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那個許多人都看不懂的“一分鐘”，究竟是什么含義？

答：要理解這“一分鐘”的含義，首先需要明白電視劇拍攝的流程。以霧越未麻第一次進片場時為例。首先，落合惠利和男演員把劇情演一遍，導演喊“好！結(jié)束”；然后，導演回看剛才的拍攝過程，滿意之后喊“好！OK！”，這樣，一次拍攝就完成了。

作為電視劇《Double Bind》的最后一幕，這“一分鐘”也是這樣先由演員表演、再由導演回看的。其中，落合惠利、霧越未麻，以及另外兩位男演員的臺詞，應該是這樣的：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我？我是高倉莉香?！?/blockquote>

‘是么，你的工作是？’

‘模特兒。’

她完全把自己當成是模特兒高倉莉香了。

解離性人格疾患。通俗地來說，就是多重人格。所有的罪行都是她的另一個人格所犯下的。

那陽子的人格現(xiàn)在在哪兒？

原本的人格‘高倉陽子’已經(jīng)不復存在了。自己曾經(jīng)是個平凡的女孩，曾經(jīng)在脫衣舞場被強暴；殺害頂級模特兒的姐姐并取而代之，這樣做讓她得到了救贖。

‘沒錯，我是模特兒?！?/blockquote>

今敏巧妙地利用了電視劇拍攝的這一流程， 把霧越未麻的心理活動和電視劇的臺詞整合到了一起。這樣，演員的對白，也反映了霧越未麻逐步解開心結(jié)的過程——一方面，她理解了做演員必須要“人戲分開”；另一方面，她放棄了“回到過去做偶像歌手”的念頭，在心里認同了自己的演員身份。在這里，背景音樂“未麻的主題”起到了提示作用，表明這里反映的其實是霧越未麻在一心二用——一邊拍戲，一邊梳理自己的心路歷程。

為了理清楚這段模糊的情節(jié)，我把其中的對白拆開來寫。其中，第一行是霧越未麻自己的心理活動，（第二行）是《Double Bind》的臺詞，（‘第三行’）是心理活動和臺詞結(jié)合之后在霧越未麻腦海中形成的產(chǎn)物。

我叫霧越未麻。

（我？我是高倉莉香。）

（‘我？我叫霧越未麻?！?/blockquote>

偶像歌手……不，我是要成為演員。雖然很辛苦，但這是我自己做的選擇。

（模特兒。）

（‘偶像……不，我是一名演員。那肯定很辛苦吧。雖然辛苦，可畢竟是自己做出的選擇?！?/blockquote>

是的，如今我就是一名演員新人，不是偶像歌手了。

（她完全把自己當成是模特兒高倉莉香了。）

（‘她完全把自己當成是新晉演員霧越未麻了?！?/blockquote>

現(xiàn)在，我在電視劇《Double Bind》當中，飾演‘高倉陽子’這一角色。

（原本的人格‘高倉陽子’已經(jīng)不復存在了。）

（‘對她來說，原本的人格‘高倉陽子’已經(jīng)化為連續(xù)劇的一個角色了?！?/blockquote>

我曾經(jīng)是一名歌曲進不了Top100榜單的Charming Bird組合成員。

（自己曾經(jīng)是個平凡的女孩，）

（‘曾經(jīng)的那個平凡的女孩，’）

后來，我出演了強暴戲，又拍攝了露毛寫真。

（曾經(jīng)在脫衣舞場被強暴；）

（‘在脫衣舞劇場被強奸的回憶，’）

所有這些經(jīng)歷帶給我的痛苦，都被我在片場盡情發(fā)泄，藉此來得到解脫。

（殺害頂級模特兒的姐姐并取而代之，這樣做讓她得到了救贖。）

（‘一切的一切都已變成劇中的情節(jié)；這種轉(zhuǎn)移，讓她得到了救贖?！?/blockquote>

是的，我是演員。

（沒錯，我是模特兒。）

（‘沒錯……我是演員。’）

然后導演又說“好！結(jié)束”，這就又回到電視劇拍攝流程當中了。接下來，導演再回看剛才的拍攝過程，滿意之后說“好！OK！”這樣，電視劇《Double Bind》就全部拍完了。

