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金智英誕生記

8.72與2.89——這并不是韓國男性和女性對該片的評價，而是同為男性的影院觀眾和普通網(wǎng)民打出的平均分。

對于一部從誕生便充滿爭議的女權(quán)標簽作品，男女大眾評分兩極化似乎早已命中注定。有趣的是，關(guān)于《82年生的金智英》的評價在男性群體內(nèi)部也呈現(xiàn)出強烈反差，一方面是惡評肆虐的鍵盤論戰(zhàn)，本片公開卡司當天，一位男性網(wǎng)民便發(fā)起青瓦臺請愿要求禁拍該片，稱“只會助長韓國社會的性別矛盾”。在兩年后的今天，盡管網(wǎng)友們惡評依舊，看過電影的男性觀眾卻與打出9.4均分的女性觀眾站在了同一陣營。

關(guān)于電影的爭議，不得不從原著說起。《82年生的金智英》作者趙南柱大概完全沒有料到，自己在主婦生活中用兩個多月完成的小說，會成為未來韓國女性主義運動的代表作。

趙南柱生于78年，出身梨花女大社會學系，曾在《PD手冊》等時事節(jié)目任編劇近10年，因生產(chǎn)育兒而離職。變身主婦的她因告別職場倍感失落，決心開始寫小說。據(jù)趙南柱所說，那個時期她喪失了經(jīng)濟來源，寫小說對她來說也并非職業(yè)，因為藉此賺來的錢根本不足以維持生計——直到她寫出了《82年生的金智英》。①

在電影和小說中，金智英被路人譏諷是“媽蟲”（韓國網(wǎng)絡(luò)語，原指無法管教好小孩的媽媽，后暗諷有小孩的母親整日無所事事，過著靠老公的生活。），向鄭代賢訴苦，“我難道連喝一杯一千五百元（約8.9元人民幣）咖啡的資格都沒有嗎？……我賭上自己的性命把孩子生下來，甚至放棄了自己所有的生活、工作、夢想，只為了帶孩子，但我卻成了他們口中的一只蟲，你說我接下來該怎么辦？”

退職成為主婦和媽媽的趙南柱與她筆下的金智英一樣，也曾外帶一杯美式咖啡、推著嬰兒車在公園散步，不料卻從午休的會社員口中聽到了“媽蟲”這一歧視性單詞。于是《金智英》便由此誕生，趙南柱將書稿投寄給一家出版社，后順利出版并躍入暢銷榜單。

這部小說講述了82年生的金智英在成長過程中身為女性受到的種種歧視，趙南柱搜集了韓國女性不平等的新聞和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將金智英的人生歷程和統(tǒng)計資料并行，打破了傳統(tǒng)虛構(gòu)敘事的框架，讓人重新思考諸如“戶主制”等脫胎于儒教社會形態(tài)的積弊，是為一部擲地有聲地為女性控訴的作品，也被稱為“大韓民國女性的人生現(xiàn)場報告書”。

持批判觀點的受眾不禁質(zhì)疑這份編年史略顯夸張，“這些事情如何會發(fā)生在同一個女人的身上呢？50年代到90年代韓國女性經(jīng)歷的所有一切，都被金智英一個人給經(jīng)歷了?！雹?/p>

小說本身也許難以躋身上流文學作品，作者努力搜集的資料和證據(jù)，以及特征時代情節(jié)的拼貼，暴露狂、性騷擾、重男輕女，長女為家庭犧牲等等，不禁讓人想起《請回答1988》中的橋段，導(dǎo)致金智英被塑造成了一個經(jīng)時代輾壓的韓國女性模版。然而，真實取材的結(jié)果卻取得了更多女性讀者的認同——“我竟然花不到一天就看完了她的一生，因為那是非常熟悉、幾乎和我的人生一模一樣的故事。”③

盡管趙南柱希望跳出女性框架，獲得更多群體的廣泛共鳴，小說的報告書形式和控訴的功能性依然遭到了大部分男性讀者的批判。他們認為，金智英的故事將女性完全放在受害者的位置，卻忽視了韓國社會中男性所遭受的歧視。

小說以精神科醫(yī)生的角度開啟敘事并收尾，絕大篇幅投入在金智英的人生編年史上。而電影卻明顯不同于小說，更多地將視角集中在金智英的職場履歷斷層的困惑上，明朗的新結(jié)局也改變了金智英人生的抑郁基調(diào)。

#2 被消音的智英們

“因為是女性、年紀小，在現(xiàn)場總是被人無視，說的話也沒人聽。”兩年前，一同聽課的制片系韓國女生H曾面帶苦澀地向我解釋了她不得已剪超短發(fā)的原因。在她看來，中性干練的形象與時尚帥氣毫無關(guān)系，只是為了在職場上獲得尊重和話語權(quán)。

如果說H是試圖通過犧牲頭發(fā)改變形象獲得話語權(quán)，那么金智英則是讓出自己的軀體，通過“被附身”，以他人的身份和口吻來為自己發(fā)聲。金智英的附身情節(jié)實質(zhì)上也是對于“消音”的一種反抗。在韓國社會，經(jīng)常會有難以發(fā)聲的情況，或礙于禮節(jié)情面，或礙于慣俗，對女性而言尤其如此。而“被消音”久了，就會變成主動消音，在某種場合主動放棄話語權(quán)。

電影中金智英的附身癥狀令人想起作家韓江的短篇《植物妻子》。婚后居住在上溪洞13層公寓的女人發(fā)現(xiàn)自己逐漸變?yōu)橹参?，最后丈夫?qū)⑺苑N在了陽臺的花盆里。類似地，韓江也是通過身體的異化現(xiàn)象描繪出了女性的孤獨、受困的心理以及自我表達的斷絕。

在陽臺上沉默失神的金智英倘若沒有附身作為發(fā)聲途徑，她最終會否也將成為一株植物呢？

金智英其人，平凡無奇，她擁有82年韓國最常見的女性名字以及最普遍的姓氏，也過著不好不壞的生活，和丈夫鄭代賢住在首爾的全租公寓中，既不算是經(jīng)濟上毫無后顧之虞的上層階級，亦不至于淪落到為養(yǎng)家糊口而疲于奔命。

