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完《情人》這部電影時，并沒有太大的觸動。只覺得這不過是一段異國情調(diào)的艷遇故事，男主的情感沒有《洛麗塔》里的男人那般強烈，女孩的情緒也沒有《西西里的美麗傳說》里男孩那般躁動。兩人的情感不過建立在一次意外的偶遇，并不讓人動容。

直到我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看了閹割版，才找到完整版重新看一遍?？赐旰?，我怒不可遏，因為所有被刪減的戲份，恰恰是這部電影全部情感之所以成立的凝聚點。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剛剛和充氣娃娃發(fā)生關(guān)系的青頭仔，并被告知這就是靈與肉的碰撞；或是一個未經(jīng)人事的少女與一個性無能行房后，被告知這就是巫山云雨。

中國的影像市場就像中國的軍人一樣，是不帶性符號的。當(dāng)吳京在非洲一個打八個且露出古銅色胸肌時，觀眾只感到硬朗和霸氣，而當(dāng)兩個美國隊長在大樓里對打且露出屁股曲線時，觀眾卻直呼老公。性魅力的本質(zhì)是一種人性的真實氣息，它可以讓你感受到人與人之間那可協(xié)調(diào)的關(guān)系，是一種人性本有的魅力。而一個沒有性魅力的人，其形象往往是冰冷的，它無法讓你感受到真摯的情感，相反，它鑄造了一道不可接近的鐵門。

大多數(shù)中國影像是沒有性魅力的，只有被閹割后的情緒沖動。男女相愛的憑證不在性吸引，而在為對方付出了什么。性與愛本就是一體，可是性在這片土地卻變成了禁忌，在公眾場合和電影里都是。當(dāng)性成為銀幕禁忌，情愛的表達只能淪為擦邊球。大多數(shù)中國導(dǎo)演拍不出性愛，只拍出性。當(dāng)性愛在電影里只剩性，那所有的行為只不過是欲。這種欲不是動物性的欲，而是對于禁忌探索的羞恥快感。

前夜

主角法國女孩在學(xué)校唯一的朋友，也是女校唯一的白人，是個毫無顧忌的白人女子。當(dāng)其他女學(xué)生都在宿舍穿著白色睡衣時，她卻赤裸著身體走在宿舍，展現(xiàn)著真摯青春的無拘無束。她赤裸躺在女孩的床上，自然地和她聊著學(xué)校里女生在外賣淫的事情。女孩聽到后，對她朋友說：“這對我總是有吸引力。和不認識的男人出去。你甚至看不見他們，毫不知情，你永遠不會看見他們的臉?！?/p>

在閹割版里，首先是女孩的朋友赤裸走在宿舍的鏡頭被刪去。臺詞被翻譯為：“你可以指控我，跟一些不認識的人外出，你根本見不到他們，你不會見到他們的面孔?！?/p>

女孩朋友的鏡頭被刪減，使得女孩朋友無拘無束的人設(shè)被閹割。觀眾直接看到女孩和她的朋友在床上聊天的臉部特寫鏡頭，使觀眾只覺得這不過是兩個小女孩的枕邊夜談。而被更改的臺詞——“這對我總是有吸引力”恰恰就是構(gòu)成了女孩選擇和男人開始這段關(guān)系的最大動因，不是為了金錢，而是一種對于性未知的向往。

第一夜

兩人幽會的房子坐落在唐人街的鬧市中。房子的外表和內(nèi)墻都被涂上飽滿的藍色。在法國三色旗里，藍色代表著自由。屋外是中式傳統(tǒng)的招牌、攤位、街道、人群和叫賣聲。屋內(nèi)是現(xiàn)代西式的床、沙發(fā)、擺設(shè)。

這是他們的第一次，男人走到女孩身旁，坐在椅子的扶手上，正反打的鏡頭從女孩的左肩取景，男人在畫面里顯得矮小，無力。當(dāng)鏡頭切回女孩，男人在鏡頭中依舊只占據(jù)一個小角落，頭頂留白，女孩則占據(jù)了右邊的整個畫面。權(quán)力的主動在此不明而喻。

男人雙手搭在女孩的肩膀上，將她慢慢拉進，兩人慢慢靠近畫面的中央，且各自占據(jù)畫幅的比例逐漸對等。褪去衣物后，赤裸的女孩被男人慢慢抱到床上。門縫的陽光穿過陰暗的房間，輕輕灑在女孩的身體上。青春的身體是最干凈無暇，美麗動容的。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散發(fā)清香而不妖艷。這種身體的美是維納斯式的美，是自然的活力和純潔的象征。

