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兩句《悲慘世界》里的足球元素（劇透慎看）

電影是以描繪去年俄羅斯世界杯決賽時法國民眾的反應(yīng)開場的，印象里最開始那些黑人小孩還在聊奧斯曼登貝萊和姆巴佩上不上場的話題。

了解這只世界冠軍的朋友都知道，以姆巴佩、博格巴（坎特）、烏姆蒂蒂（瓦拉內(nèi)）為首的三條線都是黑人，還沒有算上登貝萊、勒馬爾、馬圖伊迪等等主力球員。法國隊決賽的首發(fā)11人陣容里更是有超過半數(shù)的6位黑人，毫不夸張地說是黑人少數(shù)族裔給法國拿到的大力神杯。這就不難理解導(dǎo)演設(shè)置這個片頭的用意，不只是通過所有人走上香榭麗舍大道歡慶勝利的宏大場面營造氣氛和引出“悲慘世界”的酷炫片名，更是暗示戰(zhàn)爭從一開始就已經(jīng)打響了，即這到底是誰的法國。

這里還必須提一個小細節(jié)（也是一個逗的我笑出聲的細節(jié)）。粉紅豬小隊剛開始在市集里有一段閑聊：粉紅豬說金球獎就是他了吧，團隊的黑人小哥說是姆巴佩吧，粉紅豬否認說他覺得是莫德里奇。很不經(jīng)意的一段對話，但信息量很大。

首先解釋下金球獎是足球個人的最高獎項，過去十年都被梅西和c羅壟斷。再看兩個人選：姆巴佩是法國人，世界杯奪冠最大功臣之一和當今足壇最炙手可熱的新星，以及黑人少數(shù)族裔；莫德里奇是法國隊決賽對手克羅地亞的核心球員，世界杯最有價值金球獎（不過這個獎項近幾屆被視為對亞軍的安慰獎），以及白人。然后回看那段對話，作為法國人的粉紅豬寧愿把金球獎頒給對手也不給自己國家的黑人球員，那種不可調(diào)和的種族矛盾通過兩句話傳達出來。事實上電影最后交代給我們的正是無法調(diào)和的結(jié)局。（有趣的是，當年金球獎最終得主正是莫德里奇，姆巴佩排在第四，第三是他的國家對隊友格列茲曼。）

最后想說的是，這可能就是我為什么不喜歡《悲慘世界》的原因的一個縮影。它太工整了，連足球元素都用得沒有一點點廢戲。每場戲都像是精心算計的組成部分，最后更是用某種看似升華的方式作結(jié)。而我對這種高考作文似的表達沒有感覺，甚至有點抵觸，這還是在沒討論人物弧光的前提下（事實上最后的大戰(zhàn)因為人物坍塌在我這也是減分項）。

到底是誰的法國

寫于2019年6月24日

將要發(fā)于公眾號 深邃的電影

這幾年難民問題搞得歐洲各國都很頭大，導(dǎo)演拉.利生于巴黎的底層，這部片子也是結(jié)合了他本人的成長經(jīng)歷，以及其他外來移民在生活中面對的種種現(xiàn)實。

電影中的小伊薩是巴黎千千萬萬個小移民的縮影，他們父母是外來移民，而他們卻是土生土長的法國人，說的法語也是和其他法國人一樣，并無區(qū)別。在法國隊奪冠的前一天，小伊薩和他的哥們兒一起跑去酒吧慶祝法國隊的勝利。這個鏡頭很有意思，這些貧民窟的孩子們膚色各異但是他們和廣場上的人一樣身著法國隊球衣，身披法國國旗，一起為姆巴佩加油吶喊。在這一刻他們是法國人，他們也認為自己是法國人。

但回到居住區(qū)，他們好像又不太一樣。像小伊薩這樣的移民在巴黎有專門聚集區(qū)。這個社區(qū)，失業(yè)率高，犯罪率高，女人賣淫，男人販毒，除了警察看不到其他白人面孔。新來這片區(qū)域工作的警察Stephane 還懷著一切對公平社會的美好。在來巴黎之前Stephane一直在瑟堡。瑟堡是法國的一個重要工業(yè)和港口，人種較為單一。Stephane調(diào)來巴黎也不是因為自己工作多么出色，而是因為離婚后兒子判給了前妻，來巴黎他就能和兒子重逢，Stephane想的很美好。

現(xiàn)實是巴黎的警察工作要比瑟堡復(fù)雜得多。入職第一天他就被分到和Chris和Gwada一組。Chris在警局是出了名的“執(zhí)法瘋狂”，而Gwada也是有色人種，從小生長于貧民窟，好在他的母親一直讓他受教育，讓他脫離了貧民窟的泥潭。Gwada和Chris是多年的搭檔，兩人的管轄包括小伊薩居住的這篇移民區(qū)，對于處理移民之間的糾紛他們可以說是“經(jīng)驗豐富”。

剛到警局三人就看了偷東西被抓，正在被父親大聲訓斥的小伊薩。沒有人真正關(guān)心小伊薩為什么要去偷一袋活雞。移民區(qū)的其他孩子的生活也跟小伊薩差不多，有的擺弄著自己的無人機偷看女生換衣服，要么被社區(qū)的穆斯林兄弟會收買，平時去寺廟做做禮拜，兄弟會給這些孩子一些吃的喝的。但是關(guān)鍵時刻這些孩子還會參與一些不干不凈的生意，姑且算是利益交換。