出生于80年代初全斗煥政權(quán)之下，金智英成長在重男輕女最為嚴重的90年代。六二五戰(zhàn)爭后韓國人口激增，政府在推行節(jié)育的同時，將流產(chǎn)墮胎合法化，進一步加劇了性別比例的失衡。鑒定胎兒性別后，以“醫(yī)學上的理由”將孩子打掉的情況數(shù)不勝數(shù)，原著中金智英的“妹妹”便是因此提前離開了這個世界。

她的少年時代在韓國的金融危機中結(jié)束。身為長女的姐姐恩英為支撐家庭而放棄夢想，改考容易就業(yè)的師范大學。到了智英畢業(yè)的2005年，女性生存并沒有變得更容易，據(jù)統(tǒng)計，女性的雇傭率甚至不達30%。在這一年，44%的韓國大公司表示同樣條件下會優(yōu)先聘用男性，表示會優(yōu)先聘用女性的公司比例為0。④

盡管智英的公司存在友好的同期和上司，但性別歧視仍然如空氣一樣如影隨形，當她為生子而放棄事業(yè)，成為主婦、辭職育兒，卻仍逃不了路人的“媽蟲”鄙視。

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智英學會了噤聲。中學時被男生騷擾，爸爸卻斥責她裙子短、作為女生不夠小心，她漸漸不再反駁。面對婆婆指使的差事，她雖然滿身疲憊，卻不得不做。當婆婆送她一件艷俗的圍裙，用意人盡皆知，她卻要面帶笑容違心地贊嘆，“真漂亮呀！”

金智英在片中三次被附身（鄭代賢手機視頻片段除外），她變?yōu)閶寢寣ζ牌耪f話，變?yōu)榇髮W同窗對丈夫說話，變?yōu)橥馄艑寢屨f話。當她被附身，成為一個不正常的怪人，周圍的人才終于開始反省，為何智英會變成這樣？

中庸與從眾可以說是韓國社會生存的基礎(chǔ)法則，對于所謂出格或不循常規(guī)的批判，女性往往比男性更容易成為眾矢之的?！督鹬怯ⅰ纷髌繁旧肀闶且环N例證，女團Red Velvet成員Irene、少女時代秀英因閱讀該書遭網(wǎng)友謾罵及焚照威脅，而國民MC劉在石、防彈少年團RM也曾閱讀和推薦這本書，卻獲得了網(wǎng)友的一致好評，甚至被稱贊是粉絲的“人生導(dǎo)師”。

“MeToo”運動以來，韓國男女性別矛盾更為激化，在Megalia和WOMAD兩處線上社區(qū)，聚集了大量極端女權(quán)主義者及“厭男主義”者。同時，男性聯(lián)盟也發(fā)起“反女權(quán)”運動、“YouToo”運動，而集中在“ILBE”等網(wǎng)站的“厭女主義”極右男性團體仿佛與極端女權(quán)形成呼應(yīng)，他們反女權(quán)反少數(shù)群體反LGBT，并將韓國女性統(tǒng)稱為“泡菜婊”。

在為逆向性別歧視發(fā)聲的道路上，韓國男性也不甘落后。就《82年生的金智英》一書而言，網(wǎng)絡(luò)上出現(xiàn)了不少與之對峙的作品模型，主張在韓國社會中，男性也備受性別歧視之害。他們將這些作品命名為《90年生的金智勛》、《79年生的鄭代賢》等。在韓國男性的逆向性歧視文學中，女性反而成為了令人艷羨的盡享優(yōu)越福利的對象。

這些為男性發(fā)聲的文本中提到，“他”百日照上裸露的性器官會成為女性長輩的談笑對象，體罰盛行的時代老師對男同學下手更狠，大學校內(nèi)兼職女生總被安排在空調(diào)房而男生卻要在烈日下流汗工作，女生在校園盡享青春時男生卻在軍隊服役，考公務(wù)員時因為國家取消兵役加分政策而不幸落榜，每次長假前日同社女職員總是“恰好”來例假，“他”做牛做馬地工作最后妻子卻以“疏忽家庭”為名提出離婚等等。⑤

在韓國男性的心目中，這也許就是被人嫌棄的男版“金智英”的一生。在性別平等指數(shù)比印度更糟的韓國社會⑥，究竟誰受害更多，誰受益更多呢？

男版“金智英”《90年生的金智勛》曾發(fā)起眾籌出版計劃，在目錄上的最后一節(jié)，這樣寫道，“即便如此，我們?nèi)匀粦?yīng)該明白，辛苦的并非某一個特定性別，而是整個（韓國）社會?！雹?/p>

#3 從控訴到治愈

“會想到媽媽”、“并不是女權(quán)主義電影啊”⑧。被女性親友拉進電影院的男觀眾們似乎對電影《金智英》頗感意外。

電影與原著差異顯而易見，它采取了一種妥協(xié)的方式來為小說中金智英的抑郁人生圓場。將其整體放在當下語境中進行，成長史作為片段插入。比起小說的控訴，電影試圖提供的是性別和代際之間的和解與治愈。

本片是金度英導(dǎo)演的長片處女作，她也坦言，雖然很想拍得鋒芒畢露，但這是一部商業(yè)電影，最后還是決定在保持一定風度的同時，也放低姿態(tài)，希望能有更多觀眾看到這部片子。⑨

因此，《金智英》選擇聰明地避開男女性別矛盾的雷區(qū)，將智英的母親作為溝通媒介，打通了男女受眾之間的芥蒂——如果說小說不曾做到這一點的話，脫胎于小說的電影在大眾性方面無疑更為成功。她確實做到了趙南柱作家想要做但卻顧此失彼的部分——跳脫出單純女性視角，取得更廣泛的共鳴。原著作者趙南柱在看完電影之后，也評價說，“電影比小說要更進一步”。⑩　

智英用外婆的身份與母親對話是原著沒有的情節(jié)，但這一場卻成為了許多觀眾的淚點。三代女性的復(fù)雜情感流動在兩個人之間，此時不僅是智英替自己發(fā)聲，希望母親不要再次犧牲自己的人生；她也借用外婆的身份傾訴心情，實現(xiàn)了母親和外婆之間的和解。同樣的和解也發(fā)生在智英三姊妹之間，盡管上個世紀由于時代和家庭關(guān)系留下的傷痕記憶，長大的三人呈現(xiàn)出互相理解的面貌，“彼此都是要讓步的?！倍饔⒄f。