此刻的配樂不是誘惑、也不是歡愉，而是恐懼的。在男人的心里，這無疑還是一種禁忌的打破。屋外的市井人聲與屋內(nèi)的禁果只有一墻之隔，男人還沒有放下世俗的束縛。最后男人背對著這堵隔絕了世俗的透著陽光的木閘門，在女孩的主動下，解除了禁忌的衣帶。

真正的高潮只有兩個鏡頭，也只有一個動作。床腳的中景鏡頭對著男人慢慢蠕動的臀部，鏡頭隨即切到女孩的臉部特寫。無論是是在中景還是特寫，我們都看不到男人的表情，因為這一刻是只屬于女孩的。單一的取景和動作，預(yù)示了世上所有第一次時的純粹和懵懂。

深諳此道的導(dǎo)演在捕捉男女第一次時，都不會展示復(fù)雜。拉斯馮提爾在《女性癮者》里就只有“一二三”。婁燁在《夏宮》里也不過一場昏暗模糊的野合。結(jié)束之后男人幫女孩擦洗身體，窗外的陽光照在女孩身體的正面，可我們只看到女孩背后的陰影，青春的羞澀開始暗淡。

他們躺在床上，開始聊著彼此家里的事，這是他們第一次敞開心扉，從身體的坦誠相待到靈魂的推心置腹，性成了解開雙方心靈枷鎖的鑰匙。男人不再身穿白色西裝，而是換上一襲黑色睡袍。藍色房間使他展現(xiàn)最真實自我的一面。鏡頭隨著他們的對談不斷推進，從男人的面孔推到女孩的臉龐。最后在女孩的引導(dǎo)下，兩人再度纏綿，鏡頭此時才慢慢拉遠，預(yù)示著這對男女已經(jīng)踏上無法回頭的道路。

夜幕降臨，在房間的大全景里，兩人赤裸躺在床上。風(fēng)扇的黑色影子在墻上不停旋轉(zhuǎn)。男人告訴女孩你將會永遠記得這個房間，就像導(dǎo)演在告訴觀眾我們也會記得這個房間。

在閹割版里，從男人褪去女孩的裙子后，房間里的戲份全部刪去。因此，觀眾只是隱晦地知道他們發(fā)生了關(guān)系，但觀眾不知道兩人是怎么從緊張拘謹?shù)饺缙崴颇z，也無法體會這次情景在女孩生命畫卷中的刻骨銘心，無法體會從身體到靈魂的水乳交融。

第二夜

第二次見面，女孩穿了一襲白色裙子。就像所有熱戀中的情人，女孩一進門，兩人就纏綿在一起。薄薄的木門將這對偷情的情人與街道上嘈雜的人群勉強隔離開來。

這一次的情感是強烈的，他們沒有在床上，而是在門口，背對著象征公共秩序的街道，兩人不再羞澀，沒有顧忌，在門口的地板上大相歡愛。鏡頭先是在房間的角落遠遠窺視著這對男女，并隨著男女的節(jié)奏而慢慢拉進。緊接著切到女孩的臉部特寫鏡頭，女孩閉著眼睛呻吟，她已完全投入這段關(guān)系中。

翻云覆雨后兩人疲軟地躺在地板上，鏡頭切到一個床上的俯視。銀幕右下角整潔的床單，再次告訴觀眾，他們選擇在地上交歡的急迫和任性。炙熱的情感不容得一絲縫隙，即使從門走到床只需要那么幾步路，但在沸騰的愛河前，那就是天與地的距離。

兩人癱瘓在地，鏡頭隨即切到女孩上課疲憊打瞌睡的鏡頭。

在閹割版里，我們只看到男人和女孩站在門邊接吻，女孩的裙子被褪去。觀眾不知道他們躺在了地上，鏡頭就直接切到女孩上課打瞌睡。在這里，觀眾只知道他們很急迫，但完全沒辦法從被閹割的肢體情緒中，感知到他們熱戀到容不下其他任何東西的纏綿。

第三夜

男人赤裸著睡在床上，女孩赤裸著在房間盛水。她將水倒入房間角落兩盆枯死的盆栽，這個動作表明她已經(jīng)將房間當(dāng)成自己的一部分，人們只會在自己完全信任的空間里自由地赤裸著。床上的赤裸是對自己和對方的坦誠，空間里的赤裸則是對于整體環(huán)境的信任。她開始把這個房間當(dāng)成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也把房間里的男人當(dāng)做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在這段情感關(guān)系中，她越來越自在和主動。