在這里長大的孩子們早早就見識了復(fù)雜的人性，也摸索出一條自己的生存之道。平日里他們無所事事，也沒有父母管教，因為家里孩子太多父母也管不過來，沒有學上，就三五成群在骯臟的公園里玩兒自制滑板，穿的是中國制造的盜版耐克褲子，鞋子。搞點小偷小摸，甚至去偷了獅子就為發(fā)朋友圈炫耀。像小伊薩這樣的孩子踩在兩個世界之間，他們是法國社會的最底層人，他們也知道主流社會不待見他們。而另一邊又是回不去的落后非洲，那里的人還會因為爭執(zhí)而被殘忍的燒死。

社區(qū)里的成年人，也沒有逃脫命運。種族，信仰，語言，又把這里的移民切成一個個不同的族群。穆斯林有餐廳生意，非洲人有露天市場生意，吉普賽人有馬戲團生意。每個族群互不打攪，各掙各的錢，誰也不要染指別人的地盤，這是不成文的規(guī)矩。

這種不成文的規(guī)矩，也很容易被打破，因為雖然同屬一個社區(qū)但各個族群之間并不信任。穆斯林把獅子看成是高貴的動物，他們不應(yīng)該被關(guān)在籠子里，而是要飛奔在草原。但在吉普賽人眼里，獅子是用來掙錢的動物。而在小伊薩這些孩子們的眼中，獅子是用來在網(wǎng)絡(luò)上炫耀的工具。

當Stephane第一次來到這里的時候，這些社區(qū)的移民們根本不把這位新來的警官放在眼里。直到追回無人機拍攝的視頻才讓他真正認識到這里面的復(fù)雜。Chris作為資深警察當然清楚如果外界知道開槍打傷了一名貧民區(qū)的孩子，一定會掀起一陣輿論風波，保不準就是下崗。而貧民區(qū)的其他勢力可以把視頻作為要挾警察們的工具，順勢讓警察們成為自己的保護傘，或者哪天看警察們不爽這段視頻就是做掉他們的工具。貧民區(qū)的人和警察之間暗地里形成了一種利益關(guān)系。沒有人真正關(guān)心受傷的小伊薩，以及拍攝視頻的巴滋。小一輩們僅僅是大人之間博弈的棋子。

這些移民是到了法國，但卻完全融入不進法國的社會。但在法國的土地上，建立了一片新社會。他們買東西不去香榭麗舍和老佛爺，而是去社區(qū)中心的露天攤鋪買仿冒的耐克，阿迪。比起把錢存銀行，他們更愿意把錢交給自己信任的人用來做危機時使用的資金。他們不相信法國的警察，不相信法國的法律，不相信法蘭西的自由，平等，博愛，他們不讀薩特，伏爾泰，雨果，但他們生活卻像悲慘世界。

受了不公平對待的小孩兒們沒處說理。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并沒有多少人會關(guān)心。自己的命甚至連一頭獅子都不如。而警察和社區(qū)的大人們也都沒有人提出公權(quán)力的概念，在他們眼中私底下的利益交換比公平正義實際太多。所以Chris敢在貧民區(qū)孩子面前喊出那句：“我就是法律”。

對于這一切孩子們看在眼里，記在心里。關(guān)鍵時刻有樣學樣，所以在影片的最后移民的下一代們穿上黑衣拿起燃燒彈，就像警察和大人們對待他們一樣。

電影讓我想起當年去法國旅游。令我印象深刻的不只有蒙娜麗莎，埃菲爾鐵塔，白天的塞納河畔。還有夜晚在火車站，蒙馬特高地扎帳篷過夜的難民，他們有些甚至連帳篷都沒有，直接睡在公園的躺椅上，走過去還能聞見一股尿騷味。我們住在紅磨坊附近的青年旅社，旅社的工作人員警告我們晚上不要去塞納河周邊散步，因為那里經(jīng)常發(fā)生游客被搶事件。在香榭麗舍大街上，三、五個吉普賽女孩笑臉相迎，趁你不注意瞬間把手塞進你的口袋摸一摸，還好那次我的口袋里只有一張地鐵票和幾個零錢硬幣。埃菲爾鐵塔下，非洲移民們兜售著縮小版的埃菲爾鐵塔紀念品，我買了一個冰箱貼，翻過來一看上面寫著“fabrique en chine”。

歐洲這幾年失業(yè)率一直在上升，老舊的歐洲人還是不忘自己曾經(jīng)有過的輝煌，完全對日漸崛起的新興國家視而不見。而移民問題也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好解決，西方人總是覺得自己的社會制度無比優(yōu)越。任何移民都會融入進來，但現(xiàn)實往往相反。就像亨廷頓說的：“每一種文明都將自己視為世界的中心，在書寫自家的歷史時，都仿佛在編寫人類歷史的核心劇本。 Every civilization sees itself as the center of the world and writes its history as the central drama of human history.

