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影片接近尾聲的時候,坐在療養(yǎng)院門前的老年Frank面對FBI的質(zhì)詢,頭腦清醒地要求自己的律師在場。對面的年輕小伙一愣,告訴Frank他的律師已經(jīng)去世了。Frank下意識地問:
“誰干的?(who did it?)”
這位過了半生喋血生活的黑幫殺手,早已忘記生老病死這些最基本的自然規(guī)則。這句職業(yè)病下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引發(fā)了全場觀眾最整齊的一場爆笑,也讓Frank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原來其他人都已經(jīng)死了。一個恢弘而混亂的時代過去,他的仇敵,他的朋友,他背叛過的人,他想要保護的人,全都變成了灰燼,或是舊報紙上一個不被當(dāng)代人所知的名字,只剩下Frank一個人,對著不具名的聽眾講著他的往日傳奇故事。
小時候讀金庸,讀到黃裳為復(fù)仇鉆研武功四十年,出山后卻發(fā)現(xiàn)仇人都已去世,總覺得酸楚又莫名釋然。不管在快意恩仇的江湖,還是陰謀暗涌的黑幫世界,武學(xué)大家也好,黑幫大佬也罷,到最后都要面對的終極敵人,是時間,和時間洗刷過后那個不知何去何從的渺小自我。
早在2008年,馬丁·斯科賽斯和羅伯特·德尼羅就有意將查爾斯·布朗特于2004年出版的犯罪題材回憶錄《聽說你刷房子了》搬上銀幕,但在當(dāng)時沒有任何一家電影公司愿意拿出如此高額預(yù)算來投資一部并無大賣相的年代黑幫片。十年過去,馬丁等來了Netflix高達1.6億美元的投資,也等來了“de-aging”的技術(shù)進步,讓他能夠在《愛爾蘭人》里自如且深刻地討論時間這一主題。
《愛爾蘭人》是一部非常馬丁·斯科塞斯的電影。一方面,它標志著馬丁回歸他最熱衷也或許是最擅長的黑幫題材,承接他之前作品序列中的《窮街陋巷》,《賭城風(fēng)云》,《紐約黑幫》,當(dāng)然還有被普遍認為是馬丁最好作品之一的《好家伙》;另一方面,《愛爾蘭人》又以一種憂傷和沉靜的底色,延續(xù)了馬丁在《基督最后的誘惑》、《沉默》等作品中對神性和救贖的討論。
影片以一個長長的推拉鏡頭開場,伴隨著收音機里年代感十足的"In the Still of the Night",我們的眼睛在療養(yǎng)院的大廳與走廊中穿梭,最終來到一個輪椅上的背影前。坐在輪椅上的老人是Frank Sheeran(羅伯特·德尼羅飾),標題中的“愛爾蘭人”,他戴著碩大的金戒指,頭頂花白的頭發(fā)稀稀疏疏,說話含糊不清。他直視鏡頭,像在接受紀錄片采訪一樣,回憶起1975年的一場公路旅行。
那輛目的地是底特律的汽車里,坐著那時已過半百的Frank,他的第二個妻子Irene,和Frank最好的朋友,Russell Bufalino(喬·佩西飾)夫妻。路過一家加油站時,F(xiàn)rank回憶起在那里和Russell第一次見面的情形,將故事拉回1950年,拉回他“刷房子”之路的起點。
《愛爾蘭人》在這樣三層的敘事結(jié)構(gòu)下,緩慢地向前行進著。1950年的Frank是一個技藝過人的二戰(zhàn)老兵,以一個卡車司機的身份結(jié)識Russell,一步步變成Bufalino家族權(quán)力網(wǎng)中最靠譜的打手和殺手,變成Russell的好朋友。通過Russell,F(xiàn)rank被舉薦給工會主席,政治家Jimmy Hoffa(阿爾·帕西諾),成為他的保鏢和最受信任左膀右臂。在一次次的暗殺,棄槍,拋尸與汽車炸彈后,1950年開始的時間線與1975年交匯,汽車駛向故事的最高潮,一堵等待被刷的墻和Frank人生最重要的一場殺戮。
這樣復(fù)雜的敘事結(jié)構(gòu)和眾多的支線人物對觀眾的注意力提出了超高的要求,而馬丁對影像和運動過人的掌控力讓這部長達三個半小時的電影沒有半分難熬的感覺。在一段從理發(fā)店起始的推拉鏡頭中,角色走出理發(fā)店走進熱鬧的商鋪和過道,然后將視點交給新進入這片空間的殺手們,我們自然地跟隨殺手們朝目標所在的理發(fā)店走去,但下一秒槍聲響起時,鏡頭卻移到花店櫥窗中大簇盛放的花上。當(dāng)Frank的女兒Peggy被雜貨店的店主欺負,F(xiàn)rank當(dāng)著Peggy的面在街邊暴打店主。這個過程以一個全景鏡頭展現(xiàn),延遲了給Peggy反應(yīng)鏡頭的時間,而這段沖擊力十足的暴力也標志著Peggy對父親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最終指向父女關(guān)系的悲劇。
在刺激神經(jīng)的血腥和暴力之外,馬丁還用絕妙的comic timing消減了文本上的刻板性和嚴肅性。Frank不近人情地在Crazy Joe家庭聚餐途中殺害他之前的劇情,是一段非常幽默的選槍心理活動;為觀眾解釋誰是Hoffa時,F(xiàn)rank說:“在50年代,Hoffa就像貓王一樣有名。但到了60年代,或許我得說,他就像披頭士”。在《愛爾蘭人》中,幾場重要的血腥和暴力都以一種冷靜而克制的方式呈現(xiàn),甚至不給殺人者Frank任何特寫,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知道那一刻他在想什么,反而是所有的酒桌談話和所有的玩笑,被給予了充足的情緒。
《愛爾蘭人》另一個非常斯科塞斯的特點,就是大量的歷史節(jié)點與陰謀論。《愛爾蘭人》原著是Frank Sheeran的回憶錄,為馬丁這個政治陰謀論愛好者提供了最豐富的材料。于是在《愛爾蘭人》中,我們看到費城黑幫幫助肯尼迪當(dāng)選總統(tǒng)的幕后操縱,工會主席的貪污腐敗與內(nèi)部斗爭,肯尼迪家族的權(quán)力布局與暗殺事件,“豬灣事件”,以及最撲朔迷離的,Jimmy Hoffa失蹤的真相。
以上大部分事件Frank都自稱有所參與,像暗黑版的阿甘一樣出現(xiàn)在對的時間對的地點,見證美國歷史的各個轉(zhuǎn)折。然而值得注意的是,這些材料或許只是老年Frank添油加醋的自吹自擂,畢竟所有其他當(dāng)事人都已入土,他所說的話有多真實也無從判斷。最重要的是,F(xiàn)rank在書中承認殺害了Hoffa,但現(xiàn)實世界中的調(diào)查并未發(fā)現(xiàn)任何指向他的證據(jù)。拿著這些被許多歷史學(xué)家判定為謠言的說辭,馬丁卻以一種不由分說的堅定還原了Frank回憶中的每個細節(jié)。一方面,馬丁可能對Frank自述的傳奇人生有所迷戀,但另一方面,這可能也是馬丁作為一個成熟的敘事者,對故事和歷史,虛構(gòu)與現(xiàn)實的清晰區(qū)分。
但從更深層次的角度來說,《愛爾蘭人》或許是一部非常不馬丁·斯科塞斯的電影。
我向來對《好家伙》沒什么好感,那句“我從小就想當(dāng)黑幫”有種莫名其妙的自負,而《好家伙》的主角Henry從頭到尾雖然經(jīng)歷沉浮,卻沒有能讓人共情的點。然而《愛爾蘭人》徹底打破了馬丁在《好家伙》中對黑幫成員像搖滾明星一樣的塑造,《愛爾蘭人》里的這些老家伙們似乎就是普通人,不受簇擁,沒有戲劇化的行動也沒有酣暢的BGM,在生意場之外不過只是一群穿著短袖襯衫,坐在保齡球場邊,看起來平平無奇的中老年人。
這種對黑幫成員人性化生活化的處理,徹底地否定了犯罪題材中常有的虛假浪漫?!稅蹱柼m人》里的職業(yè)殺手和政治大佬,可以在酒店房間里穿著居家睡衣,刷著牙,輕松地討論改變權(quán)力格局的大事。阿爾·帕西諾演繹的Hoffa,在臺上固然魅力十足極具感染力,下了臺也不過是個脾氣很差,愛吃熱狗和冰淇淋,不喜歡別人遲到的平凡人。喬·佩西在《好家伙》里用一段"funny how?"塑造了一個讓人又愛又怕的經(jīng)典神經(jīng)質(zhì)黑幫形象,但他在《愛爾蘭人》中的表演是極收斂克制的。Russell在重要的生意談話時總是很沉著,不斷斟酌著用詞,而在生活中他是一個念叨妻子抽煙,因為教女Peggy不喜歡自己而郁悶的慈愛小老頭。
德尼羅飾演的“愛爾蘭人”Frank,承擔(dān)了最多將黑幫成員人性化的任務(wù)。這個角色將黑幫題材的討論帶入家庭,重點探討了這幫嗜血的法外之徒和他們的犯罪行為如何影響下一代。在這部女性角色嚴重邊緣化的《愛爾蘭人》中,F(xiàn)rank的女兒Peggy是讓人印象深刻的亮點,她沒有什么臺詞,但對父親的畏懼,懷疑,到最終的憎恨都以幾個眼神直直投射到Frank身上,讓他絮絮叨叨講述的傳奇經(jīng)歷顯得空洞可笑。
在Peggy拒絕和Frank說話之后,已快走到生命盡頭的Frank對另一個關(guān)系也并不親近的女兒洗白自己的行為:“我只是想保護你們不受傷害?!迸畠汉眯Φ刭|(zhì)問:“不受誰的傷害?”這一個犀利的問題是給所有合理化自己行為的罪犯一記響亮的耳光,擊碎所有對黑幫浪漫想象的幻夢。
另一個不太斯科塞斯的點在于,《愛爾蘭人》明顯地透露出一種衰老。馬丁好像從未如此在意時間的流逝,在意人生的終局,在意葬禮和死亡。
《愛爾蘭人》中出場的重要配角都有一個姓名卡,下面詳細地寫了這個角色將于何時何地以何種方式死亡。一開始,這種死亡預(yù)告帶著一種戲劇反諷的詼諧,但當(dāng)有一個角色應(yīng)驗了這份詛咒,身中數(shù)槍倒在街頭,我們才意識到這次馬丁有多么無情。這批角色都是黑幫游戲里有有名有姓的玩家,他們大多死在79和80年,也大多沒能壽終正寢。而在先前一段好笑的快速剪輯里,F(xiàn)rank向水中投擲的那無數(shù)把槍,背后又是多少份死亡報告呢?