另一方面，小說中不友善的男性群像在電影中隱去或修正了一大半，縮減為幾個人物——智英的男性上司、代賢同事、譏諷智英是“媽蟲”的上班族。在代賢和同事的閑聊中，分明看得出劇本也在嘗試對男性的苦惱給予理解，與金智英的女性困惑相平衡。包括性騷擾教育中提到針對男性的內(nèi)容，“覺得你像弟弟所以摸腹肌，是性騷擾”，似乎也在努力打破人們的固有偏見。

原著中的不友善男性在電影中卻借另一情節(jié)得到修正。小說中，平時開張生意不接女客的出租車司機載智英去面試，表示是自己“大發(fā)慈悲”才這么做；而電影中，一位大媽問超市老板“我不是第一個顧客吧？”老板卻說，“哎喲，最近誰還在意這種事啊。我們店最喜歡第一個顧客是女性了?！?/p>

電影在修正了部分的男性群像之后，也更加強調(diào)女性之間的聯(lián)系。母親對智英的支持、女職員揭露衛(wèi)生間偷拍、女上司的賞識和激勵等，都為金智英們帶來了力量。

電影立足當下，借小說作者的經(jīng)歷為金智英的故事改寫了一個充滿希望的結(jié)局。盡管并非人人都是趙作家，也并非每個主婦都有勇氣向陌生人的譏諷做出反駁。

小說中始終隱忍無言，只能憑借附身才能為自己說話的金智英，更接近傳統(tǒng)韓國女性的形象；而電影中的她，卻代表著新生女性力量的覺醒。她開始反駁、據(jù)理力爭，尋回了自己的話語權(quán)。無論是在咖啡館堂堂正正地質(zhì)疑，還是借助文字發(fā)稿訴諸筆端，電影似乎在告訴我們，這個世界正在改變。

韓國社會確實對女性不夠友善，但電影《金智英》并沒有控訴，沒有將矛頭指向某一性別，它更像一份倡導(dǎo)宣言，告訴我們通過男性和女性的共同努力，金智英們可以走出困境，未來的女兒們可以不再畏懼，未來的母親們可以不再悲傷，未來的男性們，也毋需再抱怨自己因逆向歧視受苦。

Cajamarca, Peru 2019年12月10日夜

參考來源：

① [? ???] ??? ??? ?? ? ???? … ??? ?? ??? ?????, //news.joins.com/article/21876754 ② “‘82?? ???’ ? 2030男 “??? ??·??” “?? ???…”, http://www.donga.com/news/article/all/20191026/98070649/2 ③ 趙南柱.《82年生金智英》“82.” Apple Books. ④ “‘82?? ???’? ??? ?? ???”, //www.huffingtonpost.kr/entry/story_kr_18638264 ⑤ SNU Bamboo Grove, //www.facebook.com/SNUBamboo/posts/1727482740676684/; “???? ?? ?? ??? ?? ?, 90?? ???”, http://archive.is/i7yHD ⑥ //zh.wikipedia.org/wiki/全球性別差距報告 ⑦ “???? ?? ?? ??? ?? ?, 90?? ???”, http://archive.is/i7yHD ⑧ “? ???? ? ‘82?? ???’? ???”, //www.hankookilbo.com/News/Read/201911121552057714 ⑨ “82?? ???’? ‘????’ ?? ??? ?? ?? ????”, http://www.hani.co.kr/arti/PRINT/915755.html

（修改版首發(fā)於“虹膜”公眾號。未經(jīng)允許禁止轉(zhuǎn)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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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秋天，一本名為《82年生的金智英》的小說在韓國出版。

隨即在2017年收獲書店評選文學小說類年度最佳書籍，新書暢銷榜Top1，實體、網(wǎng)絡(luò)書店小說類Top1等不勝枚舉的獎項與記錄。

與此同時，此書被廣大韓國男性定義為“女性主義”，鋪天蓋地的惡意評價也席卷韓國各大網(wǎng)站。

更不幸的是，有韓國女星在網(wǎng)絡(luò)上公開表達對此書的喜愛，卻遭來絕大多數(shù)男粉絲的強烈譴責與脫粉。

一時之間，網(wǎng)絡(luò)上對此書展開了漫長且沸沸揚揚的探討。

2019年10月23日，與小說同名的電影《82年生的金智英》在韓上映。

在網(wǎng)絡(luò)反響上，電影上映與小說出版的結(jié)果無異。

發(fā)行前，對電影仍是惡評如潮。上映前，在韓國網(wǎng)站Naver上，想看與不想看人數(shù)達到了罕見的3:5。

上映首天，電影更是遭遇惡意打分的“恐怖襲擊”。

以Naver網(wǎng)站電影頁面10月23日（上映首日）下午3點為基準，電影評分的幾項數(shù)據(jù)出爐。

10分制的評分計算規(guī)則，觀眾評分約為9.7分，影評人評分為7分，網(wǎng)民評分（誰都可以給）只有4.45分，而且性別差異尤為明顯。

男性網(wǎng)友評分為1.45分，女性網(wǎng)友評分為9.19分。

從領(lǐng)略原創(chuàng)小說的真實和感受同名電影的溫和之外，我們也不難窺見一個社會男尊女卑的嚴重性。

今天要分享的這部電影，就是目前豆瓣評分高達8.7分的韓國新片——《82年生的金智英》。

金智英于1982年出生在韓國，同是生活在東亞文化圈的大染缸，有些東西自然而然被當作是“傳統(tǒng)”。

由于年代不同，男尊女卑的程度有大有小，但這種現(xiàn)象依舊如夢魘一般從未消逝。

從家庭戲劇的角度來看，電影《82年生的金智英》講述了一個經(jīng)歷育兒、家務(wù)和職業(yè)中斷的金智英（鄭有美 飾）突然有一天有了精神問題，說出了一些令家庭成員驚愕的話語…

不知不覺地，丈夫鄭代賢（孔侑 飾）和整個家庭試圖解決這一問題的故事。

影片開始，鏡頭在家庭聚會其樂融融的場景和金智英做家務(wù)之間切換。

直到金智英以自己母親的口吻和婆婆對話時，空氣仿佛凝結(jié)成冰，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