巴黎北郊的93省、臭名昭著的圣丹尼，是吃瓜群眾耳邊真正的“巴黎斯坦”，是聳人聽聞的公號新聞里華人被搶被打的地獄，是打卡游客絕對清楚要避免的禁區(qū)?？赡莾撼藷o法無天的罪犯，也總該生活著和你我一樣的普通人吧？ 馬里裔導(dǎo)演拉吉·利的《悲慘世界》，開始于2018年世界杯法國奪冠時的瘋狂慶典。街坊黑人小孩聊著登貝萊、姆巴佩這些英雄名字。銀幕外的世界里，那個時候也擺出1998年和2018年法國冠軍隊的全家福，后者幾乎全黑。那么問題來了，這究竟是誰的法國？ 接著，電影就以大段的日常生活手持跟拍，向觀眾展現(xiàn)那個“最不白”的法國，究竟是什么樣？前一半的時間，我們看到足球小將、新調(diào)警察、社區(qū)大媽、時髦少女……狂歡終了，柴米油鹽跟上，一切平靜到可以叫做“圣丹尼的日與夜”。然而，從巴士底獄到黃背心，巴黎畢竟是“革命老區(qū)”，不可能這么安靜下去。社群內(nèi)警民之間、族群之間的高度不信任，正在一點點摩擦中產(chǎn)生危險的火花。惹禍后逃跑的孩子，被警察的防爆彈打傷，而這一幕，偏偏被頭盔女鄰居的無人機拍了下來……最終積蓄成了巴黎版的“小丑”暴動。 從憤怒到爆發(fā)，從摩擦到騷亂，一切順理成章發(fā)展著，完全不露一丁點編劇的痕跡?！笆澜缟蠜]有壞莊稼，也沒有壞人，只有壞的莊稼人?！彪娪耙杂旯?jīng)典的引文結(jié)尾。

《悲慘世界》是導(dǎo)演拉吉利根據(jù)其同名短片改變擴充而來的。沒看過短片，也不比較二者孰優(yōu)孰劣，僅從長片出發(fā)。

片名取自維克多·雨果的經(jīng)典，單刀直入地概括了全片的概念，導(dǎo)演要展現(xiàn)的是水深火熱的社會圖景。這幅社會圖景來自法國巴黎的東部小鎮(zhèn)蒙費爾梅伊（Montfermeil），同樣是雨果小說里的場所位置。而在這座小鎮(zhèn)的Les Bosquets郊區(qū)，正是全片不斷渲染的“交火地帶”，電影透過這一微縮鏡像借以反映盤根錯節(jié)的宏大社會命題。

導(dǎo)演截取了2018年世界杯上法蘭西奪冠后凱旋門前的人潮狂歡作為開場鏡頭，喧騰的人群來自不同的膚色，一場久旱逢甘霖的勝利制造了團結(jié)的假象。在中—遠—近景之間來回切換的鏡頭很精準地把握了這種狀態(tài)，開放式空間下漸進的緊迫感和危機感，此起彼伏的喧鬧聲效并不干擾敘事，而是將影片在還未正式開場就推向了高潮。場景內(nèi)部的層次感加劇了觀眾的不安和困惑。

人群中高呼的“Mbappé”（姆巴佩）似乎是導(dǎo)演有意布下的反諷線索。這位有色人種在世界杯上如有神助，拯救了法蘭西。開頭不僅指涉了法國足球隊的黑人化，并順帶引出了歐洲移民潮的注腳。簡單的開頭便包含如此豐富的寓意，交代了大背景下社會問題復(fù)雜的法國，并描述了法國人對邊緣族群的雙重態(tài)度。

影片跟隨著巡邏警車的運動開始深入這一動蕩的巴黎郊區(qū)。三位主人公皆為當?shù)鼐欤嗤纳矸輩s有著各自不同的視角。影片中有大量的巡邏戲、樓道戲和追逐戲，導(dǎo)演采用了晃動的手持鏡頭，在持續(xù)跟焦的過程中保證了鏡頭的流動性，從而賦予了敘事在混亂之中仍具有一種荒謬的秩序感。這些鏡頭揭示了導(dǎo)演審視社會的意圖，雖然手持鏡頭的運用在批判現(xiàn)實的電影里并不少見，甚至已有泛濫之嫌，但拉吉利卻讓平庸的手持鏡像恢復(fù)了連貫的跳動性，當然這一方面當然與扎實的文本有很大關(guān)系。在《悲慘世界》里，Gwada用Flashball打傷Issa后，鏡頭游移在三個警察的臉龐之間，動與靜的對峙中不但交代了事件的發(fā)生，同時為后續(xù)三人不同的態(tài)度作了細致的鋪墊?？梢姡罅康氖殖昼R頭并非為了炫技，而是與文本之間相互增強，在情緒渲染之外拉動了暴力的延展性。

影片里，攝影機在某些時刻被淡化了，街上奔跑的小孩，偷拍隔壁女生的小孩，圍在一起的黑人幫，怒氣沖沖的警察，叫囂著“永遠不要道歉”的警察，本質(zhì)上，他們是一樣的，這個社會的一小塊拼圖，他們是設(shè)計好的角色嗎？隨著電影的推進，那種隨時可能被點燃、被激怒的狀態(tài)微妙地鉗制著不同社群的力量，這背后可能是身份階層，是權(quán)力，也可能是原始地位的交鋒，來自最內(nèi)部的鏖戰(zhàn)。導(dǎo)演用這種方式去呈現(xiàn)社會暴力，某種戲劇化的又十分日常的暴力，偶然和必然的集合。

