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前作《柳川》相比,《白塔之光》新添了幾處幻想性的超現(xiàn)實橋段:谷文通在父親家里質(zhì)詢谷運來,谷文通與歐陽文慧一同探訪孤兒院遺跡,以及,谷文通與南吉在餐廳共舞——以上三者均未實際發(fā)生。同時,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這些橋段的設(shè)置方式可謂顯得十分“機械”:無論就其被插入進現(xiàn)實情境的“生硬”程度而言,還是就其被揭示為虛幻情境的“猝然”狀況來說。換言之,面臨這些現(xiàn)實無法完全容納的“剩余”空間,人物與觀者既在不知不覺間被迫進入,又在不知不覺間被迫出離。
然而,問題在于,如此“剩余”究竟意謂何者,又究竟源自何處呢?對此,本片對于羅蘭·巴特《戀人絮語》的提及,似乎悄然給出一則解釋學(xué)層面的方法論暗示。就像《戀人絮語》施以歌德《少年維特的煩惱》那樣一道符號學(xué)的建構(gòu)性目光,細觀《白塔之光》大概亦須采取類似視角:以此來看,《白塔之光》恰似一篇符號文本,或者更準確地說,唯有從符號讀解的進路出發(fā),《白塔之光》方才可能重現(xiàn)其意義“原貌”。
毫無疑問,詩歌充當著《白塔之光》最為顯著和直白的符號形式。值得說明的是,整部電影主要包含三首詩歌,它們相繼出現(xiàn)在谷文通前往姐姐姐夫家陪女兒讀詩以及四人餐桌交談的情境:首先是食指的《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詩文完整誦讀,但未提及詩人),然后是北島的《一束》(詩文部分誦讀,同未提及詩人),最后是顧城的《一代人》(詩文字詞讀錯,詩人得到提及)。不難發(fā)現(xiàn),此三首詩均屬于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史的所謂“朦朧詩”譜系(注:按照形式風格,《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誠然不是嚴格意義的朦朧詩,然而這里需要意識到的是食指作為“朦朧詩鼻祖”的影響地位),并且正好按照創(chuàng)作時間之前后順次呈現(xiàn):1968年、1973年與1979年。進而,可以認為,三首“朦朧詩歌”實則共同組成一個主題性的“朦朧詩謎”,堪稱《白塔之光》最為核心的符號載體之一。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作為電影唯一談及的詩人名(而且出現(xiàn)了不止一次:谷文通既在姐姐家里被謊稱是創(chuàng)作了《一代人》的顧城,又在北大醫(yī)院里被講到和顧城出身于同一個地方),“顧城”很自然地同谷文通其人相通。然而,需要注意的是,直接顯現(xiàn)的詩人“顧城”實則只是牽引隱藏線索的一個開端,亦即一個謎面而已。一個重要原因在于,谷文通和顧城顯然無法實現(xiàn)全然的結(jié)構(gòu)對位:尤其就家庭關(guān)系來看,前者的離異與后者的弒妻、前者的愛女與后者的漠子、前者的失父與后者的有父——以上可謂均是對立項。因此,無怪乎谷文慧戲謔地、玩笑般地把弟弟叫作“顧城”——谷文通其人與顧城其人僅僅只是“遭到誤認”的不真實對體。把握二者之間的聯(lián)結(jié)之處還須首先著眼于《一代人》這首詩本身。
通過短短兩行詩句,《一代人》刻畫出了“黑夜”與“光明”的張力格局,以及“光明”之于“黑夜”的斗爭趨勢。然而,引人遐思的是,當電影里姐姐谷文慧背誦這首短詩時,她恰恰記錯了詩末的“光明”一詞(將“光明”錯記為“光芒”)。于是,此處似乎形成一個相當隱秘的暗示:此時的“光芒”不同于彼時1979年的“光明”,前者之于后者已然變了樣——恰似谷文通自己曾經(jīng)年少時想做“顧城”,可是現(xiàn)在中年時卻已不再如此了。
從往日的“光明”到如今的“光芒”,如此改變恰好可以歸結(jié)于后者作為“白塔之光”的隱喻。按照本片的講法,所謂“白塔之光”,特征正是在于光芒之下絲毫“沒有影子”?!鞍姿狻比绱藦娏摇⑷绱藦氐?,以至于甚至連夜晚的影子也會隨之遭到“吞沒”,就像谷文通和歐陽文慧酒后散步路過白塔時,夜空之下的各自影子亦然雙雙消失。因而,這道“白塔之光”毋寧說是一次過度的“凈化”、一場極致的“清洗”,不僅召喚持續(xù)光亮,而且消弭一切陰影?!皼]有影子”、失去“影子”——這些無非就是白塔之光的獨特效果。值得一提的是,在村上春樹的小說世界里,作為“分身”的影子幾乎就是“記憶”的隱喻,正如《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的末尾,“我”與“影子”最終在兩個世界的分界之處彼此分離:“我”從此失去了記憶。
在我和世界之間 你是海灣,是帆 是纜繩忠實的兩端 你是噴泉,是風 是童年清脆的呼喊
在我和世界之間 你是畫框,是窗口 是開滿野花的田園 你是呼吸,是床頭 是陪伴星星的夜晚 在我和世界之間 你是日歷,是羅盤 是暗中滑行的光線 你是履歷,是書簽 是寫在最后的序言 在我和世界之間 你是紗幕,是霧 是映入夢中的燈盞 你是口笛,是無言之歌 是石雕低垂的眼簾 在我和世界之間 你是鴻溝,是池沼 是正在下陷的深淵 你是柵欄,是墻垣 是盾牌上永久的圖案
所謂“謎目”,其作用就是限定謎題的推測方向,譬如以“猜一個動物”或“猜一個植物”等語句來給出提示。那么,就《白塔之光》這道朦朧詩謎來說,“沒有影子”究竟意謂何者?或者更直白地說,所謂“影子-記憶”究竟是要“猜一個什么”呢?對此,在某種意義上,北島的《一束》為觀者準備了一個省略性的指引。之所以稱其為“省略性的”,是因為在電影里,《一束》并沒有得到女兒笑笑的完整朗讀(她還沒有來得及讀完,就被叫去餐桌吃飯了),真正呈現(xiàn)給觀者的大概只有詩歌的前兩節(jié),故而詩歌的后幾節(jié)內(nèi)容實際被省略了。然而,謎題的要義恰恰在于其中的被省略部分。
閱讀詩歌《一束》,不難發(fā)現(xiàn)其主題始終關(guān)于“在我和世界之間”。不過,更重要的是,隨著詞句的逐漸推移,那個“在我和世界之間”的“你”在最后一節(jié)倏地猛然發(fā)生質(zhì)的變形和倒轉(zhuǎn),從一系列正面意象(“海灣”、“”噴泉、“畫框”、“野花的田園”、“暗中的光線”、“夢中的燈盞”)突然異化為一系列負面意象(“鴻溝”、“池沼”、“下降的深淵”、“柵欄”、“墻垣”、“盾牌的圖案”)。換言之,如果電影里“《一束》的被省略”正好象征著白塔下“影子的被省略”,那么以上這些負面意象就無外乎共同表征著如此“影子-記憶”的消極意味和黯淡位置。于是,所謂“朦朧詩謎”即是要“猜一段消極記憶”亦即“猜一段黯淡時期”。就此來說,《一束》本身的創(chuàng)作年代即已給出一個歷史層面的提示。
因而,謎目的如此設(shè)定同時也就設(shè)定了觀者之于這部電影的“應(yīng)然的”觀看視角或曰“正確的”解謎視角。就像張獻民所飾演的韓語老師“張新民”和谷文通在病房外的對白橋段,其“莫名其妙”和“無中生有”程度恰恰表明自身實則并不屬于任一部分“敘事情節(jié)”,而是作為一個插入性的“腳注”發(fā)揮著解釋學(xué)而非敘事學(xué)的功能。所以,張新民說韓語的“愛”同維語的“傻瓜”發(fā)音相同(“sarang”),其言下之意就可以認為是,《白塔之光》實則不能從“愛情電影”的角度進行觀看和評判(誰若是把它完全當成一部愛情片或者情感片,誰就會像個天真爛漫的“傻瓜”)。
無論如何,《白塔之光》的“愛”總是作為“非愛”而存在,觀者既無從確定是否真的存在彼此傾心,亦無法知曉是否真的實現(xiàn)相互和解。抑或更像電影里所出現(xiàn)的“李滄東《燃燒》”那樣(其作用既是對于電影意義維度的暗示又是對于李滄東本人的致意,若就后一方面來說,大概因為李滄東作為最早支持張律從事電影創(chuàng)作的電影人之一,兩人可謂算是知音之交),愛情僅僅作為這類電影的一處露骨的引線,其深層內(nèi)里卻是往往無法直接浮現(xiàn)的刺眼現(xiàn)實——不同之處只是在于,《燃燒》指向階級,《白塔之光》指向歷史。
