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之舞》電影劇本

文/（日本）山田信夫、涉谷正行
譯/唐鳳樓、蔡家和

海灘附近的公路，冬天。
海軍正在訓(xùn)練。剛?cè)胛榈囊魂?duì)新兵，全副武裝，正在練長跑。他們已個個精疲力盡，看上去隨時都會掉隊(duì)似的。
吉井拓治在人群中從容不迫地跑著。
拓治旁邊的一個士兵步履艱難。拓治欲去扶他。
拓治低聲地：“還有一口氣?！?br>拓治邊跑邊靠近這個士兵，取下他的槍，揹到自己的肩膀上。但是，這個士兵已支持不住，象山崩似地垮了下來，落到了隊(duì)伍后面。
拓治猶豫了一會兒，接著拿定了主意，跑去幫助這個掉隊(duì)的士兵。

海岸附近的巖石場。
氣喘吁吁的新兵疲乏不堪。教練士官命令大家休息。
拓治背著兩支槍，兩只背包，扶著掉隊(duì)的士兵趕了過來。
拓治和掉隊(duì)的士兵走到教練士官的前面。
士官向著兩人：“叉開腳，閉上眼睛！”
拓治和掉隊(duì)的士兵按照士官要求的姿勢站著。
士官狠狠地打兩人的耳括子。拓治被打翻在地。

同一海邊，黃昏。
拓治和掉隊(duì)的士兵仍在跑步。沙面上，夕陽映照出兩人長長的身影。
拓治目送著因困難掉隊(duì)的士兵。士兵報以微弱的一笑。
拓治繼續(xù)默默地跑步。
火車汽笛的鳴叫聲。

山陰地方，群山連綿。夏天。
青山翠谷之間，火車噴出的濃煙在飄動。

奔馳的火車。
回故鄉(xiāng)的拓治坐在火車?yán)铩?br>拓治從旅行袋里拿出一盒飯，狼吞虎咽地吃著。
連綿的群山斷開，可以看得到蔚藍(lán)色的日本海。

奔馳的火車?yán)铩?br>拓治因?yàn)榭煲氐饺张我顾嫉墓枢l(xiāng)，臉上露出喜悅的微笑。
畫外音：“昭和十四年夏天，吉井拓治在服兵役兩年以后，回到了瀕臨日本海的故鄉(xiāng)?！?br>
青翠的群山，蔚藍(lán)的大海，奔馳的火車。

畫面上出現(xiàn)影片的片名。
火車在架設(shè)在溪流上的吊橋上奔馳。

小小的車站。拓治乘坐的火車到站。
拓治的母親千賀、弟弟秀治以及拿著寫有“丸吉”字樣短袖襯衫，胸口沒有紐扣的上裝的年青伙計(jì)們，拿著寫著“祝賀期滿退伍”的旗幟在車站上迎接。
拓治從火車上走下，舉起手向大家行禮。
拓治向著母親：“我回來了，媽媽?！?br>千賀：“到底回來了。”
秀治幫著拓治提著旅行袋。
拓治：“秀始，你已經(jīng)成人了。學(xué)會漁民的本領(lǐng)了嗎？”
秀治：“我是比不過哥哥的。但是，對于其他人，我是不會認(rèn)輸?shù)??！?br>拓治：“是嗎？”
拓巧高興得摟住秀治的肩膀，朝出口處走去。
年青的伙計(jì)們跟在后面。
母親千賀走在最后，她望著拓治的背影，低聲地自言自語。
千賀的內(nèi)心話：“爸爸，拓治已成了一個了不起的人回來了。”

拓治家。
門口掛著“網(wǎng)元·丸吉”的招牌。
這是一座經(jīng)得起海潮風(fēng)浪的，結(jié)構(gòu)很好的房子。
男人們的歡樂笑聲從里面?zhèn)髁顺鰜怼?br>
拓治家的一間房間。
拓治一邊解開旅行袋，一邊模仿著教練的動作，向秀治和年青的伙計(jì)講述他當(dāng)兵的經(jīng)歷。

拓治家的廚房里。
千賀從連著廚房的一間小房間里拿出一只圓桶，把拓治旅行袋里的臟衣服放到桶里洗。
女傭人走了過來。。
女傭：“老板娘，這活計(jì)讓我……”
千賀：“不用，不用！等了兩年，才洗上這孩子的衣服。哎，你給我對廚師講一聲，讓他拿出看家本領(lǐng)。今晚可得做點(diǎn)最好吃、最好吃的。因?yàn)椋@個家的主人回來了?！?br>女傭人：“是?！?br>
拓治家的一個房間，夜晚。
拓治和他母親千賀坐在上桌。村里的人都聚集在這里慶祝拓治的退伍。
拓治極其高興地同圍上來向他祝愿的人們輪流碰杯。