金智英開始稱呼婆婆為“親家母”，丈夫為“小鄭”，公公為“親家公”，而這種人物代入讓她完全迷失自我。

場面近乎不可控時，鄭代賢（孔侑 飾）連忙將妻子帶離現(xiàn)場。

“爸，媽，秀玄（鄭代賢妹妹），智英她有點不舒服，真的，她最近有點生病了，我之后再仔細向你們一一說明?！?/p>

無數(shù)次，化作自己母親的金智英都在想：

“只有你們家人團聚很重要嗎？既然你們的女兒可以回娘家，那也應(yīng)該讓我們的女兒回來才對吧！”

每次金智英陷入精神異常時，她的腦海浮現(xiàn)的全是童年的回憶。

鏡頭閃回到從前，那個對女性惡意達到最大化的從前，小時候父親重男輕女。

初中時公交被男同學尾隨和威脅，叫父親來接后將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父親，迎來的卻是父親的嚴詞指責。

為了工作，對男同事的惡意玩笑她可以忍氣吞聲；為了育兒，放棄工作她可以忍氣吞聲。

但好不容易出門買杯1500元（約合人民幣9元）的咖啡喝，竟被陌生男子說是媽蟲（網(wǎng)絡(luò)流行語，暗諷有小孩的母親整日無所事事，過著靠老公養(yǎng)的生活），她憤怒的情緒終于迸發(fā)。

電影以溫吞的方式描摹平凡女性金智英的一生，以穿插回憶的敘事方式將觀眾帶入她的內(nèi)心世界。

感受她作為平凡女性有苦難言的絲絲苦痛，每一次簡單的單人鏡頭都鏗鏘有力，每一次的特寫則讓觀眾共情滿溢。

生活流的影像雖比小說直述一個個刺痛人心的事實要來得溫和，但也架不住痛楚的畫面反復(fù)疊加。

脫胎于小說的真實故事，透過影像的介質(zhì)，電影的真實蘊含于平靜的畫面和人人皆知的戲劇沖突中。

它如一面鏡子，照到他們，也照到我們自己。

第一眼故事，第二眼生活，第三眼自己。

和約翰·威廉斯的《斯通納》一樣，平靜卻又如此有力。

時光流逝，一次次的事實成為韓國男性的“男權(quán)主義”已然深入骨髓的佐證。

我們期盼他們會反躬自省，他們會將骨子的歧視慢慢淡化，他們會摘下那惡毒的有色眼鏡，然而這次期盼再度落空。

關(guān)于男尊女卑的問題，韓國存在，我國存在，全世界存在。

而每一次不同形式的發(fā)聲，都看似微不足道，但都是或大或小的努力。

并不是所有的付出都會有回報，但不嘗試就一定沒有。

回望韓國電影這么多年，不可否認的是，在創(chuàng)作自由的土壤之上，他們曾經(jīng)拍出過太多改變社會的電影，如《辯護人》《熔爐》。

所以，偏見也好，歧視也罷，改變根深蒂固的“傳統(tǒng)”和社會的劣根性需要一步一個腳印。

誠如魯迅先生所言：

“能做事的做事，能發(fā)聲的發(fā)聲。有一分熱，發(fā)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發(fā)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

生而為人，由衷期盼每一位女性都可以不被所謂的“性別”所束縛，可以擁抱更遠大、更無限的夢想！

PS: 不要求資源哈，韓國才上映呢！嘻

本文首發(fā)何日君回來，轉(zhuǎn)載約稿請聯(lián)系：hehua499。

《82年生的金智英》薄薄的一本，大概一兩個小時就能翻完，最近韓國拍攝的同名電影上映，鄭有美孔劉主演。

電影還原了小說中金智英成長的全過程，生于1982年的她在社會規(guī)訓(xùn)下，以女性的身份活著，她是重男輕女的父母所期待的「好女兒」，也是職場上溫順隱忍的「好女人」，和以家庭為重的「好妻子」。

在社會賦予的身份之下，有一天，她忽然不堪重負，生了病，言行如同自己的母親一般，說出那些之前不敢說出的話。

原來在重男輕女的東亞文化下，身為女性的我們遭受到了如此多的歧視，為了男性做出了如此大的讓步和犧牲，但是既得利者男性還在疑惑，為什么家庭主婦這么輕松的事還能生病呢？

是啊，為什么呢？

因為瑣碎的家務(wù)讓人看不到身為人的價值，因為育兒本來就是一件異常艱難的事。 而實際上，在《82年生的金智英》的電影中，金智英可以說是一名幸運兒了。

相比母親美淑，金智英的犧牲算很小的，母親小時候的夢想是當老師，而為了兄弟放棄了。

而姐姐不想上師范學校，因為弟弟妹妹而妥協(xié)。

而金智英卻可以上大學 ，并有小說家的夢想，后來并實現(xiàn)它。

金智英從小要讓著弟弟，和姐姐一起做家務(wù)，而母親美淑作為家里學習最好的孩子主動放棄了學習，用踩縫紉機的辛苦錢來供養(yǎng)兄弟們讀書，犧牲的程度到了連外婆都無法心安理得的地步；

母親還因為只生一個兒子而被婆婆催生，希望再生一個兒子。

而在金智英的婆家，大姑子會給小女孩買漂亮的衣服，她的婆婆會送她小禮物，雖然是非常具有壓迫女性的意象——帶花紋的圍裙。

在她生病后還會叮囑她好好生活，不要因為看孩子而傷身。

相比母親，金智英不得不說，她是幸運的。

不僅是家庭氛圍，和母親和婆婆的丈夫相比，金智英的丈夫也是算得上是好男人，會關(guān)心她累不累。

他會為了減輕她的負擔而早點下班給女兒洗澡；吃飯時，丈夫會注意到?jīng)]拿她的碗筷，想要起身幫她拿；

看見她手腕戴了東西，也會問她，手腕怎么了？

甚至會因為醫(yī)生對金智英的不友好而和金智英一起抱怨醫(yī)生的莫名其妙。

在婆家，丈夫會讓母親少包些餃子，以免老婆太累；也會看見有太多碗沒洗而搶著去洗碗。

他體諒金智英的不容易，在婆家會早早收拾行李準備先走，甚至在老婆發(fā)病后，迅速拉著老婆離開，然后打電話給姐姐，讓她勸媽媽不要給金智英打電話。

在她生病后會去醫(yī)院找尋心理醫(yī)生的幫助，會照顧她的情緒而小心翼翼地詢問她，沒什么事吧？

在婆家和娘家，丈夫和父親形成了完美的對照：在同一時間同一空間，同樣作為丈夫的爸爸，他的狀態(tài)是作為背景板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

直到丈夫說了一句有點帶黃色的笑話時，父親才來勁兒了，問孫女想不想要個叔叔。

而岳父也是如此，他和岳父高高地坐在沙發(fā)上閑適地吃著水果。

這樣的丈夫在傳統(tǒng)女性看來，實在是標準的好男人了，畢竟奶奶的好男人觀是這樣??