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 一片手的海洋翻動; 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 一聲雄偉的汽笛長鳴。 北京車站高大的建筑, 突然一陣劇烈的抖動。 我雙眼吃驚地望著窗外, 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我的心驟然一陣疼痛,一定是 媽媽綴扣子的針線穿透了心胸。 這時,我的心變成了一只風箏, 風箏的線繩就在媽媽手中。 線繩繃得太緊了,就要扯斷了, 我不得不把頭探出車廂的窗欞。 直到這時,直到這時候, 我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一陣陣告別的聲浪, 就要卷走車站; 北京在我的腳下, 已經(jīng)緩緩地移動。 我再次向北京揮動手臂, 想一把抓住他的衣領(lǐng), 然后對她大聲地叫喊: 永遠記著我,媽媽啊,北京! 終于抓住了什么東西, 管他是誰的手,不能松, 因為這是我的北京, 這是我的最后的北京。
作為整部電影唯一完整誦讀并且誦讀無誤的詩歌,盡管作者“食指”之名(亦即朦朧派的“父之名”)同樣遭到隱藏,但是這首寫于1968年的《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無疑就是這道“朦朧詩謎”的主要謎底。眾所周知,詩里的離別場景正是由于一場歷史運動的持續(xù)發(fā)酵,大批城市青年被迫前往各個偏遠地方。同時,值得一提的是,父親谷運來所欣喜的電影演員上官云珠亦正好于1968年自盡。時間的這般疊置令時間本身得到格外強調(diào)。
于是,依照朦朧詩謎之謎底的歷史底稿,谷運來的流亡身份大概可以得到現(xiàn)實性的確認。同時,如就電影本身的表現(xiàn)內(nèi)容來看,其流亡者的歷史身份亦可得到多方面的佐證。首先,作為一個精于算盤的“會計”和一個熱衷上官云珠和流行舞蹈的“市民”,谷文通幾乎很難成為運動年代的主流人士,毋寧說更接近于一個“天然的”局外人乃至異見者。其次,在那一同為超現(xiàn)實場景的父子審問段落里,一個反復(fù)出現(xiàn)的關(guān)鍵問句就是“在你的靈魂深處,難道就沒有一丁點想法嗎”,這里的“靈魂深處”其實很難不讓人想到運動期間(“靈魂深處鬧革命”)的標志性盤問語。最后,喜愛放風箏的谷運來亦即田壯壯幾乎完全暗示著田壯壯的代表作品《藍風箏》,后者的主題內(nèi)容已經(jīng)無需此處再言。
值得注意的是,《白塔之光》并不只有谷運來這一位流亡者,還有一位則是谷文通的老同學(xué):他三十多年未曾回到北京,始終駐居在法國巴黎,直到電影將進末尾時于異鄉(xiāng)自盡。一個可能的問題在于,為什么出現(xiàn)的是巴黎這座城市?盡管張律在柏林電影節(jié)的映后問答里講到“這(巴黎)只是一個說法,哪座海外城市都無所謂”(參見對創(chuàng)傷記憶的處理/語言的使用+發(fā)布會答記者問),然而一個同樣遭到省略的“無意識”真相可能在于,巴黎并非一個隨意設(shè)定的結(jié)果,而是同樣與集體記憶和歷史底稿息息相關(guān),其內(nèi)容可能指向一位流亡者的典型代表:高行健。因此,從北戴河到巴黎,從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流亡與流亡者似乎永無止息,似乎流亡的真相就是在于不斷流亡。
最后,至少還有兩個引人深思的方面。其一是對于谷文通作為“有閑階層”的人物設(shè)定:這似乎也暗示著,唯有在“有錢有閑”亦即“不因現(xiàn)實生計而持續(xù)奔波”的前提下,如此對于“影子”的重尋、對于“歷史”的追憶方才存在可能。換言之,重返歷史的谷文通似乎只能作為一個“美食博主”和“有產(chǎn)階級”,否則如此重返在當前情境里總是無法發(fā)生乃至不可想象:日常生活的現(xiàn)實主義總是自發(fā)忽略深層歷史的幽暗底稿。其二是《白塔之光》有意設(shè)置了如此之多“語焉不詳”的模糊之處,甚至不惜犧牲電影敘事的連貫性與融洽性(以至于電影難免令人產(chǎn)生“尷尬”觀感)。如此做法不免令人聯(lián)系至列奧·施特勞斯的所謂“隱微寫作”。不過需要區(qū)分的是,大概存在著主動與被動兩種情境的隱微:主動隱微或可說對應(yīng)于施特勞斯右派,強調(diào)真理內(nèi)容并非可被每個人所接受;被動隱微或可說對應(yīng)于施特勞斯左派,強調(diào)真理內(nèi)容并非可被統(tǒng)治者所允許。就張律的流亡主題的隱微寫作來說,很顯然屬于被動隱微從而可以掩藏、假裝“無害”的情形。
無論如何,就像電影里谷文通閱讀的卡爾維諾《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白塔之光》正是這樣一部具有強烈多義性的符號文本,或者更準確地說,一次具有強烈傾向性的文本實驗。其意義在于,谷運來能夠結(jié)束符號層面的被迫流亡,最終通過承載記憶使命的影像文本重現(xiàn)于白塔之下。就在那時,雪落下。一切好像喬伊斯《死者》的結(jié)尾:
他的靈魂緩緩地昏睡了,當他聽著雪花微微地穿過宇宙在飄落,微微地,如同他們最終的結(jié)局那樣,飄到所有的生者和死者身上。
作者: hang
在本屆柏林國際電影節(jié)上,有超過十部華語電影獲得了大小官方單元的入圍資格。
在19部主競賽單元作品中,也有兩部來自華語電影界,不止展現(xiàn)出了華語電影的強大實力,更預(yù)示著這個春天將有新的篇章。
其中,張律導(dǎo)演攜手辛柏青、黃堯、田壯壯領(lǐng)銜主演,南吉、李勤勤、王宏偉、王奕雯主演的《白塔之光》作為第一部在主競賽單元首映的華語電影,在2月18號終于亮相,得到了柏林觀眾、媒體和影評人的關(guān)注和高度評價。
這是一部充滿詩意的電影。
導(dǎo)演運用了近乎自然主義的手法,讓觀眾自然而然地感受到北京的景觀。
從安靜祥和的老胡同,到車水馬龍的市中心,再到妙應(yīng)寺白塔的祥和平靜,每一個場景都以自然、樸實的方式呈現(xiàn)給觀眾,沒有過多的修飾和刻意營造。
整部電影的節(jié)奏緩慢平和,營造了一種深邃的詩意氛圍。
導(dǎo)演非常注重對稱畫面的運用,達到了極致的境界。
他將景色和人物的關(guān)系巧妙地結(jié)合起來,讓影片的詩意呈現(xiàn)更加形式化,也更加規(guī)范化。
電影畫面中只要出現(xiàn)兩個人,無論是普通交談,還是坐公交車,都遵循著同一美學(xué)規(guī)則。
甚至有一幕,演員辛柏青和演員王宏偉半夜走在樓宇之間,在他們交談的長焦距橫搖長鏡頭中,畫面中的人物時刻在中軸線的兩側(cè)。
這也許又是一個尋根的故事。
影片的人物故事相對簡單,男主角是離婚落魄又放棄寫詩的美食博主,過著比較平淡的生活。
雖然失敗的婚姻和經(jīng)濟狀況讓他感到沮喪,但他還是保持著樂觀與熱情,喜歡吃鹵煮,住在一個類似醫(yī)院的小房間里。
然而,男主角有著不想去回憶的家庭往事。
他的父親在他兒時被指控犯有猥褻罪,被他的母親趕出家門,長期生活在北戴河,卻又偷偷關(guān)注男主一家很多年。
男主角從小就與父親分開,雖然對父親有很多怨氣,但仍想找到父親,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在工作中,男主角認識了女主角。
女主角是一個北戴河的孤兒,童年時被領(lǐng)養(yǎng)到廣東,后來成為了在北京工作的攝影師。
雖然男女主角之間并沒有發(fā)生真正的愛情,但彼此的相遇和相互扶持,幫助他們走出了各自的迷茫。
似乎有,又似乎沒有,重新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此外,影片更是探索了尋找歸屬感和根源的主題。
無論是辛柏青飾演的男主角,黃堯飾演的女主角,還是那個哭訴「這個地方太難混了」的男主的室友租客,也包括他在北京的舊時同窗,還有那位在巴黎自殺了的同學(xué),他們都沒有扎根在所身處的社會當中,正如片中臺詞所說,沒有在這座城市「投下屬于自己的影子」。
這也就意味著,他們沒有真正與生活建立起聯(lián)系,沒有找到自己真正的去處。
有一些人就這樣失去了自己的根,成為游蕩在生活之外的「鬼」。
主人公們在白天與黑夜之間游蕩,他們可能在街上走來走去,沒有目的地地漫步,也有的失業(yè)在家,來回走著臺步,等待著下一次面試模特的機會。
男主角和女主角多次乘坐城市交通工具,被運送到不同的目的地,就像是游蕩在一座城市中的商品。
他們并不完全屬于這座城市,他們在尋找自己的歸宿和位置,試圖尋找一個可以扎根的地方。
主角在影片中握住了為數(shù)不多的幾次方向盤,都是開車去北戴河,在尋找歸屬感時充滿了迷茫和無助。
影片中,男女主角之間并沒有真正的愛情,他們更多是在彼此身上尋找屬于自己的去處,回到北戴河,只是某種回歸過去的方式。
但即便如此,他們?nèi)匀皇菦]有在這片土地上留下屬于自己影子的人。
對于男主角的父親,他在那個年代背上了猥褻罪,早已被社會拋棄在外。在這個彬彬有禮的社會里,他們彼此擁抱或許成了他們證明自己存在的一種方式。
那么「光」在哪里?
