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的葬禮

看完《我是布萊克》，想到的是馬爾克斯的中篇《沒有人給他寫信上?！贰Ｍ瑯觾蓚€老人，擔憂著面包不足，又堅守著尊嚴。

然而平面的印刷對我的沖擊，小于這picture?！渡闲！分卸际巧闲Ｆ拮影缪葜羁?，上校甚至還是樂天的，面對遲遲未來的救濟金，他只是等待著，心思清明。

可是Dan,妻子離去，獨自生活。第一次申請津貼，甚至不會用電腦。

看著他一次次地在電腦屏幕前填申請表，又一次次地失敗未果。

一個讓人心疼的角色，卻又強硬地拒絕別人保護。甚至保護起了別人，遇見了單身母親Rachel和她的兩個孩子。為她們發(fā)聲，陪著她們?nèi)カ@得一些低微的生活補助，擔心她們的生活，阻攔著Rachel做輕賤自己的事。

I DANIEL BLACK

后來，Rachel的女兒Dasiy送來她們的食物，Rachel陪著Dan去申訴?？墒荄an在空蕩的房間里不出門。終于，倒在地上，再也沒有起來。

世界上還有很多窮人。這是看這部電影時的第一念。

以善惡區(qū)分，以妍媸區(qū)分，都遠不如以貧富區(qū)分來得那么無助。

哀鴻遍野，賣炭翁，狄更斯的鋼筆......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這個世界都存在著這些人群，邊緣地，走在社會的各個角落。

歐亨利著名的一篇，一個男人為了生存下去，為了果腹，為了蔽體，為了一片屋頂，費盡心思犯罪，好住進監(jiān)獄這個有保障的屋子。如果真的到走投無路的地步，我可能真的也會有這樣的想法吧。就好像Rachel,知道女兒鞋底脫膠，知道女兒在學校被看低、被嘲笑，而做出一樣無可奈何的決定。

難以想象為了生活下去，很多人要經(jīng)歷何種程度的絕望，做出哪些無助的決定。站不到他們的立場，無法體會他們的艱澀。

電影中一個問題闡明現(xiàn)實的真相:

“椰子和鯊魚，哪個殺的人更多？”

“是椰子?！?/p>

世界在向前走，大多數(shù)人已經(jīng)不必擔憂地生活著，只用偶爾擔心一下鯊魚，不必為面包發(fā)愁。還可以去嘗試各種享受，甚至享受著生活。可是，還有人，為了溫飽而艱難地尋覓著，可能沒有目標地尋覓。真是一個殘忍的世界啊，就像我問我自己，要不要嘗試這種生活，答案必然是堅定的拒絕。甚至束手無策，只能觀望著，像動物園籠外的游客，永遠無法體會籠中獸的心情。最可悲的是，我可以看一摞摞的書，關(guān)于貧窮；看一部部電影，類似布萊克的生活。卻只能了解，難過著，寫著一些感受，什么也做不了。

真難過啊，什么都做不了。電影之外的我們，竟然也變成了無助的人，希望也幫不了我們什么，就像希望無法為他們改變什么一樣。

2017.02.22 傍晚

所執(zhí)導的作品十四次入圍戛納電影節(jié)主競賽單元、二次獲得金棕櫚獎，肯·洛奇毋庸置疑是最受戛納歡迎的導演。他和邁克·李二人近幾十年來幾乎認領(lǐng)了戛納電影節(jié)所有的英國“配額”。工人家庭出身、法律專業(yè)背景的肯·洛奇自視為德·西卡的信徒，半個世紀來始終如一的以他所認為的德·西卡式的現(xiàn)實主義美學，來講述工人階級的歡樂與哀愁、苦難與幸福。以拍攝題材、價值取向而言，肯?洛奇是絕對的硬核左翼，其作品是堅定的站在工人階級立場，審視、辨析工人處境，為工人發(fā)聲，反抗強權(quán)與不公。讓肯?洛奇第二次榮獲金棕櫚的《我是布萊克》正是這樣一部作品，影片在英國公映后，成為了肯?洛奇有史以來英國票房最高的電影。在這之前肯?洛奇電影的票房成績一直不佳，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他有一度只能靠接拍廣告為生。

