為一部影評人評價相對很差、拿到奧斯卡提名獎項數(shù)量很少且沒有拿到奧斯卡最佳導(dǎo)演提名、而其獲得的最佳原創(chuàng)劇本也根本不能打、如果跟那些獲獎大片比票房也無法望其項背的奧斯卡最佳影片，我只能說它是最遜的奧斯卡贏家。

退一萬步說，其實這些數(shù)據(jù)都不重要?！毒G皮書》的獲獎?wù)嬲屓烁械讲豢斓牡胤?，還是在于它的主題本身?！蹲曹嚒樊?dāng)年再怎么被吐槽，它探討道德沖突的主題是無可指摘的，只是跟反映禁忌的牛仔同性之愛的《斷背山》比起來，太“安全”了。而《綠皮書》不僅是“安全”的，借《后種族的黑人綠皮書》作者Jan Miles前兩天在《華盛頓郵報》上所發(fā)表評論的用詞——它更是“危險”的。他認(rèn)為，這種通過一個好心白人的視角來講述種族主義歷史的影片，比傷害造成的危害還大。

即便到了2019年的今天，系統(tǒng)性的種族歧視在美國也仍然是普遍存在的現(xiàn)象和問題，更何況是半個世紀(jì)前美國的保守南部？那時候的氛圍比現(xiàn)在要惡劣許多，事實上南部白人對黑人的歧視及做派也遠(yuǎn)比電影里表現(xiàn)得要殘酷和黑暗。但編劇卻有意弱化了黑暗面，用喜劇的形式化危險于無形，讓整個故事有驚無險，最后來個白黑一家親的美好結(jié)局。說好聽點，這是一種藝術(shù)創(chuàng)作，說難聽點，這就是在粉飾太平。

如果創(chuàng)作者要追求和呼喚人與人之間的和諧，大可以全然地虛構(gòu)一個故事，可偏偏本片最大的宣傳點就是——它基于一個真實的故事。對此，Donald Shirley的后人站了出來，說這個故事有太多不真實的地方，現(xiàn)實中的Don壓根就沒有把Tony當(dāng)朋友。本片的第一編劇是Tony的兒子，所有的素材都來自他自己的采訪，而所有的解釋也都只有他的一面之辭，兩位當(dāng)事人都已經(jīng)去世，誰知道呢？

大概正是因為制片和編導(dǎo)的主創(chuàng)團隊都是白人的緣故，本片非常自然地講述了一個“白人救世主”（White Savior）內(nèi)核的故事。歷史地來看，“白人救世主”是好萊塢常用的一種故事設(shè)定，作為配角的黑人（或者任何非白人的族群，參考張藝謀的《長城》）受到作為主角的白人的拯救。奧斯卡一貫青睞這種題材，遠(yuǎn)的不勝枚舉，近的也有2009年的《弱點》和2011年的《相助》分別獲得一座小金人。還有很多電影會在劇情中部分地涉及“白人救世主”，比如2016年的《隱藏人物》，這種情況不在討論之列。而《綠皮書》則是徹底以“白人救世主”作為內(nèi)核，這非常令人皺眉。

即便沒看過電影，從海報上的人頭大小和位置關(guān)系，已經(jīng)明確了這是一部白人主角加黑人配角的對手戲。整個故事正是以白人主角的視角展開的。明明是一個黑人音樂家雇傭一個白人司機的“主仆”關(guān)系，在電影里反客為主地講成了一個白人司機帶領(lǐng)一個黑人音樂家“闖關(guān)”的故事。觀眾明明對這個一反往常影視形象的優(yōu)雅黑人音樂家更感興趣，結(jié)果故事賣力地在塑造一個逐漸讓觀眾愛得不得了的好心白人司機。當(dāng)然，兩位演員的表演都可圈可點。