在繁華的北京城里,充滿了各種光芒,但對于很多人來說,這些光芒并不屬于他們。
他們?yōu)榱俗非笞约旱奈磥?,為了尋找歸屬和慰藉而忙碌奔波。
然而,在這個過程中,也有許多人不斷失望和受傷。
有些人在酒店房間里只是互相擁抱,默默坐著,不敢走出下一步,有些人則因為過去的陰影而無法親近自己的親人。
愛讓人變得愚蠢,卻也讓我們不斷勇敢嘗試,去維持微弱的愛與希望。
就像影片結(jié)尾,讓我們知道韓語的愛「Sarang」在別的語言中也是傻瓜的意思。
這是影片中真正的「光」,男主角就像這道光芒一樣,他的出現(xiàn)永遠能夠給人帶來一絲溫暖。
無論是安慰自己的室友,還是接受父親的往事,還是面對自己喜歡的女主和別人在一起,他都能從容面對,給人帶來力量和勇氣?;蛟S只要這道微弱的光芒還在,我們就可以在失落和痛苦中找到希望。
文 / 唯唯
全文約2600字 閱讀需要6分鐘
毫無疑問,張律已經(jīng)看似成為了那一類「情感足夠豐沛」的創(chuàng)作者?;蛟S每一位批評者都不得不承認,張律的電影的確成功把握了一種布滿誘惑力的“情感裝飾”。這種裝飾總是在其表面上無懈可擊,以充滿“故事感”的憂郁姿態(tài)和曖昧纏綿的口音妄圖俘獲觀眾們的芳心,從而使銀幕前潸然淚下的觀眾借由影像的表層文本提煉出某些“人生至理”,令所有人都誤認為自己尋覓到了未來可能的方向。張律就像是“電影古堡”里那位英俊瀟灑的王子,他以輕率的場面調(diào)度意識和手段欺騙了銀幕前的辛德瑞拉們,而《白塔之光》恰是他手里光鮮明亮的水晶鞋。
這仿佛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jié)局?并不是這樣,杰出的批評者應(yīng)該意識到,任何藝術(shù)的出現(xiàn)不是為了成為“中學(xué)語文閱讀理解”式的解讀文本,觀眾閱讀/觀看作品的目的不是回答“這篇文章的中心思想和主旨”這類愚蠢的問題,而是在不斷訓(xùn)練自己「觀看」的方式。無論對于批評者還是觀眾,他們都在既定的現(xiàn)實內(nèi)——一切已完成的藝術(shù)作品都應(yīng)當被視作“現(xiàn)實環(huán)節(jié)”的一部分,而非近乎潔癖的“作者論”當中的某種所有物占有癖好——嘗試發(fā)明概念(idea)。這個概念當然是私人而非公共的,而這種「概念的發(fā)明」對于電影的意義則是,觀眾觀看(作品)的過程的生成和教育。也即,場面調(diào)度,這如雷貫耳的四個大字。
電影的美德無疑是觀看的美德,場面調(diào)度則是創(chuàng)作者訓(xùn)練觀眾如何觀看以及宣揚作者理念的方式和途徑。這幾乎是老生常談,任何觀眾都需要通過場面調(diào)度重拾觀看的權(quán)力。然而需要強調(diào)的是,場面調(diào)度需要重申自己的道德。在《電影手冊》的歷史上,呂克·慕萊成功理解了富勒電影形式上的道德感,他利用富勒在場面調(diào)度上的嘗試駁斥了批評家們對其“法西斯主義”的評論。呂克·慕萊總是不乏幽默感,他堅稱“塞繆爾·富勒是唯一一個用腳在拍片的導(dǎo)演”。正是如此,場面調(diào)度的倫理問題從來不是在指涉一場道德審判(類似種族主義者對《亂世佳人》的圍剿,簡中互聯(lián)網(wǎng)正在流行的給《辛德勒的名單》打低分的腦殘行為),或是去約束創(chuàng)作者“應(yīng)該做什么,不應(yīng)該做什么”,而是在察覺作品中風格的一致性、觀看的民主性以及敘事者的企圖是否具備道德感。就好像我們很難忍受哈內(nèi)克即使高超但冷漠,施虐狂般的全景鏡頭,攝影機成為解刨機器在與施虐者共謀,以及貝拉·塔爾電影對其人物和物質(zhì)的單調(diào)刻板,痛苦、悲傷的落后道德觀念,和對時間的霸凌、風格演習(xí)而非眷戀與直覺性的部署。
張律的《白塔之光》同樣存在著令人無法忍受的場面調(diào)度:猶如小學(xué)生作業(yè)本上的連線題,在一個鏡頭內(nèi),現(xiàn)實與想象,當下與過去的時空,人物與物件之間,皆有著草率和粗鄙的關(guān)聯(lián)。這無疑一場愚蠢的把戲。創(chuàng)作者需要意識到,時間不是可以被肆意玩弄的把戲,同時它不存在“物質(zhì)-心理”的二分法,因為時間總是一以貫之,它早已不是蒙太奇的科學(xué)的玩物,抑或是一些長鏡頭和慢電影愛好者的勛章,而應(yīng)當是完全獨立的,需要創(chuàng)作者以釋然和自由的態(tài)度去“踐行”而非“描繪”的事物。就像阿克曼的《長夜綿綿》,我們確實在等待天亮,一切人和精神蘇醒的那一刻,我們察覺到電影與光的誕生(結(jié)論-過程)的交流;以及在德沃斯的《小世界》(盡管我討厭這部電影的后半部分,它顯得離奇和庸俗不堪)里,我們在睡眠/休息,在“極大/建筑-極小-苔蘚”的閾值中找到了時間流逝的正當比喻——正如眨眼,眼睛閉上的那一刻,色斑的誕生提醒我們光存在它的對手和它的孩子。
但是在《白塔之光》,時間被肆意地切割、揉雜,當然包括空間——我說的是人物的“外在精神性”的空間,一種生存和以感官作為枝條蔓延的場域,而非一場戲里的某個房間——時間和空間淪落為敘事的子集,為了達成可見的情感傳遞的效果,而獻祭成了犧牲物。沒人在乎它們。我們只需要知道攝影機內(nèi)存在一種情緒和情感(無論它們是什么),其它的物質(zhì)皆可成為工具。辛柏青可以在任何的時間與空間中游蕩、冒險,他已成為一位自在的幽靈,或許說冒險家。天??!如果不是張律總是操著一口北京口音拿捏腔調(diào),我真以為他在拍《回到未來》。當然辛柏青早已不是純粹“電影的”身體,他也成為某種情緒的化身,正如我開頭批評的那樣,他是在小紅書上撰寫精彩文案的情感博主,帶領(lǐng)我們在北京市的各大胡同憂郁、抽煙、倒著 city walk。所以辛柏青也不是一個純粹的冒險家,哪怕在洪常秀的電影里,我也可以說申錫鎬和李慧英是一位時間的旅者(《引見》、《在你面前》),因為洪常秀是令他們在更為抽象的場面調(diào)度上進行著冒險,而非,一個“鏡頭內(nèi)的蒙太奇”把戲(我以為在安哲羅普洛斯的那個時代過后就沒人這么拍了)。
當然,張律的《白塔之光》在一些地方上看是成功的,他切實地描繪了一種哀傷,一種對土地歷史的迷戀(那個蒙古人的暗示,太典了,我懷疑這是什么癥候),我相信他是真誠的——好了,畢竟現(xiàn)在大家都知道辛柏青長得像坂本龍一了。然而正如辛柏青和黃堯在廢墟內(nèi)行走的那場戲,是什么在勾勒《白塔之光》總體的面貌(無論是其地質(zhì),還是其時空觀念),是那朵紫色的“北戴河之花”,還是那座沒有影子的巨大白塔。無論是什么,作為測繪城市和人物行走路線的圖紙,物體隱喻的簡單設(shè)計將電影處理為一出盛大的字謎游戲,好像任何事物都與“過去”有關(guān),但卻淪落為感傷的歷史小說的扉頁。
借由 Summum Bonum 對其精確的評價,作為一部“散步電影”,《白塔之光》卻是一種“虛假的游蕩”,它并“不存在任何偏移的虛線”,北京沒有任何可以去與這些隱喻物件溝通的可能。哪怕在其前作《漫長的告白》內(nèi),張律也有其收放自如的舒適和更加曖昧的喻體系統(tǒng),甚至張魯一憂郁、苦悶的人物狀態(tài)也絕不可能被輕易地當成一種風格撰寫。哪怕是在“虛線的劃分”內(nèi),《漫長的告白》也存在著選擇和勾勒的可能:張魯一與辛柏青有著完全交叉的兩種表演風格,且辛柏青飾演的大哥有著自己獨立的表演內(nèi)容,而非黃堯飾演的歐陽文慧那樣在一種刻板的“活躍”里塞入了令人惡心的別扭和情緒障礙。
最后,我們看向《白塔之光》結(jié)尾的最后一個鏡頭。辛柏青坐在下雪的屋外,與田壯壯的身形發(fā)生了一次鏡頭內(nèi)的“疊畫”,其寓意不言而喻。但在這樣的場面調(diào)度內(nèi),我們看到了“兒子-白塔-父親”的連線。是的,攝影機的確進行著一種主觀化的觀看,它侵淫并建造了一個有著符號意味的鏈條:一個由觀看這個動作建立起的愚蠢的影像邏輯。因此,這個鏡頭幾乎闡明了《白塔之光》在其場面調(diào)度倫理意義上的潰爛:為意義和情感存在的時間和空間,僵尸一般盲目的物質(zhì)和腐朽、疲憊的人物身軀。
在超過20年的導(dǎo)演生涯里,張律一直是個游走在主流之外的創(chuàng)作者。他沒有接受過電影教育,但天生對視覺和聽覺敏感,冥冥中注定要把電影作為表達的方式。然而,他的敏感并不在于刺激性的視聽語言,而是在時間和空間相互作用后,累積在人自身以及同他人之間的有序和無序的狀態(tài)。他的電影里的主角通常不會經(jīng)歷跌宕起伏的波折,但是某種內(nèi)在的沖突若隱若現(xiàn)。他們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狀態(tài)里,蘊含了一個人在瞬間和永恒中的情感徘徊。
“不知駛過多少趟的火車/今天已然毫無意義地經(jīng)過/我今天也依然/不知在等待著誰/在車站附近的山坡上不停徘徊?!薄n國詩人尹東柱《可愛的追憶》。感受時間和空間在人身上的微妙作用,是進入張律的電影的關(guān)鍵。他的電影始終以人物短時間在某個空間里的行動軌跡為中心,勾勒出他們綿延的情感。
以[白塔之光]為例,你的大部分電影都和地點有關(guān),為什么會有這種聯(lián)系?