為了順應(yīng)劇作上的時間跨度,《愛爾蘭人》采用了降齡技術(shù),讓我們能在銀幕上看到一個年輕的羅伯特·德尼羅。但令人感到心碎的是,德尼羅已經(jīng)75歲了,縱然技術(shù)可以抹去他臉上的皺紋,呈現(xiàn)一張光滑得有些可怕的臉龐,身體是不會撒謊的。德尼羅動作的遲緩,表情略微的僵硬,在不斷提示著觀眾我們在看的其實是一個青春已逝的老年人。
在1975時間線的高潮過后,《愛爾蘭人》中的所有角色都開始急劇地衰老,被病痛和孤獨侵蝕。Russell和Frank進了監(jiān)獄成了獄友,他們都開始怕冷,需要拐杖和輪椅,喪失自理能力。而在最后的最后,孤身一人的Frank在無盡的反思和悔恨后,將信將疑地尋求宗教的慰藉。那扇沒有關(guān)緊的門后,只留下他一個人懺悔著曾經(jīng)的錯誤決定,祈禱著命運的終點能平靜地到來。
《愛爾蘭人》是Frank葬禮上的一段悼詞,雖然他還沒有死。
(原載北青藝評)
美東黑金往事
幾乎在昆汀·塔倫蒂諾以戲說乃至捏造的方式,去追憶一段《好萊塢往事》同時,馬丁·斯科塞斯通過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講故事,去再現(xiàn)一段關(guān)于黑道變遷、更哀怨衰老的“黑金往事“。
雖然《愛爾蘭人》中那些冗長的死亡名單,都是實打?qū)嵖淘谡鎸嵞贡系拿?,是以鮮血粉刷墻壁的罪案受害者,但誰又能確信那個向原著作者“自首坦白”的弗蘭克·希拉,會不會是自吹自擂的臨終癡呆老年,會不會是另一個在內(nèi)心深處虛構(gòu)歷史劇場的昆汀。無論如何,他講述的故事,先后造就了黑幫回憶錄《聽說你刷房子了》及3個半小時的網(wǎng)飛電影《愛爾蘭人》。也不經(jīng)意間,促成了羅伯特·德尼羅、艾爾·帕西諾、喬·佩西、哈威·凱特爾這批最杰出老演員的聚會。
政客、工會、賭城、黑手黨,被電影故事緊密的聯(lián)系在一起。由于正規(guī)銀行不向賭業(yè)發(fā)放貸款,黑幫只得從開車司機總工會的養(yǎng)老金那借錢,從1950年代開始建造起拉斯維加斯。為試圖報復(fù)在全島范圍滅絕賽馬和賭場的卡斯特羅,黑幫還為約翰·肯尼迪做票,贏得總統(tǒng)選舉。與此同時,在前面出頭的工會主席吉米霍法,卻成了自阿爾·卡彭之后,第二個被全國FBI盯上的芝加哥人,并被擔(dān)任了司法部長的羅伯特·肯尼迪緊逼調(diào)查。以至于在總統(tǒng)遇刺后,吉米逆群眾情感,讓自己所處的大樓拒絕降半旗。而吉米無跡可尋的失蹤,也成為那個年代的大新聞。
電影中有著這么一段金句,“有一點擔(dān)心,就是非常擔(dān)心。不止一點擔(dān)心,就是走投無路了。”漸漸的,我們發(fā)現(xiàn)每一個角色、每一個真實新聞人物都不止一點擔(dān)心,擔(dān)心未來,擔(dān)心行業(yè),擔(dān)心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然而,這個世界始終在變,并且不總以黑幫、工會和政客的心愿在變。吉米貸款建設(shè)、并由芝加哥黑幫運營的賭城傳奇酒店沙丘,被賭王史蒂夫.韋恩買下,洗白,升級為如今的美麗湖(Bellagio)酒店??ㄋ固亓_沒被肯尼迪推翻,其新興政權(quán)在古巴穩(wěn)定下來。電影故事的末梢,塞爾維亞的米洛舍維奇政權(quán)倒是被克林頓炸垮了。至于故事中的黑幫大佬們,也在變老,一個個走進墳?zāi)?,剩下的半身不遂?/p>
時態(tài)混淆的記憶迷宮
現(xiàn)實中講述故事的弗蘭克,順其自然地以原名來到影片,作為綽號“愛爾蘭人”的主人公。21世紀開頭的他,坐在養(yǎng)老院的輪椅上,顫顫巍巍地帶領(lǐng)觀眾進入回憶?!靶r候以為油漆工就是刷房子的,我曾經(jīng)是個工人,南費城卡車司機國際兄弟工會代表,后來親自給房子刷油漆?!巴ㄟ^開槍并血濺墻壁的鏡頭語言,馬丁·斯科塞斯直截了當(dāng)?shù)亟忉屃撕谠挕彼⒎孔印啊?/p>
從此開始,電影就以3個半小時的漫長篇幅,在1950、1975和21世紀初三個時間穿插跳躍,并以更多的極短篇幅,交錯閃回著主配角們的前史和命運,以及黑白新聞素材。不過,相較滿布全片的復(fù)雜黑道行話和精于算計的生意經(jīng),得益于高超的化妝和CGI技術(shù),如此多時態(tài)敘事并置不止于會讓觀眾在時間迷宮里犯暈。《窮街陋巷》,《好家伙》、《賭城風(fēng)云》,《紐約黑幫》,馬丁早就通過黑幫片,以及和羅伯特·德尼羅的搭檔組合,把自己鍛造成讓觀眾信服和期待的故事大王。
1975年一段從費城到底特律的3日公路旅程,是全片的故事主線??ㄜ嚴纤緳C弗蘭克,載著自己老婆和羅素·布法利諾夫婦,去參加工會律師比爾女兒的婚禮。通過畫外音,我們得知比爾是羅素的弟弟。途徑很多年前弗蘭克與羅素相遇相識的Texoco超市,我們又進入1950年的主人公的“上道故事“——費城黑手黨大佬羅素,將二戰(zhàn)退伍老兵弗蘭克領(lǐng)入家族生意,成為卡車司機工會里最狠最冷靜的”粉刷匠“。羅伯特·德尼羅和喬·佩西在車里、在順便收賬的商鋪里一幕幕對手戲,也讓這則黑幫回憶錄,變成緬懷工會血色歷史的公路片。
而推薦弗蘭克成為全國卡車工會主席吉米·霍法的保鏢,又開啟另一段裹挾入家庭情感的友誼。由于這個部分是德尼羅與艾爾·帕西諾兩大影帝對戲,觀眾或多或少會將兩人的友誼升華到不朽境地,幾乎忘了這位愛爾蘭人弗蘭克,是在意大利戰(zhàn)場殺人如麻的職業(yè)軍人,換到和平年代,也必將是疑慮片刻后還是六親不認的黑幫粉刷匠。
攝影師羅德里戈·普列托那些像上了發(fā)條似的平移鏡頭,跟著弗蘭克,塑就出一場致敬(或奚落)《教父》中麥克·柯里昂初次殺人的經(jīng)典場面。不可一世的瘋子喬與家人前往紐約小意大利區(qū)就餐,畫外音訴說著弗蘭克的內(nèi)心活動,“做這種事,一般得先去廁所,確保里面沒人看到你,總不能憋著讓自己不舒服。不過我出門前上過了,再說這么小的餐廳,還是直接動手更好。“
面對死亡,自挑棺材的粉刷匠
晚年坐在輪椅上,聽聞自己律師死了的消息,羅伯特第一反應(yīng)是“誰干的?“,可謂落下了粉刷匠職業(yè)病。
“癌癥干的。您身邊的每個人都死了,是時候說出真相了。“輪椅對面的FBI探員,也只是想給那段工會黑幫歷史留下個檔案。
在把血腥槍殺當(dāng)粉刷墻壁、以大量字幕卡輕描淡寫交待真實配角的不同非命之死后,老馬丁似乎也終于表現(xiàn)出對死亡的恐懼和對生命的謙卑。與電影大部分時間殺人如游戲的氣氛不同,后三分之一部分通過出色的視聽語言,強烈表達出人人自危的恐懼情緒。吉米的妻子被新上位的工會主席革職,出門開車,鑰匙扭到一半時,原先輕松伴奏著的爵士樂嘎然而止,她想到敵我雙方用炸藥相互給彼此傳遞的信息,不免劇烈發(fā)抖,堅決置生死于度外后,再擰鑰匙那半圈,爵士樂回歸。公路旅程終點,處理吉米那一場最關(guān)鍵戲份,死魚、前后座這些黑幫話術(shù),更讓早已具備上帝視野的全知觀眾,還在為主人公命運及其抉擇捏一把汗。
老去的弗蘭克到棺材店為自己選貨,以及平行剪輯的吉米火化過程,似也在借德尼羅之口,表達老馬丁對死亡的態(tài)度,“不想要火葬,那樣就什么都沒了?!?/p>
不像《教父1-2》中,得通過馬龍·白蘭度和羅伯特·德尼羅的分別表演,來體現(xiàn)教父堂·克里昂的青年和老年樣貌,借助著從《本杰明·巴頓奇事》開始的CGI降齡技術(shù),《愛爾蘭人》中的德尼羅幾乎能夠詮釋成人全年齡段狀態(tài),甚至于在故事中的1950年初識黑幫老大羅素時,被換作“年輕人“??晌覀兌贾赖履崃_已經(jīng)75歲了,再是被電影技術(shù)降齡的年輕人,也不可能施展開《憤怒公牛》那樣的利索拳腳。
再進一步回想,距離德尼羅與帕西諾上一次讓觀眾銘記的飆戲,已經(jīng)是24年前的《盜火線》了,而兩人合作最經(jīng)典的《教父2》,更是遠在近半個世紀之前。我們不能不出戲地感慨,時間它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兩個人。中年演員斯蒂芬·格拉漢姆和鮑比·坎納瓦爾,也自HBO劇集《大西洋帝國》后,在《愛爾蘭人》重逢,從電視中的阿爾·卡彭和吉普,分別變?yōu)殡娪爸械陌雍褪葑?。然而,在電影早不是唯一娛樂手段的?dāng)下,他倆表演再是出色,也永不可能接過前輩影帝的班。
因此,《愛爾蘭人》更像一場由馬丁親力打造的為了告別的聚會。電影結(jié)尾,臺燈下輪椅上的弗蘭克輕聲交待,“神父,幫個忙,不要關(guān)門,留個縫就好?!?/p>
作者:Alejandro de la Garza / Time - Tony Soko / Den of Geek
譯文首發(fā)于《虹膜》
譯者按:本文整合了兩篇關(guān)于《愛爾蘭人》幕后的文章,前半部分介紹了影片中幾個主要人物的原型,后半部分則提出了吉米·霍法之死的疑云,這位傳奇人物的死亡顯然也充滿了神秘色彩。
在馬丁·斯科塞斯的《愛爾蘭人》一片中,工會領(lǐng)袖和黑幫老大幾乎難以區(qū)分,道德淪為充滿沖突的忠誠,親密的朋友可能比死敵更危險。這是一個扭曲的中世紀世界,真理從來都是不確定的——正如黑手黨的承諾,或影片旁白敘述者弗蘭克·「愛爾蘭人」·希蘭(羅伯特·德尼羅飾)的可信度,這個男人對家人的保證和他對觀眾的坦白一樣令人懷疑。
《愛爾蘭人》(11月1日影院小規(guī)模上映,11月27日登錄網(wǎng)飛)改編自查爾斯·布蘭特的暢銷書《我聽說你刷房子》(I Heard You Paint Houses),影片中,主角希蘭的骯臟之旅穿行于費城黑幫社會,和由傲慢而有魅力的吉米·霍法領(lǐng)導(dǎo)的唯一稍微不那么腐敗的卡車司機工會。
故事梗概早已訴諸大眾;許多細節(jié)是基于原型希蘭本人對布蘭特的口述。在這個故事中,希蘭處于他那個時代一些最聳人聽聞的犯罪事件的中心,并參與了一些其他的罪行。但所有這些案件都缺乏確切的事實;根據(jù)官方的說法,影片中涉及的兩起最大的犯罪案件仍未真相大白。但是斯科塞斯這部最新的史詩電影中的人物實在都太真實了。
以下是《愛爾蘭人》中人物背后的真實故事。
吉米·霍法
吉米·霍法(阿爾·帕西諾 飾)對一些人來說是改革者,對很多人來說卻是惡棍,他一度是美國最有權(quán)勢的勞工領(lǐng)袖之一。從1957年到1971年,他是國際卡車司機工會(International Brotherhood of the Teamsters)的主席,該卡車工會在霍法的幫助下發(fā)展成為美國最大的工會。
但是霍法并非一個社會改良主義者,他和他的工會長期以來都以與有組織犯罪的聯(lián)系而聞名。這些聯(lián)系最終導(dǎo)致了美國歷史上歷時最長、涉及最多的國會調(diào)查之一,由首席法律顧問羅伯特·肯尼迪領(lǐng)導(dǎo)的勞工或管理領(lǐng)域不當(dāng)行為特別委員會(Select Committee onActivities in the Labor or Management Field)于1957年開始調(diào)查霍法和其他工會領(lǐng)袖。
肯尼迪認為這場與霍法的戰(zhàn)斗是一場道德之戰(zhàn)。「卡車司機工會是這個國家最強大的機構(gòu)——除了美國政府之外,」他后來寫道?!冈谡材匪埂·霍法先生的掌控下,它變成了邪惡的陰謀?!?/p>
1961年,羅伯特·肯尼迪在哥哥約翰·F·肯尼迪的麾下出任司法部長,他對霍法繼續(xù)窮追猛打,甚至創(chuàng)建了司法部「打垮霍法小隊」(GetHoffa squad)。最終,這位狡猾的工會主席的好運到頭了。1964年,他因欺詐和干擾陪審團的罪名被判在聯(lián)邦監(jiān)獄服刑13年。
1971年底,尼克松總統(tǒng)為霍法減刑,條件是他不得「直接或間接管理任何勞工組織」。然而人們相信,當(dāng)霍法于1975年失蹤時,他可能正在這樣做,試圖重新掌控自己的工會。
1982年,霍法被宣布為法定死亡,但他的尸體至今仍未找到。他的兒子詹姆斯·P·霍法繼承了父親的衣缽,從1999年起擔(dān)任卡車司機工會的主席。
羅素·布法利諾
在現(xiàn)實生活中,由喬·佩西飾演的羅素·布法利諾低調(diào)行事,隱藏著自己的影響力。據(jù)布蘭特所寫,布法利諾是賓夕法尼亞州東北部一個犯罪家族的低調(diào)領(lǐng)袖,還是卡車司機工會的重要成員,甚至被美國中央情報局招募到古巴從事間諜活動。此外,在布蘭特的書中,布法利諾是他那個時代一些最具爆炸性的黑幫謀殺案的幕后黑手。
其中一些事實可能存在爭議,但有一件(未遂的)謀殺案是布法利諾策劃的。一名證人在1981年的一次審判中作證說,布法利諾在1976年要求兩名助手殺死另一名受到聯(lián)邦證人保護計劃保護的證人。這已經(jīng)不是布法利諾第一次對那個人采取行動了。該證人在1977年作證說,布法利諾曾因2.5萬美元的債務(wù)威脅要謀殺他,這一指控使布法利諾入獄近三年。
1981年的審判以另一項罪名告終——合謀殺害一名證人,導(dǎo)致屆時77歲的布法利諾入獄近十年。他于1993年去世,享年90歲。
