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勃朗特家的二姐艾米莉一生僅有的一部小說《呼嘯山莊》，再加上作者的英年早逝，讓這本書和她本人都被賦予了非常強烈的神秘色彩。正因為如此使得本書被多次搬上熒幕，但或許電影編劇也感覺得到，艾米莉的這本書的思想內(nèi)涵實在是太過于晦澀難懂了，如今對這本書的拍攝大多是將其思想上的內(nèi)容作了大量簡化，將其演繹成一篇通俗易懂的愛情故事，這樣或許確實能讓一般觀眾更容易看懂這個故事，但對于原著讀者來說，以前讀書時的那種感覺在看電影的時候就變得蕩然無存了。
本書好萊塢曾在1939年、1970年和1992年3度將其改編成電影，后來在2004年意大利也推出了一部根據(jù)這本書改編的電視電影，央視曾在“周日影院”欄目播出過這部意大利電視片的譯制配音版。這幾部電影都是將原著的故事進行通俗化處理的結(jié)果，讓一般觀眾看來也許沒有什么問題，但讓讀過原著的人看來可能就無法忍受電影如此改編原著了。這樣從忠于原著的角度上看，這幾部電影都不能算是忠于原著的改編。
在談電影前我必須談幾個我對原著的觀點：在原著我認(rèn)為起到關(guān)鍵決定性作用的地方就在于希思克利夫出走前凱瑟琳對奈麗談的那些話，雖然這些活只涉及到了凱瑟琳自己，但我認(rèn)為這些話同樣也適用于希思克利夫，全書男女主人公的一切行為都是可以通過這段話來進行判定和解讀的，至于全書的其他角色，都是圍繞著男女主人公而來存在著的。凱瑟琳選擇和埃德加結(jié)婚主要是出于現(xiàn)實和生活的考慮，以現(xiàn)在人的思想我們無法去指責(zé)她什么，但問題是凱瑟琳真正愛上的人只有希思克利夫，這點是連她自己都無法改變的，為此也讓她的這次選擇釀成了以后悲劇的起點。從希思克利夫出走后的那一刻算起，此時的希思克利夫和凱瑟琳都已經(jīng)不再是精神正常的人了，所以他們在這之后的行為都不能用正常人的標(biāo)準(zhǔn)來衡量，這些行為也沒有任何的“理智”而言。之后在談電影的時候都將以這些為標(biāo)準(zhǔn)來衡量。

首先談一下最經(jīng)典的1939版，這一版基本上還是按照類似原著的那種從洛克伍德來到山莊開始，接著讓奈麗以回憶的方式來展開這個故事。我看本片是在我完整讀過原著多年以前，當(dāng)時看電影的時候?qū)P瑟琳跟奈麗談話的那段情節(jié)的印象很深，但當(dāng)我讀過書后再來看這段劇情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盡管還是讓凱瑟琳這樣和奈麗談話，然而談話的內(nèi)容卻變了，這樣這段劇情的意思也變了，為此也不再具有原著的那種意義了。本片真正開始“偏線”是從希思克利夫和凱瑟琳一塊誤闖畫眉山莊開始的（之前雖然不是原樣重現(xiàn)但好在沒什么大礙），不用說把這樣一個原在少年時期的情節(jié)改在成年時期，也給這個情節(jié)賦予了另一種含義——就是讓凱瑟琳從此開始向往起富貴的生活，之后的劇情也都隨著這處的改變而跟著改寫。順便說一句，在本片林頓家更像是從城里搬來的大戶人家，按說在原著林頓和恩肖家都應(yīng)該是當(dāng)?shù)鼐用癫艑?，只是相比之下林頓家比較有錢而已。如此一來，影片后期的劇情也具有了不同的含義——此時的希思克利夫?qū)P瑟琳或許更多的只是作為一名舊情人的存在。至于在原著本來就乏味至極的第二代人的劇情在本片也沒有了存在的必要，所以本片完全省去了第二代人的故事。但不得不說，本片Laurence Olivier飾演的希思克利夫的確是非常完美，他完全演出了原著希思克利夫的那種形象和氣質(zhì)，在本片希思克利夫的性格和行為大體也是和原著保持一致的。至于Merle Oberon飾演的凱瑟琳，雖說不算完美但也還不錯。本片做到了隨著對原著的變形，到后面哪些地方也應(yīng)該跟著變這點，所以單純作為一部愛情電影來說，本片仍然是相當(dāng)不錯的，這也是本片為什么能成為經(jīng)典的原因。當(dāng)初還以為在少年的時候凱瑟琳對希思克利夫說的那句“中國皇帝印度公主”的話是本片原創(chuàng)的，看過書后卻發(fā)現(xiàn)是來自原著，只不過在原著這句話是奈麗說的，不過貌似在本片是無法讓奈麗說出這句話來的。