張律:每一次倒不一定是我去了什么地方,只是一拍一想,地點就跟里面的內(nèi)容結(jié)合得比較緊密了。[白塔之光 ]沒有什么別的概念。我過去一直有個想法,在北京拍一部片子。這是我生活最長的一個城市。我即使在韓國教十年書,但家還在這邊,還?;貋?。我總覺得我對北京有所了解,可以拍。有這個想法后就有一個機會,我還沒有(從韓國)回來時拍了[柳川](后更名為[漫長的告白]),主要是在日本拍的,北京我實際上就拍了三天。拍完后就覺得我是拍了一個中國電影嗎?自己也懷疑了。
[白塔之光]的劇本是在什么情況下寫出來的?
張律:拍完 [柳川]后,我又教了一個學(xué)期的課,然后家里有些事情我得回來,待的時間較長,所以我就辭掉了工作。我回來的時候還不能直飛北京,得飛到別的地方隔離14天,到北京再居家隔離7天。我到了廣州后,被拉到賓館隔離,完全不能出去。這14天我就會想一些事,因為你關(guān)在一個封閉的空間里,就會去想一些敞開的空間。[白塔之光]的劇本就是在那些天寫完。
“白塔”這座建筑會為何成為[白塔之光]里的重要元素?
張律:拍 [柳川]時還沒有疫情,我跟朋友去了白塔寺旁邊的一個咖啡館。那一帶我很熟,年輕時常在那玩。白塔和那個咖啡館的天臺的距離太近了,突然就有種壓迫感。過去在那里玩,對那一帶空間的理解是我和白塔一直是有距離的,現(xiàn)在感覺過去的距離不在了。我在廣州的賓館里就想起了這個事,寫了這個劇本。西城區(qū)保留了很多北京的容貌,胡同、四合院。它那一片區(qū)域,實際整個北京也是,原色是灰色,中間夾雜著一些朱紅色。“白”色跟北京其實是沒有關(guān)系的,你看到白塔的話就會有脫離這里的秩序的感覺,但又是圓潤的,不是撕裂的那種脫離。
你對白塔的這種理解跟你劇中的人物有聯(lián)系嗎?
張律:我不會去尋找他們的幾比幾的關(guān)系,只是說在這樣的一個空間里面,人和人的關(guān)系一定會受影響,但你不能像寫論文一樣去做這個。你把空間定下來,說這個空間里有幾個人、他們的情感狀態(tài),你去認認真真地拍,最終會和白塔形成某種關(guān)系。拍電影其實就是去找這種關(guān)系,通過他們的肢體動作、行動路線,模模糊糊地去接近。拍出來大家看了之后,每個人的看法都不一樣。導(dǎo)演的工作就是把這個東西拍出來。
劇本寫好后,你會從現(xiàn)場找感覺,不斷調(diào)整劇本或拍攝嗎?
張律:這是一定的,拍電影跟我們的生活一樣,過了這一瞬間,在下一個瞬間,你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事情是怎么回事。怎么可能你全想好呢,人都是模模糊糊地去想。我就想這個空間是什么人在溝通、幾個人的關(guān)系,就這么一點點弄出來。我(的電影)從來沒有故事性,那個空間也許日積月累變成一種感受,也許是突然間有感覺。
電影是個急功近利的東西,要求你有強烈的刺激性,包括有人物感、故事性,那么你怎么去把握這兩點?
張律:每個導(dǎo)演習(xí)慣不同,像我的話,就是空間里的幾種變化。因為拍一部電影要有好幾個空間,都是有關(guān)系的,這是人物的生活軌跡。你一定要想辦法找到這個生活軌跡的合理性,并不是說那邊有一個非常好的空間,人哐嘰就跑那里去了,不會的。這個人一定是從這到那,就像坐公共汽車到哪一站下再換什么,這個線路其實是有的。
那你是不是會特別慎重地去選擇空間,以符合你的人物需求?
張律:我拍電影時,從來沒有攝影組去看景,沒有,我不用。我永遠是自己和制片人兩個,拿著手機就去了,這拍一下那拍一下,什么角度拍下來,這幾個房間我都拍到,然后我就讓他把這些印一個冊子出來。所以我的攝影組特別舒服,一來拍就行。很多人拍電影,派好幾個組去采景,為了一個樓漂亮,跑到另一個城市,我從來不干這樣的事情。你是好看,但是你要花多少精力,去想那個建筑和這個人的情感是不是能融合?
很多導(dǎo)演到一個新地方拍片會有點膽怯,因為不了解那個地方的文化和人,擔心創(chuàng)作不好,比如中國香港導(dǎo)演來中國內(nèi)地。你在韓國拍的電影,我想象不出來它們是一個中國導(dǎo)演拍的。就這種空間和文化的陌生感,有沒有給你帶來過擔憂?
張律:我覺得中國香港導(dǎo)演到這里拍片有陌生感,一個是因為他們真的對這個空間不熟,另一個是太想拍成這里的電影了。好比我去韓國拍、去日本拍,我知道多少就拍多少。你里邊的歷史、典故,我找都不找,我懂多少拍多少。往往不太知道的人準備很多東西,露餡了,即使生活在那里的人,他也并不是全知道,只是知道一部分,你就是要把這一部分好好地拍出來。很多時候創(chuàng)作說是需要野心,其實更多的力量需要滅掉你的野心。
我感覺你對你的人物特別自信,讓他們跟空間融合得很舒適。
張律:實際上這個是限制法,限制自己在這個范圍內(nèi)。就我的一畝三分地,早晨是什么樣子,傍晚是什么樣子,很清楚。我是小農(nóng)經(jīng)濟。
你電影里的人物通常通常有種游離的感覺,在精神或肉體上,與某種東西脫節(jié)。
張律:這個不是自覺的。我去找一個我感興趣的空間拍的話,往往(主角)就是從外地來的。我挺喜歡看他們變了,就是在陌生的空間里,人的狀態(tài)會不一樣。你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可能是為了放松,但去了之后又一直緊張。[白塔之光 ]就不一樣了,男主就是北京人。他有點落伍,不是與時俱進。為什么這樣的人會讓我多看幾眼呢?因為在這種人的身上,過去的時間還在,現(xiàn)在的時間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兩個時間的東西擠壓在了他的身上。
為什么喜歡在你的電影里加入舞蹈和唱歌的戲?
張律:我們一般的交流、表達和情感的抒發(fā)都是通過說話,或者是某種簡單的肢體動作。這些方式滿足不了的時候,人會跳起來,會唱歌會跳舞。語言出現(xiàn)之前,我們是依靠肢體溝通,現(xiàn)在這個變得越來越弱,舞蹈變成一種專業(yè),生活里越來越少(出現(xiàn))。生活里,你突然唱歌跳舞,會被認為是神經(jīng)病。
你如何指導(dǎo)演員進入狀態(tài)?
