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神論者、女權主義者、還是共產主義者？
––《最為美國所憎恨的女人》影評

影片的標題可謂是吊足了觀眾的胃口。 何人竟然觸犯眾怒，被號稱世界上最為強大的美國所憎恨？他既不是掌握核彈按鈕的獨裁者，也不是手持長鞭的赳赳武夫。更準確地說，他應該是“她”，美達琳 ·默里·奧黑爾 (Madalyn Murray O’Hair) (1919-1995)。影片以“最為美國所憎恨的女人”為名， 講述自六十年代起在美國風靡一時的“無神論者”（Atheist）美達琳充滿戲劇性和爭議的一生。影片標題其實來源于1964年《生活》雜志對當年成為風云人物美達琳的評價 。


影片以美達琳生命的終點，同時也是最具戲劇性的一刻——臨終前的綁架案為敘事主線——將其一生的重要事件以倒敘的方式在影片穿插呈現(xiàn)。1995年8月27日，美達琳及其二兒子加思、孫女羅賓一同在德克薩斯州奧斯汀“美國無神論者”(American Atheist)協(xié)會所在地的家中被人綁架。起初，沒有人相信這是一起綁架案，甚至沒有警察愿意插手調查。畢竟作為一個公開宣揚無神論者的女人，美達琳被數不清的宗教信仰者所唾棄，即使是警察等政府公職人員也不例外。關于美達琳的紀錄片《無神論在美國》(Godless in America) 甚至暗諷，時任德克薩斯州州長的小布什，虔誠的衛(wèi)理宗信徒，對美達琳失蹤案有意怠慢，阻止相關人員進行調查。更多人愿意相信，被稱為“鐵三角”的美達琳及其時刻隨行的兩名家人已經攜巨款外逃，或者只是短暫性地不辭而別。更為震驚的是，美達琳的大兒子比爾·默里 (William J. Murray)也不愿意相信母親被綁架。畢竟母子二人在宗教信仰的問題上公開分庭抗禮，已經斷絕關系十幾年。彼時，比爾已經加入基督教，與母親美達琳、女兒羅賓及其“美國無神論者”協(xié)會的事業(yè)撇清關系，毫無往來。


美達琳的成名經歷不得不提到大兒子比爾。1960年，美達琳在結束了失敗的婚姻關系后，搬回巴爾的摩與父母同住，并將比爾送入當地的公立學校。一次偶然的機會，美達琳發(fā)現(xiàn)比爾就讀的學校要求所有學生參加禱告會和誦經儀式，對于非基督教信徒也不例外。比爾受到母親的影響，認為自己是無神論者，不愿意參加此類活動。健訟的美達琳決定為兒子而戰(zhàn)。1960年，學習法律出身的她以“違背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為由將巴爾的摩公立學校系統(tǒng)告上了法院，認為公立學校強制性的禱告會和誦經違法了信仰自由，特別是無神論者不信宗教的自由。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擁有宗教信仰是美國正統(tǒng)社會主流的背景下，美達琳的言行可謂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為此，美達琳每天都能收到大量反對者的信件、甚至死亡威脅，兒子比爾受到學校老師和同學的欺凌和漠視，父母則受到所在社區(qū)鄰居的回避。因為其無神論思想，美達琳被人稱為“共產主義者”，甚至有謠言稱美達琳當年在法國工作期間曾試圖投靠蘇聯(lián)。面對種種困境，是兒子比爾堅定了母親繼續(xù)抗爭的信心。影片不斷重復一個細節(jié)：面對質疑和困境，比爾和母親笑稱自己為“non-conformist”。這個詞在宗教史上有著特殊的含義，原意為“不信奉英國國教者”，十七世紀長老會、公理會、浸信會等基督新教在成立之初都曾被冠以這一名號，之后也被引申為“不守成規(guī)的人”。1963年，美國最高法院最終以8比1的絕對優(yōu)勢判定美達琳方獲勝，公立學校系統(tǒng)中的強制性誦經活動被法律禁止。美達琳也由此一戰(zhàn)成名。


訴訟期間，在收獲恐嚇和威脅的同時，美達琳也開始陸續(xù)收到支持者寄出的支票，資助她打官司。被他人以種種理由辭退工作的美達琳在“無神論者”的口號中找到了自己托付一生的事業(yè)。她隨即成立了“美國無神論者”協(xié)會，為處于弱勢而緘默的無神論者代言。 美達琳的訴訟之路才剛剛開始。為致力于實現(xiàn)美國建國之初的“政教分離”思想，美達琳以其敏銳的視角和大膽的作風，將訴訟擴展到美國社會中浸潤著宗教的方方面面。她對白宮每周例行的宗教儀式提出異議，她反對阿波羅11號宇航員在宇宙飛船的讀經和祈禱儀式，她甚至提出將美國貨幣上刻印的小字“In God We Trust”（我們信仰上帝）抹去。即使這些訴訟并未取得積極的回應，美達琳無疑樹立起自己終身奮斗的形象：她是美國“政教分離”的堅定擁護者。在此過程中，一說是為了躲避因侮辱巴爾的摩市警察所面臨的100年監(jiān)禁，1979年，美達琳將“美國無神論者”協(xié)會的總部搬到了德克薩斯州的奧斯汀。