一方面，霧越未麻出色地完成了電視劇的拍攝工作；另一方面，如果人生是一出戲，那么霧越未麻也出色地完成了其中一幕的“拍攝工作”——一是認識到作為演員必須“人戲分開”，二是建立了對演員身份的自我認同，不再幻想時光倒流，當“永遠18歲”的偶像歌手了（未麻是18歲半來到東京當偶像的）。

問：為什么說之前未麻處于“人戲不分”狀態(tài)？

答：請繼續(xù)關(guān)注背景音樂“未麻的主題”。

在攝影師遇害之前，他正在用大屏幕投影觀看電視劇《Double Bind》，“瞳子”和“山城”（我加上引號，以免有人分不清戲中戲）正在分析案情。此時，“未麻的主題”又出現(xiàn)了，表明這段劇情也是霧越未麻心理狀態(tài)的反映。

你是說，‘愛的天使’是俘獲霧越未麻的妄想么？

（你是說，殺人魔是她構(gòu)造出來的幻影么？）

沒錯。霧越未麻對‘背叛者’的指責心懷恐懼，并最終將‘真正的未麻’與www.angel-net.co.jp所塑造的形象重疊在一起。

（沒錯。她對根本不存在的警衛(wèi)心懷恐懼，并最終將之與頂級模特連環(huán)被殺案的兇手重疊在一起。）

可是‘愛的天使’是不能實體化的啊。

（可是幻影是殺不了人的啊。）

但是……如果‘愛的天使’依附于‘高倉陽子’呢？

（但是……如果幻影找到了化身呢？）

‘高倉陽子’？難道說，未麻通過無意識地把男演員當作攝影師‘殺掉’來得到救贖？

（化身？難道說，是那些被殺的男人們？）

同時對她來說，那些男演員也只是和她一起拍電視劇而已。

（同時對她來說也是完成使命的人們。）

問：殺害攝影師的兇手到底是誰？畫面上出現(xiàn)的不是未麻嗎，為什么別人都說是留美？

答：殺害攝影師的兇手，既不是未麻，也不是留美，而是狂熱歌迷內(nèi)田，他的網(wǎng)名叫Memania。論據(jù)很簡單，但也很有力：在攝影師遇害的時候，出現(xiàn)了兩段背景音樂，第一段正是“內(nèi)田的主題”。

問：可當未麻出現(xiàn)在畫面上的時候，“內(nèi)田的主題”并沒有消失啊？

答：在此之前，霧越未麻的自我認知崩潰了，她竟然把虛擬世界當真（這似乎反映了今敏對互聯(lián)網(wǎng)的態(tài)度？），認定“愛的天使”才像“真正的未麻”。所以這個時候，她的思想和內(nèi)田有了一定的共同點，于是她的精神世界也就隨即變得像內(nèi)田一樣黑暗。

攝影師村野馨強奸未麻了嗎？顯然沒有。他只是給未麻拍了露毛寫真，而且這在當時的日本是完全正常的。你可以去查一個名叫“筱山紀信”的攝影家，他就是始作俑者。

引用一段采訪文章（《筱山紀信：憑著一種動物的感覺》，//www.douban.com/note/507769849/）：

1991年，他為女星樋口可南子拍攝了尺度大膽的寫真集《Water Fruit》，第一次公開將女性私處的毛發(fā)袒露在紙質(zhì)媒體上。同年11月，他為宮澤理惠拍攝的寫真集《圣塔菲》再次挑戰(zhàn)了裸體寫真的尺度?！暗谝惶爝€不好意思要宮澤全裸出鏡，反倒是宮澤媽媽大發(fā)牢騷，隔天就要她全裸上場?！斌闵郊o信回憶說。

這兩本寫真集直接推動了日本的“露毛解禁”，并引發(fā)了一波“露毛熱”。

筱山紀信為宮澤理惠拍攝的露毛寫真《Santa Fe》，當然也并非所有照片都露毛。天津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出過選集

因此，霧越未麻雖然帶著后悔罵自己“馬鹿野郎”（你這個傻瓜，非要去當演員不可），但她也不能把攝影師殺害。可如果換個角度來看，露毛寫真確實“玷污”了霧越未麻的“演藝形象”，讓“愛的天使”成了“墮落天使”。盡管“愛的天使”根本不能實體化，但內(nèi)田不這么看；同樣，當霧越未麻認定“愛的天使”才像“真正的未麻”之后，她也有了類似的想法。