張律:我只是給他們提供一個空間和時間線,拍好了,完全是他們的事;拍壞了,就是導(dǎo)演的原因。在那個特定的空間里,你需要把你的情感、節(jié)奏(帶進去),把空間弄得非常合理。我很少跟演員講我電影里的情感,我講不明白。(我做的)就是調(diào)度,讓他坐那,或者這搬一下,這么走,或者是這么走,走幾步,走幾步后坐下,或者走幾步后身體有什么變化。我最近倒沒有這么精確,過去更精確,比如說幾秒鐘幾秒鐘,但這也只是我給他的指令,他去做,做的時候身體不對的話,再給他兩秒鐘,就這種調(diào)吧,演員比導(dǎo)演更自律。
“轉(zhuǎn)過山腳/獨自走向田邊/去尋找一口荒僻的水井/再悄悄向井里張望/井里月色明亮/云在流淌/天空鋪展開來/吹著蔚藍的風/井里有秋天”——尹東柱《自畫像》。張律曾在電影[詠鵝]中提到詩人尹東柱和中國古詩《詠鵝》,類似的文學(xué)、歷史甚至是政治元素,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他的電影中。他不會強調(diào)這些東西的特殊性,但總會讓它們成為人物的一種氣質(zhì)體現(xiàn)。
現(xiàn)在回想一下,你當初為什么要拍第一部電影?
張律:確實有那么一個契機,單拎出來說的話,跟杜撰差不多。當時就覺得誰會給我拍電影,然后有個朋友說我出錢給你拍看看,但其實那只是一個表面的契機。在那個契機里邊,我誤打誤撞地知道了,原來我小時候覺得的一些病態(tài)的敏感,視覺和聽覺病態(tài)的敏感,這個東西其實是我表達我的情感的方式。
那你現(xiàn)在還在持續(xù)不斷的拍電影,是當初的一種本能性的東西多一點,還是計劃性的東西多?
張律:混在一起的。對創(chuàng)作者來說,你的靈感還在不在。你的靈感如果不在了,遲鈍了,那就是憑慣性去做事。這個我覺得是坐著說話不腰疼,有一天我可能靈感來了,但我還呆了呱嘰地在那繼續(xù)按經(jīng)驗做,真的很難說。有的好比說八九十歲的導(dǎo)演,他的靈感還在,而三四十歲的導(dǎo)演就腐朽得不行了,這個東西很難說。
這種靈感是一種什么狀態(tài)?你仍然用這種方式觀察、記錄、總結(jié)?
張律:實際上什么人拍什么樣的電影,真的大差不差,他是那樣的人(就會)拍那樣的電影。
你拍攝了那么多電影后,有沒有反過來對你造成一些影響,比如修正自己的創(chuàng)作觀念?
張律:我特別希望這樣,但很難。你說我拍了很多電影,里邊也有很好的,你會反思,起碼拍電影你要拍得對。你原來是一個不怎么樣的人、不怎么樣的導(dǎo)演,這個不怎么樣要錯下去也是萬丈深淵,起碼通過反思你不會變成那樣。我覺得(拍這么多電影)有一個反思的作用。
你電影里的人物有沒有投射你的影子?
張律:這個說實話,我摘得很清楚。我這個人的因素摻進去多的話,那就慘不忍睹了。最多就是放入我理解的人和人的關(guān)系和距離。
你怎么看待自己電影的風格?
張律:我不知道我的電影風格,就是說一點我生活的感受,一點一點地帶出來。因為我的拍攝方式,到那個現(xiàn)場的某一場戲的某一個鏡頭之前,誰都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所以這個主創(chuàng)以為我知道,不告訴他,我沒有那么小心眼,其實我也不知道。每場戲我在那個空間里面,我自己待10分鐘,最多10分鐘,要不就影響工作。真的就是只有在那個空間里面,我的情感跟那個空間對話,然后我讓攝影、錄音、燈光、美術(shù)(進來),進來以后做好機位、運鏡、打光的準備,接著演員進來,走一走就拍,然后轉(zhuǎn)下一個場,一模一樣,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但是我一定是在那10分鐘,跟這個空間是完全在一起。我又有制片的強迫癥,我一定用最大的效率把我的情感和這個空間融在一起。所以我就說,有一天我失誤就完蛋了,這種拍法。
你的這種創(chuàng)作風格,是不是受了其他一些藝術(shù)形式的影響?
張律:因為我沒有受過電影教育,所以從體系上講(是沒有的)。我開始教書后,看電影可能不超過100部。但是你只要看過,你覺得好的(電影)一定對你有一定影響。這個影響我不知道是怎么來的。我看過三遍[教父],很喜歡,那你說我受它什么影響嗎?其實有可能。我給學(xué)生講[教父]的時候,你說它是藝術(shù)片還是商業(yè)片?它就是個好電影,是對我們的情感有很深影響的電影。我的生活里,跟我的工作沒有關(guān)系,偶爾有時候想看個電影讓我的情感舒服起來,那我可能挑一個小津安二郎的片子。他的片子都差不多,就是家長里短,范圍很小,例如怎么把女兒嫁出去。我看得就很舒服。
文學(xué)你比較喜歡閱讀哪些的?
張律:現(xiàn)在是沒有目的,隨便看。八九十年代以后,中國當代文學(xué)基本已經(jīng)沒有看頭了,還是有什么就看什么,或者是朋友寫的??赡芤驗闅q數(shù)大了,大家最熟的書《紅樓夢》也老會翻。我對文學(xué)不感興趣,不太看,之前有一段看得多的就是博爾赫斯,所以我的[膠片時代的愛情]里還出現(xiàn)博爾赫斯的書,就是我過去我自己看過的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的。
(原載《看電影》雜志2023年3月刊)
代我的北京朋友小餅發(fā)布。
還記得小餅在柏林看完本片后發(fā)來感想,“北京是無法被cancel的,不管它是什么樣子,好的壞的,都有一個很大的意義在那里”,白塔之下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回憶與私電影,而對我和小餅來說,那就是我們的散步時刻。小餅寫完這篇整理后我們一起考慮該起什么標題,最后還是截取了兩句電影中的詩,北京在我們的腳下緩緩移動,白塔寺是我們的散步中段。
機緣巧合又翻到了無窮小亮老師的《推薦一條被忽視的北京旅游路線》,意識到文中提到的“阜景路”和電影里走過的地方也有些重合,想說順手整理一下在電影中出鏡的地點,如果要在北京內(nèi)城散步也可以按這條路來?;緟⒖嫉氖窃谟捌谐鰣龅捻樞蚨皇堑乩砦恢茫羞z漏請見諒。
1. 胖子鹵煮
兩位主人公第一次在電影里同時出現(xiàn)的地方。
地址:阜成門大街內(nèi)宏大胡同28號
2. 跳海酒館
谷文通和歐陽文慧工作結(jié)束之后去的酒吧,根據(jù)墻上粉筆寫的wifi密碼(tiaohaipub)看出來的是跳海,他們家在北京有四家店,推測是后海店,主角們從胖子鹵煮收工過去比較方便,但是沒考證哈。
地址:西城區(qū)白米斜街9號
3. 平安大街
兩個人喝完酒壓的馬路就是這條馬路,看的時候急得我,很想說你們倆給我上人行道上走??!地點是導(dǎo)演自己在采訪里說的,“平安”,很直白一個意象(?!捌桨泊蠼质潜本┏菛|西方向的第二條交通大動脈,是平安里西大街、地安門西大街、地安門東大街、張自忠路、東四十條的總稱”,從電影里的街景看他們走的好像是地安門東大街的一個十字路口。
地址:如上所述
4. 望京soho
谷文慧家小區(qū)附近,但具體是哪個小區(qū),不知道,不過出去玩定位到望京soho就可以了吧。
地址:朝陽區(qū)望京街10號
5. 白塔寺
本片主角一枚,谷文通家附近。看了一些視頻大家都說白塔寺東側(cè)比較出片,紅墻白塔配上秋天的藍天,應(yīng)該會很好看。阜內(nèi)大街有一小段也可以走一走,主要是有樹。
地址:阜成門內(nèi)大街171號
6. 月壇公園
谷文通早上起來啥也不帶揣著兜就能去逛的公園,應(yīng)該是月壇公園,加上電影里拍到一個天線塔(?)大概可以確定,我們又去踩了一下點發(fā)現(xiàn)確實是。月壇公園是三A景區(qū),北京九壇八廟之一,面積比較小,在同類產(chǎn)品里不推薦特意去,門票還要收堂堂一塊錢。順便夾帶一下私貨我們會推薦景山公園和人定湖公園。
地址:西城區(qū)月壇北街甲6號
7. postpost
主角們多次前往的咖啡館,導(dǎo)演拍得很美。夏天去了一次只能說命運在暗中給所有美景都標好了價格,樓頂蚊子多到店家準備好了1L裝驅(qū)蚊液在樓上呀?!另外我一直以為能看到白塔原來其實不能。這家除了咖啡還賣一些出版物和二手衣服,潮得比較適度,不像三里屯那家感覺進去晾衣服三天晾不干。
地址:西城區(qū)羊肉胡同58號
8. 白塔之光
北京最知名青旅之一(?),很隨意的片名由來。btw我覺得電影是從這里開始漸入佳境的。
地址:西城區(qū)阜成門內(nèi)大街185號
9. 廣濟寺
北京“內(nèi)八剎”之一,影片里從胡同聽到了廣濟寺的鐘聲。
地址:阜成門內(nèi)大街25號
10. 北戴河
北京周邊消暑圣地,谷運來自我流放至此我覺得非常合理。
11. 北大紅樓
二人散步散到。還有一閃而過的《求是》雜志社石碑。
地址:東城區(qū)五四大街29號
12. 魯迅博物館
11和12連在一起還以為是種果近代文學(xué)圣地巡禮路線(。魯迅博物館其實基本上可以算在白塔寺旁邊,這倆可以一起去(見小亮老師整理路線),而且博物館真挺值得參觀的,展品蠻豐富,如果對魯迅感興趣的話必去,不感興趣也可以當參觀四合院逛一逛,(現(xiàn)查了一下)門票還是免費的咧。
地址:阜成門內(nèi)大街宮門口二條19號
13. 正陽門附近(???)