弗蘭克·希蘭
取決于你問的是誰,真正的弗蘭克·希蘭介于費城卡車司機工會的二流領(lǐng)導(dǎo)人和有史以來作案最多的黑手黨殺手之間。而據(jù)他所說——正如他在暮年時告訴查爾斯·布蘭特的——自己屬于后者。
在不劇透電影《愛爾蘭人》的情況下,我們可以公平地說,希蘭犯下了幾起可怕的罪行,以及《我聽說你刷房子》中提到的「25到30起」其他的謀殺案。
據(jù)《Slate》報道,希蘭的確有犯罪前科。他曾面臨兩項與謀殺工會成員有關(guān)的指控,在1964年還被指控用扳手襲擊了一名卡車司機。幾年后,他被判欺詐工會成員。隨后,希蘭得到了提前假釋,并向布蘭特透露了一長串可憎的罪行,最終在布蘭特那本暢銷書出版前6個月,希蘭于2003年去世。
安東尼·普羅文扎諾
安東尼·普羅文扎諾(斯蒂芬·格拉漢姆 飾)在同行內(nèi)部被稱為「托尼·普羅」,他是橫跨卡車司機工會和黑幫的活生生的例子。據(jù)稱,他在兩邊都擔(dān)任過領(lǐng)導(dǎo),曾任工會副主席和一個臭名昭著的黑手黨家族的頭目。
托尼·普羅以兇殘手段著稱,多年來,他的一些敵人和對手要么消失了,要么被謀殺了,其中最著名的是吉米·霍法,他在去和普羅文扎諾開會的路上失蹤了。
從來沒有人因為霍法的死亡而指控普羅,但他最終在1978年被判犯有另一項謀殺罪,因為他在將近20年前雇兇殺害了工會里的競爭對手。大約在同一時間,他在兩起不同的敲詐勒索案件中被定罪,這兩起案件讓他在監(jiān)獄里度過了余生。1988年去世時,他正在加州服刑。
威廉·布法利諾(譯者注:即比爾·布法利諾)
律師威廉·布法利諾(雷·羅馬諾 飾)在《愛爾蘭人》的第一幕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他竭力為工會成員擺脫法律糾紛。在現(xiàn)實生活中,布法利諾幾乎同樣高效。他在5、60年代代表工會及其領(lǐng)袖吉米·霍法,抵擋住了敲詐勒索等指控的猛烈攻擊。
據(jù)《紐約時報》上刊發(fā)的訃告稱,他曾七次為霍法和工會出庭,只輸了兩次。但在1971年霍法出獄前后,布法利諾疏遠了他曾經(jīng)的客戶。
然而,布法利諾的某些關(guān)系比律師-客戶之間的特權(quán)更為深入。他是黑幫老大羅素·布法利諾的表弟,后者也是他女兒的教父。丹·莫迪亞的《霍法戰(zhàn)爭》(暫譯,The Hoffa Wars)一書中引用了比爾·布法利諾的話,「如果你想指控我與羅素·布法利諾有關(guān)的事情,那就指控我選他做我的頭號朋友吧。」
自始至終,布法利諾都堅決否認參與過任何犯罪活動,或為黑手黨成員辯護。他甚至對羅伯特·肯尼迪和參議員約翰·麥克萊倫提起訴訟,指控他們損害他的名譽,但沒有成功。他于1990年在佛羅里達去世,享年72歲。
《愛爾蘭人》的故事從1975年8月1日星期五開始,弗蘭克·希蘭、黑幫老大羅素·布法利諾和他們的妻子從賓西法尼亞州的金斯頓驅(qū)車前往底特律參加婚禮,他們計劃于7月29日星期二抵達底特律,也就是霍法失蹤的前一天。
有14人聲稱自己殺害了霍法。沒有人被定罪甚至被起訴。大多數(shù)人認為是犯罪團伙致使這位讓卡車司機工會的主席消失的。但就個人而言,我懷疑這次行動是理查德·尼克松總統(tǒng)下令的。他曾赦免了霍法,條件是他不能再回到工會,而霍法出獄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破約定。
1995年1月,希蘭也是如此告訴報紙的。他說,這項契約是由越南雇傭兵根據(jù)總統(tǒng)和司法部長約翰·米切爾的命令執(zhí)行的。希蘭在《我聽說你刷房子:弗蘭克·「愛爾蘭人」·希蘭和吉米·霍法案的結(jié)案》一書中改變了自己的說法,電影《愛爾蘭人》正是基于該書改編。
希蘭告訴查爾斯·布蘭特,他在底特律的一所房子里殺死了霍法。希蘭的前代理人兼經(jīng)紀人哈里·杰伊·卡茨(Harry Jay Katz)說,他的當(dāng)事人在1996年承認在車里射殺了霍法。有多篇公開報道稱,希蘭發(fā)送了一份簽名的供詞給一位名叫約翰·澤特(John Zeitt)的作家,里面寫道,他只是處理了霍法的尸體。
希蘭的女兒多洛莉絲·米勒(Dolores Miller)則說,這封信是偽造的,沒有任何關(guān)于澤特的傳記出版的記錄,但這表明,這個建立了美國最大工會的人的死亡,是一個錯綜復(fù)雜的懸案。
在撰寫一本關(guān)于希蘭的坦白的書之前,布蘭特曾是一名醫(yī)療事故律師和前特拉華州副檢察長,在1991年幫助希蘭出獄。希蘭同意與布蘭特合作,條件是在希蘭死后這本書能夠出版。
霍法最后一次露面是在1975年7月30日,底特律郊區(qū)的馬丘斯紅狐餐廳。他在那里是要會見底特律黑幫大佬安東尼·吉卡隆尼(帕特里克·加洛 飾)和托尼·普羅文扎諾,后者是新澤西州卡車司機工會的一名有權(quán)勢的高官,后來在另一起謀殺案中被判有罪。
影片從霍法的繼子查爾斯·「查克」·奧布萊恩(杰西·普萊蒙飾)開車從馬丘斯紅狐餐廳的停車場接走他講起。
希蘭說,他是代表布法利諾實施謀殺的,正是這位布法利諾家族的領(lǐng)袖首先撮合了希蘭和卡車司機工會的主席。案情正如影片里所表現(xiàn)的,希蘭與霍法逐漸成為密友,但在最后關(guān)頭希蘭選擇了倒戈相向。
希蘭在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最初的嫌疑犯名單上。新澤西卡車司機工會和著名的吉諾維斯(Genovese)犯罪家族成員斯蒂芬·安德烈塔(死于2000年)和他的兄弟托馬斯(死于2019年)也被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列為嫌疑人。
綽號為「冰人」的理查德·庫克林斯基(Richard Kuklinski)在2006年出版的《冰人:黑手黨職業(yè)殺手的自白》一書中告訴作家菲利普·卡洛(Philip Carlo),霍法「現(xiàn)在是日本某地一輛汽車的一部分」。
這名新澤西州的職業(yè)殺手聲稱,黑手黨付了4萬美元讓他和另外四名匪徒一起開車前往底特律,并在郊外的一家餐館里與霍法見面。這群人把霍法推進一輛車里,庫克林斯基把他打昏,然后用一把獵刀捅了他的頭。隨后,庫克林斯基把尸體放進汽車后備箱運回新澤西。庫克林斯基稱,霍法的尸體被放在一個50加侖的桶里,然后被火燒了「半個小時左右」。桶是完全焊住的,埋在了一個垃圾場里。
據(jù)庫克林斯基的自供,有一個人當(dāng)時聯(lián)系了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人,所以他們把桶挖了出來,把它放在汽車的后備箱里,然后將它壓成一個4英尺乘2英尺的長方體。最后該物體被當(dāng)作廢金屬運往日本,用于制造新汽車。參與了庫克林斯基案件的警察帕特里克·凱恩公開表示,他相信庫克林斯基說的是事實。
T·J·英格利什(T.J.English)所著的《西部佬:紐約的愛爾蘭黑幫內(nèi)幕》(暫譯,The Westies: Inside NewYork’s Irish Mob)引用了1989年11月《花花公子》雜志的一次采訪,唐納德·「希臘人托尼」·弗蘭科斯斯(Donald ″Tony the Greek″ Frankos)聲稱,他在1986年告訴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霍法是在底特律郊區(qū)克萊門斯山附近的一所房子里被殺害的,兇手是據(jù)稱為愛爾蘭黑幫老大的吉米·庫南(Jimmy Coonan)。
弗蘭科斯還提到了查克·奧布萊恩的名字,他是霍法信任的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人之一,是他把霍法引誘到汽車里的。弗蘭科斯說,庫南用一把配有消音器的.22口徑手槍,朝霍法的前額開了兩槍,「炸飛了他的腦袋」。
弗蘭科斯告訴該雜志,職業(yè)殺手約翰·沙利文(John Sullivan)幫助庫南把霍法抬進了地下室,將他的尸體放在桌子上,用鋸子和切肉刀分尸,然后把它們裝在黑色塑料袋里。他還對雜志說,庫南割下了霍法的頭,用小折刀剪了一綹頭發(fā),「為了祈求好運」。
弗蘭科斯告訴《花花公子》,霍法的尸體被放在冷凍室里,幾個月后被裝在油桶里,用卡車從密歇根州運到了新澤西州的東盧瑟福。弗蘭科斯稱,喬·「瘋狗」·沙利文(Joe ″Mad Dog″ Sullivan)把霍法的尸體埋在了新澤西巨人體育場球門區(qū)附近,靠近107區(qū)的人造草皮下面。2010年體育場被拆除時,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人體遺骸。
1982年,吉米·霍法被宣布為法定死亡的同年,職業(yè)殺手查爾斯·艾倫(Charles Allen)在美國參議院調(diào)查安東尼·普羅文扎諾的委員會作證說,霍法失蹤后不久就被殺了,他的尸體被碾碎,扔進一個鐵桶里,埋在佛羅里達的一片沼澤。
根據(jù)羅伯特·蘇利文1998年出版的《草地》(暫譯,The Meadowlands)一書,霍法被埋在了普拉斯基天橋下的一個燃燒式垃圾填埋場里。新澤西州這座有毒廢物處理場的所有者是吉諾維斯犯罪家族成員菲利普·「兄弟」·穆斯卡多(Phillip “Brother” Muscato),而他和黑幫打手薩爾瓦托·(薩利蟲)·布里古里奧(Salvatore (Sally Bugs) Briguglio)有聯(lián)系。據(jù)《每日新聞》報道,穆斯卡多向調(diào)查記者丹·莫迪亞證實了此事。
2013年1月,大名鼎鼎的黑幫成員托尼·澤里利(Tony Zerilli)否認對這起失蹤事件負有任何責(zé)任或與之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不過他透露說,霍法被人用鏟子砸中了頭部,被埋在密歇根州奧克蘭縣北部一塊田地的淺墳里,離餐廳不遠。他還說,兇手原計劃把尸體移到另一個地方,但一直沒能實現(xiàn)。
2017年,北亞利桑那大學(xué)犯罪學(xué)和刑事司法教授詹姆斯·布切萊托(James Buccellato)指出,霍法可能是在黑幫成員尼克·利卡塔(Nick Licata)的兒子卡洛·利卡塔(Carlo Licata)的家里被殺的??宓募译x馬丘斯餐廳不到兩英里。利卡塔是「中心保潔」(Central Sanitation)的共同所有人。據(jù)稱,霍法的尸體就是在這家由黑幫控制的保潔公司被焚燒的。
1987年出版的《霍法的男人:最強臂膀見證下的吉米·霍法的興衰起落》(暫譯,Hoffa’s Man: The Rise and Fallof Jimmy Hoffa As Witnessed by His Strongest Arm),由約瑟夫·弗蘭科(Joseph Franco)和理查德·漢莫(Richard Hammer)合著,講述了約瑟夫·弗蘭科的故事,作為一個組織者和鐵腕人物,他曾在霍法手下工作了30年,并與這位工會主席一起服過刑。弗蘭科說,幾個聯(lián)邦探員在五大湖上空把霍法從一架飛機上活活推了出去。
消失的結(jié)局為霍法傳奇的一生劃上了一個神話般的句號。羅伯特·布萊克在1983年的電視迷你劇《世仇》(暫譯,Blood Feud)中扮演了霍法,1992年的電影《最后巨人》中霍法由杰克·尼科爾森飾演。
西爾維斯特·史泰龍在諾曼·杰威森執(zhí)導(dǎo)的《拳頭大風(fēng)暴》(1978,F(xiàn).I.S.T.)中扮演虛構(gòu)版本的霍法。賽爾喬·萊昂內(nèi)執(zhí)導(dǎo)的《美國往事》(1984)中,特里特·威廉斯飾演一位以霍法為靈感的工會組織者,德尼羅也出演了該片。
斯科塞斯的新片將會鞏固希蘭所牽連的傳奇,成為許多霍法狂熱者未來會訴諸的事實,但真相將是一個巨大謎團,與埃爾維斯·普雷斯利沒有在20世紀70年代去世,或者披頭士樂隊的保羅·麥卡特尼在1966年去世的謠言,一起被永遠埋葬。
1977年,《周六夜現(xiàn)場》稱霍法在《星球大戰(zhàn)》中扮演了R2-D2。我們至少可以確定這件事的真假。
已刷 09/28 @ Lincoln Center #NYFF || 11/01 @ the Landmark 57 West || 11/27 @ Netflix
待刷 12/01 @ Belasco Theatre
聯(lián)系原著聊點想得起來的細節(jié)吧。四刷之后也許會繼續(xù)補充。
- 大家已經(jīng)說過太多遍的,”I heard you paint houses“,我聽說你刷房子,是黑幫黑話,殺人時血濺墻壁之意。
這是原著書名,也是Jimmy Hoffa在電話里和Frank Sheeran說的第一句話。Frank當(dāng)時的回答是,”I do my own carpentry work, too.” 雙關(guān),除了指會做木工,也意為“包辦棺材,尸體處理都不用你擔(dān)心”。嗯,金風(fēng)玉露。