而爺爺這輩子從未徒手抓過一把泥土，始終養(yǎng)尊處優(yōu)，既沒有養(yǎng)家的能力，也沒有那份責任心。但是奶奶從未對爺爺有過任何怨言，她真心認為，丈夫只要不在外偷腥，不動手打妻子，就已經(jīng)是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難怪這樣的丈夫會被婆婆陰陽怪氣地感慨，我的兒媳婦有個好老公啊。

和父輩們相比，丈夫是“好一點”了，但他的好，也僅僅停留在這“一點”上了。這個看似很好的男人，被同事揭開了畫皮。

丈夫的好不過是點滴之好，根本難以滋潤金智英干涸的心田。

他的好僅僅體現(xiàn)在嘴上。

在家里，他和金智英說話的場景永遠都是，金智英在做家務(wù)，而他坐在一旁無所事事。

順著之前的細節(jié)深挖下去，便會發(fā)現(xiàn)丈夫行動的吊詭之處。比如，他以為生孩子只是一件小事。

而他會好好幫老婆帶娃的，生子的影響對他來說只是這樣??

而金智英呢？我們都知道對女性來說，生孩子不亞于走一趟鬼門關(guān)，這一切，丈夫無法體會。

他只會輕飄飄地對金智英說，只要累就給他打電話，但金智英的下一句便讓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確實發(fā)現(xiàn)了金智英沒拿碗筷，他想起身去拿后，金智英一句“沒關(guān)系”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打消行動，但是我們都知道，吃飯沒有碗是真的沒關(guān)系嗎？

金智英的手腕受傷了，醫(yī)生的診斷確實很莫名其妙，但是作為丈夫，他的反應(yīng)是嘴上幫著金智英罵醫(yī)生莫名其妙，行動呢？拜托，金智英是做家務(wù)做太多了啊，癥結(jié)點在這里啊，丈夫卻只會diss醫(yī)生。

在節(jié)日里，他因為太累就想不回家，但是之前明明金智英早已告訴過他，每次回家很累，他當時的想法是，這點累不算什么。

那為什么又攛掇金智英不回家呢？因為他知道不回家這件事需要金智英的同意，他也清楚地知道，不回家不會對他有太大的影響，因為母親的怒火不會對他，而是會轉(zhuǎn)向兒媳婦。

當他小心翼翼地提議金智英去看醫(yī)生時，金智英答應(yīng)了，他立刻面露喜色地說，“我給你聯(lián)系方式?！?聽到回應(yīng)的金智英臉上的笑容立刻沒有了，是的，她原本以為，作為伴侶的丈夫是會和她一起去的。

在家人面前小心翼翼地掩蓋金智英的病情，無人處卻在網(wǎng)上搜索，“妻子鬼上身”。

相比小說，電影對丈夫的處理更溫柔，丈夫心疼金智英的辛苦，想起育兒假，但是職場是殘酷的。

如此殘酷的氛圍之下，金智英的丈夫為了金智英還是想請育兒假。

但還未等實施，就有人來阻止。

當幸運金智英的“好老公”實質(zhì)是這樣，那么，那些不幸運的金智英呢？關(guān)于這一點，其實這一點原著作者寫得很精妙，而導(dǎo)演這么拍出來也讓人覺得可怕。

在青春期遭遇小混混，金智英有公交車大媽借她電話，有父親來接她回家。

雖然父親在回家路上罵她，是因為她的不檢點才遭受了這一切。但那些沒有父親，沒有得到大媽幫助的女孩子呢？

大學畢業(yè)的時候，她因為畢業(yè)事宜而發(fā)脾氣，爸爸罵她讓她安靜呆著嫁人，而母親卻非常憤怒，拍著桌子告訴金智英，不能這樣。

前一個場景相比作為女性的我們很熟悉，總有父輩對著我們說，別工作了，嫁人吧。不止一個叔叔和我說過，“干得好不如嫁得好?！?

每當處于人生抉擇的時刻，女性消失了，一直照顧我們?nèi)粘Ｉ畹哪赣H，她的話語消失了。

而金智英幸運就幸運在這里，有人給她撐住了主心骨，告訴她，不能這樣。

為金智英發(fā)聲，甚至是為自己發(fā)聲的母親強勢話語，讓父親驚呆了，他只能打嗝來掩蓋自己的虛弱。

金智英姐弟三人的笑消解了父權(quán)的權(quán)威，但是，像金智英母親一樣強大的女人，又有多少呢？換句話說，大多女性擁有的都是沉默的母親，金智英何其幸運。

到了生孩子的時候，金智英順利產(chǎn)子，但是卻得病了。就算如此，她也是幸運的，因為丈夫的大學同學，正是因為生子而死亡。

金智英成為家庭主婦，專業(yè)帶孩子很辛苦，但當公司女同事遭遇到公廁偷拍時，她卻因辭職而躲過這一切，甚至不再信任公共廁所而可以憋著回家上廁所。

而那些職場女性呢？難道真的不上廁所，穿著尿不濕上班嗎？

當三個人正在談?wù)撏蹬膯栴}時，鏡頭前有個虛化的人正在玩手機，也許他就在和朋友分享著女同事光著屁股上廁所的照片，在群里邊發(fā)照片邊點評著女同事的身體。

想要找工作約見之前的女上司，女上司也很痛快地給了offer。

知道她生病，母親立刻趕來看她，幫她解決了帶娃問題。

甚至在她生病后，弟弟也變得懂事起來，將她一直心心念念的鋼筆送給了她。

就算確認了生病，她還能用筆寫作，破除心中的屏障。

而故事的最后，幸運的金智英找到了自己的發(fā)泄通道，通過寫作來宣泄情感，像她或者像我自己這樣的女孩，在某種意義上都是“幸存者”，還有很多沒這么幸運的女孩，其實都被犧牲掉了。