反常的高票房并非必然等于好作品，要不然伊斯特伍德美國本土拿下3.5億美金票房的《美國狙擊手》也不會被塞斯·羅根譏諷為“納粹宣傳片”。但是反常高票房至少可以證明一點，影片著實引發(fā)了太多觀眾的情感回響，畢竟這是一部沒有明星、沒有暴力情色渲染的非特效片。簡單點說，《我是布萊克》的殺手锏是煽情，并且是建立在切中英國社會機制要害之基礎(chǔ)上的強力煽情，程度亦近乎宣傳片級別。

一位導演有明確的政治立場，一部電影中有著對某些歷史事件、某種社會機制的正負評價，這都司空見慣，也無可厚非。像是戈達爾極端激進的《中國姑娘》甚至《東風》這樣高度政治化的電影，是以聲畫錯位的布萊希特式的間離方式解構(gòu)銀幕認同幻覺、討論政治斗爭的可能性空間。貝托魯奇的《1900》，涉及到共產(chǎn)主義、法西斯主義、資本主義等重大的社會-政治系統(tǒng)的歷史進程，但影片的落腳點卻是人在這些意識形態(tài)-歷史過程中的抉擇，歸宿是人。一部電影，如果最終的落腳點，只是批判或者謳歌了某種意識形態(tài)、某種制度、某個社會機構(gòu)、某類人，不管這種批判或者謳歌具有多種程度的正確性，這依然是一部宣傳片。換一個方式表述，肯·洛奇的立場雖然是非常激烈的左翼批判，但所持的表現(xiàn)方式卻是最保守的宣傳片美學。

肯?洛奇第一部獲得金棕櫚的電影《風吹麥浪》已經(jīng)初露端倪。整部電影就講了一件事情，大英帝國禽獸一般的統(tǒng)治帶給愛爾蘭人民的巨大精神創(chuàng)傷，骨肉兄弟相殘的悲劇結(jié)尾是為最好的明證。

《我是布萊克》的預設(shè)立場也是極端明確的。影片著力批判了全球化、新自由主義、英國偽善的福利機構(gòu)，謳歌了英國工人正直、堅毅、果敢、幽默、善良的珍貴品質(zhì)。批判與謳歌的力度在影片結(jié)尾部分達到了最高潮，英國的超高票房正是觀眾與之共鳴的結(jié)果。

肯?洛奇雖然信奉德?西卡，但因為早年劇場出身的緣故，他的劇本遠遠比德?西卡戲劇化?？?洛奇對于德?西卡的參考，其實更多的是在于非職業(yè)演員的使用，在于強調(diào)自然主義的表演方式。

德?西卡式的意大利新現(xiàn)實主義，有些時候不存在以因果鏈來結(jié)構(gòu)化劇情的狀況。行為與行為之間的先后關(guān)系，常常只是因為此行為在時間上先于彼行為，而并非此行為導致了彼行為?！讹L燭淚》中著名的女仆煮咖啡那場戲，一直被影評人拿來作例子。這場戲特殊之處在于，這是一場沒有任何目的性的戲，煮咖啡只是煮咖啡，沒有意義、沒有隱喻、沒有預示，只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已。在肯?洛奇的電影中，不存在這樣的戲，他電影中的每場戲都是精心的戲劇化設(shè)計。

《我是布萊克》的劇情鏈條算得上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整體的戲劇框架不存在任何一場“無用”的廢戲，而影片貫徹戲劇性原則最明顯的一點是極端刻意設(shè)置的對抗主體之間的巨大反差。男主角布萊克的形象與品質(zhì)，越是正面、越是完美無缺，福利機構(gòu)的作為越是無情無理、越是負面，觀眾對于惡與善的感受強度、移情作用便越是大，影片對于觀眾情緒的煽動也越是成功。而這一切都是肯?洛奇預設(shè)的目的。