她走到床邊，吻醒睡著的男人，挑逗著他。女孩是主導(dǎo)的，她騎在男人的身上。這一次觀眾終于看到男人的表情。男人起身抱著女孩，鏡頭在兩人的面孔間來回切換。大特寫的畫面開始不斷閃過，嘴唇、胸脯、鼻子、耳朵、手指、臀部、后背、肚臍。

與之前簡單的遠景、中景和特寫的切換不同，這一次導(dǎo)演選擇了更加復(fù)雜多亂的剪輯，畫面在大特寫里不斷地快速切換，觀眾已經(jīng)不再清楚他們的具體動作，只知道他們就像伊甸園里兩條貪吃蛇，把能看到的蘋果全部吞進肚子里，探索所有未知的領(lǐng)域。

閹割版里，觀眾只看到一雙手在給盆栽澆水，僅此而已，僅此而已，僅此而已。看不到女孩的主動，看不到兩人之間的絕對坦誠、信任與真正的親密無間。

第四夜

女孩帶男人見了她的家人。女孩家人看不起中國人，在整個會面過程不斷給他難堪。兩人回到房間，男人狠狠打了女孩一巴掌，并將其推倒在床上。導(dǎo)演在此給了一個俯拍的特寫鏡頭。女孩穿著衣服，躺在白色床上，面無表情。男人黑色的影子如同他內(nèi)心的陰暗籠罩在女孩臉上。

男人將內(nèi)心的軟弱無能，通過性的方式，也是他唯一擅長的事，通通宣泄在女孩的身上。這一刻，男人沒有把女孩當(dāng)做情人，女孩也沒有把男人當(dāng)做情人。她面無表情，似乎什么事也沒發(fā)生地等著男人結(jié)束。

這段關(guān)系開始受到社會的審視——法國白人窮家庭對于當(dāng)?shù)貢汩T第黃種人家庭的階級和種族的藐視。男女關(guān)系在社會公共空間上的失衡，促使男人需要在私密空間的權(quán)力關(guān)系中得到恢復(fù)和滿足。

閹割版中，男人打了女孩一巴掌，然后就沒有了。觀眾只知道男人的怒氣，卻感受不到男人通過性來表達自己的軟弱無能。

第五夜

男人和女孩一起在浴室洗澡，他們沒有纏綿，而是圍著一缸水，各自盛水往自己身上澆。之后，男人穿著黑色浴袍，女人穿著淡藍色睡裙，兩人坐在沙發(fā)上，像老夫老妻那樣聊天。鏡頭切回校園，身穿白色裙子的女學(xué)生們在校園里嬉戲玩鬧，女孩則穿了一條深褐色的裙子獨自站在角落看書。一個皮球從操場邊飛到女孩身上，另一個女孩撿起球，說了一句：“哦，碰到她了，真臟。她和中國男人睡過?！?/span>而說出這句話的，是一個白人女孩。畢竟在當(dāng)時的越南法屬殖民區(qū)，有且只能由白人來審視批判其他白人。

閹割版中，洗澡戲份被刪去。撿球女孩的臺詞亦被刪去。觀眾只看到女孩被球打到。然后默默走回教室。原本的同種族同階層的批判，瞬間淪為簡單的校園冷暴力。

女孩在鬧市中看著男人接新娘，所穿的裙子是黑色的。男人結(jié)婚后，女孩獨自一人穿著雨衣回到那房間，雨衣也黑色的。從最開始相遇時的淺灰色的裙子，到深褐色，到最后黑色雨衣和裙子，衣服顏色預(yù)示女孩在這段情感中一步步的沉淪，直到無法自拔。

電影中一共下了三場雨：男人去和父親談判要娶白人女孩時；女孩家人目送大哥坐輪船回法國時；還有女孩穿著雨衣去看望在房間里吸食鴉片的男人時。第一場雨是男人在父親面前軟弱無能的眼淚，第二場雨是女孩母親目送大兒子回法國時不舍的眼淚，第三場雨則是女孩看到男人自暴自棄放棄自己而悲傷的眼淚。這三場戲的情緒都是被壓抑著的，我們沒有看到鏡頭里的人物直接哭泣，導(dǎo)演一直在累積著所有情緒，直到最后，女孩在郵輪上聽到那鋼琴的聲音，眼淚才如洪水般爆發(fā)，大特寫的鏡頭讓觀眾只看到女孩梨花帶雨的雙眸，觀眾被壓抑著的情緒才在這一刻隨著女孩的眼淚一起爆發(fā)。