如此幸運的金智英在這樣的世界尚且病了，產(chǎn)生了臆想癥，那么，那些不幸運的女性呢？她們的精神狀態(tài)呢？細思極恐。

更無奈的是，你就是明白了社會運行的規(guī)律，可也一點辦法都沒有。

因為對抗之下，最輕的受傷程度就是金智英的病狀，所以我們只能安慰自己，唉，算了吧，就這樣吧。

就是說，其實你知道了和你不知道，在實質(zhì)上，還是一回事。

《82年生的金智英》的可怕之處也就在于此。

《82年生的金智英》是一部意義大于劇作與技術(shù)的電影，故事從展現(xiàn)來看顯得頗為溫吞，而無論是拍攝與剪輯都有些平淡，說得嚴重一點，像是流水賬。但基于電影試圖表達的內(nèi)容，我仍然覺得電影值得一看，值得思考。

女主角金智英是一位家庭主婦，日常生活是照看女兒與打理家務(wù)，在結(jié)婚之前也擁有著正常人的生活軌跡，上學，畢業(yè)，工作，戀愛。

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但不知怎么的，金智英女士患上了奇怪的病癥，她會莫名其妙的變成其他人，以其他人的口吻說話，比如自己的外婆、自己的媽媽、丈夫死去的朋友……丈夫雖然非常擔心她，但還是小心翼翼地照顧著她的情緒，在家人面前維護她，并且同意她重新進入職場。

如此看來，金智英應(yīng)該是幸運的，不必在職場打拼，有可愛的女兒，體貼的丈夫，有維護她的家人，但最值得警惕的就是有人覺得她很幸運。 金智英像一根針一樣，牽引著觀眾的視線，游走于過往回憶與當前現(xiàn)實，游走于家庭、職場以及公共場所，同時展現(xiàn)陳舊的觀念與女性的生存狀況。 而這些觀念和狀況包括： 老一輩的家長與親戚對男孩有明顯偏愛；過去的女性總會被剝奪上學讀書的機會；女性在家庭生活中理所應(yīng)當?shù)男枰袚覄?wù)；女性工作能力再強也不如把孩子和家庭照顧好；帶孩子出門的全職主婦則有可能被視為“媽蟲”；被性騷擾了一定是因為自己不夠小心不夠注意；某些男性會偷拍女性并將照片上傳分享……

但電影的總體氣質(zhì)是溫和平靜的，沒有強烈的表達態(tài)度，可即便如此，電影還是在韓國引起了強烈的反響，或者說是反差。 女性給了電影高分，男性則給出了超低分，更有激進者請愿青瓦臺，希望禁止本片上映。結(jié)合韓國娛樂圈的幾起丑聞，由此可以猜想韓國大部分女性的生活狀態(tài)，擁有名氣、財富、地位的女性尚且如此，普通女性可想而知。 電影中實際上對男性已經(jīng)有所美化。 孔劉所扮演的金智英丈夫，不僅愿意分擔家務(wù)和照顧孩子，甚至覺得金智英患上怪病是因為和自己結(jié)婚的關(guān)系，這是足以打動觀眾的非常深刻的自我反思。 金智英的父親雖然重男輕女，觀念不太正確，但對女兒的愛卻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接女兒放學時急促地叫女兒的名字，對她找到工作感到開心，打電話買藥，這幾個鏡頭都是極具溫情的時刻。金智英的弟弟生長在重男輕女的環(huán)境下，倒也沒有變得令人厭惡，知道姐姐患病后，帶上了禮物和零食去探望。 私以為電影是給出了暗示的，親密關(guān)系和親情也許可以在某種程度上改善女性的地位和生活狀態(tài)，但嚴苛一點來說，這可算是一種一廂情愿的想法，現(xiàn)實中的情況往往要比電影來的復(fù)雜得多，這也是很多人會覺得金智英幸運的原因，因為她的身邊幾乎不會有特別蠻橫不講理的男性，幾位男性并不排斥更加關(guān)注女性。 電影明示的部分是，兩個喝咖啡片段的對比。第一個，金智英在公園喝咖啡帶孩子，被不遠處的男性非議；第二個，在購買咖啡時被無禮的男性指為“媽蟲”。第一次金智英默默走開，第二次金智英上前據(jù)理力爭。

兩個橋段的對比，終于讓人覺得看到了一些戲劇性和態(tài)度，想要獲得一些進步，總歸是要靠自身去爭取一下，不能指望別人有所覺悟。 這樣的態(tài)度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目前社會中所發(fā)生的一些事情。 2019年12月18日，日本東京地方法院對女記者伊藤詩織遭遇性侵一案作出裁決，伊藤詩織勝訴，被告人“安倍御用記者”山口敬之需賠償其330萬日元，并且，山口控告伊藤侵犯名譽權(quán)的反訴也遭到駁回。

這本該是一場快慰人心的勝利，但這個結(jié)果卻讓受害人伊藤詩織足足等待了4年之久，而日本法律體系本身便存在著對性犯罪的嚴重忽視，在過去，日本強奸案的最低判刑僅僅是3年。伊藤詩織以自己的經(jīng)歷寫作并出版了《黑箱》一書，成為日本乃至亞洲為女性所受到的惡劣待遇而抗爭的標志性人物。 反抗永遠來自于壓迫，無論是有形的還是無形的。 同時，我們也應(yīng)該清醒地意識到，不管是女性意識的覺醒還是倡導(dǎo)女權(quán)主義，都不是為了制造男女之間的對立。真正的女權(quán)主義，不僅對解放女性有所幫助，同時也有益于男性。 基于漫長的歷史，女性真正的敵人是陳舊的錯誤的觀念，甚至我認為，無論男女，只要你活在新時代，只要你認為自己的新時代的人，想要更多的自由以及美好，你就應(yīng)該視陳舊的錯誤的觀念為敵。 電影中的金智英覺得自己被困于囚籠之中，真正捆綁著她的并非是房子、家庭或者某個具體的人，而是長期捆綁于女性之上的腐朽觀念。而精神病則是一種類似于科幻手法的消解手段，變成另外一個人，對女性予以安慰。