這里其實想記一下谷文通帶笑笑放風箏的地方,但其實沒太認出來,又覺得像朝陽某個地方……爆歉
地址:等網(wǎng)友認出來的()
14. 中國電影資料館(2號廳)
這不用說了吧,有點太明顯了。不禁想起張律在《春夢》里也拍過韓國電影資料館。
地址:海淀區(qū)文慧園路3號
15. 北京大學(xué)人民醫(yī)院
谷文通前妻住院的地方,也是顧城出生的醫(yī)院(改名了)。不知道為什么要寫進來,可能是為了湊數(shù),希望大家都健健康康的別太脆,沒有人出去玩的時候需要去醫(yī)院
地址:西城區(qū)西直門南大街11號
也有沒認出來的地方,比如有一家家常菜館,一家西餐廳,湊合一下吧,啊。
張律徹底回歸中文語境的第一部電影就是完全直覺型的,能想象他他在構(gòu)思和寫作之后不斷運用「經(jīng)驗」和「感覺」來將其完善的過程。雖沒有近似慶州般渾然天成的閃光,但日常隱在默不作聲中的微妙心理于我還是心有戚戚焉。
白塔是似乎游離于張律序列之外的一部,無論對熟悉地域的再次探索還是對記憶和“事實”的再次審視。而總要尋找些什么的感覺被延續(xù)了。
1. 影子/痕跡
在地域上,白塔是城市的坐標。而在歷史中,人是時間的坐標。白塔在城市中沒有影子,那么人在時間中能留下痕跡嗎?
人們總是用他者來反證自己的存在,被擁抱、被愛、被記得。這種痕跡是人們一直在尋找的,同時這種尋找的泡影在被戳破時也就變成了夢。所以在古文通失去父親(關(guān)系疏離)、妻子(得知出軌)、歐陽文慧(離開自己)的時候,一向以禮貌和客氣著稱的他也會問南吉“你和她的前男友上床了嗎?”在歐陽文慧遇到一家三口出游時,喜歡孩子的她也會問“這孩子是你們親生的嗎?”這兩句話并非輕浮和刻意的侵犯,而是情緒的決堤,仿佛在質(zhì)問自己為何會被拋棄。
2. 控訴/幻想
電影里有這樣的一段對話,古文通在古運來的屋子里質(zhì)問他是否承認當年的猥褻?!爸灰`魂深處挖,誰也不是一點錯都沒有?!保ù笾乱馑迹┻@神奇的一幕既可以看作是兒子對得知真相的渴望,也可以看作是父親對自己的指責和質(zhì)問。攝影機似乎告訴我們,這一段是兒子的夢,而在情節(jié)邏輯上我總覺得將這一段解讀為父親的夢更合理。張律總在模糊虛擬和真實,雖然這是老生常談,但他用了更加曖昧的方式。
電影里有好幾次鏡頭開始是在夜晚,我總是會想起古文通在公交車上閉上眼睛做起眼保健操的那一幕,眼保健操的音樂重復(fù)而具有某種韻律,像是催眠又像咒語。另外一個鏡頭是他在床上被租客練習(xí)臺步的腳步聲吵醒,恰巧那腳步聲也是重復(fù)的聲響。如果將古文通起床后所經(jīng)歷的一切都解釋成夢又怎樣?一切我們對人物的解讀都將翻天覆地。這種可供解讀的方向讓電影更復(fù)雜有趣,無限接近現(xiàn)實但仍然存在幻想空間。
中年男人得到過很多,可能就也格外懂得失去的滋味。所以年輕女孩裝不滿中年男人的思緒,就像妙應(yīng)寺白塔、望京SOHO、新版本的《北京歡迎你》盛不下一份北京。
捏得住的北京十分有限,就游走在白塔寺周圍的咖啡店、蒼蠅館子和酒吧。捏不住的北京處于生活脫力的場所,分不清是灰黑的北戴河還是明亮的阿那亞,某種程度上可以算是一個地方——我們稱其為北京的“飛地”。在兩者之間,是私人場所與公共場所的交接處,酒店、病房、福利院、家。
張律這次當然精心構(gòu)筑了許多客觀上兩兩相對的意向,足夠同時呈現(xiàn)出北京的榮耀與爛泥、陳舊與科幻、局限與未知。不是對慶州的愛地濃稠,沉迷柳川的美,或者在豆?jié)M江上刻骨的痛,張律對北京好像也特別“客氣”,客氣常常帶著一種疏離,但止步于此嗎?
看看《白塔之光》怎么塑造女人。片中所有女性角色都是自由的,她可以選擇養(yǎng)或者不養(yǎng)孩子,她也可以選擇去養(yǎng)育誰的孩子;可以拒絕一個好爹,也可以就沒有爹;她可以說北京話、說河南話、說韓語、讀任何一頁的詩。在男主說“現(xiàn)在說這些已經(jīng)沒有意義的時候”,女性會堅定地說“可我在乎”。Sarang是愛,sarang也是傻瓜,愛是傻瓜。女人們是自由的。張律在這用力補了一刀。
“可我在乎”就像食指的詩,“終于抓住了什么東西/管他是誰的手/不能松/這是我最后的北京?!敝链?,片中視線駐留之處,不再止步于描摹象征兩兩相對的空間,而正是在此和彼的中間,這和那的中點,在這團氤氳的中部,攝影機停留的越來越明顯,張律愛用的無視點鏡頭反復(fù)延宕。好像,好像終于抓住了什么東西。
即便影子不在此地。管他是誰的手/不能松/這是我最后的北京。
好像和抓往是同一種幻覺,就像北京歡迎你。
電影是生活的反映,這是許多導(dǎo)演秉持的創(chuàng)作理念。張律一直以來都是以處于感情邊緣的人為拍攝對象,通過若即若離的人物關(guān)系映射生活的脆弱、游離。由他編劇并執(zhí)導(dǎo)的電影[白塔之光]的故事發(fā)生在北京——常住人口超過2000萬,聚集了全國各地懷揣夢想、逃離故鄉(xiāng)與謀生養(yǎng)家的人。故事的主角是一對失落的男女,他們的原生家庭被陰影籠罩,各自的人生又虛無縹緲,仿佛有一塊區(qū)域,光無法抵達。
[白塔之光]的主角名叫谷文通,是個北京土著,中年離異,寫過詩,但不成功,待人做事總是一副不溫不火的樣子。他名義上獨自撫養(yǎng)女兒,實際上大部分時候是個甩手掌柜,把女兒丟給姐姐和姐夫照顧,自己去搞半路出家的糊口工作——美食博主。他有個固定合作的年輕攝影師,名叫歐陽文慧,生于北戴河,五歲時被從孤兒院領(lǐng)養(yǎng)到廣東,外表開朗自信,內(nèi)里壓抑憂傷。
沉靜和開朗不是谷文通和歐陽文慧真實狀態(tài)的反映。影片從他們的日常生活中,越過了這層表象,探究他們無處安放的情感。兩人一動一靜,客客氣氣,游走在北京的大街小巷,雖然自在,卻難掩失落之情。
張律電影里的主角通常陷于這種積壓了許久的情緒中,保持體面、克制感情。他們小心翼翼地不讓心底的陰影暴露出來,但越是隱藏,越容易被發(fā)現(xiàn)。張律關(guān)心的不是人生的巨變,而是緩慢流淌的時間里,人生的靜止與流動。因此,他習(xí)慣于用行走、吃喝、對話、舞蹈去展現(xiàn)主角的茫然、無奈。
谷文通和歐陽文慧的關(guān)系超越了工作,但又不是情侶。某種程度上,歐陽文慧是在通過“越界”釋放內(nèi)心的苦悶。她并不喜歡年齡快和自己父親一樣大的谷文通,只是被他的古板和自以為是激起了叛逆的沖動。她在酒館嘲笑他落伍、在民宿給出性暗示、在公交車上故意靠近他。表面上,她掌握著這層曖昧關(guān)系的主動權(quán),實則被原生家庭(拋棄她的父母、總是不和的養(yǎng)父母)和自己失敗的感情推著往前走。她用外表的強大——話多、好動、自在、控制,掩蓋內(nèi)在的虛弱。
歐陽文慧始終沒有從孤兒的身份中走出來,這從她獨自坐在商場的玩具小火車上,故意問旁邊的一家三口,女兒是不是親生的便可以看出。如今,漂泊在北京,她的孤獨感被放大,經(jīng)常去孤兒院做義工。她與谷文通若即若離的關(guān)系里,幾乎沒有愛的成分,只是一種脆弱的反抗,沒有真正建立強大的自我。所以,她才會輕易地重新接受背叛過她的男人。
北京是谷文通從小到大的家所在的城市?,F(xiàn)在,他也成了這里的漂泊者,與一個經(jīng)常接不到工作的年輕男租客住一起。后者是這座城市和人的一個渺小的縮影,投射在了谷文通的身上。不過,谷文通好在還有姐姐一家可以依靠,有一套胡同內(nèi)的房子,過得很自由。他總是安靜地行走、抽煙、思索,而周圍的人仿佛都在追逐什么,不能停下腳步。他們有著相似的愁容。