我們可以再具體審視一下影片的劇情大框架，也即是布萊克所面對的踢皮球式的困境。值得注意的是，這些劇情和人物都是創(chuàng)作者虛構(gòu)的（編劇Paul Laverty是人權(quán)律師出身，早年有著極為豐富的維權(quán)斗爭經(jīng)驗，這肯定影響到了劇本的走向）。身為主角的布萊克的心臟有嚴重問題，無法工作，因此需要申請因殘疾無法工作的救濟。但是福利機構(gòu)聘用的所謂醫(yī)保專業(yè)人員以近乎荒誕的方式認定布萊克不達標，不具備認領(lǐng)的資格。于是布萊克只能申請復議。但復議需要時間。于是申請失業(yè)救濟，但領(lǐng)取失業(yè)救濟的前提是必須找工作。而布萊克即便找到了工作也因為身體原因無法工作。面對這個困境他最終放棄了申請失業(yè)救濟。而就在看到申領(lǐng)殘疾救濟金曙光之時，布萊克心臟病發(fā)，不幸去世。這個踢皮球式的困境的根源來自第一次的殘疾認證。

影片開場第一場戲就是這場認證。過程非?；恼Q。屏幕為黑屏，畫外音對白交替出現(xiàn)，是一個提問-回答的過程。作為醫(yī)保專業(yè)人員的回答，予人高度機械化的機器人感。而直到這場戲結(jié)束，醫(yī)保人員的形象都沒有出現(xiàn)。這好像真的類似一種人工智能的存在。這場戲耐人尋味之處是，雖然提問者猶如人工智能，但布萊克明顯是被刁難了。醫(yī)保專業(yè)人員離題萬千的提問，故意摧毀了布萊克的認證過程。換言之，布萊克并非是被嚴格設(shè)計的程序化、機制化、科層化的福利系統(tǒng)所害，而是福利系統(tǒng)根本就不想給予布萊克這樣的患難者任何救助。在肯?洛奇的理解來看，新自由主義霸權(quán)之處便是認為布萊克這樣的人就是懶漢，“自由競爭”的社會不容許這樣的有生存空間。我們在此無意也無需討論新自由主義的利弊，關(guān)鍵在于肯?洛奇預設(shè)了這樣一種戕害存在，于是要讓觀眾最深切地感受到，并且予以高度負面化的批判。劇作于是便呈現(xiàn)為這樣一種主動灌輸-被動接受的模式，這種模式便是宣傳片的模式。

肯?洛奇為了強化這種迫害性，還特別設(shè)置了兩個配角。布萊克的鄰居，黑人小哥，走私鞋子的原因是因為作為工人的酬勞低到已經(jīng)無法茍活的程度。單身母親發(fā)凱蒂，甚至在惡劣的福利制度的逼迫下，做了妓女（福利制度居然逼良為娼?。?。

影片的高潮是布萊克的葬禮，凱蒂讀出了布萊克的一封自我證明的信，一封對英國福利制度終極的批判之信。

意大利新現(xiàn)實主義的領(lǐng)軍人物本來是拍出了《羅馬，不設(shè)防的城市》的羅西里尼，但德?西卡拍出《偷自行車的人》之后，一切都改變了。德?西卡取代羅西里尼，成為了新現(xiàn)實主義的全權(quán)代言人。這一方面是因為有強烈社會批判傾向的《偷自行車的人》更容易為廣大觀眾接受的美學系統(tǒng)以及因之產(chǎn)生的世界級影響力度，另一方面是羅西里尼創(chuàng)作風格的改變?！读_馬，不設(shè)防的城市》里類似納粹軍官臉譜式的塑造方式，讓羅西里尼耿耿于懷（他當時還沒有對影片全權(quán)的控制能力），他以后甚至認為自己真正的處女作是《游擊隊》。