類似的黑話還有:
-Kiss of death(意語作 Il bacio della morte):幫派老大發(fā)給黑幫成員的死亡預(yù)訂,西西里傳統(tǒng),起源并不可考,有人認為是猶大親吻耶穌。通常而言,幫派成員,尤其是made man,是動不得的,除非上頭達成一致要除掉他,給殺手下了命令,“have him KISSED”。
-Ticket to Australia:“送他去下邊”的意思,很好理解,也是暗殺指令。
-La Cosa Nostra:西西里黑手黨,家族式犯罪帝國,美國1957年開始調(diào)查他們時,在政府電報里這么稱呼他們,意為“this thing of ours”。黑手黨則自稱“the honoured society”。
-Made man:正式黑幫家族成員。純意大利血統(tǒng)(所以《好家伙》里只有喬佩西的角色有資格被made,而《愛爾蘭人》Frank Sheeran即使是當(dāng)時全美黑幫人物top26之一也不是made man),有兩個擔(dān)保人(其中一個至少認識10-15年),完成一次家族指派的暗殺(earning one's button,所以made man也叫button man),經(jīng)家族同意,被帶去參加一個流程因家族而異的秘密宣誓祭典后,才算是入會,從此享受家族的所有特權(quán)。
-Friend:黑幫成員互相介紹時稱”friend”/“friend of ours”(影片中Frank和Jimmy對話提及Russell時多次使用“friend”指代),如果是介紹平民朋友則會特意說明是“friend of mine”。
-“McGee”:Russell Bufalino的昵稱。這個不算黑話,Russell本名Rosario,一般人叫他Russell,寥寥至交可以叫他McGee。
- 除了Russell送他的金戒指(世上只有三枚,Russell自己和副手Angelo也各一枚),F(xiàn)rank一直帶著嵌有女兒們birthstones的戒指,影片開始不久Frank載著Russell去底特律時,他握方向盤的鏡頭可以看得比較清楚。他是個笨拙的在用自己的方式愛著家庭的家伙。(他處理家庭生活的方式很受他自己童年家庭生活經(jīng)歷的影響)
- Frank有點口吃。很顯然電影把這點用得恰到好處,德老板也通過這個細節(jié),將很多電影來不及仔細呈現(xiàn)的人物特質(zhì),敏感內(nèi)斂困惑幽默等等,帶到觀眾面前。
- 關(guān)于Russell不抽煙。電影里解釋了一些。他本人因為和 Jimmy Blue Eyes(Meyer Lansky的人)打賭,順便戒煙了。1960卡斯特羅吞了他們在古巴的賭場,乘船離開一邊抽煙一邊罵的時候兩人拿兩萬五千美金賭一年不抽煙,Russ當(dāng)場掐了煙,一年后收了賭金也沒再復(fù)吸。
- 因為Frank爬升速度太快,坑他去炸Angelo洗衣廠的Whisper。Whisper之所以叫Whisper是因為他口臭過于嚴重,說話時別人只準他小聲低語。即使電影里沒有明說,但餐桌交談戲拍得挺有,味道,的。
- Frank和Russell一起撕面包沾紅酒吃(年老時在獄中是沾葡萄汁)。原著中Frank尚在混入黑幫圈子的邊緣無知試探時,還不懂Russell是干什么行當(dāng)?shù)?,在費城餐館Villa d’Roma(是Angelo的店)看到這位曾在紐約郊外公路邊上幫他修過車的小個子男人時,有些困惑他來費城做什么。Russell說他很經(jīng)常為了procsiutto bread(夾了帕爾瑪薄火腿和馬蘇里拉奶酪烘烤的意式面包)過來費城。然后Frank當(dāng)真了,從此開車運貨時如果遇得上,總會給Russell帶面包,兩人從此越來越經(jīng)常分享面包,沾紅酒吃,F(xiàn)rank也在不知不覺中進入了圈子。電影沒有這么多篇幅表現(xiàn)面包交情,但也確實將兩人撕面包沾葡萄酒/汁的場景,作為締結(jié)lifelong bond的儀式在拍。以及面包和紅酒總是使我想到客西馬尼園的耶穌,尤其電影最后,拿面包沾葡萄汁時沉痛的“fuck'em”,啖其血肉的感覺太鮮明了。幾乎每部電影都帶有Catholic mark甚至拍過《基督最后的誘惑》的老馬也許有這個意指吧。
- Russell向Frank告知Jimmy Hoffa最終命運時在做菜。Russell其人極度警覺,基本不吃經(jīng)手別人的東西,除非是自家餐館信得過的廚師,不然就自己下廚。Frank認為其廚藝了得。
- Jimmy養(yǎng)子車后座運過魚,留有味道。通過一系列黑幫電影比如《教父》,我們知道死魚在黑幫文化中有死亡威脅的意味。原著中沒講死魚,但講過黑幫其實不太會在車上殺人,因為一旦這么做了這味道是揮之不去的,這車就成了沒法再用的死人車。留有魚腥味的車子載著Jimmy Hoffa走完了最后一程。而受朋友之托運魚卻對魚一無所知的養(yǎng)子,開車載著這些人,對逼近養(yǎng)父的死亡亦是一無所知。
- 處決Jimmy的棕色屋子屬于一個對事件毫不知情的老太太。原著給我的感覺是,黑手黨生活在表層世界之下,比如此處,他們詳細掌握大量平民的信息,包括這位老太太的作息和日程,所以在她外出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地借用了這座,看起來充滿生活氣息看似安全無害的房子。
- 飛機。經(jīng)由Russell安排,F(xiàn)rank第一次和Jimmy在電話中說了話,并答應(yīng)第二天就去Jimmy身邊開工。放下電話后Frank說時間緊迫他現(xiàn)在就得開車趕去底特律,Russell告訴他不用急并給了他一個白信封,里面是一張機票和一沓百元鈔票,Russell讓他今晚好好休息,在本地的工作會有人接替等他回來,明天睡醒Angelo會派車來接他去機場。Frank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刻。當(dāng)然Frank也不會忘了另外一架Russell為他安排的飛機,1975年7月30號,他乘著這輛飛機最后一次去見Jimmy。
- Frank的二戰(zhàn)經(jīng)歷提及很少,主要段落是在他和Russell進餐時的交談,提到了他在歐洲戰(zhàn)場打了411天的戰(zhàn)。電影沒說的是,歷史數(shù)據(jù)參戰(zhàn)人員平均實戰(zhàn)天數(shù)為80天左右,而Frank打了411天。他所在的Thunderbird Division(the 45th Infantry Division)從歐洲戰(zhàn)場開戰(zhàn)第一天打到了最后一天(共511天),滿員時該團有15000人,戰(zhàn)時傷亡達21899人,且該團作戰(zhàn)方針極殘酷,曾經(jīng)屠殺俘虜,于是也被稱為“Killer Division”。二戰(zhàn)經(jīng)歷對他影響極大,他從一個不太服從管教的年輕平民,被強行訓(xùn)練成聽從生殺命令的士兵,面對生死人性(無論戰(zhàn)友還是俘虜或是敵人)的高壓從內(nèi)到外繃得冷漠克制。他曾經(jīng)的道德觀念和生活技巧被摧毀,習(xí)慣了聽命殺戮,每秒都身兼法官陪審行刑者的職責(zé),再也無法放松下來回到平民生活。這解釋了Frank為何無法與正常社會相容,最終自然地走向黑手黨的圈子。
- 給Frank留下關(guān)節(jié)炎的Anzio戰(zhàn)壕。在 Anzio beach登陸時本來有優(yōu)勢,指揮官擔(dān)心有詐決定等大部隊就位,結(jié)果德軍得空反擊(此處丘吉爾也表示了痛惜)。為躲避密集兇猛的空襲大家洞挖得很深,只有晚上能爬梯子出去解手或者倒頭盔里的排泄物。供給船被炸了大家吃了幾個月罐頭,拼命祈禱(Frank甚至祈禱,要是能活著出去,I would not sin)。某夜偽裝好的一大隊重裝德軍發(fā)動襲擊,45th強行在兩倍人數(shù)下守住海灘,6000人陣亡(官方, “45th wa ripped to shreds”)。感覺此處也遙遙對應(yīng)了豬灣事件肯尼迪不派空軍導(dǎo)致的戰(zhàn)敗,人會老去,F(xiàn)rank從第一線的士兵,到運槍者,再到看坐在輪椅上看科索沃新聞的老人,戰(zhàn)爭永遠年輕。
- “What will be will be.” 算得上是Frank的座右銘,這句話也直接出現(xiàn)在了電影里。戰(zhàn)后與平民生活格格不入的Frank曾經(jīng)不停思考生死,因為經(jīng)歷遠超他的消化理解范疇,于是他認定,眾生都有的兩個日期——出生、死亡——是早就寫下的,而期間,“該是什么就是什么”,不必自擾。如此封閉情感隔離思慮,他對黑幫中的一切都非常坦然高效,近乎如魚得水。而這個觀點似乎給了76歲的老馬(雖然他最早因為德老板接觸這個故事時還要年輕個十來歲)很深的感觸,以至于整部電影(尤其明顯的就是基本每個幫派成員的初登場畫面上就寫了其如何死亡),或者說他回顧自己深愛的電影黃金時代和期間的黑幫曾經(jīng)風(fēng)云,都覆著這樣的嘆息。所有東西都注定誕生又逝去,輝煌,血淚,凋零,告別,該是什么,就會是什么。
- Russell Bufalino。上賓州Bufalino家族首領(lǐng),明面上無名,但在全美黑道德高望重,紐約五大家族都把他當(dāng)里番長(x)。年輕時失去了左手的拇指和食指。疑心很重,除了特定餐館,都是自己做飯。西西里出生,英文完美,沒有孩子,會掐Frank的臉蛋說“你該是個意大利人”,他給男主起了“愛爾蘭人”的江湖名號。以及Russ要說的內(nèi)容越可怕,聲音越輕柔,不怒自威,這點喬佩西演繹得極好。
- Jimmy Hoffa。一代傳奇,1932年19歲時領(lǐng)導(dǎo)了第一次成功的罷工“Strawberry Boys”,一路挨打硬扛(剛開始那年腦袋縫了不下六次),白手起家創(chuàng)了美國分布最廣的工會,International Brotherhood of Teamsters,鼎盛時期有兩百三十多萬成員。Jimmy對工會的重視和熱愛無人能及。暴脾氣大嗓門很高調(diào),總用Hoffa自稱。(雖然這角色肉眼可見的很老帕,但他此次貢獻了我個人眼中的職業(yè)生涯最佳表演)
- 電影一開始的理發(fā)店槍殺。
這是美國黑幫史中極重大的事件。
1957年10月,教父Albert Anastasia(現(xiàn)代美國黑手黨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紐約甘比諾家族老板)在紐約Park-Sheraton酒店的理發(fā)店里被暗殺。
同年11月,經(jīng)由Russell組織,全國教父來到Apalachin(阿巴拉欽)會面,想解決問題。警察突襲了會議地點,抓捕了58名頂級黑幫成員,另外50名穿過森林逃走了。于是當(dāng)年全美人民都在激情看電視,畢竟報紙無法展示聽證會上不停對著議員和羅伯特肯尼迪甩第五修正案的黑手黨們是何等珠光寶氣。
這也是美國黑幫被迫首次在公眾面前現(xiàn)出大概形貌,畢竟直到1957這個事件之前,F(xiàn)BI的胡佛都在全身心忙于搞麥卡錫主義,堅信只有不成規(guī)模的街頭沖突,并不存在什么大型犯罪集團。
*(wiki: On the morning of October 25, 1957, Anastasia entered the barber shop of the Park Sheraton Hotel, at 56th Street and 7th Avenue in Midtown Manhattan. Anastasia's driver parked the car in an underground garage and then took a walk outside, leaving him unprotected. As Anastasia relaxed in the barber's chair, two men—scarves covering their faces—rushed in, shoved the barber out of the way, and fired at Anastasia. After the first volley of bullets, Anastasia allegedly lunged at his killers. However, the stunned Anastasia had actually attacked the gunmen's reflections in the wall mirror of the barber shop. The gunmen continued firing until Anastasia finally fell dead on the floor.)Jimmy Hoffa和Albert Anastasia都是charge持槍者的猛士..