縱觀全片，正是在白人司機Tony的引導(dǎo)下，黑人音樂家Don開始放飛自我，走下云端，接納肯德基，接納爵士樂，接納自己的同性戀身份，最后在圣誕節(jié)，孤身一人的他走進了白人司機Tony的大家庭感受節(jié)日的溫暖。必須承認(rèn)，Tony在這個過程中也得到了改變，他從一個徹骨的種族歧視者變成了一個友好的種族共融者，可是這種改變主要并非來自Don（準(zhǔn)確地說是編?。┑挠幸庖龑?dǎo)，更多是他的自我覺醒與救贖。嗯，白人才不需要黑人來拯救，哪怕設(shè)定是低俗的白人與高雅的黑人。

在我看過的無數(shù)篇美國媒體、影評人和匿名奧斯卡會員對《綠皮書》的評論中，出現(xiàn)過如下高頻詞：old-fashioned（老派的）、out-dated（過時的）、crowd-pleaser（取悅觀眾）、cliche（陳詞濫調(diào)）、stereotype（刻板印象）。我同意這里的每一個詞，它們都指向了本片在敘事上的要害。

說它老派過時，既是指它“白人救世主”的內(nèi)核，也是指它講故事的手法和方式。本片導(dǎo)演Peter Farrelly一直以來拍的都是些爆米花類型的喜劇片和愛情片，無論是IMDb的觀眾評分還是影評人的Metascore，大部分都在及格線以下。當(dāng)本片故事進行到一半，架子完全搭好之后，后面的劇情基本上可預(yù)測了，缺乏張力或沖突，比如我就直接猜中了Don會請R. Kennedy出馬。本片從頭到尾的視聽語言，沒有一處讓人感受到高級，反而很多地方讓我覺得笨拙或不適，比如開頭對Tony嫌棄杯子的處理，比如硬塞進來的底層黑人在種植園干活那段畫風(fēng)，比如中途解救全裸的Don那場戲的調(diào)度，比如結(jié)尾家庭群戲的繁冗。

說它取悅觀眾，其實也跟導(dǎo)演拍慣了爆米花類型片一脈相承。最典型的就是預(yù)告片里出現(xiàn)過，正片里大概讓每位觀眾都會心一笑的學(xué)習(xí)吃雞塊、倒車撿垃圾那場戲。這是每一秒都精確算計好來咯吱觀眾笑的橋段，實則非?？桃?。本片大量通過背景樂還有各種道具來營造懷舊氛圍，很多套路化的處理，過猶不及。大團圓的結(jié)局更是觀眾所需，讓我們逃避復(fù)雜的現(xiàn)實，在電影里好好夢一場喲。那你又為什么要宣稱講了一個真實的故事呢？

說它刻板印象，既指Tony這樣一個生活在底層的意大利裔大老粗的初始形象本身就非?？贪?，更指片中出現(xiàn)的各種白人及其種族歧視言論或行為都像是模子里刻出來的，典型場景里典型人物的典型反應(yīng)，一個兩個人是這樣還行，多了就令人乏味，也是編劇缺乏創(chuàng)造力的表現(xiàn)。另外，一個接受過良好教養(yǎng)的黑人何以對本族群的流行文化（藍(lán)調(diào)）和本國的俗文化（炸雞）一無所知，這里實際上在反刻板印象的同時，又制造出了另一種刻板印象。

對于這樣一部電影，中美的普通觀眾都表現(xiàn)出非常喜歡，這在意料之中也無可非議。但是代表世界上最大的電影王國最高水平的奧斯卡竟然把它選為最佳影片，是不得不予以批判的。特別是在今年這樣少有的奧斯卡“大年”——八部最佳影片提名里有三部是歐洲三大電影節(jié)大獎得主、還有三部是本土票房均超過兩億的大片，八部提名片占據(jù)了一多半的提名獎項（占比是史上第三高）且最終每部都至少獲得一項——最終竟然選出了它，可以說是一夜回到三十年前。