法學出生的美達琳是天生的演講家。她開始頻繁出現(xiàn)在電視脫口秀、廣播電臺等大眾媒體。她不惜滿口臟話，抑或在舞臺上作出撕毀、燒毀圣經等大不敬的行為。影片顯然也并未刻意美化美達琳。例如，對于1970年美達琳與基督教牧師鮑布之間帶有巡回演出性質的“終極論戰(zhàn)”，影片對這場論戰(zhàn)的真實目的提出質疑。影片中，在直播休息的間隙，鮑布對美達琳低頭暗語，“如果我們兩合作，豈不是能賺得更多？”一個聲稱是上帝的代言人，一個被視為惡魔一般的無神論的代言人。兩人之間種種論戰(zhàn)的結果如何并不重要，信眾只是各取所需，通過大手筆的捐贈、購買高額門票表達自己的宗教抑或是非宗教的熱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無神論者”協(xié)會已經化身為另一種宗教組織，成為尚處于暗流的“無神論者”的信仰歸宿。乘著1960年代美國反主流文化的東風，在宣揚無神論信仰的同時，美達琳從中賺得滿堂缽，事業(yè)蒸蒸日上。


美達琳人生的轉折點在于與大兒子比爾之間的關系降到了冰點。影片中美達琳宣稱自己一直被男人所拋棄，這主要指自己失敗的兩次婚姻，以及和兩個兒子的兩個父親之間未婚先育的感情糾葛。和任何普通的母親一樣， 兩個兒子成為美達琳感情的寄托。大兒子比爾在巴爾的摩公立學校一案中的鼎力相助是美達琳事業(yè)的起點，美達琳也一直視比爾為自己人生的延續(xù)及事業(yè)的繼承人。然而，美達琳的事業(yè)充滿了風險，其家人遭到恐嚇、威脅、甚至直接置于槍口之下的機會數不勝數。比爾結婚之后，更注重家人的安全，曾提出離開母親。美達琳不愿意，并勸比爾離婚，提出為比爾爭取孫女的撫養(yǎng)權。片中，事業(yè)上強硬的美達琳將同樣的作風帶到了家庭生活，以大家長的做派對比爾說：“只要你不離開我，其它的我都能幫你擺平?！北葼栂萑雵乐氐淖晕艺J同危機，畢竟一直以來他都生活在母親的巨大陰影中，籠罩在母親“臭名昭著”的盛名之下。他開始酗酒，開始對生活產生厭倦。終于，在與母親的一次激烈爭吵爆發(fā)之后，比爾決定離開母親，不再做“媽寶”。之后，比爾加入帶有宗教性質的戒酒協(xié)會（Alcoholics Anonymous）。幾經掙扎，比爾出人意料地在1980年正式皈依基督教。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如今的比爾致力于將禱告重新回到公立學校的系統(tǒng)中，完成自我的救贖之路。


如果說一開始美達琳對于比爾的離開并不在意，因為她一直堅信兒子離開自己并不能真正獨立生活（不管是物質上還是人格上），比爾皈依基督教則意味著對美達琳的致命一擊。對于兒子的“背叛”行為，美達琳立場強硬，聲稱這是“產后墮胎”，并與比爾從此斷絕一切母子關系。從此，兩人分道揚鑣，形同陌路。這也解釋了在影片一開始，比爾在接到母親失蹤的電話之后，為何他拒絕卷入其中，毫不關心自己的母親、弟弟及女兒的安危。對于自己前半生，比爾曾出版暢銷書《上帝缺失的前半生》（My life without God），揭露出成年過程中母親的專制和粗魯，與母親針鋒相對。比爾的“叛變”無疑成為宗教人士攻擊美達琳最強有力的武器，因為最親密的家人往往能帶來最深的傷害。