實際上，“內(nèi)田的主題”消失之后，出現(xiàn)的下一段背景音樂，正是“虛擬未麻”。

“虛擬未麻”主題出現(xiàn)的場景：

1)“被玷污的偶像歌星是沒人會喜歡的”（VOICE版）；2)“你活該”；3)“你不是已經(jīng)下定決心了嗎”；4)“Bye Bye!”；5)“Take three!”（VOICE版）；6)“你跟村野先生有個人的關(guān)系”；7)“你只是骯臟的假貨”。

這個“VOICE版”只出現(xiàn)了兩次。第一次出現(xiàn)的時候，未麻還能清楚意識到“不對！才不對！”，“我才沒被玷污”；第二次出現(xiàn)的時候，未麻已經(jīng)認定“愛的天使”才像“真正的未麻”，所以她在夢中“殺害攝影師”的場景，實際上是建立在“愛的天使可以實體化”的邏輯之上的潛意識的反映。后來“內(nèi)田的主題”還出現(xiàn)過一次，就是在未麻的白日夢里，她回憶起了之前拍過的一場戲，把裝死的男演員看成了攝影師，嚇得暈了過去……此時，未麻發(fā)現(xiàn)了一個明顯的矛盾，終于明白了原來自己只是把對攝影師的痛恨投入到了電視劇拍攝過程而已。這就是“內(nèi)田的主題”為什么會在攝影師遇害情景中延長一段時間才消失的用意。

然而，直到電視劇拍攝完成的時候，未麻只是明白了自己已經(jīng)發(fā)泄了拍強暴戲和露毛寫真的痛苦，但并沒有認清“愛的天使”的虛假性，從而也就不能真正擺脫“被玷污”的指責。

問：那么，未麻是何時認清“愛的天使”的虛假性的呢？

答：對于霧越未麻來講，擺脫“愛的天使”并不容易。因為，盡管“愛的天使”作為事務所塑造的完美無缺的演藝形象，并不能實體化，但由于“愛的天使”是比照霧越未麻本人設計出來的，因此它也有一些可實體化的成分。直到最后，未麻在櫥窗里看到了留美的影像，突然發(fā)覺她只不過是打扮得像“愛的天使”而已，這才明白“愛的天使”只是事務所給她安排的一個“人設”，是虛幻的，根本就不能等同于過去的未麻，于是很快她就把留美的假發(fā)狠狠地扯了下來，這才徹底掙脫了“愛的天使”的束縛。

問：為什么留美會飛？

答：第一，留美是打扮成“愛的天使”的樣子追殺未麻的；第二，此時未麻以為“愛的天使”是真實的，等同于過去的自己；第三，天使是會飛的。所以，從霧越未麻的主觀感受來看，留美“會飛”。今敏把這種主觀感受畫出來了。

問：未麻衣櫥里的血衣是怎么回事？

答：那是霧越未麻的幻視。當然也出于她的“人戲不分”。

我們再回到“虛擬未麻”主題上來。在場景2)當中，霧越未麻突然下車（日本允許左舵車上路）去追逐“愛的天使”，田所感到很納悶。顯然，田所根本看不到“愛的天使”，這只能是霧越未麻的幻視。實際上，“愛的天使”根本就是霧越未麻的一個“妄想”。所以，“虛擬未麻”主題出現(xiàn)的七個場景里，幻視和心理活動是一直存在的。

問：Me-mania倒下之后，未麻的反應該如何理解？

答：那是思維的迅速跳躍。

首先，內(nèi)田倒下之后的場景，恰好和未麻剛拍完不久的電視劇相似——那里面也有一出戲，是“高倉陽子”“才剛殺了人”之后的，要求演員“喘氣喘得比預演時兇”。此時，未麻也正處于驚魂未定、劇烈喘氣的狀態(tài)。

然后，未麻的思緒又跳躍到了電視劇拍攝結(jié)束的那一刻。所有演職人員都在為她歡呼，制片人也對她的表現(xiàn)高度認可，這是她當“偶像歌手”時從來沒有感受過的。