這個結(jié)果再一次證明，由占全體會員大多數(shù)的一群又老又白的男性會員主導(dǎo)的奧斯卡，仍然鐘情于主旋律和正能量，而回避創(chuàng)新、激進與開放性，其中根本就不存在中國觀眾熱衷談?wù)摰淖犹摓跤械摹罢握_”，那些真正反映少數(shù)族裔的生活與困境、現(xiàn)實與彷徨的佳作，想要獲得奧斯卡的認(rèn)可仍然是阻力重重。

最后，如果可以的話，請帶著審慎的、批判的眼光走進電影院觀賞這部電影。而不是被它的敘述給迷惑了、遮蔽了，在感動中一笑而過。

 6 ) 綠皮書：外國人出行活命手冊

沖奧熱門，奧斯卡內(nèi)定絕不選他？

首發(fā)于公眾號“影探”ID：ttyingtan

微博：影探探長

作者：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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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皮書》改編自真實的故事。

唐·雪莉（Don Shirley）是個鋼琴神童，他更是世界上最偉大的鋼琴家之一。

但他是個非洲裔美國人，也就是個“有色人種”。

唐·雪莉真人

1962年，他要到美國南方巡回演出，需要一個司機兼保鏢。

他找到了具有黑幫背景的托尼·利普（Tony Lip，曾在《教父》中飾演一名小角色）。

可是那時托尼正歧視黑人。

托尼·利普真人

兩人一啪不合，但因為利益關(guān)系還是一路同行了兩個月。

這兩個月，改變了兩個人的一生。

唐·雪莉（左）由馬赫莎拉·阿里飾演，圖片出處見水印

用托尼·利普兒子的話說：

“遇到雪莉博士（唐·雪莉習(xí)慣別人稱呼他雪莉博士）之前，我父親是一個人，遇到雪莉博士之后，他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

托尼·利普（左）由維果·莫滕森飾演，圖片出處見水印

《綠皮書》是一部公路片，講述的是兩人在美國南方各州的遭遇和見聞。

它打破了種族電影嚴(yán)肅、刻板又深沉的形象，節(jié)奏明快、輕松搞笑又打動人心。

現(xiàn)實中的托尼和雪莉博士

一個黑人，一個白人；一個天才，一個莽夫。

從陌生到熟悉，從對立到親密。

兩人一路的“打情罵俏”直戳觀眾笑點，但他們給人帶來的反思至今都不過時。

《綠皮書》中的托尼和雪莉博士

片名“綠皮書”（The Green Book）是現(xiàn)實中真實存在的一本“黑人出行攻略”。

它全稱是“The Negro Motorist Green Book”，即黑人汽車旅行綠皮書。

里面是記錄美國各地對黑人友好的旅館、飯店等場所的列表。

由黑人郵遞員維克多·雨果·格林（Victor Hugo Green）從1936年出版至1966年。

1940年不同版本的“綠皮書”封面圖片來自nbcnews.com

有人戲稱它是“黑人外出活命攻略”。

因為在美國種族歧視最嚴(yán)重的時候，有很多地方的旅館飯店都禁止黑人入內(nèi)。

黑人走錯了進去，有可能被活活打死。

Lonestar飯店標(biāo)識：禁止狗、黑鬼和墨西哥人入內(nèi)圖片來自loc.gov

故事發(fā)生的背景，1962年也是個奇妙的年份。

1963年，聯(lián)合國大會通過了《聯(lián)合國消除一切形式種族歧視宣言》。

隨后美國也相繼有30個州公布了反對種族歧視的法律條文，但這30個州中沒有一個是南方（馬里蘭州以南）的州。

在這之前的1962年，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而雪莉博士巡回演出要去的地方，就是問題最嚴(yán)重的南方各州。