在周旋于外部矛盾的同時，導(dǎo)演對準了內(nèi)部的異化，這是《悲慘世界》比較特別的地方。信奉“C’est moi, le loi”（我就是法律）的Christ暴躁粗魯，一副種族主義者的陋相；身為黑人的Gwada稍微收斂但同樣凌駕于法律之上，而新人Stéphane厭惡一切粗暴的執(zhí)法手段，很多時候他猶如局外人（沒有那么“白”，也沒那么強權(quán)）。在外出巡邏中，這三人的分歧加劇著，直至槍擊黑人小孩事件發(fā)生，蟄伏已久的矛盾終于剎向了高潮，此前的敘事鋪墊令這一高潮的到來毫無設(shè)計痕跡。

flashball（防暴球彈槍）這種所謂非致命武器在西方一直爭議很大，官方的定義是并不會侵襲皮膚，但通過網(wǎng)上的數(shù)據(jù)可知傷者并不在少數(shù)。在此前法國的“黃衫運動”，甚至十幾年前法國的騷亂中，當?shù)鼐骄皖l繁使用過。當英國、德國等歐洲國家明確禁止該種武器使用時，法國的《內(nèi)部安全法》早已赫然規(guī)定了Flashball的適用情形和適用人群。說是適用情形，但基本上一發(fā)生暴動，警方就有權(quán)使用，對于“暴動”的定義，警方實則擁有相當大的自由裁量權(quán)。

另外一邊，一個黑人小孩用無人機錄下了這一幕。記載關(guān)鍵信息的無人機錄像成了樞紐，人物又一次不自覺的陷入拉扯式的困境。前圣戰(zhàn)分子Salah為首的勢力集團與當?shù)鼐χg的利益交換說明了，有人存在的地方就有關(guān)權(quán)力，支配社會倒退抑或前進的力量來自于權(quán)力的更迭與交換，而非權(quán)力的消弭。

而整部影片描述的，恰好便是權(quán)力的流動狀態(tài)，包裹在暴力的氛圍中，個體不斷被分解著，你很難用簡單的善惡與對錯觀去衡量這些角色。Issa在從馬戲團偷走獅崽的瞬間是他得到權(quán)力的開始，這場盜竊引發(fā)了全片最大的張力，某種程度上，警察，當?shù)貛团蔂帄Z獅子所有權(quán)、占有權(quán)的行為都是權(quán)力的分割、控制。獅子是暴力與權(quán)力的象征，意味著，權(quán)力的誕生伴隨著暴力，企圖在這樣的社會結(jié)構(gòu)里鏟除暴力如夸父逐日般荒唐。

當小男孩被壓著身體關(guān)到獅籠中，在暴力的震懾與對峙下，他徹底喪失了權(quán)力（獅崽）。如何奪回主動權(quán)呢？于是才有了結(jié)尾的樓道對戰(zhàn)。Stéphane所謂的“l(fā)ove&peace”似乎宣告無效（結(jié)尾處Issa面對Stéphane的懇求并不打算手軟），暴力是烏比斯環(huán)，一旦開了頭，費力去停止只會付出更大代價。開場的狂歡與結(jié)尾的閃彈混戰(zhàn)是暴力的具象化，走不出的烏比斯環(huán)，以暴制暴，以牙還牙，古老的諺語在現(xiàn)代社會屢試不爽。扎根于人性的暴力，儼然成了不可抗力，無法預(yù)知、預(yù)防也難以抵抗。

值得一提的是，拉吉利鏡頭下的暴力世界也是一個男權(quán)世界。女性近乎軟肋般的存在。在推進或是對抗暴力的過程里，她們無一不是失語的，像是無靈魂的、被動的容器。

與雨果的小說不同，影片中并沒有如阿然讓那樣擁有無懈可擊人格的角色。在小說里有一個情節(jié)，是警察沙威站在塞納河旁陷入沉思；電影里的后半段，拉吉利也安排了類似的“沉思”鏡頭，Christ坐在沙發(fā)上緊皺眉頭，沉默不語。雨果的小說里用寬恕為惡指出了方向，而在影片里，這樣的寬恕不復(fù)存在。愛，變得很脆弱。

當失衡的高角度附拍鏡頭掠過日常的巴黎郊區(qū)，每個人走動著，奔跑著，陽光和塵埃淌過他們的頭發(fā)，這些個體很相似，臟的靈魂，善的靈魂，看起來都是那么無足輕重的生命。

Q：您在蒙費梅伊（Montfermeil）長大，曾多次拍過關(guān)于蒙費梅伊的紀錄片，以及一部名為《悲慘世界》的短片，這可以說是同名長篇的序曲：您拍攝這座城市的方式有什么變化？把它拍成一部故事片的這個想法是怎么產(chǎn)生的？

A：我一直都在拍攝這片土地，17歲時，我拍了第一部短片，19歲時，我買了第一臺攝影機，我現(xiàn)在39歲了，拍來拍去，已經(jīng)20年有余了。我為什么要開始拍東西呢，很簡單，因為它吸引我，然后慢慢的，這個想法就開始成形了。剛開始，我拍的是警察，在美國這種行為被叫作“copwatch”，不過，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這個詞。我拍他們，是因為我住在一個很復(fù)雜的街區(qū)，警察們常常濫用職權(quán)。我拍了很多視頻，然后把它們傳到網(wǎng)上，我這才意識到這些視頻是有影響力的。我成了警察的眼中釘，他們一來，我就拿出攝像機。他們遠遠地看到我就喊：“注意，拉吉來了！” 他們討厭我。