美達琳的離奇失蹤案則成為其最后為人津津樂道的談資。這也是影片的一開始出現(xiàn)的場景： 美達琳及二兒子加思、孫女羅賓一起從奧斯汀“美國無神論者”協(xié)會的家中失蹤。即使協(xié)會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家中亂成一團，美達琳最愛的兩只小狗留在家中無人看管，也沒有人相信美達琳一家被綁架的事實，沒有警察愿意插手調查。之后的一個月，盡管協(xié)會工作人員陸續(xù)接到加思和羅賓的電話，三人的行蹤依舊不明。同時，高達60萬美元的金額從協(xié)會資金的秘密賬戶上消失。沒錯，美達琳掌控的“美國無神論者”協(xié)會成為其斂財的工具，長期積累的巨額捐贈被保存在包括新西蘭在內的幾個海外金融賬戶上，逃避美國國稅局的征稅。正因為如此，比起綁架，人們更愿意相信遭人憎恨的美達琳已經攜巨款逃之夭夭，沒有必要再去追尋她的下落。最終，圣安東尼奧一位富有正義的報刊記者對于美達琳失蹤案的連續(xù)報道引起了人們的注意，美達琳的案件這才得以偵破。盡管如此，直到失蹤案發(fā)生的六年之后，這一案件才真相大白。


吊詭的是，美達琳的失蹤與被殺是由“美國無神論者”協(xié)會曾經的雇員大衛(wèi)·沃特斯（David Waters）一手策劃。大衛(wèi)曾經是一名重罪犯，青年時期就曾將從事妓女職業(yè)的母親殺死。對于美達琳來說，她歡迎這些曾經有“污點”、被上帝所遺棄的人加入“美國無神論者”協(xié)會，為其服務。大衛(wèi)起初只是協(xié)會旗下《美國無神論者雜志》的排印工。由于他表現(xiàn)出色，最后被提拔成為辦公室主任，被美達琳委任重職。在此期間，美達琳開始信任大衛(wèi)，向他透露出協(xié)會秘密賬戶的存在。誰知大衛(wèi)并不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大衛(wèi)曾在任職期間偷竊協(xié)會近5萬美元公款。一怒之下，美達琳在協(xié)會雜志上毫不留情地揭露出大衛(wèi)惡貫滿盈的前半生，并將其驅除出協(xié)會。兩人也由此交惡。這也是大衛(wèi)綁架美達琳及其家人的悲劇的原因。殘忍的是，大衛(wèi)等同伙在敲詐勒索成功之后，將美達琳及其兩位家人殺害，并將美達琳的遺體肢解。2001年，大衛(wèi)被正式逮捕。在減刑的誘惑下，大衛(wèi)這才將埋葬美達琳等人尸體的地方告知警方，美達琳的尸骨才得以安葬。在仇恨美達琳的信教人士看來，美達琳的不得善終似乎證實了其不信上帝，死后下地獄的預言。值得注意的是，影片關于綁架案發(fā)生之后的一個月中，美達琳死亡的種種細節(jié)是導演和編劇根據報道想象出來的，事實的真相隨著大衛(wèi)等人在獄中的去世早已不得而知。


影片的最后，比爾將三位家人的骨灰盒安置在公共墓地中的骨灰臺，沒有儀式，沒有禱告。這樣的葬禮正是美達琳一生所追求的無神論者的理想葬禮。根據紀錄片《無神論在美國》，事實上，美達琳最終被安葬在奧斯汀郊區(qū)的一處墳場，沒有墓碑，甚至沒有任何顯眼的標志。根據影片敘述，在生前，美達琳曾希望在自己死后，墓碑上只要刻下三個詞足以：“女人，母親，祖母”。顯然，這是美達琳對自己一生最重要的三個身份的認同，即使未必得到其他人的贊同。終其一生，美達琳始終以一個強硬女性的姿態(tài)與以基督教為正統(tǒng)的美國社會對抗。美達琳稱自己為“激進的女權主義者”（這一稱號即使在現(xiàn)在看來也毫不為過），對美國社會中的男女不平等、男性將女性的物化表達過強烈的不滿。美達琳也為自己母親及祖母的身份感到驕傲。她開創(chuàng)了屬于自己的事業(yè)，并和任何充滿私欲的普通人一樣，為自己的子孫留下了一手創(chuàng)辦的協(xié)會和可觀的財產。然而，她或許并沒有料到，由于自己的錯信于人，最終導致自己、二兒子以及孫女喪命的悲慘命運。大兒子比爾的離家出走也意味著自己的事業(yè)無法在家族的血脈中得以延續(xù)。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美達琳及其家人的離去反而有益于“美國無神論者”協(xié)會的長遠發(fā)展。今天，這一協(xié)會在美國仍然存在并不斷發(fā)展，會長不再由美達琳家族的人擔任，而是由各分會選舉產生。吊詭的命運為美達琳奉獻終身的事業(yè)安排了最好的繼承方式。