就在這最嚴(yán)峻的時刻，兩個身份最顛覆的人相遇了。

這也是影片最有意思的地方，《綠皮書》讓兩個不同人種和階級的人來了個身份互換。

雪莉是個文明人，托尼是一介莽夫。

男主托尼有著白色的皮膚，但他卻過著有色人種的生活。

他有著黑道家族背景，在夜總會給人當(dāng)保安。

他沒什么文化，整天叼著煙，出口成臟，有問題全靠拳頭解決。

現(xiàn)實中，托尼·利普父母是意大利移民，他當(dāng)過兩年兵，但只有小學(xué)文憑。

相反，皮膚黝黑的雪莉博士過著頂級白人的生活。

他住在紐約的卡耐基音樂廳上一層的“奢華城堡”里，家里擺放著各種奇珍異寶。

他舉止賢儒優(yōu)雅，風(fēng)度翩翩，更重要的是，他是鋼琴界的大師級人物。

唐·雪莉的父母來自牙買加，他2歲開始學(xué)鋼琴，9歲受邀上臺表演。他有音樂、心理學(xué)和禮儀藝術(shù)三個博士學(xué)位，可以流利地說8種語言。

人與人之間的傳統(tǒng)認(rèn)知在他們兩人身上被顛覆。

首先，是在階級上。

那一年，托尼失業(yè)，整天為房租發(fā)愁，他生活在社會的底端。

雪莉博士住在豪宅，還有專門的傭人給他服務(wù)。

他吃飯習(xí)慣用刀叉，從不用手，甚至覺得徒手吃東西野蠻而不雅。

他是社會中的上流人士。

托尼解決問題的能力名聲在外，雪莉博士高薪雇傭他做兼職司機。

兩人一上車就顯得格格不入。

托尼開起車來，左手方向盤，右手炸雞。

吃得一手油，碎屑掉一身，但他隨手拍拍衣服繼續(xù)開車，吃得津津有味。

當(dāng)時炸雞被認(rèn)為是“黑人愛吃的食物”，但雪莉博士卻從未吃過。

托尼遞給他，雪莉只說三個字：我拒絕。

接著，被顛覆的是地位。

一般情況下，白人是被服務(wù)的，有色人種多做低端服務(wù)白人的工作。

但托尼和雪莉博士卻反了過來。

穿著工服干活的是托尼，穿著西裝被服務(wù)的是雪莉。

托尼為雪莉開車，給雪莉修車開車門，解決路上的一切疑難雜癥。

其中一段托尼在田地間修車的戲非?！按碳ぁ?。

車修好了，托尼給雪莉開車門。

此時路邊頂著烈日，在地里干活的黑人們投來“異樣”的眼光。

他們不敢想象也無法理解，為什么一個黑人能被一個白人這么伺候？

從他們臉上我們看到的是不解和疑惑。

從雪莉博士臉上我們看到的是憐憫和無奈。

他們正經(jīng)歷著人類歷史上最大的誤解。

但這種誤解只存在于那個時候么？

階級和身份的互換讓兩人體驗到對方的生活。

托尼才意識到這種歧視是多么的尖酸刻薄，又是多么的可笑。

雪莉博士被邀請上臺表演，但他所表演的酒店卻禁止他就餐。

在座的聽眾一個個冠冕堂皇，欣賞著雪莉的音樂，卻打心里覺得雪莉低人一等。

這連托尼都看不下去。

他為雪莉博士解決了場地問題，鋼琴問題，汽車問題等等問題，但他怎么也解決不了人們心中自以為高人一等的優(yōu)越感。

雪莉博士受到的不平等待遇遠(yuǎn)非如此。

許多餐廳和旅館都禁止黑人入內(nèi)，警察會無事生非，甚至連服裝店都拒絕賣給雪莉博士衣服。

托尼為此憤憤不平，雪莉卻習(xí)以為常。

他會讓托尼多開半小時車程去找允許黑人使用的廁所，他建議托尼將暴露自己意大利裔身份的名字改成“美式”。

因為美國人不認(rèn)識，也不屑于讀那種發(fā)音困難的外來語名字。

雪莉博士會教托尼文明用語，教他公共場合的禮儀。

甚至教他如何給妻子寫信，來表達(dá)內(nèi)心的想法。

托尼不理解，為什么雪莉博士要去歧視問題那么嚴(yán)重的南方去表演？

為什么受盡不平等待遇，還要給白人表演，跟白人握手？

直到雪莉博士的搭檔告訴他：

要改變?nèi)诵?，需要的不僅僅是天賦，更需要勇氣。

雪莉博士就是要通過一場場表演來證明，有色人種并不低賤。

他們一樣有禮貌，有才華，有涵養(yǎng)。

進行這么憋屈和危險的巡回演出，雪莉博士并不止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他的兄弟姐妹，為了改變世人的觀念。

