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渣譯存檔(三)
維拉奇的處女作,在此之前十年間只拍攝過短片和紀錄片,小白鴿是一部導演的自醒之作,是一幅對兒童以及與身邊世界聯系的素描,是一首民族之詩。
影片圍繞著兩條平行的敘述線展開:年輕的蘇珊娜,生活在一個波羅的海無名的小島上,等待她放飛的賽鴿歸來;同時在布拉格,偏離航道誤飛到此的小白鴿,被坐著輪椅的男孩米恰爾用彈弓擊落。小白鴿被擊落的當時,男孩米恰爾的鄰居,一位藝術家正在對停落在窗臺的白鴿進行寫生速描,正好看見男孩的這一舉動。他不僅勸導男孩要為自己的行為造成的結果負責,鼓舞這位經過受傷心情失落的小男孩悉心照顧小白鴿,使得小白鴿身體復原,而且查出了小白鴿原本歸屬的地方。維拉奇對于捕捉和表現充滿視覺沖擊的影像已經表現出相當成熟和具有強大的潛力,他這個時候就已經同時對自然環(huán)境和人工場景擁有強烈的敏銳度(即使這還只是他導演生涯初登舞臺的表現),這種超強的敏銳度在運用到鏡頭表達上后,以至于整部影片在具有強烈說教意味的狀況下仍然顯得極其光怪陸離以及引人注目。片中幾乎很少的對白,而且有數個片段在觀看過程中完全聽不到一句話.維拉奇說這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不想由于臺詞的問題使得兒童演員學習過多的,在一般人眼里看來必要的技巧,而喪失演員天生的內在傳達,反而會承受出錯的風險以及出現無法使人信服的做作表演,這在總體上來說也恰好符合導演本身的欣賞標準。(根據維拉奇后來的攝影師Frantiek Uldrich的說法,維拉奇拍片過程中,會預先費心盡力地對拍攝進行分鏡圖講解,這才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幫助他在面對如此少對白,需要完全靠鏡頭的魄力來完成講述這樣的難題時稍微舒了一口氣)
通觀全片,蘇珊娜和米恰爾兩人處在不同的環(huán)境下受到影響并被加以定義。蘇珊娜生活的環(huán)境在畫面中是水平的以及開闊的,一望無際的沙灘和海水延伸到無止盡的方向。劇中有一個驚人的片段,當蘇珊娜穿過一扇門來到屋外,像耶穌基督一般,行走在海面上,雖然在接下來的段落里我們發(fā)現海水只是漫在沙灘上,實際上只有一英寸那么深,可是造成的視覺效果卻是令人印象深刻。相比之下,米恰爾的世界在畫面中是垂直以及封閉的,建筑物內人們居住的房屋仿佛并排的金屬玻璃箱子冰冷毫無生氣,就如同男孩的輪椅一樣壓抑令人無法喘息。雖然在片中蘇珊娜與米恰爾從未相見,但維拉奇使用相似的畫面結構和人物動作為兩人之間建立起了一絲內心的印鑒:前文中提到的關于蘇珊娜奔出門外的片段,在男孩這邊形成呼應,米恰爾穿過相似的門廊,沿著越過窗戶跳到地上。與此類似的還有,蘇珊娜的空鴿籠上的鐵柵欄并行著男孩在墜落之前攀爬的鐵絲網。這里的鏡頭頻繁采用深焦,而且用非常規(guī)角度來構圖,這讓我們想到了奧斯威爾遜使用的強構圖和利用復雜攝影編排來加強構圖的技法。拍攝本片的攝影師以及他的助手通過這部作品的成長,在其后主宰將近十年的捷克新浪潮電影活動中成為重要的一支力量。
2 ) 《小白鴿》:折翼廣場與燈塔頌歌
赫拉巴爾曾一再述言,白鴿是小國之王,是布拉格廣場的反戰(zhàn)斗士。而赫翁之死,亦多少與鴿子有關。世人妄尊其威遠,一說其溘然遁世是為豁然之選,以圖抑掩另一說,即赫老因給鴿子喂面包渣,探身窗外腰彎得過大,而不慎墜樓離逝?;蛟S在世人眼里,自殺才是一個作家的完美歸宿;但再細想,為鴿子而死竟何嘗不是一種詩意的返璞呢?亦曾有巫言,死亡即對峙,對峙雙方是為黑袍死神與精魂天使。私以為,赫翁的白鴿便是那幻化的天使。而這一股精魂,亦屬于捷克這一整片聲律靈動的超驗國土。正如揚?斯維拉克在《青青校樹》中所言,捷克人用音樂即征服了全世界。