最終，未麻把自己得到的鼓勵轉(zhuǎn)化為對當下自衛(wèi)行為的肯定——真的是太棒了，你打敗了一個比你強大的對手。同時，未麻也通過《Double Bind》這部電視劇，實現(xiàn)了“讓大家認可我演員的地位”的目標，完成了轉(zhuǎn)型。

問：未麻在碼頭拍戲的時候，到底有沒有看到Me-mania？

答：看到了，而且是兩次。

在《我的造夢之路》一書中，今敏寫道：

在碼頭拍電視劇的鏡頭出現(xiàn)了兩次，這兩次的構(gòu)圖設計完全相同，只是天氣不同。我印象深刻的是第二次的晴天鏡頭。未麻的表演失誤被混在圍觀者里、穿著警備員衣服的內(nèi)田看到了。

所以說，雨天和晴天的兩場戲都是實際發(fā)生過的，而且內(nèi)田是片場的保安。至于他為什么會“消失”？被未麻發(fā)現(xiàn)之后溜走了。但是，在霧越未麻的回憶中出現(xiàn)的晴天鏡頭，實際上混雜了雨天鏡頭中的內(nèi)容。

問：能否梳理一下“四次驚醒”的全過程？

答：在梳理“四次驚醒”之前，有必要關(guān)注一下霧越未麻穿的衣服。

這是“四次驚醒”的第一個“造型”，比較正式。在電影的開頭有一個細節(jié)，是未麻經(jīng)歷了一天的演出之后身心疲憊，進屋之后把外套脫下來，一頭倒在床上，同時還開著電視。這實際上反映了霧越未麻在平時有演出的時候，她回家之后的一種習慣。所以在這里，未麻顯然也是經(jīng)歷了一天的電視劇拍攝工作，感到非常勞累，回家之后打開電視機，接著一頭倒在床上休息了。

但是，因為拍電視劇要比在舞臺上唱歌累得多（所以后來未麻才會回憶起之前自己說過的“雖然很辛苦，但這是我自己做的選擇”），結(jié)果未麻倒在床上之后，迷迷糊糊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夢；等到她從夢中驚醒之后，已經(jīng)是晚上19:05了。

至于墻上掛著的“少一天的日歷”，顯然反映了霧越未麻精神瀕臨崩潰的狀態(tài)。這里不妨摘錄一段《我的造夢之路》中的文字：

松尾先生是與制作接觸最頻繁的人，最大的被害者就是他吧。我一開始笑話他是“未麻腦子”，幾次后他的大腦好像也變得不正常了。陷入修羅場的我們左腦也產(chǎn)生了一些混亂，一面生氣地說：“之前肯定說了！”，另一面卻產(chǎn)生了“?。空娴恼f過嗎？”這樣的懷疑。自己說的話是現(xiàn)實中的發(fā)言還是夢話，還是在思考中？莫非是記憶混亂？非常打擊自信。

這是“四次驚醒”的第二個“造型”，未麻穿的是那件紅地白點的家居服。顯然，在剛才從睡夢中驚醒、又從回憶中醒來之后，未麻會像往常一樣去換衣服、洗澡等等，然后才坐下來上網(wǎng)。當然如前所述，本來未麻上網(wǎng)的時候應該還是開著燈的，但這里的環(huán)境卻被畫成了一片黑暗。

值得注意的是，按照實際發(fā)生的順序，應該是先有未麻上網(wǎng)，之后未麻關(guān)掉電腦去睡覺，然后才有“捏碎茶杯”的夢境，但這里并沒有按照這一順序呈現(xiàn)。

這是“四次驚醒”的第三個“造型”，未麻的衣著最為寬松，這顯然是晚上睡覺時候的打扮，而不是起初那樣迷迷糊糊睡著的狀態(tài)。未麻睡了一個晚上，然后在第二天上午大約9:08從夢中驚醒。

下面是“四次驚醒”的基本框架：

a.1.[戲劇]-a.2.[實景]-a.3.[睡夢]

“下一則新聞……”

b.1.[家中，回憶]-b.2.[片場，回憶]

“Take two!”