法國著名影評人Amédée Ayfre對羅西里尼戰(zhàn)爭三部曲的最后一部《德意志零年》有著很精彩的評價，這個評價非常有參考價值。Ayfre認為這部電影不存在表演。小孩完全不是在演?！拔覀儫o法說他演得好還是差；他超越了這一點。我們也無法說他值得同情還是令人反感；他只是活著，攝影機觀察著他。我們也無法判斷他殺死父親后內(nèi)心是什么感受（遺憾？悔恨？絕望？）。小孩就這么整個地存在著?！盇yfre認為羅西里尼給我們的是一種“整體性的人的態(tài)度?！痹谒磥?，實際上，連羅西里尼也不知道小孩為何自殺，小孩并不屬于羅西里尼。對此，阿巴斯有著更精妙的表達版本，“我什么也沒做，可是如果我不存在，這部電影也將不存在?！?/p>

關(guān)于現(xiàn)實、新現(xiàn)實主義，羅西里尼反復強調(diào)的都是道德問題，“不存在捕捉真相的技術(shù)”，他理解的道德，是“要去理解個體，以更多的好奇之心理解個體，不僅僅是個體的表面，更是個體靈魂最微妙的面向！”

對肯?洛奇來說，不存在個體靈魂的復雜曖昧維度，個體與現(xiàn)實早被他以單線條的筆觸灌輸給觀眾，一切只待接受即可。

（已刊于“虹膜公眾號“邪論專欄）

以前并沒有真正理解失業(yè)的人有多么艱難，我以為只要有一雙手就可以養(yǎng)活自己，我也一直認為《瘋狂動物城》里的閃電只是夸張的表現(xiàn)，可是看完這部電影，才發(fā)現(xiàn)事實并不盡然。

步入晚年的布萊克失業(yè)了，經(jīng)濟拮據(jù)，他生平第一次申請了社會救濟，在那里，他認識了帶著兩個孩子的單親媽媽瑞秋，瑞秋的生活似乎更不如意，黑眼圈很重，臉也很瘦削，在家里連飯都不夠吃，主食給了孩子，她自己只能每天吃水果解餓，在布萊克的陪同下去了食物救助站，采購到一半時，饑餓的她悄悄打開了一聽罐頭，倒在手中吃了起來，她的吃法就像一條流落在街上的乞丐，她滿臉羞愧，對著管理員說對不起，管理員和布萊克勸慰著她，讓她不要傷心。

在幫助瑞秋的時候，布萊克自己的生活也一塌糊涂，他年邁古板，從來都沒用過電腦，在新時代面前，越發(fā)手足無措，因為需要，他先去參加了簡歷培訓班，又寫好簡歷一家一家地詢問有沒有空閑的職位，這一切的一切都使他筋疲力盡，可是到最后，補助中心的工作人員卻因為布萊克投簡歷的證據(jù)不夠充分而把他列為制裁對象，并且告訴他如果不繼續(xù)求職，最高制裁的時間可以達到三年。布萊克面無表情的走出了房間，沒有懇求，只是失望。

他去找瑞秋，卻發(fā)現(xiàn)瑞秋在做妓女，布萊克的眼睛里飽含著淚水，他對她沒有責罵，也沒有諷刺。說出來的話卻是“書柜做好了，想要給你?！睂Υ@個與自己毫無干系的人，布萊克就像一個慈父，和藹善良。

布萊克走上街頭，原本一絲不茍，有著道德原則的他拿著噴漆在辦事處的墻上寫下了一句話“我，丹尼爾布萊克，要求在我餓死之前，安排我的申訴日，并換掉咨詢電話里的爛鈴聲?！蓖ㄟ^周圍人的歡呼可以知道，沒有人反對他的這句話，這就足以證明行政機構(gòu)的繁瑣程序和不通人情引起了大眾的廣泛不滿。布萊克只是一個失業(yè)的人，他正直友好，卻沒有得到屬于他的權(quán)利，他只是對這個新世界不甚了解，卻因此只能在食不果腹中度過余生。