- Bay of Pigs Invasion。豬灣事件,又稱吉隆灘事件,1961年4月17日,CIA協(xié)助逃亡美國的古巴人,在古巴西南海岸豬灣向卡斯特羅領(lǐng)導(dǎo)的古巴革命政府發(fā)動入侵,肯尼迪最終決定不派空軍支援,戰(zhàn)力直接少了一半,撐了三天后軍隊投降,行動失敗。豬灣事件讓卡斯特羅地位更穩(wěn)固,古巴和蘇聯(lián)的聯(lián)系更緊密,肯尼迪形象變得弱勢,被視為美國foreign policy的重大失敗,最終導(dǎo)致了1962年的導(dǎo)彈危機。 此次事件有黑手黨的參與,畢竟大家都想拿回被卡斯特羅吞了的場子。除了Frank Sheeran這種運送彈藥的,還有一些黑幫成員也參與了槍擊、投毒之類的暗殺卡斯特羅計劃。 *Sam “Momo” Giancana,和Frank Sinatra開過賭場芝加哥黑幫巨佬boss,曾幫助肯尼迪競選總統(tǒng)成功,和肯尼迪共用一個情婦(Judith Campbell)的交情,因嘴不夠嚴,使Time報道了他和Russ為CIA參與了1961古巴豬灣事件以及1962暗殺卡斯特羅,見報四天后在自家廚房被殺,腦后一槍顴骨下六槍,西西里風(fēng)格的多嘴判決。
- 肯尼迪??夏岬细傔x成功有很大原因是因為拿下了伊利諾伊斯州,而據(jù)原著,黑幫在其中操作了很多,包括通過頂替死人名額投票之類的選票欺詐,這個在電影里拍出來了。約翰肯尼迪當(dāng)選之后,和弟弟羅伯特肯尼迪(司法部長)一起轉(zhuǎn)頭對黑幫窮追猛打,羅伯特尤其針對Jimmy Hoffa,而Russell一直指望老肯尼迪可以管一管他倆。原著暗示了Frank參與了暗殺肯尼迪的槍支運送(雖然最終沒用上他運的槍),很多人不信,電影里也沒拍。
- 尼克松。Jimmy Hoffa獲刑13年,1967年入獄,一直在上訴,近乎desperate地試圖早日出來趕上工會5年一次的選舉,重新奪回自己的一切(再等到1980年的選舉,他就已經(jīng)六十多歲了,且13年間經(jīng)過各種人的操作,支持者將所剩無幾)。尼克松與其進行了漫長曲折的拉鋸戰(zhàn),拿赦免Jimmy換取公會支持尼克松競選,Jimmy期間經(jīng)歷了來自多方的各種背叛,最后同意交易了。1971年被釋放后又被尼克松出其不意捅刀:赦免條件突然包括“直到1980年Jimmy Hoffa都不能參與工會競選”。Jimmy徹底失去耐心為重回公會無所畏懼,引起多方憂慮,由此引發(fā)后來的事。
- Joe “Crazy Joe” Gallo雇人槍擊Joseph Anthony "Joe" Colombo, Sr.事件。
1970年,Colombo家族族長Joe Colombo組織了Italian-American Civil Rights League,如電影所示,logo是美國地圖上寫著個由組織名字圈起來的數(shù)字“1”,指意大利人哥倫布(Columbus/Colombo)是找到美國的第一人。組織稱要和針對意大利人的不公刻板印象作斗爭(甚至成功阻止了電影《教父》使用“Mafia” 和“Cosa Nostra”等詞)(Frank Sinatra為該組織在麥迪遜花園廣場開過演唱會),實則將自己的力量從與甘比諾家族的聯(lián)系中獨立出去。
Colombo家族前身是Profaci家族,Crazy Joe屬于該家族,多次試圖奪位(手段包括意圖綁架族長)。Crazy Joe后入獄,Profaci族長病逝,家族被交給了Joe Colombo,從此變成Colombo家族。出獄后Crazy Joe與Joe Colombo兩人未談妥條件,于是1971年Italian-American Civil Rights League組織在曼哈頓哥倫布環(huán)游行時,Crazy Joe(有甘比諾家族幫助)雇了25歲的Jerome A. Johnson暗殺Joe Colombo。Joe Colombo在家人面前頭頸共中三槍,但并未死亡(成為植物人,幾年后去世),Jerome A. Johnson被Joe Colombo的保鏢當(dāng)場擊斃。
Crazy Joe也是理發(fā)店暗殺Albert Anastasia的兩名刺客之一,曾被診斷出精神分裂,入獄期間熟讀卡夫卡雨果托爾斯泰,精神偶像馬基雅維利。
- 這條不是什么歷史事件,就是很想順嘴說一句,這部又出現(xiàn)了黑幫電影中(尤其老馬電影里)熟悉的老伙計Copacabana夜總會,甚是親切。
- 這條也不是歷史事件,姑且放這里。有兩位朋友問了Jimmy的養(yǎng)子Chuckie O'Brien在事件中的作用/位置,以及為何他事后不提供線索,我嘗試解釋一下。沒人知道真相,以下內(nèi)容來自書中Frank的敘述:
Chuckie是無辜的,他對暗殺Jimmy的計劃一無所知,他只知道自己奉命來載幾個人,再一起去接Jimmy參加一個很重要的會面。Chuckie是一個略愛吹噓但外強中干的人,他如果事先知道自己參與了什么,絕對無法裝作平靜的樣子完成這個流程,而不被警覺度極高的Jimmy識破。
事情過后Chuckie沒有提起過一句,他并不是會為人出頭的人(他也是Hoffa家族里唯一低頭在Fitz手下保住飯碗的),即使事后明白過來自己參與了什么,也會因為暗殺計劃牽扯之深而恐懼不言,并因為自己在其中的位置而極為尷尬。
在Frank看來整件事算計得非常巧妙:
Sally Bugs(Tony Pro的左臂右膀)出面表示確實安排好了會面(其實他也是在監(jiān)視Frank確保他不會為了Jimmy破壞計劃,所以Jimmy和Frank進了房子他就可以走了,房子里收尸的兩兄弟會繼續(xù)替他盯Frank);無知而心態(tài)輕松的Chuckie開車,使熟悉Chuckie的Jimmy放松部分警惕;Frank的出現(xiàn),使Jimmy相信Russell確實來了,會面地點臨時變更很合理(Russell很老派&重隱私,不喜歡在公開場合會面),并再因熟悉Frank放松一部分警惕。
他們在Jimmy進自己車子之前截住了他,這樣他就正好沒法拿車里的槍。他們遲到了一會兒,暴躁如Jimmy一開始肯定會因此生氣叫嚷,引起一些側(cè)目,這樣在看清車內(nèi)幾人相信了Russell臨時加入會議,他會因為避免引起更多注意,快速上車,放棄問更多問題或者拿槍。因為Russell的重量級和做派,Jimmy不僅不會堅持自己來開車或是做一些別的自衛(wèi)舉措,而且還會更相信此次會面的效率和成果,因而把剛剛的等待都算作沉沒成本(甚至因此更加躍躍欲試決定make the most of this meeting),變得比平時更加配合。
*Jimmy自家親生的孩子有兩個:兒子James Phillip Hoffa,現(xiàn)任Teamster工會主席;女兒 Barbara Ann Crancer,法官,曾從法院致電Frank以個人身份懇求Frank說出他所知道的真相。Charles "Chuckie" O'brien是Jimmy Hoffa養(yǎng)子(傳聞電影《教父》中二哥Tom的原型是他),6歲親生父親去世后被收養(yǎng), Chuckie后來一度和Jimmy鬧得不太開心,因為Jimmy不支持他競選底特律299分會主席(Jimmy幾十年來自己的大本營),且Chuckie對外稱Jimmy出獄后暗中給FBI傳信。
*Chuckie載著Sally開走后把他送到了Pete Vitale的肉店,此人是底特律Purple Gang的老成員,店內(nèi)可完成切分和焚燒。屋內(nèi)收尸兄弟完工后開車去肉店接Sally并飛回新澤西,向Tony Pro報到。事后Russell曾小聲跟Frank說毀尸滅跡并非在肉店完成而是在底特律某個殯儀館,F(xiàn)rank認為Russell可能是出于某種考慮給他放了個煙霧彈,但他也清楚不該知道的東西不要多問。
*Frank直到最后和Jimmy走進那座房子的前一秒都在希望,事先停在門口的棕色別克或者灰色福特已經(jīng)開走一輛,因為這會意味著暗殺已被取消了。Jimmy直到被槍殺的前一秒都以為兩人同生共死,發(fā)現(xiàn)屋內(nèi)無人,知曉事情不對時,第一反應(yīng)就是回身開門,想迅速帶Frank離開。
- Russell左手的拇指和食指都在(which is fine by me);人設(shè)也和藹得多,因為原著中Frank在其沉默威壓中意會的內(nèi)容,觀眾很難意會,于是電影里安排他把這些說出來——比如和Frank交代完這就是Jimmy Hoffa的命運以后,Russell不再作聲,就只盯著Frank看,書中Frank還得控制自己表情不能動搖,更不能去想打電話給Jimmy報信,不然可能當(dāng)場連同妻子一起被殺,但電影里Russell就直接和Frank簡單說了句,“別說出去。”——于是非常明顯,比起原著,Russell沒有那么危險的樣子(which is not that fine by me)。
- William(Bill) Bufalino其實和Russell并沒有親緣關(guān)系,但Russell同意他對外稱二人是親戚,以促其發(fā)展工會律師職業(yè)。他在電影中的作用被強化了,成為初期的關(guān)鍵線索人物,加速劇情發(fā)展。
- Frank第一次和Jimmy見面時,因為沒人和他說過Jimmy do‘’s&don'ts,很自然地叫了酒喝,周圍的人非常緊張,但Jimmy沒說什么,讓他喝完了。(again,金風(fēng)玉露)
- 書中擅長candy炸藥其實并不是Frank,而是嚼著注酒西瓜對Jimmy怒贊Frank如同摩西的這位Bill Isabel本人。不過這種情節(jié)改動完全可以理解。
- Frank并非完全在戰(zhàn)場上學(xué)的意大利語。小時候家里頻繁因為拖欠房租搬家,一般都住在租金相對便宜的意大利人聚集區(qū),所以對意語的掌握很大程度來自從小的耳濡目染。(語言習(xí)得理論的角度就是he was exposed to the foreign language during his critical period)(當(dāng)然戰(zhàn)時也在繼續(xù)耳濡目染,但沒法光靠打戰(zhàn)學(xué)外語,quote Reya太太的吐槽,“這是什么語言奇才,每個二戰(zhàn)回來的老兵都能說一口流利的德語嗎”)當(dāng)然這點需要提起的話就繞不過Frank的大段童年經(jīng)歷了,雖然我個人覺得這對Frank的人物塑造非常重要,但老馬顯然想留些筆墨,給別的更想做的事。
- Peggy和Frank關(guān)系很好,是女兒中唯一和Frank一起去酒吧吃飯玩耍的(雖然,即使如此,她也因為Hoffa案永遠不理Frank了)。Peggy和Russell關(guān)系也很好,記者拍到他倆一起外出用餐還得把Peggy從照片上裁掉因為她是平民。Peggy書中沒和Jimmy Hoffa有太多交集(至少我不記得有讀到過),電影中化身Jimmy Hoffa毒唯,也可以理解,她讓Jimmy與黑幫(“you people”)的區(qū)別變得更涇渭分明,更可信,也在情感上讓一切破碎變得更痛苦。
- Decino的化學(xué)反應(yīng)過于好了。書中偏向事業(yè)伙伴江湖義氣的Frank&Hoffa的關(guān)系經(jīng)過他們的演繹,看起來就是情同手足的靈魂伴侶。于是在電影中Frank心理刻畫已經(jīng)筆墨不夠的情況下,痛下殺手顯得有一絲突兀。
- Frank的人物塑造,相較原著被極大弱化。
quote我一刷時的觀后感,
“ Frank的早年經(jīng)歷不僅可以解釋后來的選擇和行為,可以解釋他性格中看似矛盾的克制冷酷和細膩多思,還暗含了觀察命運和人類becoming的意味,這讓他人生的風(fēng)云都變得厚重且有思辨空間,非常引人入勝。但電影砍掉了這些,他成了刻板的黑幫一員,人物也不夠有說服力??上Я嗽?。可惜了德老板?!?
“Frank的家庭關(guān)系二戰(zhàn)經(jīng)歷以及如何一步步沉進黑幫圈子被簡化甚至省略,于是最后細講他衰老境遇,愈顯人物形象的不完整?!?
”雖然德老板演技出類拔萃,但畢竟身形擺在那,演個6‘4的大漢太勉強了,而Frank的體格是很有戲劇性的元素。”
二刷之后釋然了,因為無論是誰,曾經(jīng)如何,最后都要老去的?!癝inful and sorrowful.”
- 理智告訴我不可能,但情感上還是想德老板跳舞&和袋鼠打架。
- 感謝decino場合各種新添的甜到拔絲的哄人場景和“I love you”睡衣戲,然而沒有我望眼欲穿的:
“He(Jimmy Hoffa) told the cops :”Hoffa don’t use the back door. And I don’t want no cops escorting me down that aisle of my own membership. All I need is the Irishman.” (警察突擊公會集會要帶走Jimmy Hoffa時他這么說道)
”I (Frank Sheeran) will be a Hoffa man’til the day they pat my face with a shovel and steal my cufflinks.” (袖扣是Russell送的)
- 沒有cue馬龍白蘭度。書里Frank Sheeran數(shù)次cue到《碼頭風(fēng)云》的馬龍白蘭度,我想著與馬老師過于有緣的德老板,在《憤怒的公?!防锞陀幸徽闻_詞致敬,此次會怎么玩呢。然而我并未看到,略感小可惜。
- 電影中電視畫面出現(xiàn)了數(shù)次,按時間順序播報了肯尼迪當(dāng)選、豬灣事件、導(dǎo)彈危機、 肯尼迪遇刺、水門事件、Jimmy失蹤、科索沃戰(zhàn)爭,它們是這部電影的歷史背景,也是Frank他們真實生活過的世界。從《喜劇之王》我們可以看到老馬對電視這一媒介的厭惡,這部的電視新聞畫質(zhì)不佳,像是歷史本身的模糊面貌,讓人覺得神秘遙遠,而使這部電影意外明亮不少的活生生的Jimmy,終究也出現(xiàn)在了冰冷的屏幕中,徹底成為了同樣模糊的不可知和不可觸。
- Appreciation Night的臺上,坐著市長之類的名流,Jimmy坐在Frank身側(cè)。Russell即使是Frank的Rabbi也不能同這些這些人坐在聚光燈下,“you people”和其他人的差異就是這樣明顯,Jimmy也許不會明白,但對Tony Pro和許多人來說滋味如鯁在喉。Frank作為“you people”在芝加哥時住在旅館是Jimmy留的名字,后來掌管過工會分部Frank載Russell出去辦事住店時留的是Frank的名字。
- 我在想Frank抗拒火葬是否和Jimmy的死亡和焚化有關(guān)。
- 忽然想起來《窮街陋巷》里德老板演的Jimmy Boy是不是也拿家人死了當(dāng)拖債借口的..
- 有點在意幾處跳幀,第一處記不清了應(yīng)該是Jimmy場合,四刷的時候會注意,接下來還有Frank給Jimmy的夫人打電話以及養(yǎng)老院看照片,大屏幕小屏幕都跳了,是什么戈達爾跳接文藝復(fù)興嗎...
Frank幼年時,曾在Mother of Sorrows Church當(dāng)alter boy,后來偷圣酒,被告密,被踢出去了。1947年他和第一任妻子結(jié)婚,正是在這個教堂。
紐約唯一上映《愛爾蘭人》的劇院(不是電影院,電影院有好幾家,比如IFC),是Belasco,正是老帕當(dāng)年百老匯首秀的劇院,科波拉看了他的表演力排眾議一定要保他出演《教父》。
人生薤露,涕笑豈是無端啊。
順便稱贊一下雖說有點恐怖谷但確實很還原的服裝化妝特效,不要覺得不夠像老德年輕的時候啊,因為效果著實很像Frank Sheeran了。
最后附上一鼓作氣然后竭了卡在第八章的《I Heard You Paint Houses》讀書筆記,雖然看起來沒什么用但萬一呢。(Feel free to leave comment!)