某些觀念一旦在人們的心中既定成型便很難改變，隨著時間的推移更有可能根深蒂固，事實上，所有的人，你我他，都有可能成為錯誤、陳舊、腐朽觀念的囚徒。 -END-

《82年生的金智英》改編自韓國同名小說，一經(jīng)上映就在本土引起了巨大的話題性和爭議，在國內(nèi)流出資源后則又被廣泛地稱贊為一部具有社會意義的現(xiàn)實主義佳作。不禁想要自問一句：一部作品的“社會意義”要如何去衡量？是根據(jù)討論的熱度嗎？作者的人文關(guān)懷又在哪里能體現(xiàn)？是根據(jù)選取的題材嗎？我們又該如何判斷一個創(chuàng)作者的創(chuàng)作動機是否夠真誠？是否含有算計的成分？是根據(jù)導(dǎo)演的性別嗎？

電影通過閃回結(jié)構(gòu)組合出了一個女性在成長過程中可能遭遇的幾乎所有傷害和不公，但無論閃回段落還是編劇設(shè)計的主線矛盾都具有過強的獨立性和一般性（說不好聽就是像段子），而這些內(nèi)容卻又老生常談、過于淺白，那些情節(jié)里的人物可以替換成任何女生，那些沖突在國產(chǎn)電視劇里也屢見不鮮，金智英卻在這種功利性的羅列中顯得斷裂性格缺失，為了使素材延伸出更大的廣度而犧牲了人物的深度和作者的觀點和立場。所謂“社會意義”的成立在于電影提出了新的問題，或者對已有問題提出了新的看法、提供了新的視角。

創(chuàng)作者真正貼近其想要關(guān)注群體的外在呈現(xiàn)一定為表現(xiàn)出其對客體的觀察和了解，而非對眾人皆知的事實進行堆疊以博取大眾的集體認同。足夠能證明創(chuàng)作者人文關(guān)懷的策略大致有兩種，一種是給予人物絕對的尊重并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讓他獨立于文本、具有性格，從而通過他和外部世界的差異以及自發(fā)的沖突凸顯出創(chuàng)作者想要警示人們的問題，比如阿涅斯.瓦爾達的一些劇情片（《天涯淪落女》）。另一種是針對特定的事件，集中、細致、完整地表現(xiàn)個體面對情境的行為和反應(yīng)，還有什么比歐容在《感謝上帝》中不惜放棄節(jié)奏去事無巨細地還原性侵受害者步履維艱但義無反顧的維權(quán)過程更加令人動容鼓舞的呢？《金智英》追求全面導(dǎo)致的片面，追求中肯導(dǎo)致的二元化，都無法引發(fā)大眾真正面對結(jié)構(gòu)性根本的自省。所謂“人文關(guān)懷”，主體自然應(yīng)該是“人”而非“事”。“作為群體的代表或者象征”也并不能成為人物符號化、功能化的理由，《愛麗絲最后的逃離》那樣一個架空封閉的寓言敘事，夏布洛爾仍然賦予了人物極強的自主性和行動力，都不能成為一個“人”又憑什么“代表”或者“象征”呢？

至于創(chuàng)作者的動機，作為觀眾我們永遠無法也沒有必要追求“真相”，因為作品一經(jīng)完成就會脫離作者，和作者互不代表，自成為一個表達主體。就像誰又知道畢志飛是不是真的懷著一顆赤誠之心拍出了《逐夢演藝圈》呢？

除了結(jié)構(gòu)性的膚淺，還有兩處具體的情節(jié)設(shè)置值得質(zhì)疑，一處是結(jié)尾金智英通過將自身經(jīng)歷寫成小說的劇情該如何理解？算是一種改頭換面、走向獨立，為廣大女性發(fā)聲、傳達控訴？還是對女性身份和過往的進一步自我剝削？歷史上不乏女性以文學藝術(shù)作為個人實現(xiàn)的出口的前人之鑒，這本來無可指摘，但僅就金智英的狀況來看，我個人更傾向于后者，首先從畫面（和聲音）給出的信息量可以大致明確金智英寫作的內(nèi)容幾乎就是她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其次金智英此前的工作似乎也不具有文字編輯的性質(zhì)，那她是否具有寫作能力？（如果一定要說金智英向來就具有這種天賦，那么影片應(yīng)該給出鋪墊，而不能是觀眾腦補的結(jié)果）。也就是說，一個大概率沒有文字功底的女性把自身經(jīng)歷以小說或者自傳的形式傳播給大眾并且獲得了極大認可以及某種實現(xiàn)，這算不算自我剝削？我們不能說這在道德上有什么值得指責的，只是跟影片結(jié)尾帶有正向和解意味的基調(diào)不是那么匹配，使表意顯得語焉不詳，缺乏信服力。高調(diào)陽光的結(jié)尾甚至會無形中輸出這樣一種立場：女性在社會競爭中理所應(yīng)當?shù)責o法進入男性為主的職業(yè)體系，與他們平等的共享其它社會資源，一定要通過邊緣化自我的方式求得夾縫中的生存。

第二點質(zhì)疑關(guān)于金智英的疾病，很容易理解這種設(shè)置“表現(xiàn)金智英被壓迫之深”的原初用意，是一種單向的反饋，環(huán)境壓迫作為“因”，病理表現(xiàn)作為“果”，在商業(yè)片敘事系統(tǒng)內(nèi)尤其又是極愛煽動情緒的韓國電影這種策略無可厚非。但從丈夫打算辭掉工作后，這種因果邏輯在無形中被調(diào)轉(zhuǎn)了：婆婆打電話向媽媽提出指責和不滿，媽媽起先據(jù)理力爭，直到婆婆指出智英有病，這是媽媽崩潰了。人物情感指向從這里開始偏向了“面對疾病”和“自我治愈”，疾病反成為了傳統(tǒng)壓迫的話語材料：其實一切矛盾都是因為你有?。【挖s緊治病去吧！這種因果概念的倒置之于原初邏輯變得悖論、左右互搏。