及至維拉席(Frantisek Vlácil)的這一部處女作,《小白鴿》(Holubice,1960),宛如一則復線結構的夢境預言,又像是一副精魂剔透的十字架。影片以兩條線索展開,借由不同空間維度勾勒出質態(tài)鮮明的橫縱對比,而時間是同序的,便悄然渾圓成一首詩。影片是關于一種內心的契合,兩個主人公終究不曾謀面,一個女孩和一個男孩,牽系彼此的是一只小白鴿。女孩Susan漫游于波羅的海的潮汐之島,男孩Michael則禁錮于布拉格的森樓林立。及至一場暴風雨,女孩一心翹首的白鴿(賽鴿)再也沒有飛回,只因男孩開槍擊落了這迷航的小東西。于是,白鴿困守于布拉格,被城市的牢籠所包裹。而這個因腿疾而終日惶惶不安的男孩,剛開完那一槍,便后悔了。他汗涔涔地逡巡于黑棟棟的房間,懼怕不已。及至住在天臺的畫家手捧垂死的白鴿來找他,Michael坐在輪椅上從房間一隅瑟縮而出,那一刻,鴿子驟然振顫于地,撲棱著潔白的翅膀,亦攪亂了Michael的心。在畫家的幫助下,Michael悉心照料受傷的白鴿,及至它復原歸航。而女孩Susan則一直摯誠地守候著她的精靈,就像一個遙遠而執(zhí)拗的影子,或凝神或佇立,或手搭涼棚或撐傘盤坐,仿佛一尊靜默的雕像,為她的小白鴿豎起一座燈塔。而這座燈塔,亦同樣被塑形于畫家的天臺,一個男孩的引掌遠眺,仿佛一個小小的家的標識,讓迷航的白鴿不再無處棲息。
影片有一個干凈易讀的結構,整體由空間勾勒而成,一者大海一者森樓的橫縱交錯,如同十字架,縱深淵野。而時間則綿延回環(huán),將所有的夢境籠絡一處,引向詩化主題。想及國內拍攝于89年的紀錄片《沙與?!罚嗍沁@般復線結構,惟其《沙與海》的功成不過妙手偶得(雙片合剪),《小白鴿》的鑄就卻是精心編排的;且“沙”與“?!苯K不過漫漫并進的平行線,注定構不成十字架,因而也無涉入宗教元素。眾以為,這番復線結構實而是宏大肅穆的,似乎只該屬于托氏的復調編織(如《安娜?卡列尼娜》)。而維拉席卻野心勃勃,將這番命運遙對的宿想描畫紙端,時漲時落的潮汐,裊裊不絕的鐘鳴,一高一遠交匯成恒久的樂章。有人詬病其格局太大而舟楫太小,載不動;卻無可否認,正是這般錘煉才促使其至終締造出如《亂世英豪》(Marketa Lazarová,1967)那樣的雄心之作。而此間只不過隔了七年。
無獨有偶,維拉席為我們呈現了許多超現實的神跡時刻,姑且敵不過一眾更具世系性的大師,卻亦足以作為前仆后繼的經典參照。如影片開場處的賽鴿場面,極富肅穆曠遠的詩意。塔型坡地上的一排排鴿籠同時被打開。白鴿群集而上,齊齊竄上高遠的蒼穹。如此神幻的振翅美景,一如須臾的玄囂,引吭上升。此幕雖而短暫,呼應于之后的漫長翹首,卻牽染出一股深沉的哀傷。那落日余暉下懸掛于空枝的鴿籠,一次次伴著Susan的淚眼入夜。再如維拉席對于鏡頭的取舍把控亦別具精妙。那一組前后呼應的360度旋鏡,歷來為人稱道不已。前一次是白鴿被槍中時的快速兜旋,一瞬急轉并停格于網狀玻璃落下的血漬,斜流向側;后一次是女孩Susan從床上慢慢醒轉身,慢速回旋的360度,一如夢境中靜靜地翻轉,而夢中一個男人的聲音正低沉地呼喊著她的名字,全然媲美于《沙之下》多掌撫面的幽吟。及至Susan靜靜跑下樓,光影一幕幕傾瀉流淌,啟開門,仿佛整個世界的影子縮影其間。瞬息,配樂亦充滿了一種優(yōu)雅致遠的儀式感,涌向淼淼大海的遠方。Susan奔出門外,竟而如履平地般奔走于海面,一如女神獨行于微瀾,堪比卡洛斯?紹拉手掀海水的遐思(《布努埃爾與圓桌騎士》)。而海面則仿佛被繆斯之手輕撫過,有了一層絲綢般松軟鋪展的質感。此時,男孩Michael則正在屋內靜侍著失去自由的鴿子,繼而默默地觀守著太陽從樓的一邊挪向另一邊,而他一天只有這么一小段時間能照見太陽。