后來推出的1970版和1992版都是試圖讓原著讀者在影片里面能找到更多的感覺，但由于整體依然是不忠于原著的設(shè)定，使得這些設(shè)定顯得有些適得其反，不但破壞了影片本身的完整性，也讓這些情節(jié)失去了在原著所具有的含義。

1970版盡管意外地以凱瑟琳的死作為開場（看到最后才知道為什么這么做），但之后當(dāng)故事開始的時候幾乎是還原成了原著所述的樣子：比如說奈麗開始是和欣德利年齡差不多的孩子而不是老太太，欣德利到城里求學(xué)了幾年歸來后還帶來個妻子等地方，讓人感覺到本片似乎是完全忠于原著的。但且慢，之后希思克利夫和凱瑟琳居然還是在長大后才闖入畫眉山莊去的，繼續(xù)往后影片就做得越來越不像話，距離原著也越來越遠了，盡管此時還是會浮現(xiàn)出一些來自原著的情景。本片凱瑟琳是在希思克利夫出走的時候才說出那句話的，雖然這個時候凱瑟琳的確是非常地心慌和著急，但她這個時候最急切想做的是把希思克利夫追回來才對，此時她根本就沒功夫說這些話，影片安排的這個情節(jié)是一點都不合理。本片最背離原著的地方是在于對希思克利夫這個人物的設(shè)定，在后期幾乎看不出他有什么復(fù)仇的心思，也正因此讓他有了和原著完全不同的結(jié)局——當(dāng)凱瑟琳死后，希思克利夫變得精神恍惚了起來，欣德利于是趁著機會開槍把希思克利夫打死了，結(jié)果是徹底顛覆了原著的結(jié)局，也正因此本片是完全沒有提到第二代人的故事。

看得出1992版是有兩個企圖：一個是吸引現(xiàn)在大多數(shù)的年輕觀眾，另一個就是讓原著讀者從本片找到更多的感覺。然而這樣造成的結(jié)果就是本片的室內(nèi)場景完全體現(xiàn)不出原著所處的地方和時代的特色，而且本片的演員無論從面貌還是化妝上也和原著所處的年代和地方特點不符，這樣總讓人感覺有些不倫不類；在對原著的還原方面，本片在正式故事開始前，也就是洛克伍德來訪山莊這段比之前的版本帶給人原著的感覺更多，但當(dāng)正式故事開始后的這段，反而看起來像是1939版的情景，之后希思克利夫和凱瑟琳照樣還是在成年的時候誤闖畫眉山莊（盡管他們看到情景和以前的版本都不一樣），如此下去本片盡管還是有一些來自原著的情景，甚至本片是還原了部分第二代人的故事，但整體仍然是離原著越來越遠。本片希思克利夫的扮演者Ralph Fiennes演得還算不錯。但讓我看來，本片最大的敗筆是Juliette Binoche對凱瑟琳這個角色的演繹，她飾演的凱瑟琳總給我一種心不在焉的感覺，甚至她經(jīng)常會心不在焉地笑起來，尤其是那次她給奈麗談話的時候居然也笑了起來——凱瑟琳不是不能笑，但要看是在什么時候，凱瑟琳找奈麗談話是因為她心慌，是因為她內(nèi)心充滿了矛盾，這個時候她是絕對笑不出來的，凱瑟琳什么時候也沒有她這次談話時那么認(rèn)真過——凱瑟琳的這一笑，是徹底毀了這個情節(jié)，在本片凱瑟琳笑得讓人反感，讓人討厭；Juliette Binoche后來還演了小凱西，不過相比之下讓我看起來，她倒是更適合演小凱西這個角色，但她在演小凱西的時候反倒是少了幾分笑容。前面已經(jīng)提到過，本片對第二代人的故事是有一個不完全的還原（沒有完全還原小凱西對小林頓的戀愛這塊），這也是當(dāng)前大多數(shù)影視作品改編第二代人故事的辦法，按說在原著這部分劇情也沒有多大意義，所以本片對這部分劇情的還原不會對忠于原著這點有質(zhì)的影響（當(dāng)然若是只追求形而上學(xué)地忠于原著的話，那或許會有不同的感覺）。本片最大膽就是試圖以作者自己的身份來講述這個故事，這些解說獨白不但十分多余不說，也破壞了原著帶給人的那種感覺，這甚至導(dǎo)致了影片的劇情帶有強烈跳躍的感覺從而缺乏連貫性（這種手法和新版紅樓夢的手法可以說是如出一轍，雖說本片相比之下要高明一點），這是本片最自作聰明的地方。最后給希思克利夫的死加了一個回光返照式的結(jié)局：在小時候的凱瑟琳的指引下，希思克利夫來到了天國，見到了凱瑟琳……接著第二天發(fā)現(xiàn)了死去的希思克利夫。這只是一種悲劇結(jié)局電影的慣用手法而已，已經(jīng)是完全和原著背道而馳的了。