直到2008年的某一天，我拍下他們正在毆打一個銬著手銬的小男孩。第二天，我就被叫去警察局了，被要求交出這個視頻。他們看了視頻之后，意識到遇到麻煩事了。當時大概有20多個人圍著我，然后威脅我… 我對他們說，視頻可以留下，我也不會把它傳到網(wǎng)上。當然，來之前，我已經(jīng)把視頻拷貝存底了。放我走后，我就去了Kourtrajmé（譯者注：是一個關(guān)于視聽藝術(shù)的組織）在蒙特勒伊（Montreuil）的辦公室，跟他們解釋了我的情況。大家聚起來，開了個會，決定打電話給羅曼·加夫拉斯（Romain Gavras）的父親科斯塔·加夫拉斯（Costa-Gavras）。他建議我們?nèi)フ襌ue 89 (譯者注：法國一個新聞網(wǎng)站)。然后，我們通過Rue 89發(fā)布了那個視頻。一經(jīng)發(fā)布，便引起公憤，媒體開始關(guān)注，檢察機關(guān)成立調(diào)查組，涉事警察被停職。這是第一次有警察因為一個視頻而被停職。

《在蒙費梅伊的365天》

這個故事，可以算是《悲慘世界》這部電影的一個起點：我意識到了影像的力量，我的攝影機是一把武器。拿起攝影機的我就是這個街區(qū)的眼睛。電影里巴茲（Buzz）這個角色是我的兒子飾演的，也是一個現(xiàn)代化版本的我，用無人機拍下城市的地理風貌、結(jié)構(gòu)類型，以及城市的偏僻程度。所以，大概是從2009年開始，就有拍一個故事片的想法了。在此期間，我仍繼續(xù)拍攝，比如關(guān)于2005年騷亂事件的《在蒙費梅伊的365天》（365 jours à Clichy-Montfermeil，2007）；關(guān)于非法交易大麻的《Go Fast Connexion》(2008); 為了拍攝《在馬里的365天》（365 jours au Mali, 2014）去馬里呆了一年，拍下了當?shù)匕l(fā)生的一些沖突；還和斯特凡·代·弗雷塔斯（Stéphane de Freitas）一起拍了《大聲說出來》（à voix haute, 2017），是關(guān)于辯論比賽的紀錄片… 拍這些影片的過程，同時也是我學習的過程，因為我既沒去過電影學校，也沒有參加過什么專業(yè)培訓，所以我需要一個學習的過程。另外，我還有一個壓力，就是跟我同在Kourtrajmé的朋友，羅曼·加夫拉斯、金·沙比榮 (Kim Chapiron)，都已經(jīng)有自己的長片作品了。我感覺我也得拍一部，拍一部給所有人“開罰單”的電影。

Q：所以您并不急，一直在養(yǎng)精蓄銳？

A：是，也不是。我需要時間來準備，但同時我也很想拍一部作品。要拍一部長片太難了，像在戰(zhàn)斗一樣，尤其是拍一個這樣的題材。然后“蒙費梅伊的拉吉·利想拍一部長片”這件事，也不是任何人都關(guān)注的一件事… 還有要拍一個城區(qū)，拍這里的警察暴力，以及這里的悲慘，是非常復(fù)雜的。即便如此，我們?nèi)栽趫猿?，在斗爭。我找了兩個制片人，Toufik Ayadi和Christophe Barral，向他們解釋了我的計劃，并表達了我不想為制片公司拍，而是想拍一部獨立電影的想法。他們找到了資金，并且任我自由拍攝。那時候，我已經(jīng)寫好了一個短片的劇本。對我來說，這是邁向長片的準備階段。然后他們跟我說，先拍成短片吧，看看會收到什么反響。最后的結(jié)果超出了我們的預(yù)期，我們參加了150多個電影節(jié)，獲得40個獎，《大聲說出來》和這部短片都被提名了當年的凱撒獎。有了短片的成功后，我以為，我們能輕松籌得長片所需要的資金，大概3百萬（歐元）。事實上根本就不是這樣，進展并不順利，也沒有收到CNC（法國國家電影中心）的資助，最后3百萬的成本被縮減到140萬。

《Go Fast Connexion》

Q：但我們并沒有覺察出來這是一部成本只有1百萬的電影。

A：雖然資金不足，但我們還是能找到解決辦法。這個街區(qū)，是我生活的地方，我認識所有人，可以找他們幫忙，我們動員了大概有200多人。拍攝團隊人數(shù)不多，我不太想讓團隊人數(shù)超過40人，而且我們也不需要那么多人，一個人就能負責化妝和發(fā)型這兩項工作，完全足夠了。但是，整體都非常有組織，正規(guī)，還申請了拍攝許可，等等。我是第一次這樣拍電影，之前走的都是野路子。不過，如果在其他地方拍，這預(yù)算肯定不夠。