倏然,曬太陽亦成了一出儀式,其余則一直陷入在大片大片的黑暗里。當陽光侵染過男孩Michael窗口的那一刻,玻璃窗投影出的光怪陸離,則一如海平面的波光微瀾,猶似莫奈筆下的印象派畫作。而此一米陽光橫移過樓群,亦正與開片朝陽緩緩上升的景幕勾勒成一副十字,一橫一豎,便更而印證了影像的宗教式結構,橫貫縱深。繼而是天臺畫家作畫的剔透夜景。燈光下,畫家正描畫著一只仰面垂死的白鴿,屋外洪鐘不止。描畫完畢,畫家用小刀鏤刻出來,翻轉投影于燈,原初的垂死姿態(tài)竟被翻轉為展翅欲飛。畫家便在玻璃門上開始作畫,涂上底色,抹出一圈太陽,指甲描出一叢叢雜草,指紋熨帖出葉片,細筆描花蕊,鏤刻出的白鴿影印于上。最后把整幅畫貼印于畫紙,在太陽中心描上白色,再點睛。太陽即成了一目熠熠的慧眼,一如上帝之眼,凝望凡世的恢弘與瑣碎。
關于象征自由的白鴿,我曾一度把“鴿”字拆解為“合歡”之意,結合此作,則可義其為“歸航的合歡鳥”。而除白鴿之外,影片中的另一重要意象則是“網”。無處不在的網,一如無處不在的生活。影片中的“網”除了實體的網狀阻隔,更而容括著所有逼仄閉狹的空間,包括籠子、森樓、閉室、輪椅等等。太過困溺壓抑而無力于一一細述,便就此擇其一二細探。一者為白鴿初入畫家視野的布拉格一幕,畫家隔著落地窗暗尋白鴿的掠影,鏡頭慢慢后拉,及至暗色窗簾聚攏入畫面兩側,男人遁處于中間,屈身于微狹縫隙。而后是白鴿被擊落后,畫家奪門而下去樓底撿拾鴿子,畫家仰頭一瞬,攝入眼簾的是樓群間四四方方如井口般的天空。而井壁則是四堵高聳的大樓,緊緊地圍合。另有一幕是關于男孩Michael腿傷的夢魘回憶,一面巨大的鐵絲網,圍攏著整個生存空間,一如圍攏著整片天空。Michael努力地在鐵絲上攀爬,以夠摘網頂被掛住的傘帕,而其他孩子們則在下面大聲起哄。及至Michael無聲墜地,傘帕則靜靜地撐開,飄落,攤展。此時畫面中唯有其他孩子們慌亂涌向一側的景狀。繼而是漆黑一片。黑暗中一洞門悄悄啟開,Michael坐在輪椅上被推進更深的黑暗。他不想再進入陽光,不想再和其他孩子玩。還有這樣一幕,看似遁處于主線之外,卻令我印象頗深。Uli嘲笑眼鏡老頭(另一個丟了鴿子的賽鴿者)的鴿子不會再飛回來。老頭沉默地離開。鏡頭上隔著一張大大的網,老頭獨行于大網對面,只是一個虛小的影。而大網這邊,則是一對依偎的鴿子模型,一者站立,一者躺臥,就像一對潔白的生死戀人。此時有一只手從后伸出,拿走了那只躺臥的鴿子模型。私以為,這是極具隱喻性的一幕,是內外兼修的一次情節(jié)化象征,“外”指涉小白鴿與飼養(yǎng)主之間的疏離,“內”則指涉?zhèn)€體與群體脫離的悲劇。而那面巨大的網,則是網隔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至于這面網上究竟鑲嵌著什么,猶待細究,維拉席亦并沒有刻意地籠入政治因素,或許是關于時空的丈量維度,或許是人性的孤絕本質,或許是內襯的距離魔咒。皆不可知。
而影片收尾處的那一組長鏡頭亦值得稱道。白鴿飛走了,一枚羽毛飄落而下,掉往樓底下的停車區(qū)域。一個慢搖長鏡帶出男孩Michael的行為,電梯從頂樓滑下,Michael出鏡跑向前,伸手去接那枚羽毛,此時其他孩子圍攏過來,Michael仿佛重又恢復了以往的活力。繼而,鏡頭慢慢上升,一點點搖過整座城市,街道,塔樓,教堂,煙囪,及至重回那座樓頂的天臺。此時,畫家創(chuàng)成的男孩泥塑正伸著一只手,以仰望天空的姿態(tài)。他似乎在翹首著什么,抑或表達著一種希冀;又或者,正是一座遙遠的守望著布拉格城的燈塔。
原載于《看電影》“天地街66號”
雖然有點小題大作,而這樣大作也不見得有什麼必要,畢竟象徵主義扣在這故事上,不免有些做作,但影像跟電影感的掌握都太好了!