最后談一下意大利出品的2004版。在我完整看過這一版的時候，都感覺到編劇似乎就沒有讀過原著，只是直接拿1939版的劇本來改編，并在此基礎(chǔ)上進行引申和發(fā)揮，其結(jié)果早已是和原著相差十萬八千里了。對于本片我還真是沒什么好說的，畢竟里面的人物和原著除了具有相同的名字外已經(jīng)基本沒有其他共同點了。但在這里我不得不提一下本片的希思克利夫，如果按照本片的設(shè)定，他應(yīng)該是沒有多少復(fù)仇心的，但本片還讓他像原著那樣總是掛念著復(fù)仇就顯得不合適了。如此看來，本片并沒有做到隨著對原著的變形其他地方也按照變化來隨之改變。相比起1939版，本片倒是留下了一些第二代人的痕跡。

勃朗特三姐妹中艾米麗的《呼嘯山莊》并不是一部隱晦難懂的作品，多數(shù)人是無法欣賞陰云密布、鬼哭狼嚎的曠野，狂風(fēng)暴雨、陰森恐怖的山莊……多數(shù)人也不會認(rèn)為這種凄厲、恐怖、殘酷、神秘的，甚至是不尋常的風(fēng)格是一種美。這種愛情的悲劇，扭曲的人性以及造成的種種悲劇故事，并不為人們喜聞樂見。


故事的主人公希斯克利夫（Heathcliff）貫穿于整個小說，一直到他死去?？梢哉f艾米麗把全部的筆墨都用在了希斯克利夫的形象刻畫上，其中包含了愛、憤慨、同情和理想。在他自殺臨死前，他最終放棄了在下一代身上繼續(xù)報復(fù)的念頭。這頭“野獸”的本性本來就是善良的，而現(xiàn)實的殘酷讓他扭曲了天性，變得殘忍。最終的回歸、人性的復(fù)蘇是理想。1970年出品的電影《呼嘯山莊》，結(jié)尾的改編恰恰抹殺了小說人物的人性回歸，讓希斯克利夫不再完整。這缺失的一塊，正是他的覺醒，不然他的死，毫無意義。如果可以，刪掉電影結(jié)尾部分，倒是一部非常不錯的《呼嘯山莊》（上）。

這部“上集”分三個階段：相愛與抗?fàn)帲槐硹壟c離開；復(fù)仇與死亡。這里的死亡，是人性的死亡。

希思克利夫是吉普賽棄兒，黑黝黝的，就像是從地獄里出來的。他的樣子和身份帶著原罪。幼年在利物浦街頭求生，讓他從小就領(lǐng)略到了生活的殘酷無情。被老歐肖先生收留成為養(yǎng)子后，仿佛有了一絲曙光。但隨著養(yǎng)父的去世，不曾走遠的殘忍現(xiàn)實再次施加在他身上。對于亨德雷來說，希思克利夫就是父親撿回來的一條野狗。野狗變家狗的馴服，難免是一頓頓毒打，一次次虐待。希思克利夫的那句“我沒事”，是異常痛苦的。而此時此刻，曾經(jīng)那位迷戀粗狂原野魅力的野丫頭凱瑟琳，開始向往畫眉田莊的優(yōu)雅生活。