托尼這才意識到，一個人靈魂的貴賤跟膚色沒有任何關(guān)系。

一個白人也可能是個乞丐或小偷，內(nèi)心卑鄙險惡；一個黑人也可以是個博士或醫(yī)生，高尚而善良。

這時，兩人的身份再次被顛覆。

托尼雖然沒有雪莉博士的財富和才華，但他有普通幸福的家庭。

雪莉博士雖然步入上流社會，但因為膚色的硬傷，他并沒有被白人接納，而西裝革履的他也從未體驗過黑人艱苦的生活。

他既不屬于黑人，也不屬于白人。

他有著驚人的才華，卻是個不被接納的、孤獨的異類。

因為這場旅行，兩人都改變了對方。

雪莉博士讓托尼摘掉有色眼鏡，托尼讓雪莉博士找到歸屬。

托尼不再侮辱任何人，雪莉博士則學(xué)會徒手吃炸雞。

至此，探長只解說了片中最不精彩的部分。

鑒于篇幅，探長再解說影片高潮之后的一場戲。

在被一家酒店拒絕就餐后，托尼帶著雪莉來到黑人酒吧，這大概也是雪莉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

他身穿名貴的西服，徒手吃了份炸雞，然后上臺演奏了一段曲目。

店里的黑人都驚呆了，一方面是因為雪莉博士演奏的音樂太美妙。

另一方面，是因為他演奏的是他最喜歡的肖邦的曲目。

那時候，黑人甚至被禁止演奏白人的音樂，他們大都演奏爵士樂。

而他們也從沒有見過，也從沒有聽過哪一個黑人能把肖邦演奏如此優(yōu)美動聽。

演奏結(jié)束，店里的黑人興奮的鼓掌。

然后，樂隊上臺演奏起他們熟悉的爵士樂。

雪莉博士放下世界頂級大師的身份，和他們一起演奏起“屬于黑人的音樂”。

事實上，在雪莉博士20歲的時候，他的老師建議他去學(xué)流行或爵士樂。

因為當(dāng)時的美國人無法接受有色人種演奏“他們的古典曲目”。

顯然，雪莉博士拒絕了老師的建議。

現(xiàn)實中的雪莉博士上臺表演

俄羅斯著名作曲家伊戈爾·斯特拉文斯基曾評價雪莉博士說：

“他精湛的技藝配得上神”（His virtuosity is worthy of Gods）。

作為世界上最偉大的鋼琴家之一，雪莉博士本應(yīng)家喻戶曉。

但他一生低調(diào)私密。

最后，雪莉博士成為著名的流行和爵士音樂家，而不是他所最鐘愛的古典音樂家。

因為唱片公司老板Sol Hurok曾對他說，人們不會接受一個有色人種出現(xiàn)在古典音樂的舞臺上。

雪莉最后聽取了建議，將古典和爵士流行音樂結(jié)合，形成自己獨特風(fēng)格。

而他也總出現(xiàn)在夜總會等場所，而不是高端的音樂廳。

2013年，托尼和雪莉博士相繼去世，兩人的友誼持續(xù)了51年。

直到現(xiàn)在，還有一些人仍對種族、膚色和地域帶有偏見。

總有些人，僅靠一個人的出身、外表、穿戴，就把人分三六九等。

但歷史早已證明，高樓大廈中也有人渣，山溝溝里也有天才。

人生來就不平等，但靈魂不是。

文/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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