五個被閹割的夜晚，就像五針雄性激素。在我看閹割版時狠狠地扎在我身上。使我像《模仿游戲》里的被化學(xué)閹割了的圖靈，完全喪失了通過性去感知情感和世界的能力。

戈達爾曾說：“給我一個女人和一把槍，我就能拍電影?！?性與暴力是藝術(shù)永恒的話題。愛情片的動容，戰(zhàn)爭片的震撼，恰恰就是因為這兩個因素對于人性的作用。不同的是，暴力是毀滅性的，而性是成長性的。它不應(yīng)該是禁忌，也不應(yīng)該被神秘化或道德化，它應(yīng)該是我們每個人都要學(xué)會的感知人和世界的方式。而無法感知性魅力的人是可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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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年已經(jīng)不怎么寫影評了，特別是在當(dāng)了編劇之后。反倒是從去年開始，開始嘗試做自己的獨立影評播客。慢慢發(fā)現(xiàn)，比起冷冰冰的文字，用語音來表達觀點的形式反而能讓觀點更具有溫度和個人特色。

做這個播客的目的也十分簡單純粹，不為盈利，用愛發(fā)電，單純希望通過這個播客來認識更多喜歡電影，喜歡創(chuàng)作的朋友。

特別是在我們無法做自己喜歡的電影作品的日子里，一起聊聊電影，或許就是對平淡生活最大的慰藉。

Anyway，這是一個“從創(chuàng)作者角度聊電影”的播客，每一期結(jié)尾我們都會一起大開腦洞，魔改電影故事。無論是對電影，或者對創(chuàng)作感興趣的朋友們，都可以關(guān)注一下。

——2022.2.26

公眾號二維碼

小宇宙二維碼

一、 不可能的愛

她美麗驕傲而氣質(zhì)脫俗，卻被死氣沉沉的家庭束縛著。貧困而死要面子的白人家庭，性格古怪的寡婦母親，暴躁的大哥，怯弱的二哥，疏離而艱澀的生活。

他與之相反，父親是西貢的中國財閥之一，錦衣玉食，卻因為孱弱與黃種人身份，被她的家人看不起。他亦不可能娶她，家族容不得這般貧困的野孩子。

他們的愛，分不清是肉欲之愛還是惺惺相惜的精神之愛，在西貢火辣辣的太陽下，他們親吻著，卻像兩只困獸的彼此撕咬。

是的，這就是杜拉斯的《情人》。且從原著和電影兩面分析，還原與解析這段熱帶癲狂癥般的愛戀吧。

二、滄桑挽歌

《情人》原著有一個經(jīng)典的開頭：“我已經(jīng)老了。有一天，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里，有一個男人向我走來，他主動介紹自己，他對我說：‘我認識你，我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現(xiàn)在，我是特為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現(xiàn)在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那時你是年輕女人，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xiàn)在備受摧殘的面容。’”

與葉芝的《當(dāng)你老了》何其相似。

真是傳奇呢，這種看似不可能的愛情，是如何維系了幾十年？

電影里，梁家輝飾演的中國少爺問道：“你是為了錢和我來這里的嗎？”

她說：“我不知道。但我喜歡現(xiàn)在的你，有錢的你?！?/p>

兩人都有各自的驕傲和自卑。

她很明白，“是財富使他失去力量。他除了沉溺愛情外，什么都不做?！?/p>

他不會為她拋棄金錢，她也不會為他拋棄自認尊貴的白人身份，這是他們自矜的驕傲。他為孱弱的身體與精神而痛苦，她陷在貧困與糟糕的家庭中抬不起頭，這是他們各自的囹圄。

二人的愛情并不高尚，似乎頗為淺?。ń⒃诮疱X與相貌之上），但你不能說這不算愛情。

只是這愛情，注定沒有結(jié)果，注定充滿妥協(xié)、無助與絕望。

這是一種向著死亡，全力奔跑的愛情。

三、 殖民地情結(jié)