“那么再從這幕開始?！?/blockquote>

c.1.[家中，睡夢]-c.2.[家中，混合心理活動的實景]

d.1.[戲劇]-d.2.[實景]-d.3.[睡夢]

“Take three!”

e.1.[家中，實景]-e.2.[家中，白日夢]-e.3.[片場，白日夢]

“預備——開始！”

f.1.[片場，混合心理活動的實景]

“好！”

f.2.[片場，實景]

“OK!”

a.3.[睡夢]這段追逐場面頗具深意。在夢里，未麻為了追上根本不存在的“愛的天使”，一路上不知道碰上了、撞倒了多少人，連自己也摔了一個大跟頭，最后還險些被卡車撞上送了命。同樣，留美為了已經(jīng)不可能實現(xiàn)的“偶像歌星”夢想，一路上自己親手殺了兩個人，還影響別人也殺了兩個人；未麻決定要當演員，忍著委屈拍了強暴戲和露毛寫真，她就覺得這“妨礙”了她“實現(xiàn)”“偶像歌星”夢想，要把她也一起殺死——嘴上說“你有沒有考慮過未麻的感受”，心里想的卻都是自己的感受，終于自食其果——被自己打碎的玻璃刺成重傷。

所以，如果說夢境有預兆的話，那么這場惡夢旨在讓未麻明白：“幻想是不可能會實體化的”，“直面慘淡人生”才是正途。同樣，如果人生是一出戲，那么霧越未麻需要面對的這一幕，在她醒過來之后就已經(jīng)開始了（“Take one”）——她需要理解“幻想是不可能會實體化的”。

‘愛的天使’，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未麻’？

（我……已經(jīng)完全不了解我自己了?。?/blockquote>

你……認為為什么有人會覺得，www.angel-net.co.jp上的‘愛的天使’，跟過去的霧越未麻是同一個人？

（你……認為人為什么會知道，一秒鐘之前的自己，跟現(xiàn)在的自己是同一個人？）

記憶的連續(xù)性……他們就只靠著這個，來構(gòu)筑這‘真正的未麻’同一性的幻想。

（記憶的連續(xù)性……我們就只靠著這個，來構(gòu)筑這唯一自我同一性的幻想。）

惠利……我好害怕，在我不知道的時候，‘真正的未麻’會和他們在網(wǎng)上通信……

（醫(yī)生……我好害怕，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另一個我會隨意地行動……）

不要緊。因為， ‘愛的天使’和霧越未麻本人不是等同的。

（不要緊。因為，幻想是不可能會實體化的。）

未麻醒過來了，然后進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但回憶得出的結(jié)論是錯誤的，違背了“幻想是不可能會實體化的”這句話。接著，未麻的回憶跳轉(zhuǎn)到了片場，還是這場戲，她又失誤了—— 為什么她老在這個地方失誤？就是因為她不明白“幻想是不可能會實體化的”。然后，未麻想起自己又看到了那個保安，他是不是“撞人逃逸”的那個人？為什么他又消失了？

于是，這個和留美一致的動作出現(xiàn)了。在留美和內(nèi)田反復制造的一系列恐怖事件的壓力下，霧越未麻的精神終于崩潰了，被“愛的天使”征服了。人生的這一幕，第一次表演失敗，導演要求她重來， 然后就是“那么再從這幕開始”和“Take two!”

未麻從回憶（白日夢）中醒來。

可是，第二次表演卻讓事情變得更糟糕了。

c.1.[家中，睡夢]“Take three!”之后，霧越未麻從夢中驚醒，接著察看自己的手掌，姿態(tài)和夢中“捏碎茶杯”時一致。隨著未麻“捏碎茶杯”，“未麻的主題”響起，宣告她原有的精神世界已經(jīng)徹底崩潰。

c.2.[家中，混合心理活動的實景]她的精神完全聽命于“愛的天使”，居然連自己去沒去過原宿都不知道了。

然后就是村野馨家的大屏幕（藥片是惠利拍戲時作為劇情吃的，不是什么留美下藥）和殺人場面。但這個時候，今敏提到的“假面具”出現(xiàn)了。

在官方劇照上，有一個人就戴著這個“假面具”。也就是說，電視劇《Double Bind》需要幾個男演員扮演“被陽子殺害的男人”，未麻則是在片場拍戲的過程中，把自己“被玷污”的痛苦傾注到表演“殺人”場面的過程中了。