抽離出影片來看，美國自成立之初就與清教徒為代表的基督教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即使美國的國父在建國之初，早已頗具先見之明的將政教分離、信仰自由寫進憲法，直至今日，宗教在美國社會的影響仍然不容小覷。無論是美國總統(tǒng)宣布就職時手持圣經進行宣誓的儀式，還是參、眾兩院議員以基督教信仰占絕對優(yōu)勢的背景，都表明宗教在美國政壇運作中的重要性。同時，根據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2017年對美國宗教圖景的調查顯示，以基督教為主體的信仰人數逐年下降，不隸屬任何宗教組織的人數開始占到人口的百分之二十強。在宗教逐漸式微的當代美國社會，美達琳及其開創(chuàng)的事業(yè)似乎不再顯得那么異端。


正如美國政教分離思想的奠基人、總統(tǒng)杰弗遜所說，信奉宗教自由是在政教之間樹立一道墻。這道無形之墻的建立有賴于美國建國三百余年以來法律訴訟和判決的推動，其中自然包括美達琳及旗下“美國無神論者”協(xié)會的努力。即使在當今的美國社會，政教分離也并非絕對，而是值得討論的模糊地帶。正如影片中的情節(jié)，美達琳這般強硬的無神論者也熱衷于過圣誕節(jié)，這一法定的基督教節(jié)日。最終，如何評價美達琳？似乎用她和大兒子給自己的標簽“不守成規(guī)者”頗為恰當。在以基督教占主體的美國，美達琳對權威的對抗是她奉獻一生的事業(yè)，也是她留給后人寶貴的遺產。


參考文獻：

http://www.newsweek.com/madalyn-murray-ohair-most-hated-woman-america-netflix-atheism-biopic-574697
WHY MADALYN MURRAY O’HAIR WAS THE MOST HATED WOMAN IN AMERICA

http://www.nytimes.com/2001/03/16/us/bodies-identified-as-those-of-missing-atheist-and-kin.html
Bodies Identified as Those of Missing Atheist and Kin

//www.theguardian.com/lifeandstyle/womens-blog/2017/mar/22/how-atheist-campaigner-madalyn-murray-ohair-became-americas-most-hated-woman
How atheist campaigner Madalyn Murray O’Hair became America's most-hated woman

//en.wikipedia.org/wiki/Madalyn_Murray_O%27Hair
Madalyn Murray O'Hair

http://www.thedailybeast.com/articles/2017/03/20/the-most-hated-woman-in-america-melissa-leo-on-the-murder-of-atheist-madalyn-murray-o-hair
“The Most Hated Woman in America”: Melissa Leo on the Murder of Atheist Madalyn Murray O’Hair

//en.wikipedia.org/wiki/American_Atheists
American Atheists

//www.youtube.com/watch?v=TGCEeln0OBQ
Godless in America. The COMPLETE Short Film of Madalyn Murray O'Hair

http://www.pewforum.org/religious-landscape-study/
Pew Research Center-Religion & Public Life

Woman，Grandmother，Mother

人權，女權，宗教這些個敏感的話題，在Netflix的鏡頭下被描繪成直白地利益驅使，環(huán)境使然。

這個和命運，上帝抗爭了一輩子的女人說，她希望以女人，祖母，母親的身份被記住。出生在一個保守的基督教家庭，她和父親的關系并不好。法學院畢業(yè)她有著理想，家庭主婦和前臺接待的工作并不是她想要的，然而這不但遭到小鎮(zhèn)其他女性的白眼，甚至連自己的父親都當面羞辱她家里蹲。

由于家境并不富裕，告學校，成立機構不外乎是一種謀生賺錢的手段。她陪虛偽的神父作秀，但不好功名，壞惡人總是自己來做。然而慢慢的，事情有了變化。大兒子離開她，小兒子毫無主見。她最后躺在床上問孫女還有小兒子有沒有恨過自己，她說她要帶他們去和大兒子和好。三個人都欣喜的覺得事情可以告一段落的時候，命運卻猝不及防的畫上了休止符。

作為女人，被不同的男人拋棄生下來兩個連父親都沒登場的孩子，三度再婚卻又嫁了個在外面偷吃的渣男；作為祖母，超強的占有欲間接導致了長子的婚姻失敗，卻一手帶大了孫女并對其疼愛有加；作為母親，她的抗爭始于兒子的鼓勵，卻在過程中漸漸選擇性地忽視了給兒子們造成的困擾。

在這三個角色中，她不算做的最好，甚至都有值得批判的部分。但換角度看，除了影片里那個黑人小哥，她周圍的男性也極少給她與應有的關懷和幫助。相反的，她卻一反女性的柔弱，堅強的支撐起一個家。
 
何苦為難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