白鴿的遭遇照應角色狀態(tài):肉體之痛與心靈封閉。高聳的壓迫空間、無路可走的被囚之鴿、繪畫雕塑的主題、空寂的海灘上等待的少女,皆為象征意象。最終男孩的傷痛愈合與自信重塑,恰如白鴿展翅回歸。唯美構圖,形式美法則的表達運用,令人驚艷。
構圖勝過一切。
短小精悍都快成我對東歐電影的“刻板印象”了…第一次感受到極端構圖又稱幾何構圖(我自己取的)是在《戒嚴令》,現在才發(fā)現東歐電影里很普遍…借由鴿子這一祥和吉兆的事物聯系了兩段故事,一段自我救贖一段漫長等待。在黑暗房間里度過了沒有悲喜起伏的時日,自然在生靈年前顯得小心翼翼,那份心思倒是像發(fā)現庫納的城市孩子(扯遠了…成年人對此只在乎捕捉一瞬間的美,在孩子面前對萬事萬物表現出生死離別的坦然態(tài)度,這個對比也很有意思,孩子到成人這個階段勢必經歷數次離別才能變成一顆“強心臟”吧…有得有失,有失有得
攝影好,構圖妙,剪輯巧,視聽語言參與故事敘述,呈現人物情緒與戲劇張力,真·導演·功力。
不像捷克導演的捷克導演,不像處女作的處女作
構圖有多好不用贅述了 對我來說是白鴿作為“希望”這個象征能做到的最藝術的表達 片中每個人的希望和導演對世界的希望結合得很好 中間畫家拓印完畫看似白鴿飛向太陽 補了兩筆后成了男孩的眼睛 而后貫穿了希望的傳遞 恐懼是沒有面孔的 而希望是黑暗中狹窄但有穿透一切黑暗的可能性的光
蒙太奇,圖像性,攝影,配樂都很不錯。無字幕看的,劇情其實應該很簡單了。畢加索馬蒂斯,作為藝術家的爸爸(?)
誰都念著小白鴿。
捷克導演Frantisek Vlácil的故事片處女作,又是黑白電影中的視覺系,構圖相當出色,具有簡約傾向。片子短,題材小,藝術化,有詩意
把一部兒童題材作品拍出了肅穆莊嚴的宗教感。
7.5/10。①女孩A的鴿子在飛到布拉格的途中被殘疾男孩B射下并隨后被藝術家C撿到,C找到B兩人一起照顧這只鴿子,而且隨著鴿子康復小男孩也逐漸康復成了正常人(所以是部治愈片)。②運用美而詩意的高水平攝影和絲滑且精準嫻熟的運鏡/場面調度營造了優(yōu)美的詩意氛圍。③視聽敘事(而非臺詞敘事)水平高。④作為傳統(tǒng)故事片敘事實在寡淡;配樂還有提升空間,雖然目前的也不錯。
翻不過高墻的男孩猶如越不過大海的白鴿如籠中之鳥被觀賞,被嘲笑,被戲弄四處掙扎卻再難于展翅于蒼穹之上為何我無法擁有自由因為我心愛的人折斷了我的雙腿
導演半自傳這不比大象席地而坐燃?????躺著旋轉的鏡頭不錯值得借鑒。
就猜這導演是個雙魚座
孩子從傷痛封閉中學會了放手和展開懷抱。大部分的時候都是靠人物特寫來說話的。象征意義的部分比較多,包括繪畫和泥塑。
夠簡單的一個故事,卻被導演拍得非常的深情和有深意。我可以感受到有一種內心渴望自由卻被禁錮了的聲音好像被表達得那么真實、那么迫切。被身體禁錮的小男孩就像那只困室的小白鴿,有著翅膀卻不能飛翔,有著雙腳卻不能行走。好在,結局還是很圓滿的。
維拉席真乃構圖大師,極具形式感的幾何線條,勾勒森樓林立的城市公寓外形邊緣,壓迫局促感撲面而來,恰是小男孩孤寂心情寫照,與之成對比的是駐足等候在一望無垠海邊的少女;一個簡單事件被拍得詩意橫生,黑白光影鮮活明媚,幾個略超現實的隱喻鏡頭真美;配樂過滿。
8。白鴿隱天際,男孩傻相望
孩子可殘忍可仁愛,他們是混沌,是需要被雕塑的,藝術家則稍反常態(tài)地充當了教育家的角色;構圖意識確實強到了把銀幕邊緣當做畫框的程度,長鏡頭中也總是精心地從一個構圖過渡到另一個構圖,色調和圖形有版畫的風格,非同尋常的典雅,而且喜歡玩鏡子和玻璃;小男孩的有些段落的影調和情緒令人聯想到《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