谷文通看似原地不動,實則也不得不隨著時代和際遇轉(zhuǎn)變?nèi)松涸妼懖幌氯?、婚姻破裂、轉(zhuǎn)行。原生家庭之痛更是增加了他的感傷:父親在他還很小的時侯因猥褻女性而勞教一年,之后被妻子趕出家門,幾十年沒回來,給一家人留下羞恥。失去理想、家庭后,父親便成了谷文通唯一的心結(jié)。對于猥褻是否真的發(fā)生,影片雖然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但明顯傾向于暗示父親是清白的。
故事順理成章地走向了父子和解:在舊樓的小房間里,他們說得很少,沒有相擁而泣,尷尬地跳了一支舞,為持續(xù)幾十年的不滿和遺憾畫上了句號。值得注意的是,谷文通的姐姐從來沒有原諒父親,一直懷恨在心,歐陽文慧則沒有太在意他在公交車上猥褻女性的事,反而慫恿谷文通去見他。這并不難理解:姐姐作為女性,從父親的行為中感受到的羞恥遠大于谷文通,最好的父親卻讓她喪失了對世界的信任;歐陽文慧作為被遺棄過的女性,不安全感和對親生父母的執(zhí)念,讓她更能體會谷文通對父親的感情。
[白塔之光]的故事發(fā)生地北京承載了具體的意義。跟隨谷文通和歐陽文慧的漫游,城市豐富的空間(老巷子、公園、大街、酒館、咖啡館、租房、民宿等)展現(xiàn)了他們以及周圍人的生活狀態(tài)。除了主角,每個人都只有短暫的一瞥,卻足以勾勒出人生中的脆弱和難言之隱,再匯聚成主角身上的游離和孤獨之情。
城市的現(xiàn)代、多元讓人以為能得到很多,成就自我。到頭來,我們卻發(fā)現(xiàn)人生總是在經(jīng)歷失去。當人們無法抓住想要的東西時,失去的東西便變得更重要。谷文通對父親思念最深的時候,恰是他最落寞的時候——不再寫詩、失去家庭、新工作只能用來湊合度日。他在自己的家鄉(xiāng)活成了精神上的漂泊者。歐陽文慧被出軌的初戀拋棄,在距離自己出生地(北戴河)最近的城市生存,異鄉(xiāng)人的孤獨感時刻包圍著她。
由此,谷文通與父親的和解不是單純的原諒和被原諒的關(guān)系,恰如歐陽文慧與被女友拋棄的初戀復(fù)合,是一種不得已的選擇。他們在最脆弱、最茫然的時候,抓住了曾經(jīng)想要抓住的人。父親、初戀做了什么已沒有谷文通和歐陽文慧此時的處境重要。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不必把[白塔之光]理解為一部講述父子和解的電影,而是失落的人在尋找精神支撐。
影片中的人大多是在親近中保持著一種疏遠。谷文通和歐陽文慧如此,同父親也是如此。他和老同學(xué)把酒言歡,僅僅是酒桌上的熱情,各自早已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很多時候,人們想要突破那層疏遠的沖動增添了煩惱和孤獨,愈發(fā)覺察到生活里的種種缺憾。
張律不是喜歡制造戲劇性的導(dǎo)演,但在他的電影里,落寞的情緒始終盤旋在人物的心頭。他通過人物日常的行動,平靜地揭示了尋常人猶疑不定的情感。[白塔之光]的最后,谷文通一個人坐在咖啡館的天臺,天空下著大雪;鏡頭搖到遠處的白塔,接著再移回來,看到的是他的父親一個人坐在那里。兩代人經(jīng)歷不同,卻是同樣孤獨的身影。
關(guān)于片名“白塔之光”,張律的解釋是白塔所在的地方,周圍多是灰色建筑,它就像是一個光源,讓人聯(lián)想到情感上的某種光。對于谷文通來說,消失的父親是一道光,歐陽文慧的一道光已被滅掉——遭遺棄的感受會一輩子跟隨她。他們要么找到那道光,照亮之前黑暗的地方,要么尋找到新的光,然后躲進去。
那場女前臺的戲我真的…受不了了,完全是一種來自中年男人的意淫,這個女前臺像是神經(jīng)病一樣來這里用一種勾引一般的神情跟這個普中男說話,那個女生用一種“原配看小三”的姿態(tài)來打破這種惡心的東西,我真服了啊,好男權(quán)的電影,真的討厭這種內(nèi)向文藝中年男被外向文藝年輕女愛上的離譜沒邏輯的自淫故事。感覺像是在拙劣的模仿《愛情神話》,沒有那種美和朦朧感,只剩下油膩的對北京身份的自傲。好多場景都讓我感覺非常難受,永遠在自以為是地講述自己來自北京,北京這住了誰,那住了誰,真有夠煩的。很期待這個片子,但是真的很失望。只能說有一些可取之處,父親這條線還是挺好的,這種無奈地妥協(xié)讓我覺得有點漣漪。但是北花這個線像是沒講清楚似的,總感覺含了什么沒吐出來,看著我挺煩的。
基本上已經(jīng)拍不出《慶州》級別的作品了,只剩自己模仿自己了,男主角都是照著樸海日演的。
北京竟可以被拍得這么美,《北京歡迎你》竟可以被唱得這么悲。
五顆星給一直放風箏的壯爺……
比《漫長的告白》好,最大區(qū)別就是辛柏青老師脫胎換骨,表演有突破。演一個深入骨髓的“i人”,讓人能沉靜地沉浸觀影。北京城,無影塔,破碎的家庭與迷惘的人生,在父子的夢中無聲和解。張律拍出了太多值得被銘刻的名場面,散落在中老年兩代男人失魂落魄的游蕩里。至少讓人在看的時候,會暗自感慨是“masterpiece”的風范(尤其田壯壯的部分),即使回味起來有所不足。 /北影節(jié)
7.0。《柳川》之後,不會再奢望有一部一氣呵成的《慶州》,但有此已足矣。對前作的演員陣容進行更換後,終於將大部分人的表演狀態(tài)調(diào)整妥當,這使得張律能更為自信地將春夢構(gòu)造與異鄉(xiāng)視角進行徹底的在地化。生命連結(jié)伴隨著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一同逝去,只餘下城市角落的空堂陋室和口耳相傳的隻言片語。生於斯,長於斯,卻因丟失形而上志趣的投影而平白地成為故鄉(xiāng)裡的漂泊者。於是,他嘗試在與世事的若即若離中尋找一片精神的流亡地,正如北戴河之於北京。
中年男導(dǎo)演真是太愛中年男性了。1、電影中所有女性都對中年男主有意思。2、中年男性的愛情都是少女主動的,不關(guān)他們的事。3、中年男性婚姻失敗是老婆先出軌。4、少女覺得辛柏青帥得像坂本龍一……導(dǎo)演對少女到底有什么誤解?要不要向坂本龍一道歉?5、中年男性還是一個孩子,還受著原生家庭困擾。6、電影中唯一一個年輕帥氣的男人是無用的,工作都找不到,只能趴在床上哭,需要中年男人拯救。7、導(dǎo)演對中年男人有沒有嘲諷呢?嚴格來說有的,但不多。
前一個小時如坐針氈。我可能永遠沒有辦法接受中年失意悲傷文藝老男人當個純情悶葫蘆,看著年輕女孩為她爭風吃醋的敘事。
說不上多喜歡,也沒有特別討厭的地方,最開始一批影評出來的時候就很好奇說堯在片中割裂感太強的,看完就明白了,越能共情男主,越喜歡“京味兒”,就會越覺得歐陽文慧是跳的。扒拉完殘羹冷炙把盤子丟進洗碗池,堯是洗潔精搓出來的泡泡,連悲傷都是沒有影子的。政治隱喻似懂非懂,但看谷運來在雪天坐著就掉眼淚了。導(dǎo)演對準的那些人,精神世界都搖搖欲墜,像吱呀作響的椅子。他記錄無法在自己的生活中坐下的人。
1、3星出頭,但辛柏青升(挽)華(救)了整部電影,他自己估計演得也很過癮,不用技巧全是情緒,那段冬奧重置版的《北京歡迎你》也許是他演藝生涯迄今為止最高光動人的時刻,別說把老穆唱死合情合理,我都差點被送走。2、感慨田壯壯導(dǎo)演還是那么會演戲,也感慨導(dǎo)演現(xiàn)在只能演戲。3、王宏偉、李勤勤、同學(xué)聚會里地產(chǎn)大哥等大部分配角的戲都很順,唱歌的安娜好美,笑笑也好自然,這種小角色一旦成立,場景就不會顯得過于懸浮或?qū)擂巍?、辛柏青與王宏偉抽煙的夜戲,以及與田壯壯跳舞的兩場也贊。5、辛柏青有多適合這個角色,就會愈發(fā)凸顯黃堯有多不適配,能看出她已經(jīng)很努力去夠這個角色了,可惜《過春天》才更屬于她,演員除非演技橫到不講理,不然有些角色就是無法契合。但這個選角確實犯難,想不到誰的臉和演技更適合,張子楓或周依然或許能試試?