野丫頭變成了大小姐，三間房，主仆之分。一窗之隔，身份懸殊。凱瑟琳的一句直白的“真臟”，更是觸痛他自卑的神經(jīng)。其他人看，虐待他、毒打他，都沒有問題，他可以忍下去。但當(dāng)他深愛的凱瑟琳說出：“沒有人會跟他結(jié)婚，他就是一個野人，一場災(zāi)難，被迫乞討，不體面，”徹底撕裂了希思克利夫的靈魂。

有人評價提摩西詮釋出希思克利夫的激情，最不拘束的激情。他的激情是如此強大，觀眾可以相信它有能力把戀人撕成碎片。確實，在一次次撕裂中，那位原野上的沉默少年已然不復(fù)存在。凱瑟琳是一位非常自私的女人，她要求希思克利夫發(fā)誓：“我發(fā)誓永遠不離開你”，希思克利夫補了一句“除非你背叛我”！對于凱瑟琳來說希思克利夫是屬于她個人的，她可以嫁給有錢男人，受到矚目，同時一定要帶著她深愛的希思克利夫。簡單來說，安逸的生活和情感需求缺一不可。本質(zhì)來看，希思克利夫依舊是一條狗，區(qū)別在于亨德雷是恨，凱瑟琳是愛。前者是肉體上的苦難，后者是精神上的痛苦。


黃昏與風(fēng)雨，是凱瑟琳對于希思克利夫的愛，她的愛帶著強烈的占有和傷害。同樣，希思克利夫也是。當(dāng)虛榮的凱瑟琳成為畫眉莊園的女主人時，她已背棄了希思克利夫。希思克利夫在絕望中把滿腔仇恨化為了報復(fù)的計謀和行動。他的離開是某種“覺醒”。如果說愛可以改變一個人，恨也可以改變一個人。

三年后，泥巴手變成了光亮靴。希思克利夫再次登場，眼神中帶著不屑，他笑起來的時候，可以很溫柔，也可以很狡猾。一低眉的收斂，一抬眼的挑釁，保持微笑時的迷人魅力透出難以言喻的神秘。別說令凱瑟琳欲罷不能，連同林頓的妹妹伊莎貝拉都情不自禁，要隨他私奔。此時此刻，野狗變成了“魔鬼”，令人無法抗拒的“魔鬼”。期間，能感受到希思克利夫無法自拔的愛源自刻骨的恨。因愛生恨，因恨生愛。也許，連他自己都難以分清了。他想帶她走，凱瑟琳的表現(xiàn)仿佛再次回到三年前的狀態(tài)，引誘、拒絕、后悔、再撩動。于是，兩個扭曲的靈魂再一次糾纏在一起，彼此折磨。

小說未過一半凱瑟琳就已死去，她的死亡在于她意識到丈夫的偽善，希思克利夫的榮歸，她背棄真愛、一味尋求榮華富貴的愚蠢。她是艾米麗《呼嘯山莊》故事里的引子，始終一往情深的希思克利夫，隨著她的死亡，滿腔仇恨暴烈出瘋狂的復(fù)仇行動。他不僅僅讓亨德雷和林頓兄妹凄苦死去，占有了兩家莊園的產(chǎn)業(yè)，還繼續(xù)將復(fù)仇宣泄在下一代的身上。1970年《呼嘯山莊》在凱瑟琳死亡這段上拍得隱晦，甚至設(shè)定為希思克利夫被亨德雷等人設(shè)計暗算害死的。這種為愛“自殺”的方式，不是希思克利夫的反抗，相反是更黑暗的悲劇。


希思克利夫的內(nèi)心戲很多，全在提摩西的眼睛里讀懂。原野上的少年，那純真的眼神、甜蜜、肆意的笑；畫眉莊園窗后那一刻的意識、隱退，呼嘯山莊中苦難和仇恨；偷聽到凱瑟琳背棄后的心碎、震驚；榮歸后的桀驁不馴、冷酷無情；再次邂逅凱瑟琳的克制、偽裝；面對她的召喚，無法抵抗、幾乎撕裂吶喊：“我已在地獄，你還不滿意嗎？你還不夠自私嗎？”聞聽凱瑟琳死去，他的撕裂。觀眾能感受到這種強烈的愛、暴烈的恨，頑強、神秘的激情，這種激情是撕裂希思克利夫自己，最后騎在馬上，孤獨的身影，低沉的感傷和憂郁，是他的碎片，隨風(fēng)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