同時，由于村野馨家投影機的光是三基色光，于是出現(xiàn)了今敏在母校舉辦《Perfect Blue》講座時提到的另一個重要暗示：

這里是RGB，紅、綠、藍，叫作超能戰(zhàn)隊，是我起的名字。他們戰(zhàn)斗中使用超能攻擊，被干掉的是，BUG之王，我起的名字。BUG之王，顧名思義是BUG的大王。RGB的超能戰(zhàn)隊，是在為網(wǎng)絡上的和平與秩序而戰(zhàn)。BUG大王出現(xiàn)，擾亂了網(wǎng)絡秩序，在與他作戰(zhàn)。

值得注意的是，三基色光組合在一起就成了白光——“電影是什么？不是一道白光射在銀幕上嘛！”而在《Perfect Blue》當中，在未麻第一次拍戲的時候，以及未麻拍攝強暴戲的時候，白光都出現(xiàn)在了畫面上，同時還伴隨著“未麻的主題”背景音樂。所以，1)白光象征著未麻的演員身份；2)“BUG大王”留美不希望未麻當演員，就在網(wǎng)絡上冒充她說話，擾亂未麻的情緒；3)白光和“未麻的主題”一起出現(xiàn)，反映了未麻心中對演員身份的懷疑；4)三基色光的出現(xiàn)，再次暗示未麻“人戲不分”，通過無意識地把男演員當作攝影師“殺掉”來得到解脫。

人生的這一幕，盡管第二次表演又失敗了， 導演要求“Take three!”，但三基色光的出現(xiàn)，也表明霧越未麻即將察覺到自己“人戲不分”的問題，走上艱難的重生之路。

e.2.[家中，白日夢]“虛擬未麻”主題一直延續(xù)到“記者圍堵家門”，證明這是未麻根據(jù)她平時面對媒體的經(jīng)歷幻想出來的景象。

e.3.[片場，白日夢]接著，未麻又開始幻想演職人員對她的議論。她回憶起了之前自己拍的一場戲，這才明白了自己存在“人戲不分”的問題。

在這之后，導演不再說“Take four!”了，而是直接“預備——開始！”。此時，盡管未麻并沒有真正理解“愛的天使”不能等同于她自己，但這里，她至少理解了“高倉陽子”不能等同于她自己——只有“人戲分開”，做到“攝影機一轉(zhuǎn)動，就好像完全變了個人”，才能真正當好演員。

接下來，一切順利。

問：未麻為什么要救留美？

答：根據(jù)《我的造夢之路》，最初的腳本里，留美被卡車軋死了。但今敏認為這一結(jié)局不妥：

如果讓留美扮演的假想未麻——不用說，就是過去的未麻——死了，故事會有一種‘抹殺過去’的感覺。不應該這樣。未麻沒有抹殺過去， 而是只能接受過去。雖然救了即將被卡車撞上的留美這樣的行為有些不合理，但是能很好地解釋未麻向前邁步這一超出理解的無意識動作?？傊?，我不想讓留美死掉。

雖然我確實認為最后的劇情和臺詞都留下值得深思的內(nèi)容再結(jié)束比較好，但是也想在影片最后安慰一下觀眾，不想留下恐怖的印象。

我認為，霧越未麻實際上是拋棄了過去的“演藝形象”（把假發(fā)扯了下來），但接受了過去的演藝經(jīng)驗（救下了留美）。

問：最后一幕是怎么回事？

答：根據(jù)橫田正夫在第六屆中國獨立動畫電影論壇上作的演講（由北京大學元火動漫社新媒體刊物《原火》編輯部翻譯，下面的引文來自《和解篇：今敏出發(fā)點——從漫畫家到動畫導演的轉(zhuǎn)變》，//zhuanlan.zhihu.com/p/31027440），他對于最后一幕的解釋是這樣的：

未麻在一開始就做出了職業(yè)選擇，也因此要與虛擬未麻對抗。最后，未麻對著鏡子說“我才是真的”，這意味著雖然之前未麻與虛擬未麻是對立的關(guān)系，但最終未麻與虛擬未麻達成了和解，把她作為自己的一部分接受，兩者以這樣的方式聯(lián)結(jié)在了一起。