Q：為什么CNC(法國國家電影中心)拒絕資助呢？

A：我不知道… 我聽說，他們不會資助一部郊區(qū)小孩控訴警察的影片（笑）。但，其實，這不是電影想講的點。

Q：但，還是有人覺得電影的結(jié)局會帶來一些麻煩。

A：肯定。有人問我：“您不覺得這個結(jié)尾有點奇幻嗎？” 我跟他們解釋，劇本從開始到結(jié)尾都取材自真實的故事。最后一幕，我親眼見過，就在我家樓道發(fā)生的事情，和電影里的情況一一模一樣。所以，這并不是一個奇幻故事，是真實的。他們一陣驚慌，但是… 最后我們什么都沒有做。

Q：您為什么突然把敘述視角換到警察身上？這跟您之前的作品都有所不同。

A：是的，我通常都把視角放在他們的對立面，我也知道，人們期待我拍出一部反警察的電影。有一次，電影映前點映，觀眾中有一位是警察，映后交流環(huán)節(jié)他拿到話筒說，他被電影說服了。他在看預(yù)告的時候，也覺得這部電影會是一部反警察的電影，但是看完以后，發(fā)現(xiàn)不是他想的那樣，覺得既驚訝又感動，同時以他自身經(jīng)驗考量的話，電影里講的東西很準確。我覺得通過警察們的視角展開情節(jié)是很有意思的，一個新來的警察，對當?shù)氐那闆r一無所知，通過他們的眼睛，觀眾們也跟他們一起開始探索這個街區(qū)。只有生活在郊區(qū)的人才知道那里的真實情況，外面的人都一知半解。我想為大家提供一個浸入式的體驗。

《悲慘世界》劇照

影片中，大概有四十分鐘，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但可看的地方一點也不少：居民、地理環(huán)境、城市結(jié)構(gòu)、各方勢力… 這么長時間的鋪墊是非常重要的，因為這些鋪墊，情節(jié)才能繼續(xù)往下發(fā)展。但也因為非常想保留這個鋪墊，開拍前遇到的阻礙也不少：他們對我說，根據(jù)劇作法則，五分鐘之后就情節(jié)就必須開始，否則觀眾會分心。我才不管什么劇作法，我不能讓這些規(guī)則束縛住我的手腳。我認為沒有生活在這個街區(qū)的人需要先觀看這些鋪墊，因為他們了解郊區(qū)的方式不外乎都是通過媒體，政治，或者一些具有陳見的電影。我的電影里，沒有任何武器，沒有嘻哈音樂，沒有毒品，我們盡力在規(guī)避這些東西，同樣也是因為擔心講這類事件講得不夠準確。我還盡量讓對話也符合真實情況。當然，臺詞是寫好的，但演員可以根據(jù)這個臺詞，用自己的話說出來，如果他們覺得那樣說更好的話，只要是準確的，哪怕一個鏡頭要拍上17次都沒有問題。

Q：您跟亞歷克西斯·曼蒂（Alexis Manenti）和吉奧達諾·戈德里尼（Giordano Gederlini）三個人是如何一起創(chuàng)作劇本的呢？

A：我和亞歷克西斯一起寫了一部短片，我們有一些點子，可以寫對話，但我們覺得還需要一位真正懂得技巧和結(jié)構(gòu)的編劇來幫忙。于是我們聯(lián)系了吉奧達諾。

Q：在寫作時，你們已經(jīng)想好事件發(fā)生的地點了嗎？

A：是的，地點的選擇很簡單：因為一切都是真實的，只要去真實事件發(fā)生的那個地點就可以了。最后的一個場景發(fā)生在我的樓梯間，所以就在我的樓梯間里拍攝了這個場景。為什么要去別的地方呢？

《悲慘世界》劇照

Q：“市長”（Le Maire）這個角色是真實存在的嗎？

A：當然是了。我沒有虛構(gòu)任何東西，無論是事件也好，人物也好。像“市長”這樣的人物，在任何地方都有。他在當?shù)乇ＷC社會安定，管理著所有人。出現(xiàn)問題的時候，政府會把他叫來，然后他會安撫人們的情緒，同時他還管理著一群小混混。這是一個微妙而復(fù)雜的人物。

Q：這是我們對電影的理解：一切都建立在各方力量的平衡之上，但這種平衡很脆弱，有利己主義在里面；主角們之間互相懷疑，拼命讓對方身陷困境。結(jié)尾處的孩子們反抗的也正是這一點。

A：完全正確。各方力量的顧慮就是不要打破這種平衡，所以人們必須要溝通。這是各種權(quán)力之間的關(guān)系，要做出很多的妥協(xié)，出現(xiàn)問題的時候要互相對話。這并不是說時刻都會出現(xiàn)問題：在電影里是一個案件，發(fā)生在一天時間中，但很顯然實際情況并非都是如此。這是一些被政府完全放棄的街區(qū)，而當人們被拋棄的時候，就要自己找到一種組織的方式。這些人互相交談，因為他們必須要交談。這并不代表他們互相喜歡；相反，他們互相厭惡。但他們會交談，即使跟警察也一樣。