在瑞秋和布萊克即將要對不公平的制裁提出申訴的時候，布萊克死了，沒有留下一句話，一個字，他躺在衛(wèi)生間里，心臟永遠停止了跳動。

布萊克的葬禮上，寥寥幾人，瑞秋念出了布萊克生前沒有念出的申告：“我不是委托人，也不是顧客，或是雇主，我不是懶人或騙子，也不是乞丐或小偷，我不是保險編號的數(shù)字，更不是畫面里的點，我默默的盡我的責任，光明正大地活著，我沒有卑躬屈膝，鄰居困難的時候，幫助了他們。沒有向慈善機構(gòu)乞求，甚至沒有期待過，我是丹尼爾布萊克，不是狗，是人，因此我要求奪回屬于我的權(quán)利，要求對人的尊重，我，丹尼爾布萊克是一個市民，不在那以上，也不在那之下。”

與其說瑞秋對著幾個人念出這番話，不如說瑞秋對著的是整個國家。

（如果你大發(fā)慈悲想給我一個“有用”的話，就請在評論區(qū)留下你的影子，好讓我知道你是誰吧??）

兩種想象情境 如果一種文化或一個國度的影像與我們的想象相符，那么我們就得有十足的警惕心提防它的虛假；相反，如果這種文化或這個國度的影像與我們想象中的他者世界有所出入，那么這些描寫十分可能就是真切的。擺在我們面前的就是兩個極好的例子，分別是金基德的《網(wǎng)》和肯洛奇的《我是布萊克》。 在《網(wǎng)》中，金基德虛構(gòu)了一個因漁船事故被南韓政府抓獲的北朝鮮漁民，他被當作間諜囚禁并經(jīng)歷了一系列事件。電影從始至終所展示的便是作為一個渺小無辜的個體如何在大寫的政治環(huán)境中被拋卷又生不由己的遭遇。電影的重心是主角關(guān)押在南韓的一串經(jīng)歷：如何被審訊，如何被當作實驗的對象放置進南韓的資本主義消費社會以觀察他的行為舉動，如何在政治符號與游戲編碼中被拋來卷去……這一系列的“記錄”反映出的正是觀眾腦海中對一個在極權(quán)社會制度下培養(yǎng)起來的公民形象的想象，尤其對在相似環(huán)境下成長起來的中國觀眾來說，這些復雜又簡單的意識形態(tài)符號多少已經(jīng)司空見怪。我們甚至不必看這部電影，也能猜到這個北朝鮮公民在被卷進資本主義的官僚機器時可能折射出的政治語境。但正是因為這種“司空見怪”，在某種程度上暴露出導演金基德構(gòu)想這部電影時投注的低廉想象與簡單動機，這是一種讓人感到尷尬的被消費想象，基于我與他者間的簡單對立。而這導致了電影本身的虛假與低劣。 而在肯洛奇的《我是布萊克》中，我們對一個晚期資本主義美好生活的慣常想象則不斷遭到背離。我們?nèi)绾文芟胂笠粋€在健全福利制度上生活的英國人會衣食難保（雖然這種現(xiàn)象在中國時有發(fā)生）？我們?nèi)绾文芟胂笠粋€體面的英國女人會在便利店偷竊東西，而且還是偷一些廉價的日常必需品（衛(wèi)生巾、褪毛劑、除臭劑）（偷竊雖然在中國也時有發(fā)生，但可能不會是這些低價的東西）？以上兩點如果我們尚能接受，那么對于下面這點我們又該如何想象：一個英國女人在接濟站直接當著眾人的面打開一個罐頭，并不顧體面地用手掏著吃？如果說上述三點的出乎意料完全建立在觀影之前我們固有的簡單想象，那么問題在于對英國的所有想象難道不正是建立在各類影像（電影、視頻等）、各種光鮮亮麗的景觀社會訊息以及作為東方－我之對立的西方－他者嗎？