3.5。白塔無影,情欲難燃。
與《愛情神話》構(gòu)成了京滬互文:都是沒有正經(jīng)營生、“靠房吃房”的中年文藝男,都有一個曖昧的女伴、一個出軌的前妻和一個拖欠房租的租客,都頻繁提到一個過世多年的女影星……這究竟是要怪國產(chǎn)文藝片創(chuàng)作者們的想象力太單薄,還是要怪京滬文藝圈里的老男人們太相似。一些腦中彈幕:一對廣東(新生兒性別比全國第一)夫婦跑到河北的孤兒院收養(yǎng)了一個女嬰,該情節(jié)的可信度堪比《漫長的季節(jié)》里范偉能在荒野鐵軌旁撿到一個健康的男嬰;患癌的前妻說這里就是你和(殺妻的)顧城出生的醫(yī)院;田壯壯在大領(lǐng)導(dǎo)們的御用療養(yǎng)地放風箏;至于“一群中年京爺喝多了對著手機里移民法國的老同學(xué)哭著合唱北京歡迎你(甚至因為詞作者被封殺而不敢唱原版歌詞)”的噩夢場景,即便有人拿著工業(yè)鼓風機把我骨灰使勁兒往這個房間里吹,我都要飄到隔壁衛(wèi)生間馬桶里把自己沖走。
貓和路燈都有影子,我們和白塔卻沒有影子。沒有影子的還有隔間買不起油的模特,巴黎飛不回來的老友,北戴河洗不脫罪名的父親。愛和傻瓜同音,血管和蚯蚓同形。知道我在廢墟看一朵野花,不知道他把大海當成家。父親看交際舞澆發(fā)財樹放風箏,北京歡迎你,這是有的人回不去的城市,我們卻成了北京的孤兒。
回到100%張律,即便是不再描寫流動的東亞,多聲部與跨境的元素也仍然存在于文本與人物前史中;而辛柏青不也正像是《詠鵝》和《慶州》的樸海日,被動的、永遠在移動中(行走、騎車、坐車、開車而只在旅店等臨時居所短暫停留)的幽魂,穿梭于當下和歷史、現(xiàn)實和記憶之中,在白塔之下見證著城市過往和個人情感的“往者不可諫”,以及相當程度的失語嗎?落淚的細節(jié)是,一開始“上官云珠”突兀地被與諸葛亮和司馬遷共同列舉,直到第一次走進父親家鏡頭掃過墻上的貼畫、電視里的光碟正播到《烏鴉與麻雀》的中段,才無比清晰地讓我感受到過去的一切會在日常中滲透至下意識的語言中,而當唱起北京歡迎你的時候,昔日北京確確實實已經(jīng)遠去的悲傷也更甚了,或許長居北京的人更能感受到這一點吧,正如食指所寫的那樣,“北京在我的腳下/已經(jīng)緩緩地移動”。
四星半。在我看來是僅次于《慶州》的水準?!氨本g迎你”從未這般悲傷。通過一次搖鏡完成一次時空更迭,或一次出夢,或一次想象。是一部明面上風趣幽默,內(nèi)里卻無比沉痛的電影。選角也是厲害,請來壯爺演父親一角,實在太傷了??!希望能在本屆榮獲大獎!@Berlinale73
不太喜歡,劇本的寫法特像對對子,有著多個對倒關(guān)系和明顯的縫合:與白塔對應(yīng)的是望京SOHO二塔;與谷運來咸豬手冤情對應(yīng)的是上官云珠自殺冤屈;與5歲父母分離對應(yīng)的是5歲被送孤兒院;與巴黎老友故去對應(yīng)的是小女友巴黎前任歸來;與歐陽文慧的數(shù)碼攝影對應(yīng)的是南吉的洗印房;與母親的墓碑對應(yīng)的是妻子的癌癥;與父輩的算盤對應(yīng)的是女兒算數(shù)好;兩次提到父親手背的血管像蚯蚓;兩個家中都有植物盆栽;兩代男性凈身出戶;文慧姓名的重名…
.5 若帶著與觀看前作《柳川》同樣的預(yù)設(shè)觀感去觀看似乎是難以進入的,愈發(fā)證明了《柳川》中將語境設(shè)置在異國并植入了語言和口音的異質(zhì)作為敘事的基地是一種很聰明的討巧行為,也只有在其特殊的情景下才能成立。在《白塔之光》中也存在一些口音的對比(對照組是北京話兒)但也僅僅只是作為日常的點綴出現(xiàn)在角落里,影片的重心還是處于對于日常的描摹上。一些對白或許真的是直白到“尷尬”,主要人物的狀態(tài)也完全是類洪尚秀式的,這一些處理方式放在外語(特別是大家很熟悉的韓語)片中可能并不突兀,然而若用中文敘述則顯得有些怪異,歸根結(jié)底張律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沿用的仍是在韓時期的思維,一種經(jīng)過提純的、人物之間用于構(gòu)筑局部張力的抽象表達方式。日常的細碎被融進膠片機的過片噪音和顧城的詩句中,到最后確而只剩下無影塔矗立在一片白茫茫的中央。
#Berlinale 73rd Wettbewerb #Berlinale Palast5-白塔之光,它占據(jù)著羊肉胡同post post咖啡大半的屋頂空間,也藏在住宅和醫(yī)院的大白墻里,從元代建成便將禮貌京腔代表的優(yōu)良美德種植在每個百京人甚至中國人心中;無影隨形,光亮撒滿每一個角落,一切必是敞亮的、端正的、無邪的,那是親密關(guān)系間豎起的傳統(tǒng)的道德的大白墻,是老祖宗留下的性壓抑,是表達的無形障礙,也可以是流放不義之人的檄文所用的白紙,從那時到今日,從銀幕外的審查到銀幕內(nèi)的審判;無處遁形,沒有陰暗的影子也就沒有逃避的港灣,父親不會是,妻子不會是,也難有情人。白塔之下我們隔著什么彼此撫慰,在柳川互訴衷腸,在北戴河放飛風箏,在超越時空的長鏡頭中探訪彼此內(nèi)心的真實,在福岡式的結(jié)尾中回家。
不喜歡這電影,但珍惜在大熒幕看文藝片的機會感受1,中年男人的自淫。來路不明,失意失敗的炮灰男,惹人憐惜。于是各種年輕女生投懷送抱,哲學(xué),寫詩,坂本龍一,不收房租,反復(fù)出現(xiàn)詩集,顧城2,復(fù)刻愛在,失敗,臺詞經(jīng)常在文藝與詭異的別扭間反復(fù)橫跳3,對標上海之與愛情神話,但愛情神話里上?;畹煤芎?。在這里,似乎有一個另人懷念的北京已經(jīng)隨風飄逝4,父親部分帶有厚重與某種終極困境的述說5,小支線呈現(xiàn)出獵奇狗血八卦趣味,問與便宜前男友合租有無上床,前妻出軌被女兒看見等等6,小鐘意外出鏡7,北京歡迎你,這段反而觸動,因為在我看來,像是在為十五年前的舊時代招魂。。。8,總體枝葉蕪蔓散亂,氛圍不錯,背景生活市井細節(jié)可愛,但主要演員情節(jié)老跳出膈應(yīng)人的東西,就是你剛想表揚它一下想,它就給你喂顆老鼠屎。
2023.2.18——第73屆柏林電影節(jié)首場放映一星給辛柏青老師,一星給李勤勤老師(她一開口全場就樂),一星給有容乃大到允許這么一部電影進入主競賽單元的柏林電影節(jié)……兩個多小時我都在重復(fù)??????????一系列表情,故弄玄虛的文藝電影注定成為不了名留影史的文藝電影,請各位主創(chuàng)刻煙吸肺。張律導(dǎo)演,目前看來您對朝鮮半島文化圈以外中國各地的認知一半基于少許事實,一半基于您的想象……一個長年漂泊在外的北京人思鄉(xiāng)時,另一個北京人安慰她/他的方式一般是建議對方找家中餐館,點碗炸醬面/打鹵面或是點道胸柿炒雞蛋和熗炒土豆絲兒,而不是獻唱《北京歡迎你》。您還是多拍延邊和韓國吧,算我求您了。獎項方面,最佳影片別想了吧,辛老師若憑真本事夠著一座最佳主演銀熊沒問題,然而已被角色坑亖,希望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