金智英生于1982年，而這部電影拍于2019年，女性電影早在60年代伴隨著西方婦女解放運動的第二次高潮呈現(xiàn)出形式和內(nèi)容的多樣性并且延續(xù)至今，近年更是各種“女性的聲音”風生水起，連超英和迪士尼動畫電影都要割一把女權(quán)的韭菜，這類作品實際上早已成為了對主流的應(yīng)和討好。所以這樣一部用笨拙的語言重復(fù)著大量陳詞濫調(diào)，如同馬后炮一般的“故事會”文本的出現(xiàn)，究竟是社會意識的覺醒？還是影像的倒退？

原著是女性，導(dǎo)演是女性，主角是女性，視角是女性，必然是女性主義電影。而這個世界上并沒有一種電影分類為“男性主義”電影。男性是這個世界的基調(diào)。這個電影并未試圖控訴或推翻基調(diào)，而是在講“出路”。

看這部電影的時候我的腦海中不斷閃現(xiàn)出生活中遇到的女性的形象，這部電影具有豐富的女性角色，讓我第一次可以將現(xiàn)實中的平凡女性投射進來。這些形象不是喜劇片里古板的女班主任、花癡的大齡未婚女，或者愛情片里欲求不滿外強中干的女強人，或者恐怖片里控制欲爆棚的母親，而是如此鮮活就在身邊的女性——是在家庭和職場之間搖擺又不甘心的朋友，是工作后自己還完助學貸款，貼補家里蓋房子的女同學，是遭遇過家庭暴力和母親相依為命的女同事。這是很少見的觀影體驗，可見是人人心中皆有，卻人人筆下皆無。

這部電影點出剝削是以家庭為單位的現(xiàn)實。當我女同學全天在家里照顧孩子的時候，她的丈夫在離家兩小時車程外的地方排隊進地鐵站。當我的女性同輩小產(chǎn)，她的丈夫請假照顧她后，就被“流放”到不重要的崗位。這不是簡單的妻子對抗丈夫婆婆或者原生家庭的故事，這是每個社會螺絲釘在面對制度性剝削，該如何搶奪自己個人生活尊嚴的故事。在現(xiàn)實生活中，女性的上司并不一定更認同用女性下屬，“性別同袍情義”更多的是職場利益驅(qū)動，當勞動者只剩下剝削屬性的時候，性別只是剝削的一項指標——在現(xiàn)有勞工制度下從誰身上能更輕松穩(wěn)定地獲利。制度可以異化人，人是制度的產(chǎn)物，而個人意識的可貴之處在于對制度的反思。當國人看這部韓國電影感慨韓國女性處境艱難而升起本國驕傲的時候，其實是對另一套權(quán)威話語的順從，在文化的差異下面?zhèn)€體和制度的對抗是永恒的。不妨自謙地去比較，在韓國的制度下，有這樣的電影出現(xiàn)，即便它遭受很多的壓力，而華語電影中這類討論幾乎失聲的。

金智英之所以震撼也在于她不是一個慣常的恐怖片女主角。她有努力的丈夫，有認可她能力的上司，有鼓勵工作的前同事兼朋友，有以身作則的姐姐和關(guān)愛與支持的母親。但即便如此，僅僅育兒一項就足以將她的處境推向孤島。那么在現(xiàn)實生活中，以上條件都不具備的女性，其處境可想而知。假如金智英將生活的不滿發(fā)泄到丈夫和女兒身上，生育和為家庭的操勞成為了情感勒索的籌碼，這就是一個“曹七巧”的恐怖片了。

相比金智英，丈夫反而顯得更加“孤立”，無法向自己的母親敞開心扉（婆婆這個形象相對刻板），要面對工作的壓力，沒有朋友，對周遭男同事的價值觀不贊成，育兒假期的困境，他既是社會制度的得益者，也是被剝削者，連帶著獻祭妻子的勞動，但如果他不“乖”，他也會面臨現(xiàn)實的困境。雖然他在生孩子這件事上順應(yīng)的“壓力”，但在拯救妻子于病痛之中又顯出擔當?shù)挠職夂筒煌讌f(xié)的堅韌，這就是在處境中的平凡人的反抗。電影中不少角色都是“出路”的良好示例，至少你可以是在咖啡店里給金智英遞上紙巾的人。最感人的莫過于公交車上的智慧與勇氣并重的阿姨——誰要做神奇女俠？我要做公交車上的阿姨！

電影中有兩場戲我非常喜歡。一是當父親生氣說“你就等著嫁人吧”母親發(fā)脾氣反駁，噎到父親，全家人大笑噴飯，接著智英接到錄取電話，舉家為之驕傲。真是讓人熱淚盈眶的家庭氛圍，是在父權(quán)的陰影下，但你得承認這里面有愛，每個角色都蘊含著對女主角的情感。電影不不負責下價值判斷或建立斗爭陣營，它的美在于包含豐富的層次。第二場是母親目睹女兒發(fā)病，女兒是以母親的母親身份在說話，既是發(fā)病情節(jié)的推進，兼有對照顧者身份的母親的體恤——我的長輩中也有這樣的女性——又是女性命運的互相映照。而金智英在咖啡館中的反駁，是這部電影最“旗幟鮮明”的地方，是個“必要”的時刻——在室內(nèi)打翻飲料，多半會有店員幫手——所以遠不及上面兩場戲?qū)哟呜S富。

剝削的另一個特點是帶有階級性，某些事業(yè)生活兩開花的“成功女性”背后其實有的原生階級優(yōu)勢，普通女性無法參照。人是帶有社會性的，孤獨的恐懼來源于對自己的處境的絕望。在社會群體中人會本能地互相參照，女性間互相比較，帶有制度壓迫的原因-——利益邊界界定好了之后的內(nèi)部困斗。但是這種比較，也可以是的參照（出路）。11歲的山口百惠看到電視節(jié)目選拔歌手有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女生參賽，于是心想“或許我也可以試一下”。女性楷模的確更能激勵女性。是參照“楷模”，還是妒忌同列，是自己可以選擇的。當然，如果一個社會“成功”的樣板本來就很刻板，那么“成功女性”的樣板不過是在本來的刻板形象上再添上“家庭幸?！?，那就還是枷鎖了。對很多人來說，認識到自己的真正欲望就是了不起的成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