//docs.google.com/document/d/12qzVFfeGUfv4MmxBgfTysQehdmQL5niiypvGJuU8TVU/edit?usp=sharing
最近這兩個月,簡直就是影迷們的福利月。雖然礙于國內(nèi)公映的各種限制,有些熱門電影注定無緣內(nèi)地大銀幕;但得益于流媒體的不斷普及,國內(nèi)影迷終究還是趕在跨年之前,如愿地看到了這些年度大熱門。
前有《小丑》《好萊塢往事》等三大國際電影節(jié)超高口碑作品,后有老馬丁《愛爾蘭人》接踵而來,加上正在熱映的《利刃出鞘》,紅紅火火,恍恍惚惚,讓人幾乎完全感覺不到2019年只剩下最后一個月。
尤其是馬丁·斯科塞斯導(dǎo)演的《愛爾蘭人》,從豆瓣剛開放評分時的8.9分,隨著觀看人數(shù)的不斷暴漲,甚至一路攀升到了9.1的高分,在IMDB上的評分也高達8.6,足見這部電影的品質(zhì)非常經(jīng)得起觀眾們的考驗。
而這部新作如今能夠面世,確實也經(jīng)歷了不少波折。從2010年德尼羅拿著原著《我聽說你在刷房子》去找斯科塞斯合作,到數(shù)年前開始立項,再到快十年后的今天,才終于順利誕生。
歷時10年,故事橫跨半個世紀;總投資1.75億美元;三位主演加導(dǎo)演的平均年齡超過75歲;影片時長達到210分鐘;能夠在同一部電影里看到羅伯特·德尼羅、阿爾·帕西諾、喬·佩西這種世界最頂級的演員陣容。
想必光是這些便已經(jīng)足夠引起話題,更不用說老馬丁和漫威電影之間的那場論戰(zhàn),更是大大地增加了《愛爾蘭人》這部新片在網(wǎng)絡(luò)上的熱度。
回到電影本身,將《愛爾蘭人》放到馬丁·斯科塞斯的個人創(chuàng)作維度中來看,這部作品既是對其標志性的黑幫電影的一次回歸,但又與他的任何一部前作都完全不同。
影片的敘事還是那么扣人心弦,并提供了所有大家期待已久的老馬丁黑幫風(fēng)格。與此同時,在老人式的節(jié)奏和速度上,《愛爾蘭人》對時間、年齡、關(guān)系、際遇的展現(xiàn),都達到了大部分黑幫電影所無法企及的高度。
*下文涉及部分劇透,敬請留意。
【我聽說你在刷房子】
影片《愛爾蘭人》甫一開場就是個長達兩分多鐘的長鏡頭,鏡頭在一個養(yǎng)老院的走廊里徐徐地前行,就像一個凝視的散步者。當(dāng)鏡頭慢慢地“走”到銀發(fā)老人弗蘭克·希蘭(羅伯特·德尼羅飾)的面前,仔細端詳著他手上的金扳指、金手表,而后便將“目光”停留在他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聽他娓娓道來。
弗蘭克的故事發(fā)生于兩個并行的前后時空里,在這位年近八十的老人口中,五十年代的故事與七十年代的故事以不同的速率在倒敘中倒敘,最終交匯到命中注定的集合點。故事的序幕始于希蘭夫婦與羅素·布法利諾夫婦一同開車,前往底特律參加工會律師比爾女兒的婚禮。
四人驅(qū)車的路線非常有意思,從費城出發(fā)、途徑皮茨頓,順著80號州級公路,經(jīng)過賓夕法尼亞州、俄亥俄州,到達托萊多后,再北上至底特律。
而這片地區(qū),不僅是羅素·布法利諾(喬·佩西飾)這位黑手黨老大的生意分布版圖,更重要的是其背后的社會經(jīng)濟。沿線經(jīng)過的大西洋沿岸和五大湖南岸區(qū)域,正是美國50-70年代制造業(yè)黃金年代的集中地。
這片老工業(yè)區(qū)一直是美國擊敗蘇聯(lián)成為世界單極霸主的發(fā)動機,在制造工業(yè)發(fā)達的同時,衍生出工人組織與黑幫之間的關(guān)系,提供財富積極、勢力斗爭的可能。影片三位主要人物:意大利黑手黨老大羅素、地方工會執(zhí)行者弗蘭克和美國工會領(lǐng)袖吉米·霍法,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隨時代起起伏伏。
命里有時終須有
弗蘭克一行四人開車在途中停下,路的對面正是當(dāng)年弗蘭克初遇羅素的加油站。
鏡頭順延切到五十年代初還是貨車司機的弗蘭克身上,伴隨著美國制造業(yè)的騰飛,他像只獵犬一樣到處嗅著機會。弗蘭克通過朋友介紹,結(jié)識了餐館老板同時也是幫派中人的“瘦子”,他倒賣手中的優(yōu)質(zhì)牛排,偷換成普通牛排,既賺了差價,同時又討好了“瘦子”。
在東窗事發(fā)時依靠著工會律師的詭辯逃脫掉責(zé)任,同時也順利搭上了布法利諾家族,也就是羅素這艘大船?;仡^看弗蘭克與羅素的關(guān)系,兩個人似乎是命中注定要聯(lián)結(jié)在一起。
弗蘭克身上有著黑幫兄弟會看中的一切品質(zhì):被軍隊訓(xùn)練過的高度服從,偷賣貨物時的鉆營機智,東窗事發(fā)時嚴守秘密,執(zhí)行任務(wù)時冷酷無情。這些都是羅素之所以將弗蘭克提攜成心腹的重要理由,也是弗蘭克從無到有的機遇所在。
尤其是弗蘭克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誤接了與費城老大安吉洛敵對的任務(wù)時。這一場景被斯科塞斯處理得非常有意思。
弗蘭克走進餐廳,坐下,圓桌上明明是三個焦點中心位置,但鏡頭從安吉洛和羅素身后穿過前景的兩位大佬,將弗蘭克放置于中后景位置,形成銳角三角形的審問角度。鏡頭依次掠過弗蘭克、安吉洛和羅素,用近景拍攝強調(diào)人物緊張對答時的神情,以此渲染氣氛。
而此時文本設(shè)計的對白也非常精巧,當(dāng)安吉洛問弗蘭克“你知道這家公司另外的大股東是誰嗎?”弗蘭克答“不知道”,安吉洛馬上接“是我”(I do),弗蘭克立刻反問“你說誰?”安吉洛解釋“我說是我,我的意思是我擁有股份,不是說我知道誰擁有股份”。文本在此處玩了一個文字游戲,用了帶有歧義的“I do”形成間離效果。
劇情難道僅僅是為了黑色喜劇的效果,所以在這里抖了個包袱嗎,顯然不僅于此。將場景回放一遍,當(dāng)安吉洛在“審問”過程中將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地拋出時,弗蘭克的回答顯得非常謹慎,點到即止,滴水不漏,并用眼睛余光瞟羅素。也就是說從坐下那一刻開始,弗蘭克就明白這個任務(wù)不對勁了。
以此來反推弗蘭克在上文提及的對話中反問的“你說誰?”,其實是急智下故意制造的老實忠厚,所謂不知者無罪,還馬上戴罪立功,刷了第一次墻(以血刷墻)。羅素坐在一側(cè)笑而不語,將這些都看在眼里,可以說是對其表現(xiàn)非常滿意。也正因此才將弗蘭克介紹入工會組織,選擇他去“成為”美國工會主席吉米·霍法的摯友。
影片在將近1小時的位置結(jié)束第一部分的鋪墊,開始第二部分變奏的敘事。在弗蘭克的命途來到第二個轉(zhuǎn)捩點時,美國也正式進入繁盛的工業(yè)制造時代。伴隨著金錢的積累,還有階級權(quán)利的斗爭,及工會的盛行與壯大,一個國家的第二號權(quán)力人物并不是大家熟知的政治高層,而是全國工會領(lǐng)袖。
美國工會從六十年代正式進入名利場的角逐,影片從第一部分五十年代帶有膠片顆粒乳膠感的色調(diào),漸進入具有油彩般厚重飽和的六十年代。
財團、政權(quán)和工會力量無時無刻都在角力,而黑幫在背后扮演著不同勢力之間的中和劑。影片進入第二部分后,節(jié)奏明顯加快,剪輯也更加干脆利落。
鈔票、烈酒、雪茄、生意,與此交織著的則是黑幫、工會與政治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關(guān)系??夏岬霞易宓纳吓_和背后黑幫的扶持,肯尼迪對工會的打擊,工會與黑幫間的金錢交易,三股力量此消彼長,而羅素、弗蘭克和霍法也同樣忠實地扮演著自己的角色。
影片中所呈現(xiàn)的古巴豬灣事件的前因后果,更是將黑手黨、工會與肯尼迪家族間的恩怨推向極致,從而把眾多黑幫和工會頭臉人物包括霍法都送進了監(jiān)獄,這場角力也隨著肯尼迪總統(tǒng)遇刺而告一段落。
順景時,弗蘭克在黑幫殺手與工會領(lǐng)導(dǎo)這兩個角色中左右逢源;運滯時,他就成了黑幫勢力與工會派系斗爭中的夾層。
是敵與是友 各自也沒有自由
龍頭移位當(dāng)然馬上就會有人蠢蠢欲動要取而代之,影片《愛爾蘭人》在將近兩個半小時前期鋪墊敘事后,終于進入第三部分的高潮戲份。
影片雖然在節(jié)奏上偏慢,也很少有斯科塞斯以往慣用的暴力特寫鏡頭,但在運鏡和剪輯上都是老馬丁臻微入妙的技藝。他太清楚什么樣的剪輯和敘事節(jié)奏可以不多不少地做到“好看”,以致于耗了兩個多小時后才進入高潮,也不會讓觀眾坐不住。
最讓筆者感嘆老馬丁深厚功力的一幕戲,是弗蘭克在羅素的命令下刺殺霍法。“解決霍法”的戲份緊接著霍法為弗蘭克頒獎的浮華場景,老馬丁將節(jié)奏放緩,一邊讓觀眾情緒從前一個場景的鴻門盛宴上松弛下來,一邊為下一個高潮慢慢鋪墊細節(jié)。
影片以三次電話作為情節(jié)一輪高于一輪的鋪墊。第一次電話場景敲定與霍法的會面,彼時弗蘭克還是一心為摯友霍法和恩師羅素調(diào)停;第二次電話場景,鏡頭先給羅素在電話亭通話埋伏筆,接著是弗蘭克與霍法通話發(fā)現(xiàn)事情出現(xiàn)轉(zhuǎn)機;而第三個場景則是轉(zhuǎn)機的希望被羅素破滅后,那通沒打出去的電話。
在處理高潮戲份的時候,表面上看起來不溫不火,實則每一幕都隱藏殺機。其中最為明顯的一幕是,羅素送弗蘭克到私人機場“抄捷徑”到底特律殺人時,上飛機時弗蘭克眼神中還流露出弒友的哀傷;當(dāng)螺旋槳響起,弗蘭克仿佛回到戰(zhàn)場,成為戰(zhàn)機空投前準備的戰(zhàn)士。
而當(dāng)弗蘭克到達底特律,駕車經(jīng)過與霍法約定的地點時,臉上的警戒和冷酷顯示弗蘭克已經(jīng)做好了殺戮的準備。動作干凈利落,鏡頭毫不拖泥帶水。在這一場重頭戲中一共有三個基本場景定位,房子、轎車、餐廳,以俯拍的對稱直角轉(zhuǎn)角鏡頭為節(jié)奏點,同時也是交代劇情轉(zhuǎn)向的心理預(yù)警區(qū)間。
在這場戲中,一共出現(xiàn)了三次以該轉(zhuǎn)角作為轉(zhuǎn)場的切換點,弗蘭克進場,出場誘敵,請君入甕。可以看得出來,老馬丁在設(shè)計這場重頭戲時,花的心思不亞于設(shè)計諜戰(zhàn)片的圍剿場景。通過空間營造、鏡頭語言和對話文本的配合,立體地呈現(xiàn)出人物關(guān)系之間的權(quán)力位移。
在弗蘭克與薩利蟲一同坐上霍法養(yǎng)子查基的轎車、前往餐廳接霍法時,坐在前排的查基、薩利與后排的弗蘭克形成三角關(guān)系,凹角三角位置可以明顯看出,權(quán)力中心被掌控在弗蘭克的手上,弗蘭克的位置也同樣在空間內(nèi)形成不對稱夾角。而查基被薩利一邊試探一邊打壓氣勢,也清楚地顯示出草包本質(zhì)。
當(dāng)接到霍法上車后,鏡頭從薩利的角度切入,查基在空間上明顯被邊緣化,三角權(quán)力關(guān)系話語權(quán)轉(zhuǎn)到了薩利、霍法和弗蘭克身上。編劇斯蒂文·澤里安用一個關(guān)于“魚”的話題,用戲劇文本的重復(fù)對話與置換順序手法來重置權(quán)力架構(gòu)。當(dāng)薩利以為能像欺負小子那樣欺負老子時,霍法三言兩語就讓薩利不敢開口。
鏡頭轉(zhuǎn)到后排,用一組正反打去表現(xiàn)霍法與弗蘭克的交鋒?;舴ǖ囊蓱]在鏡頭與弗蘭克的解釋下被暫且壓下,第五個剪切箭頭焦距突然改變,從單人對單人變成雙人對單人,用空間解釋霍法與弗蘭克二人關(guān)系上微妙的變化。而最后一個弗蘭克的特寫鏡頭,配以霍法仍不知就里的對白,氣氛更緊張不安。
一生何求,迷惘里永遠看不透
如果說前面三個部分是老馬丁用畢生絕學(xué)構(gòu)建的黑幫往事,還顯現(xiàn)不出其真正創(chuàng)作意圖,那么在第四部分則是自我拆解、全盤推翻?!稅蹱柼m人》憑一個角色,凝聚起所有隨這段美國命運一并浮沉的弗蘭克們,在故事的結(jié)尾給出了答案。
影片帶著典型的四幕劇的形式,從弗蘭克白手起家的鋪墊,到三人相輔相成、飛黃騰達的敘事,再到分崩離析后自相殘殺的高潮;最后借助科技這種既滄桑又新奇的方式,看著德尼羅皮膚由緊至松,發(fā)際線漸漸后退,眼睛從明藍變得渾濁灰白。而跟他一起衰老的,是漸漸被時間淹沒的美國黑幫往事,所有觀眾都見證了這個由盛轉(zhuǎn)衰的過程。
就《愛爾蘭人》而言,重點并不是在于德尼羅的臉看起來有多年輕,而是為了重溫往日的年輕,就像還能伸手觸摸傳統(tǒng)工業(yè)黃金時期的《美國往事》那樣。當(dāng)最后一個鏡頭以偽長鏡頭的方式,移動到弗蘭克最后注定終老的房間時,這個燈光幽暗的房間無疑就是他最后的墳?zāi)埂?/p>
如果說弗蘭克的一生為了假性的信仰、想象中的忠誠而放棄家庭、放棄友誼,那么到頭來到底還剩下什么呢?到了影片最后的那一幕,當(dāng)神父轉(zhuǎn)身離開,老馬丁便將視角停留在了房間之外,通過半掩的門縫完成了最后一瞥,小孔成像下房內(nèi)的孤獨感由此被無限放大。
影片《愛爾蘭人》最大的悲劇不是只剩弗蘭克一人活著,而是通過電影這種超越時間之外的把戲,將弗蘭克們最后的余光從墳?zāi)沟目p隙中折射。影片最后,弗蘭克看著門縫之外,眼神中仿佛透露著“蓋棺定論”的意念。他輕輕轉(zhuǎn)過頭,只剩一個孤獨的靈魂被遺留在不再有人問津的房間里,直至消亡。
【暴力與道德的鏡面對立】
影片的成像帶著非常明顯的可以營造的鈍感,這種鈍感不是對現(xiàn)實的遲鈍,而是對情感的刻意剝離。我們不能忘了影片開頭就交代清楚的一個重點,整個歷史的敘述都是基于弗蘭克的主觀認識,無論是羅素、霍法、還是自身的處境,其實都是弗蘭克意識的折射。
對于一位經(jīng)歷過二戰(zhàn)屠殺的老兵而言,其一生都注定無法擺脫戰(zhàn)后創(chuàng)傷后遺癥。對于情感的淡漠,對于服從的過分追求,都是弗蘭克身上最明顯的體現(xiàn)。
但在弗蘭克、羅素和霍法的三角角力之外,老馬丁其實早已超越了純粹展現(xiàn)黑幫片的暴力與緊張。對他而言,影片《愛爾蘭人》更為核心的主題在于批判,對存在主義的思辨。在這些男人權(quán)力群像上的爭斗,每個人都喜歡將動機美化為追求更好的生活,但到底哪里是“更好”的邊界?