《悲慘世界》劇照

Q：孩子們揭露的正是這種普遍存在的偽善，這部電影真正的視角就是孩子們的視角。

A：是的，這首先是一部關(guān)于童年的電影，關(guān)于在這些街區(qū)里長大的一群人。電影從一群孩子們開始，他們手里拿著國旗，要去支持世界杯上的法國隊；結(jié)束于同一群孩子指責作為法國象征的警察。這些孩子是下一代人，一切都要依靠他們。我的電影是對政治界發(fā)出的一聲警報，因為他們對此負有最大的責任。我想要保留一個開放式結(jié)尾，因為我想問一問，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做？是坐下來找出一個解決方案，還是任憑情況惡化？對我來說，這個結(jié)尾表達的是我們?nèi)匀粦延邢Ｍ?/p>

Q：不過，最后的鏡頭并不是呼喚對話，您拍的是一場暴動：這些孩子們反抗整個世界。

A：是的，這是一場孩子的反抗。不僅僅是反抗警察，而是反抗一切形式的權(quán)威。因為他們處在一種絕望的情境中。我們怎么會不理解他們呢？我讓電影結(jié)束在一個孩子手里拿著酒瓶火焰彈，但我展現(xiàn)的是酒瓶還沒有爆炸，而只要它還沒爆炸，就還有一點點希望，還有一扇打開的門。

Q：但孩子們的行為是英勇的：他們就像街壘上的伽弗洛什（雨果《悲慘世界》中的孤兒）。

A：是的，他們就像伽弗洛什，我們可以這么看待他們。

Q：《悲慘世界》與25年前的《Ma 6-T va crack-er》（1997）有些相通之處，導(dǎo)演讓-弗朗索瓦·雷切（Jean-Francois Richet）在這部電影里將暴動的激情載入了郊區(qū)的歷史中……

A：我不知道，我沒有看過這部電影。

《悲慘世界》劇照

Q：最終，孩子們反抗所有控制這一街區(qū)的力量，然而街區(qū)中的重要人物莎拉（Salah），這位昔日的黑幫頭目、如今的虔誠教徒卻沒有出現(xiàn)。為什么？

A：因為莎拉是浪子回頭，現(xiàn)在想要做個好人。而孩子們明白這一點。巴茲一開始沖進他家把視頻交給他，就是因為信任他，他認為莎拉不像其他人那么壞。

Q：他被塑造得像一位智者。然而他的第一次出場卻帶有喜劇色彩。

A：對，這個鏡頭很搞笑。莎拉很清楚這個可憐的警察是被兩位同事開了玩笑，所以他嘴角帶著一絲笑意，把玩笑繼續(xù)開了下去。這也讓他和膏米(Pento)之間建立起一種聯(lián)系。

Q：但莎拉究竟是什么身份？一開始警察們提到了“穆斯林兄弟”（Frères muz）。

A：人們一聽到“穆斯林兄弟”，就會想到埃及的穆斯林，但二者完全沒關(guān)系。這只是一種對留著大胡子的穆斯林教徒的稱呼。莎拉不僅是一個宗教首領(lǐng)，也是一個開店的商人。媒體中描繪那種會哄騙小孩子去參加伊斯蘭圣戰(zhàn)的宗教信徒，我并不認識，也從來沒有在蒙費梅伊見過。城市里的教徒們，其實是一些扮演社會角色的好人。當年輕人惹出什么問題時，他們就會來說：你們噪音太大了，你們破壞了鄰里關(guān)系，來清真寺吃點小點心然后接受一點訓誡……僅限于此。

人們看到留大胡子的人，會立刻想象這些人想拉年輕人入伙等等。然而這是一些值得信賴的人，他們不會做壞事，因為他們遵守道德，不想作惡。孩子們在結(jié)尾針對的是那些惡棍：“市長”、警察還有“鉗子”(La pince)的人。與他們相比，教徒們是善良的。這讓人很困擾，但這是事實。現(xiàn)實中的莎拉在蒙費梅伊，居民們有問題的時候會來找他，因為他們覺得他比警察更值得信任。

《悲慘世界》劇照

Q：他真的叫莎拉嗎？

A：是的，就像“鉗子”叫“鉗子”，“市長”叫“市長”一樣……我改動了幾個地方，但不多?！笆虚L”有一件足球球衣，上面印著“93省市長”，而且我在短片中告訴大家，是他扮演了他自己的角色。

Q：那吉普賽人們呢？

A：您可能看過Clash of Gitans的視頻，講的是Lopez家族。我跟他們接觸過，曾去他們在尼姆的住所看望過他們，這太瘋狂了。我對他們解釋說我想要拍一部電影，他們不理解；我又給他們看劇本，但他們不識字，于是我給他們講了電影情節(jié)。我跟他們做了初步嘗試，發(fā)現(xiàn)效果非常棒。

Q：一切都是真的，但一切都帶上了傳奇色彩：獅子，吉普賽人們……

A：再次說明，我什么都沒有虛構(gòu)。之前某段時間流傳著一個傳奇，說樹林里的人們有一只獅子，不要回到城市里，人們會被獅子攻擊等等。這有一定的真實性，因為這個獅子的故事是真的，您看（他向我們展示了手機上的一張照片），這是18歲的我跟獅子的合影。

Q：是您偷了獅子嗎？

A：不，是一位朋友……但事情的經(jīng)過就跟電影里一樣：我們把小獅子養(yǎng)了一個星期，吉普賽人們帶著槍來了，警察們到處找這頭獅子，在《巴黎人報》上還有一篇文章。這在當時我們那里是一件大事。