關(guān)于東南亞的描寫有一種奇妙的美感在里面。

歐洲人總是對曾經(jīng)的殖民地東南亞具有難言的情懷——這片神秘?zé)釒М愑騾取?/span>

《面紗》里齟齬又在慢慢靠近的怨侶，《熱帶癲狂癥患者》里突然的激情與執(zhí)迷，《印度支那》里性格迥異的母女……

東南亞對歐洲人意味著什么？或許是：帝國主義輝煌的殘影，異域風(fēng)情幻想馳騁的疆場，同時被貶低與被美化的土地。

且分析幾個書中常見的意象：

1、河：女主是在渡河時遇見中國少爺?shù)摹?span style="font-weight: bold;">大河浩浩湯湯，孕育一切洗滌一切，同時也意味著什么都留不下來。與時間有著相似之處。

2、太陽：二人第一次上床是在火熱的白晝，極致狂熱，卻也暈眩無助。這里的白晝總是很長，當(dāng)日光暗沉，一切反而陌生了。

暑氣和火光一樣，雖然明亮，但象征著動蕩，象征著難以持續(xù)。

3、熱帶植物：番荔枝、水稻、羅望子樹、可可樹……都有一種旺盛的生命力。

《情人》與《熱帶癲狂癥患者》等殖民地文學(xué)相通的是，都運用極端的感情描寫，把東南亞劃歸為燃燒情欲與人性的燥土。主人公絕望又熱烈的愛意，像兩只受傷的動物放肆的撕咬。

是土地點燃了人的狂性，還是人扭曲變異的血淌進了土地里？

四、原著的敘事藝術(shù)

杜拉斯孜孜不倦地拋出各種新定義新詮釋（關(guān)于美、關(guān)于愛、關(guān)于家庭等等），誠然異于世俗、引人矚目，但一味求怪癖求異見，并不是什么高明之處。無聊、反復(fù)又自大的囈語太多了。

不過意識流敘事手法仍是突破性的。把敘事線打斷，插入其他故事、當(dāng)時的想法、現(xiàn)在的心境，故事從一條線，變成了一個流動循環(huán)的系統(tǒng)。

隨意變換人稱，時而是入戲的演員，時而是閑逛的觀眾，時而是扮戲的替身。她是自己王國里的魔女。

五、電影的對比分析

電影削弱了意識流非線性敘述的魅力，那些時空交融、人稱隨意變化、思維跳躍與延展沒有了。但是加深了兩人內(nèi)心掙扎的渲染，家庭與身份的對立也更加鮮明。

原著是多維度的世界：西貢往事、如今生活、當(dāng)年感觸、他人故事、現(xiàn)下感觸……不同層面彼此交織，形成一個多變、洶涌的世界。以模糊為手法，反而更接近精確的事實——人的記憶就是自我的宮殿，取材于現(xiàn)實，然后添磚加瓦，模糊了現(xiàn)實，精確了感觸。

電影總體遵循順序敘事，不時插入老年杜拉斯的旁白，總體而言仍是單維度的世界。由此，電影難以表達意識流的精髓，只能作為一部愛情片來看。

也正因為如此，電影更加重視交代感情的發(fā)展、內(nèi)心的掙扎。

有兩個情節(jié)，是電影原創(chuàng)而書中沒有的。

一個情節(jié)是女主第二次見到少爺，而二人尚未確定關(guān)系時。她在校門口看見他的車，拎著包跑上前，貼著車窗玻璃深情的吻著。雖然少爺毫無動作，只是在車里看著，這段畫面卻是情欲涌動，觀者都能充分感受到少爺內(nèi)心的震蕩與掙扎。

當(dāng)真是情欲片的極高境界啊，不在于脫多少衣服，一個動作就足以如此撩人。

另一個情節(jié)是兩人躺在床上，少爺逼著女主說，她從頭到尾都只是為了錢。他抱著她，一遍遍在她耳邊說：“你只是個妓女?！彼齾s笑得很甜蜜。

是啊，她對于注定的離別看得更為成熟冷靜，為了讓他心里好受些，她以無所謂的笑容接受這一切。

彼時她愛著他卻不自知。

電影在感情交代上是更為成功的，也使大眾易于理解這段情。

而且，電影成功地將東南亞異域風(fēng)情的場景具象化：洶涌的湄公河、擁擠的唐人街、昏黃的陽光、茂盛的作物……每一幀畫面都美得令人心顫。

少女的禮帽、高跟鞋，已成為了符號式的象征（巧了，《生命不能承受之輕》的薩賓娜也戴男禮帽）。

這片熱土燥土，未必點燃了那么多情欲，但誠然點燃了無數(shù)作家的創(chuàng)作欲。

在長日將盡的夏末，且推薦這部小說與電影罷。讀罷掩卷，仍覺西貢的陽光在燒著我，連黃昏都像巨獸的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