斯科塞斯將女性鏡頭更多地放在弗蘭克的二女兒佩琪身上,佩琪對于暴力血腥爭斗的反感正是弗蘭克人性缺失的一部分。影片幾乎在每一次弗蘭克外出執(zhí)行暗殺任務(wù),或是完成任務(wù)后在家看新聞時,都會安排佩琪在一旁用陰郁的眼光看著爸爸,眼神中的通透明了,在無形中質(zhì)問著弗蘭克的良心。
在最后一個部分,當(dāng)佩琪察覺出爸爸可能與霍法的失蹤有關(guān)時,一連串的質(zhì)問更讓弗蘭克不知所措。弗蘭克一直以為,打斷雜貨店老板的手為女兒出頭,就是在保護女兒、在趕盡女兒身邊的壞人;殊不知,其實自己才是女兒心中最大的壞人。事實上,對于弗蘭克而言,家庭、友情都盡然離他而去,難道名和利真的就是他最大的追求嗎?
顯然不是,影片中弗蘭克的初心是因為家庭成員的增加,而不得不尋求更高的收入,他甚至親口承認對利的淡然。但在弗蘭克的心里,信念的地位高于一切,對信仰高度神話后的絕對忠誠是他畢生所求;參軍時對將軍的命令絕對服從,進入幫派后則視羅素為人生導(dǎo)師。
弗蘭克一生最高光的時刻不是美好的家庭,而是工會為他頒發(fā)獎?wù)聲r,那枚由羅素套到他手上的黑手黨指環(huán),讓他一直處于榮耀的地位。在日復(fù)一日的效力中形成的獨特的使命感,佩琪作為弗蘭克道德感的物化形象,卻永遠被甩在背后的陰影里。
事實上,弗蘭克從來沒有對“組織”這個概念給予過批判的思考。當(dāng)時代走進80年代,再也沒有黑手黨什么事兒時,一批老家伙們死的死逃的逃。對弗蘭克而言,作為一名愛爾蘭人,卻只能依靠在美國的意大利人社群發(fā)跡,靠意大利人的認同才能得到應(yīng)有的地位和尊重;而作為一名盡忠盡職的男人,只能靠幻想中高度團結(jié)的組織來實現(xiàn)自身存在的意義,著實可悲。
他認為,人總會有死的一天,活著的時候抓住點什么,死后才可以留下些什么。這也是為什么在選擇自己的墓碑號碼時,挑選1948(愛爾蘭議會正式通過法律,宣布脫離英聯(lián)邦)來堅定自己的身份。對于權(quán)傾一時的大人物而言,最難以忍受的,莫過于“結(jié)束”二字。但最可悲的是,當(dāng)警察問他,所有人都已經(jīng)死了,都結(jié)束了,還嚴守秘密有什么意義嗎?
也許對于弗蘭克而言,背后的爭論根本不是“罪與非罪”的問題,而是信仰的執(zhí)著與判斷。影片在最后將弗蘭克交給了宗教,也許在超越世俗法律的宗教道德里,弗蘭克能夠最終找到存在的答案。
而在斯科塞斯的創(chuàng)作中,所談?wù)摰闹攸c也絕不單純是一個個體的存在困惑。在近年來好萊塢盛行的平權(quán)主題里,有女性、有少數(shù)族裔、有性取向、有社會爭論、有福利問題,但卻鮮有美國過去最主流的白人男性話語的作品。
影片《愛爾蘭人》重新將焦點放在了,實際上在今天都依然占據(jù)美國社會最高話語權(quán)的白人男性身上。他們也許來自不同的祖地,有愛爾蘭人、有英格蘭人、有意大利人、有歐陸人,甚至有猶太人,最后組成了今天的美國白人。曾幾何時,他們的形象就代表著這個國家的形象,不畏爭斗、強而有力、團結(jié)勇武,怒吼似的發(fā)出自己的聲音,是這個國家頂層秩序的制定者、執(zhí)行者、維護者。
老馬丁在《愛爾蘭人》中對于這段伴隨著美國工業(yè)和制造業(yè)的興旺而凸顯的強勢重現(xiàn),也是光影對歷史的撫摸,為戰(zhàn)后美國的曾經(jīng)做一個注解。對于二戰(zhàn)后帶給社會的對強力的推崇,或許有很多人會認為是一塊社會傷疤,但同時也曾給這個社會帶來不一樣的輝煌。
這不得不讓人想起,馬丁·斯科塞斯一直以來以電影作品來表達的人文思考,現(xiàn)年77歲的老馬丁直到如今都沒停止過對“人”本質(zhì)的思考。斯科塞斯一直沒有將生命中的矛盾看作是個體與自身的斗爭,而是人與時間、與環(huán)境、與生命的抗爭。老馬丁在其作品中一直以不同的形式闡述“造人”敘事。
如果說早期的斯科塞斯還憑借著過人的洞察力,在《憤怒的公?!贰断矂≈酢泛汀冻鲎廛囁緳C》中解構(gòu)美國文化和社會問題,在《賭場風(fēng)云》和《好家伙》中討論人性的抗爭。那么這部《愛爾蘭人》則意味著這位到了古稀之年的老導(dǎo)演,開始站在歷史和人生的宏觀維度上去看人的渺小與抗爭。
影片《愛爾蘭人》在個體上,塑造了三個到死都不肯輕易妥協(xié)的男人,在奔騰年代勇武一生,也許并不偉光正,但如弗蘭克所言,他們的確留下了些東西;
在國家層面,回望這段曾經(jīng)讓美國人都激動無比的歷史,也帶出了一個很有意思的論題,美國白人如何看待身份認同;
從人類角度而言,《愛爾蘭人》從開篇就無懼于死亡意識,每位出場的黑幫風(fēng)云人物都帶著最后的下場。在重描這段浩瀚的歷史長卷時,老馬丁帶著對生命最大的坦然,與死亡和解。
還有一個月就要結(jié)束2019年,意味著人類馬上要開始新千年的第三個十年。而影片《愛爾蘭人》中一個個躍然屏上的曾經(jīng)的傳奇?zhèn)?,都已然是百年前的人。但過往與今天有什么不一樣嗎?其實沒有什么不一樣。同樣的存在,同樣的困惑,只不過換個馬甲周而復(fù)始地輪回,唯一的主角只有時間而已。
引用狄更斯在《雙城記》中的序言: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這是一個最壞的時代;這是一個智慧的年代,這是一個愚蠢的年代;這是一個信仰的時期,這是一個懷疑的時期;這是一個光明的季節(jié),這是一個黑暗的季節(jié);這是希望之春,這是失望之冬;人們面前應(yīng)有盡有,人們面前一無所有;人們正踏上天堂之路,人們正走向地獄之門。
作者| 小飛俠;公號| 看電影看到死
編輯| 騎屋頂少年;轉(zhuǎn)載請注明出處
昨天看了《愛爾蘭人》,感恩節(jié)周末的最后一天,在32寸顯示器上看了3個半小時,從黃昏到黑夜。如果不帶過多偏見,不厚古薄今,《愛爾蘭人》所代表的好萊塢可以說繼承延續(xù)發(fā)展壯大了莎士比亞的傳統(tǒng),莎劇的文雅粗俗暴力血腥雙關(guān)語三角戀男扮女裝子報父仇都可以找到對應(yīng),你甚至可以把弗蘭克比作一個生了幾個女兒的李爾王。
莎士比亞沒把自己太當(dāng)回事,在倫敦賺夠了錢回老家當(dāng)闊佬養(yǎng)老去了,對自己的文字也不在意,傳世的六個簽名連拼寫都不一樣,劇本靠朋友在死后張羅出版——這一點好萊塢也繼承了,一百年前的卓別林在油管看還要掏兩塊九毛九,但稍有名氣的好萊塢電影劇本都在網(wǎng)上找得到,《愛爾蘭人》的劇本也已經(jīng)有了。維多利亞時代戲劇潮退去后留下了莎士比亞,到今天同時代的馬洛只剩下英語文學(xué)專業(yè)讀者。也許幾百年后科波拉的《教父》取得了《哈姆雷特》的地位,而斯科塞斯的《愛爾蘭人》如同馬洛的《馬耳他島的猶太人》一般被人遺忘——但這對我來說并不重要,因為我見證了電影的黃金時代并且是其中的一部分。
嚴格說,《愛爾蘭人》是Netflix投資,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好萊塢夢工廠。科波拉盧卡斯斯科塞斯們剛出道時想拍藝術(shù)電影對抗傳統(tǒng)的好萊塢,但最終被大多數(shù)人記住的很可能是《教父》《星球大戰(zhàn)》和《好家伙》?!稅蹱柼m人》結(jié)束我繼續(xù)看演員表直至最后,看到制作特效的是盧卡斯的公司,而盧卡斯本人已經(jīng)把《星球大戰(zhàn)》的IP以四十億美元的價格賣給了迪斯尼。斯科塞斯最近批評當(dāng)代電影已經(jīng)變成主題公園引起軒然大波,而迪斯尼正是主題公園的最大制造商。
曾經(jīng)讀過一篇《圍城》的英文評論文章,談“圍城“這個標題的幾層含義。第一層是書的歷史背景,抗戰(zhàn)時期上海這個被包圍的城市和租界。第二層是男女關(guān)系和婚姻。書里直接寫到,也一再被引用。第三層是知識分子的糾結(jié)。比如董斜川出國當(dāng)軍事參贊,卻批評同事上司中文的文理不通;方鴻漸在三閭大學(xué)不得志看不慣,一心想寫封漂亮的辭職信出氣,但是當(dāng)發(fā)現(xiàn)只有他沒有收到新學(xué)期的聘書后,卻如熱鍋上的螞蟻。第四層是人類的普遍困境。一開始那條被無情無盡無際的大海包圍的骯臟法國郵船即是一座圍城是全書的縮影, 被困在上面滿是機巧,擾攘和希望的人們即是全人類的縮影。
優(yōu)秀的文藝作品可以有多層解讀,《圍城》這樣的小說如此,好電影也一樣,比如卓別林《城市之光》的結(jié)尾。
假扮百萬富翁的流浪漢讓失明的賣花女做手術(shù)重見光明。她買了一家花店,和祖母一起工作。隔著玻璃窗,我們看到從前的盲女在鏡子里端詳自己的臉。她一直在等待救她的神秘恩人。一個穿著考究的優(yōu)雅男人來到店里,她以為是她的恩人。
因為被指控給賣花女的錢是偷來的,流浪漢進了監(jiān)獄。關(guān)了好些時候后被放出來,衣衫襤褸,在街頭徘徊,去她以前賣花的地方,卻找不到她。被人捉弄間無意中,流浪漢隔著窗子看見已經(jīng)開了花店的賣花女。兩人之間的玻璃是一道屏障,卻讓兩人在全片臨近結(jié)束時第一次互相對視。他當(dāng)然一下子就認出了她,但她卻完全不知道這個絕望滑稽的小個男人就是那個愛她,幫助她的人。
她從祖母手里拿了個硬幣想給他,他看到后轉(zhuǎn)身要走。她追到街上,給他硬幣,他不要,于是她給他一朵花,他收下了。她又拉過他的手,塞給他硬幣。當(dāng)她把他手放上自己的手上時,她終于“看見”了他。此刻她又一次失明了,通過觸摸,她意識到眼前就是給她一切的人。
“是你?”她問道。 他點頭。 他問她是否能看見。 “是的,我現(xiàn)在看見了?!? 兩人默默地看著對方,電影結(jié)束。
“我現(xiàn)在看見了”這句話中,她同時說了三件不同的事:
她說她眼睛能看見了。 她告訴他,她現(xiàn)在能看見他了。 她讓他讓觀眾知道,她終于明白了這一切。
可是看見他之后,一座她圍繞著他建立起來的幻想大廈卻坍塌了。 有人在她的表情中看到了愛,有人看到的只是溫柔和憐憫,有人看到了遺憾,有人甚至從她臉上看到了震驚和失望。結(jié)局是悲劇,還是喜???整部影片是悲劇,還是喜???