所以應(yīng)該譴責的是不是我們在觀看時產(chǎn)生的這類主觀印象，正是這些時刻中潛藏著破解我們想象困境的對策，而是從中看出下面這點：正是因為它們違背了我們的簡單想象，我們才更有理由相信它們是真實的。這樣我們才能走出想象的陷阱。 底層人民能說話？ 大部分人都贊賞肯洛奇在《我是布萊克》中延續(xù)著他一貫的人道主義關(guān)懷，是在真切地為底層人民發(fā)聲；但也有極少一部人（要理解總有人想當對抗多數(shù)的“少數(shù)”），認為這部電影是“中產(chǎn)階級對底層人民自以為是的關(guān)懷”。這就產(chǎn)生了一個問題：電影里的“底層人民到底能不能說話？”（借用斯皮瓦克的這句學術(shù)名言——“屬下能說話嗎？”） 自然，任何電影都不可能是底層人民的直接發(fā)聲。作為大眾藝術(shù)，電影本身就為此限定了門檻。雖然“大眾”看起來讓電影很“民主”，但“藝術(shù)”確保了“貴族”范疇。對于任何導演而言，無論他當初是否來自于底層，當他完成一部反映底層人民生活的電影，他就已經(jīng)不再是在以底層人民的身份發(fā)聲，而是代其發(fā)聲。因而，如果說在電影中“底層人民能說話”這個假設(shè)成立，那么這些話一定不是底層人民說的，而是電影制作者替他們說的。既然這些話是電影制作者替他們說的，這些精英便借此重構(gòu)了他們的話語權(quán)。原本作為一個去話語權(quán)的“代話”方式（拍攝），一旦完成便會立即悖謬地再次成為謀取話語權(quán)的行為，原因在于真正的底層人民在這一過程中始終缺失。 但電影與真正的學術(shù)話語的區(qū)別在于，電影是一種虛構(gòu)。它不是直接地“成為”現(xiàn)實，而是以虛構(gòu)的方式反映另一維度的真實。而電影的這種“代言”困境之所以顯得虛假，原因在于觀眾所看到的都是“真實”的人物在說話。這就為電影中底層人民的發(fā)聲提供了可能：在電影里，底層人民確實能說話；不同的是他們以虛擬的身份說話。在電影最后，當布萊克在墻上涂鴉的時候，他鼓起勇氣上訴的時候，或凱特在他葬禮上讀簡歷的時候，他“就是”在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就是在表達自己的政治觀點。而“中產(chǎn)階級對底層人民自以為是的關(guān)懷”這類蓋棺定論的簡單評價，反映出的其實是作為觀者的他已經(jīng)提前同意了人道主義在當今世界的全面失效，這既可能出自一個底層人民根深蒂固的仇恨，因為苦難的反復洗禮已經(jīng)讓他可以完全無視中上層社會伸來的任何捐助之首（這些所謂假惺惺的關(guān)懷）；這同樣也可能出自中上層人民對現(xiàn)實的冷漠態(tài)度，畢竟這樣的借口有利于他們在不公平的責難中安然脫身。

我不是委托人，也不是顧客，或是雇主。

我不是懶人或者騙子，也不是乞丐或者小偷。

我不是保險編號的數(shù)字，更不是畫面中的點。

我沒有卑躬屈膝，鄰居有難我會幫助他們。

我沒有向慈善機構(gòu)乞求，又或者甚至我壓根沒有期待過。

我，丹尼爾 布萊克，不是一條狗，是一個人！

因此我要求奪回屬于我自己的權(quán)利，要求得到對人的尊重。

我，丹尼爾 布萊克，是一個公民，既不在那之上，也不在那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