……未麻將虛擬未麻吸收到自己內(nèi)部，為了成功完成職業(yè)轉(zhuǎn)換、作為演員大放異彩而變得能夠活用虛擬未麻魅惑的一面。

后來在回答提問的時候，橫田正夫又說：

所謂虛擬未麻，是不同的人都能看到的。演員未麻的觀眾可以看到，偶像未麻的粉絲也可以看到，所有人都能看到虛擬未麻，最后崩潰的留美也能看到虛擬未麻，并且最后被她吞噬了。霧越未麻也能看到虛擬未麻。所有人都能看到虛擬未麻，虛擬未麻不是只有一個，被所有人粉絲看到的那個偶像本身才是虛擬未麻。我看到我的虛擬未麻，你看到你的， 這就是今敏先生創(chuàng)造一切帶有魅惑性的偶像。因此，能把那個偶像內(nèi)化為自己一部分并加以利用的霧越未麻作為演員成功了，那些沒能成功利用的人就崩壞成了精神病人。

也就是說，

1)“虛擬未麻”是一個“演藝形象”，是事務所給霧越未麻包裝的一個“人設”。

2)作為演員的落合惠利，可以做到“攝影機一轉(zhuǎn)動，就好像完全變了個人”——像變臉一樣不斷變換自己的“演藝形象”，霧越未麻對她的演技頗為崇拜。

3)霧越未麻一開始分不清“演藝形象（人設）”和真實自我的區(qū)別，處于“人戲不分”狀態(tài)。后來，霧越未麻先是分清了自己和自己扮演的角色之間的區(qū)別，繼而又認清了“愛的天使”也只是一個“演藝形象”。然而，過去的“偶像”經(jīng)歷，讓制片人發(fā)現(xiàn)了她的表演才能，進而選她當演員，她也憑借自己的出色表演獲得了電影節(jié)新人獎（這段情節(jié)由于時間限制被去掉了，參見《我的造夢之路》），所以霧越未麻雖然拋棄了虛假的“愛的天使”“人設”，但她保留了過去獲得的表演經(jīng)驗。

4)最終，霧越未麻也初步掌握了“攝影機一轉(zhuǎn)動，就好像完全變了個人”的表演能力。

實際上，在“虛擬未麻”主題出現(xiàn)的場景1)和4)當中，“愛的天使”曾經(jīng)“戲弄”霧越未麻，說“這才是真正的未麻啊”，“我才是真正的未麻”，搞得霧越未麻精神一片混亂；現(xiàn)在的霧越未麻，也要對那些沉迷于“愛的天使”形象的歌迷，以及過去的自己，來一次相似的嘲笑：“我可是真的呢。” 也就是說，霧越未麻完全從“愛的天使”或者“高倉陽子”之類的“演藝形象”當中解脫了出來，找回了真實的自我。

片尾曲《SEASON》當中，一些歌詞也反映了未麻的心聲：

放學路上總是講給我聽的那個夢想，如今還在追尋它的路上么？

留美跟田所爭辯的時候，雖然不得不承認“如今偶像連自我宣傳的場所都沒有”，但她并不服氣，嘟囔著“她是為了唱歌才來到東京的”。影片結(jié)束時，未麻已經(jīng)明白為什么當初留美說她是“背叛者”。

咬緊牙關(guān)，強忍傷痛 FOUR SEASON

……

傷心的時候總是逞強，這一點總也改不了，

依舊和那天一樣 NEW SEASON

“這是不得已的?。〔荒芙o大家添麻煩呀！”但未麻還是挺過了艱難的轉(zhuǎn)型之路，迎來了屬于自己的“NEW SEASON”。正如今敏所言：“成功的人與被過去禁錮的人，有天壤之別。”

你一定已經(jīng)察覺到我的心意了吧？

我不會忘記，你緘默地注視著我時的那雙眼眸。

（用蝦米音樂“Skitte”的翻譯）

“謝謝你總是送花來……就插在房間里吧……好漂亮……真的好漂亮……”