《愛爾蘭人》的結(jié)尾,弗蘭克讓牧師不要把門全關(guān)上:
Don't shut the door all the way. I don't like that. Just... - leave it open a little bit.
這個鏡頭同樣也可以多層解讀。
殺手的本能。以前美國槍擊案發(fā)生時,有警察來公司上課,說自己去飯店吃飯,總是先看后門在哪里,進去后坐在面朝大門,并且能看到大部分顧客的位子。當(dāng)弗蘭克聽說他的律師已經(jīng)死了的時候,他第一反應(yīng)是Who did it? 也是本能的反應(yīng)。
那條留著的門縫是對女兒的到來留著的一點希望。這個圣誕節(jié)他是在輪椅上一個人度過的,之前他拄著拐杖排隊去看在銀行柜臺工作的佩琪,佩琪看到他以后卻調(diào)轉(zhuǎn)柜臺上那塊牌子,擺出"closed", 起身離開。
這條門縫呼應(yīng)了前面的另一條門縫。當(dāng)時弗蘭克和阿爾·帕西諾飾演的霍法剛接上頭,兩人住一個套間,弗蘭克住外間。臨睡霍法走進里間,關(guān)上兩扇的時留了條門縫。他也許以此在圣誕節(jié)時懷念霍法。之前有個鏡頭拍他手的特寫,一只戒指一只手表。戒指是羅素給他的,金表是霍法給他頒的獎,兩個影響他一生的人。
這條門縫是對前面挑選棺材和安葬地的呼應(yīng)。他說他不會選擇火葬,也不想葬入地下:That's why I would never go for cremation,because it's so...it's so final.This... This one.That's the hardest part of anybody when they bury youse,is when they go into the ground because it's...it's so final.If you go into a building,the building's there.The crypt is there.It has to be a metal casket,and they have you in the room. ”
最后那句話,they have you in the room,也可以說描述了最后一個鏡頭。他活著,可同時代的人都死了;他生了那么多女兒,卻沒有一個人接他出去過圣誕,甚至來看他。他在這個房間里一個人活著,也可以說是死了。這個房間,也是他的墓地,是他自己選擇的墓地——這又呼應(yīng)了一開始他說起他在戰(zhàn)爭中的經(jīng)歷,他拿著槍讓兩個戰(zhàn)俘自掘墳?zāi)?,而他自己的一生可以說是拿著槍在給自己掘墓。
注:關(guān)于《城市之光》的結(jié)尾,參考引用了我正在翻譯的一本書:Show People: A History of the Film Star (暫定譯名《戲夢人生:一部電影明星史》)。
最后實在是,,,太傷感了。終究,我們敵不過時間,這才是最可怕的殺手。其實這是一部老年人心態(tài)的黑幫片,相比馬丁之前的黑幫作品,少了狠辣,多了些溫柔與情義,以及一個時代逝去之后的感傷。片子節(jié)奏很慢,入戲更慢,前面各種鋪線索,差不多一個多小時之后才真正入戲。最后一小時才真正精彩,有犯罪的緊張感,還有最后的感傷?!罢椅业穆蓭煛薄八懒恕薄罢l干的”“癌癥”。這樣的臺詞,真是笑過之后又難過得想哭。能重看羅伯特德尼羅、阿爾帕西諾、喬·佩西、哈維·凱特爾等人重聚,已經(jīng)很難得了。
流暢敘事下已不再是往日的酣暢淋漓,而是愈發(fā)濃郁的惆悵感。馬丁對“消逝”足夠坦誠,一切腥風(fēng)血雨都抵不過片尾女兒對Frank的質(zhì)問。原來黑幫最大的敵人,不過是平靜的生活本身。
分三四次才看完這部三個多小時長的電影巨作,好精彩的美國六十年代黑幫歷史題材電影!拍得好,演得好,導(dǎo)得好! 導(dǎo)演、演員們和我一樣,都是上世紀40年代出生的人,經(jīng)歷過相同的二戰(zhàn)之后之世界歷史風(fēng)云。本片重筆濃彩地把他們-美國40后一代-經(jīng)歷過的精彩歷史時代,用藝術(shù)筆法再現(xiàn)出來;為后人留下了生動、形象、史詩式的記憶。這是任何一代電影人的責(zé)任和功績。老馬丁、德尼羅、帕西諾干得好,在專業(yè)技法和情懷境界上讓人五體投地!反觀我們自己這一二代,有多少作品對得起中國的時代和后人呢?!唉,只有長長地一聲嘆息。
“減齡”技術(shù)掩蓋不了肢體表演的遲緩衰老,如同老馬借“窮街陋巷”的衣缽“返老還童”重回街頭傳說的血雨腥風(fēng),卻將更多思緒停留在了“漸漸死去”的時間洪流里。消失的霍法不再是謎,與之伴隨的幫派斗爭的上層建筑卻永遠成為了歷史的阿茨海默,階級友情的堅固紐帶是面包與葡萄汁,而黃金利益的忠奸博弈是那么言不由衷。命運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當(dāng)“好家伙”成為了“老家伙”,還未曾與沉淀下的歲月握手就已形單影只,懺悔的記憶,傷痕的幽魂,從留開的門縫涌入,模糊了彌留之際的恐懼和孤獨。百葉窗后的光暈與戰(zhàn)友都燃燒殆盡,長別離的終了是一場重溫舊夢的大眠,老馬將手中的槍扔進湖底,為這些新好萊塢的梟雄好漢們立了一座碑。
不出所料,整體氣質(zhì)與Goodfellas和Casino一脈相承:又一部黑幫史詩,3個半小時的片長一點都不覺得拖沓。但對于年近八旬的斯科塞斯來說,有了更多的惆悵和內(nèi)省。而能再次看到帕西諾、佩西、德尼羅同臺飆戲,尤其是在減齡特效的幫助下,簡直就是視覺享受
拿到1.59億USD預(yù)算不拍漫畫超級英雄,而是找來一幫樣貌身材都走樣老人家,用最老派的講故事方式,拍一部三個半小時污言穢語打打殺殺的黑幫年代戲,傳到網(wǎng)上播……當(dāng)今世上,得此老馬丁一人了吧!
英雄遲暮,不是他打不動了殺不動了,而是整個世界的規(guī)則都變了。從前的那些good old days, 有規(guī)則,有禮數(shù),他們總相信“做錯”的人必受懲罰,強者能去燒弱者的房子,下手狠的人會笑到最后。那時候連黑幫都在經(jīng)營實業(yè),哪家公司不用心經(jīng)營股東就會拋售股票。誰知到頭來黑幫/公會,那些他們以為會千秋萬代的東西一下就土崩瓦解了。只有國家的軍隊能去科索沃燒房子,他們孜孜以求的權(quán)力如指間沙莫名流逝。世界以他們完全不理解的方式飛速變化,原來宇宙里沒有規(guī)則和意義,唯一公平的、可以理解的事情原來只有衰老和孤獨而已。
nyff全球首映。Al Pacino和De Nero是國寶。
吉米霍法,一個腳踩黑白兩道、一手遮天到鋃鐺入獄最后活不見人死不見尸,這么傳奇的一個故事其實還真不是這部三個半小時史詩電影的重點,雖然我看完之后對此人興趣大增,馬上搜出許多八卦閱讀。片子主角是德尼羅演的這個“中間人冷酷殺手”的角色,在黑幫盛行的年代,這樣一個從不多問、感情冷漠、殺人利索的人,當(dāng)然最吃得開,但黑幫道義的目的是什么?忠誠一生只落下最孤獨的結(jié)局。斯科塞斯拍了那么多黑幫片,這部算是最不熱血、最懷疑人生的一部,一種老去之后的凄涼和無奈令人唏噓。電影出人意料地十分幽默,整體雖然是沉重的冷色調(diào)(攝影和場景設(shè)計相得益彰),但總體不顯悶。另外還有什么比三個影帝再次同臺獻技更讓人激動的呢?帕西諾是火一般的爆裂,德尼羅是化骨綿掌般的逐漸深入,喬佩西則是定海神針一般永遠都是一場戲的主宰。都太棒了!
從聽從安吉洛的指示反殺雇主開始,他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殺人滅口、炸出租車、運輸軍火……到最后不得不親手殺死自己的前輩。人們叫他做什么他都照做,他沒有勇氣拒絕,也沒有能力反抗。美國是一片大海,他就是一艘小船。他沒有選擇的余地,任由人們把他推到現(xiàn)在的位置。他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失去了女兒,也失去了前輩。犧牲了家庭,也沒有圓滿事業(yè)。吉米死了,羅素死了,安吉洛死了……所有人都死了。他跌跌撞撞又回到了原點,回到了當(dāng)初只有一個人的時候。他似乎做過一些轟轟烈烈的事情,又似乎沒有對世界產(chǎn)生任何影響。時間過得太快,以至于昔日家喻戶曉的吉米也被人們遺忘。曾經(jīng)風(fēng)光顯赫也只是歷史的過客,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但至少,當(dāng)他回首此生,見識過世面,經(jīng)歷過風(fēng)浪。嘗遍酸甜苦辣,看盡人生百態(tài)。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老馬已經(jīng)過了創(chuàng)作巔峰期,但仍然用最工匠的精神打造出一部犯罪史詩。帕西諾和德尼羅誰拿影帝都不稀奇。
首先值得肯定的是演員們都是戲骨 演技出色 不過雖然用了特效把70歲老人還原年輕了 但是看起來還是歲數(shù)很大 有違和感 三個半小時真的應(yīng)該拆分成兩部上映 反正我是有一段坐著睡著了 美國歷史對于國內(nèi)觀眾來說帶入感不強 所以得認真看才能看出名堂 如果以后有空再仔細看一遍 再來改評價吧
啊啊啊!馬丁斯科塞斯阿爾帕西諾羅伯特德尼羅跟我就相距十米不到?。?!阿爾帕西諾寶刀未老,依舊是二十年前的那副神韻,羅伯特德尼羅在影片中變回了年輕時的模樣,眼袋松松一時讓人不大習(xí)慣。想了想,一個學(xué)電影的人能跟教父相距不到十米,這輩子也值了!哎我怎么老是有這種沒出息的想法。整個影片真的是屬于那種回饋幾十年迷影鐵粉的一份大禮!所有你想看到的華麗調(diào)度和宏大場面,有起有伏的歷史懸念與黑色幽默,還有影帝們返老還童般風(fēng)韻猶存的賣力表演,都會讓你從頭到尾一眼不眨狼吞虎咽吃飽喝足。
三個多小時宛如重歷《窮街陋巷》《出租車司機》《教父》《美國往事》,開場逡巡長鏡夢回《好家伙》+迂回長廊游弋結(jié)尾,在折疊的時間褶皺里,“時光賜我青春與死亡”,我們與他們在銀幕內(nèi)外一起走向共同的偉大歸屬——死亡。索科洛夫說:“挽歌是好的記憶,對過去的眷戀?!睂⑦@部多年磨一劍的電影稱為黑幫挽歌再合適不過,也是斯科塞斯回望人生的靜靜凝眸;熱血叱咤不再,往事定格在發(fā)黃的舊照片里,當(dāng)敵友俱已歸于湮滅,所有秘密的塵埃會蓋在愛爾蘭人所有的生者和死者身上。
踩碎手指本該給女兒庇護,卻豎起了一道高墻。戴上戒指沒成為權(quán)力霸主,倒成了它一生囚徒。若不是當(dāng)初發(fā)動機壞掉,怎么會變成飛鳥去試探天空的高度。倘若沒打贏那場官司,如何會變成死魚在汽車里散發(fā)惡臭。我們以為在改寫時代,渾然不覺在給自己掘墓。歷史終會將我們忘記,但我始終記得心里的那道門縫。
少了《好家伙》和《賭場風(fēng)云》的肆意癲狂,更多的是身不由己的無奈和人到老年的蒼涼。他們都老了,and that’s okay
阿爾帕西諾老了這件事情,讓我一下子就有點想哭。
十年前,喜歡上了帕西諾,后來看到盜火線,喜歡上了德尼羅。大學(xué)里,他們以及丹澤爾華盛頓、羅克羅素等等太多,二十世紀70年代到90年代片子永遠給了我最溫馨最窩心的記憶,仿佛那才是電影世界,熄燈的宿舍里,抱著mp4,一部接一部的沉迷在里面。現(xiàn)在想來,都是最美好的。老朋友們,再見真好。
看完老馬的《愛爾蘭人》了,怎么說呢,他這是用《純真年代》的方式拍了一部《教父》啊!讓這群老家伙們可以借助減齡技術(shù)再次返老還童,重回那個逝去的黃金年代,有種時光倒流的感覺。三個半小時的電影,全程配著旁白,用意識流的敘事講一個如此長時間跨度的故事,濃縮進一個老家伙的一生,這樣的故事也只有這群老家伙們做出來才這么史詩這么可信吧。Netflix愿意花這么多錢,投一部這樣的電影,也算是這個時代給影迷的饋贈吧,擱在傳統(tǒng)的好萊塢制片公司,這很難想象吧。《愛爾蘭人》不同于任何一部當(dāng)下的藝術(shù)電影,它是一部馬丁·斯科塞斯電影!
于公于私,也不知道今年為什么如此的懷舊,在《好萊塢往事》中看到了驚鴻一瞥的帕西諾,在《小丑》中看到了婉若游龍的德尼羅,距離最近一次他們同框應(yīng)該是11年前的《正當(dāng)殺戮》,距離他們最近一次合作的小高峰也是24年前的《盜火線》,距離他們“有緣相念不相見”,最最經(jīng)典的《教父2》都已是45年。有生之年,當(dāng)然還奢求再次,多次看到好萊塢方法派代表的聯(lián)袂,但歲月不饒人。可能,我們告別了一個又一個榮光的時代,卻看不到一點點未來的曙光。索性,開啟懷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