《悲慘世界》劇照

Q：這部電影真是一本回憶錄，所以才如此強烈，因為這是真實經(jīng)歷，很有感染力。

A：這就是我想做的：講述我所知道的真相，以及這些年來我看到的所有事情。我是拍紀錄片出身的，我想把紀錄片的這種拍攝方式帶到虛構(gòu)作品中：肩上扛著攝像機，靠近人們拍攝，每時每刻都保持節(jié)奏，保持運動。我們用兩臺攝影機拍攝，因為我們沒什么錢，然后我們就把日常生活拍進畫面中。如果有人在某個鏡頭拍攝時下樓梯并進入畫面，我們就保留下來。我唯一一次使用相機支架，是為了拍膏米和瓜達(Gwada)在酒吧里面對面交談那個鏡頭。把相機放在支架上讓我感覺很煩。

Q：不過，警察們的身份信息比較重要，所以也有一些虛構(gòu)的成分。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您盡力避免過度夸張地表現(xiàn)他們。

A：除了這里之外都沒有虛構(gòu)。我人生中被拘留過二三十次，所以我跟他們一起待過一段時間。我明白那種坐在警車后排聽他們講爛笑話的感覺。在警察局里帶著手銬一待就是好幾個小時，這給了我觀察他們的機會。由于拍攝Copwatch期間大量的接觸，我甚至跟掃惡組的一位警察成了朋友，如今他是我的好朋友了。后來我發(fā)現(xiàn)，他們當中有好的也有壞的，但即使是壞的也有一部分人性。他們像這個街區(qū)的居民們一樣，都是貧苦大眾的一部分。當我們了解到他們的境況，就會發(fā)現(xiàn)他們的生活也不是盡如人意：薪水微薄，住在廉租房，欠債的時候住在郊區(qū)的小屋子里。我也想要展現(xiàn)這一點：既然我想要公正，那就應(yīng)該對所有人都公正，包括警察在內(nèi)。

《悲慘世界》劇照

Q：Jeanne Balibar的加入是電影里一個真正的驚喜。

她在蒙費梅伊拍攝時（《奇跡蒙費梅伊》Merveilles à Montfermeil，編者注），我?guī)退纳屏伺臄z環(huán)境。由于我們彼此非常了解，剛好這個角色還沒有找到演員，我就提出讓她來扮演。有了她的加入，電影就完美了。

Q：在采訪的最后，我們想請您談?wù)勀鷦?chuàng)建的電影學院。

A：這是一所免費的學校，不需要文憑作為入學條件。它目前在克利希叢林市的美第奇工作室（les Ateliers Medicis），但我們將會在一月搬到蒙費梅伊的新校址。這些日子我忙著面試，因為第二學年從十月底開始。有2000位候選人競爭50個名額，專業(yè)包括導(dǎo)演，編劇，制片，后期制作和藝術(shù)/攝影。有兩位教授，大師課的所有時間都是跟電影界的專業(yè)人士一起上。今年，我們擴大了規(guī)模，繼科特迪瓦、馬里、布基納法索和摩洛哥之后，我們?nèi)路菰谶_喀爾（塞內(nèi)加爾首都）開設(shè)了一所學校。2020年9月我們要在安古蘭（法國）開設(shè)學校，還要在中國和巴西開設(shè)。盡管資金有限，我們的目標仍然是在缺少資助（尤其是缺少沒有給我們?nèi)魏螏椭漠數(shù)卣馁Y助）的情況下，跟其他的電影學院競爭。但這正在一步步實現(xiàn)。在戛納電影節(jié)期間，CNC了解了情況，并決定給我們提供幫助。去年，也就是第一年，我們培養(yǎng)了三十位年輕人，制作了五部短片和兩部長片?？吹竭@些成果，我們對這個項目更加充滿信心。

《悲慘世界》如果沒有那個讓人震驚的結(jié)尾——警察在一群孩童的暴力圍攻下束手無策——充其量，只是一部普通的電影，它回到暴力的話題，并將之歸于環(huán)境。

正是有這個意料之外的收尾，《悲慘世界》變成一部杰作。它揭示了暴力的根源來自童年：暴力是養(yǎng)成和習得的，而非一時沖動；同時指出孩童在犯罪上的“優(yōu)勢”。

社會以法律的形式保護了孩童，即便他們犯下罪行——法律明文規(guī)定未成年人的犯罪不認為是犯罪，不需要承擔刑事責任。于是，一種“例外狀態(tài)”被人為開辟出來。

在《悲慘世界》的結(jié)尾，警察面對孩童們的暴力襲擊，無力還擊（也不能還擊）。不對未成年人行使暴力，這不僅是倫理上的約定，也是被法律明文嚴格限制的。

相反，倘使對方是成年人，警察不僅可以用暴力回擊“襲警”行為，甚至可以將對方擊斃，而不必負法律責任。孩童成了例外，孩童犯罪成為懸置法律的“例外狀態(tài)”。

《悲慘世界》拋出了這個問題，又沒有給予答案。這是電影又一處讓人覺得高明的地方，如同一份關(guān)于暴力的社會學調(diào)查論文。如何解決這個難題？沒人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