“托她的福才會有現(xiàn)在的我?！保ㄓ捌斨?，二人雙目對視的鏡頭多次出現(xiàn)）

問：為什么留美和內(nèi)田長得特別像？

答： 從本質(zhì)上講，留美其實也是個“惡劣的歌迷”。她把自己的房間布置得和霧越未麻當偶像歌手時完全一樣，實際上和內(nèi)田把自己的房間貼滿霧越未麻的宣傳照和演出照沒什么區(qū)別。

但同樣是“惡劣的歌迷”，她與內(nèi)田寄托在霧越未麻上的心理訴求又有所不同：內(nèi)田把未麻“幻想”成了“適合自己的女朋友”，留美把未麻“幻想”成了“自己想成為的樣子”。

問：誰制造了恐嚇傳真和爆炸信件？

答：留美。她也控制了“未麻的房間”網(wǎng)站。

“夢魘”主題出現(xiàn)的場景：

1)“背叛者”；2)“……警告……下次就來真的了”（KAMINARI版）；3)“今日一句”；4)“在新大街上開車撞人逃逸”；5)“我就只能靠你了”（KAMINARI版）；6)“要按劇本來才行”；7)“這里不是我的房間”。

場景4)，表明霧越未麻把1)-3)和這張臉聯(lián)系起來，以對應“背叛者”的指責；然而，場景5)和7)，證明是留美想要“來真的”，她也控制了“未麻的房間”網(wǎng)站，而未麻的推測是錯誤的。

問：誰殺害了編劇？

答：內(nèi)田。

強暴戲之后，留美在網(wǎng)上宣稱：

我不要演連續(xù)劇了，制作人又色，分到的角色又超遜的，果然還是在歌迷面前唱歌最好了。

看到這里，內(nèi)田和其他歌迷一樣，立即給“Mima”寫了幾句安慰的話，此時的背景音樂是《愛的天使》。

然而，此后內(nèi)田卻看到了未麻的訪談，她認為強暴戲是“身為演員所必需跨越的障礙”，還要“讓大家認可我演員的地位”，這破壞了“記憶的連續(xù)性”。此時的背景音樂，還是《愛的天使》。

對此，留美的解釋是：

那全都是別人強迫我做的，全都是腳本家不好……

既然內(nèi)田已經(jīng)消滅了破壞演唱會的土居正，現(xiàn)在“Mima”又遇到了“麻煩”，內(nèi)田自然要繼續(xù)幫她“解決”，于是內(nèi)田就把編劇殺了。編劇遇害現(xiàn)場響起的歌曲，仍然是《愛的天使》。

問：內(nèi)田在新歌發(fā)表會上，看到的未麻唱歌是怎么回事？

答：霧越未麻早就退出偶像組合了，那一幕顯然反映了內(nèi)田的心思呀——他一直舉著攝影機，對準雪子和小麗之間的“C位”拍個不停，不就是期待未麻能出來唱歌嘛。

但值得注意的是，內(nèi)田以為殺掉編劇就能讓未麻出來唱歌了，所以他才會去看發(fā)表會的。可是，他在現(xiàn)場卻聽見歌迷懷疑“未麻的房間”網(wǎng)站的真實性，同時未麻也沒有出現(xiàn)在新歌發(fā)表會上，反而露毛出現(xiàn)在雜志上。在這種局面下，內(nèi)田想起了發(fā)表會當天“Kirigoe Mima”說的話：

今天很感謝你能來看發(fā)表會，果然還是在大家面前唱歌最好了。

這再次破壞了“記憶的連續(xù)性”。但由于內(nèi)田堅信“未麻不可能干出那種事情”，所以留美輕松化解了這一困境：

你應該會相信我吧？那個人不是我！是冒牌的?。?/blockquote>

接著，留美把“Kirigoe Mima”沒有出來唱歌的原因，“解釋”為“冒牌貨”的“阻礙”：

我還是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墒?，那個冒牌貨一直在阻礙我，我該怎么辦？

其實，這首名為《一個人也沒關(guān)系》的歌曲，從歌名到歌詞都頗具暗示意味：

好想做能配上你的女朋友，

可惜無論我怎么努力，你都會離我而去吧。

……

好想一直隨心所欲地活下去：

活出本色，活出自我，

迎風快步，將四季的變換映在心中。

就算一個人也沒關(guān)系：

我終于找到了這份奢侈的孤獨。

《千年女優(yōu)》解讀：千代子就是個追星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