拓治家的大門口。
較寬大的廚房里，放著許多漁具。
拓治略帶酔意地從里面走出來。
房里傳出喧鬧的聲音。
拓治把掛在墻上的發(fā)黑的漁叉拿在手中，做出投擲的姿勢。秀治從房里走出來。
秀治：“面對著這把漁叉，爸爸的遺物，也已兩年了?！?br>拓治把漁叉高高舉起，象要投出似的。
拓治：“秀治，你還記得嗎？爸爸過去經(jīng)常說，日本海是得窄的。在南方有更寬闊的大海，你們長大了要到那里去?！?br>秀治：“唔，記得的?！?br>拓治：“在訓(xùn)練中很苦的時候，我總是不斷地想著：回到故鄉(xiāng)后，我首先要做的事，就是到深山里去找一棵很好的樹。然后，我要用自己的雙手造一艘能航行到南方的海洋里去的大船?！?br>秀治專心地聽著，眼里流露出激動的神色。
拓治：“你能幫個忙嗎？”
秀治：“那還用說！”
村里的人從里面走出來，把拓治和秀治拖到里屋去。

茂盛的森林，翌日。
有著數(shù)百年樹齡的大樹比比皆是。
拓治同林主一起，尋找造船用的樹木。
拓治見到了一棵大樺樹，上下打量著。從樹葉中漏下的陽光照射在滿懷希望的拓治的身上。
拓治用油漆在樺樹上寫上“丸吉”兩字，顯得很滿意。

山路。
時近傍晚，寂靜籠罩著山林。拓治從山上走下來。
拓治感到口渴，從腰間拿起水壺。但是，水壺里一點(diǎn)水也沒有。
拓治舔舔舌頭，向四周環(huán)視了一下。驀地，拓治在樹木間，依稀地看到了一個小小的村莊。
村莊里，屋頂象磨菇似的數(shù)十間小屋毗連在一起。其中，較大的一間象個寺廟。拓治興高采烈地朝這個村莊走去。

拓治走進(jìn)村莊。村莊里靜悄悄的，象是一個人也沒有。
拓治：“有人嗎？有沒有人?。俊?br>拓治在村莊里挨戶問著。但是，哪一間屋子里都沒人應(yīng)聲。
拓治聽到了輕微的誦經(jīng)的聲音。這聲音是從村子中央，那間象寺廟的屋子里傳出來的。
拓治追尋著這哭泣似的誦經(jīng)聲，朝象寺廟的屋子走去。

象寺廟的屋子的外表。
雪白的墻壁上刻畫著飛翔的蝴蝶。
左右兩扇大打開著，烏黑的大門給人以年久失修的感覺。拓治走了進(jìn)去。

同一屋子的門口。
拓治叫問著：“有人嗎？”
屋里黑通通的，什么也看不到。
拓治：“有人嗎？”
走廊下出現(xiàn)了一個身穿素服的女子身姿，但是一點(diǎn)腳步聲也沒有發(fā)出。
拓治猛地回過頭。
女人身穿薄薄的衣衫，披著一條帶子，長長的烏發(fā)垂在背后，就象雪白的墻上刻畫著的蝴蝶在翩翩起舞。
拓治茫然地看著這個女人。她叫久坂清野，十九歲。
清野恭敬地迎候拓治：“先生難得光臨?！?br>拓治感到吃驚地……
清野：“大家都在恭候您。請您到上面來?！?br>拓治：“請等。我只不過是打這兒路過的……”
清野：“這我們都知道的。其實(shí)，對我們家來說，今天是個有點(diǎn)來歷的日子。因此，請您到里面用點(diǎn)粗茶?！?br>拓治：“但是……”
清野用懇求似的目光看著拓治：“請您不要拒絕，這樣會使大家掃興的?！?br>拓治沒有回話的余地。
清野的美麗動人的眼睛里，閃爍著神秘莫測的目光。

同一房屋的走廊。
在交替著的誦經(jīng)聲中，拓治跟著清野走去。

同一房屋的會客室。
清野按照茶遣的規(guī)矩立茶。
拓治看著清野的婀娜身姿出神。
這時候，房里吹過一陣風(fēng)，掀動了蓋在五斗柜和琴上的紫顏色的布。那布上面印著的蝴蝶象要飛翔起來似的。
誦經(jīng)的聲音不知什么時候消失了。整個屋子里變得靜悄悄的。
畫外音：“拓治望著這飛翔著的蝴蝶的家信標(biāo)記，想起了小時候父母說給他聽的有關(guān)平家戰(zhàn)敗了的人的一些事來。
——那時候，在壇浦戰(zhàn)爭中被打敗的平家的軍隊(duì)，散落到全國各地。其中的一小群就住在這里附近?！阅菚r起，已過了數(shù)百年。而平家的子孫每到舊歷七月七日牛郎織女之日，為了告慰他們祖先的靈魂，便虔誠地誦讀經(jīng)文……
清野的立茶結(jié)束后，把茶杯拿出來遞給拓治。
拓治落魂失瑰似地看著清野。
清野也靜靜地凝視著拓治。
清野的母親玉乃打開里面的門，走了出來。
玉乃雙手放在膝蓋上：“先生難得光臨，深致謝意?！?br>拓玲從未見過這么美麗的母女，激動得說不出話。
玉乃對清野：“你辛苦了，讓媽媽來吧。你到那邊休息去?！?br>清野：“我，要給這位先生做個響導(dǎo)?！?br>玉乃：“你說什么？給他做響導(dǎo)？”
清野：“這位先生要來拜訪，但是迷了路?！?br>拓治：“不過，我是……”
清野：“請不要客氣，好嗎？”朝她母親看了看。
玉乃：“那么，另外找個人帶他去好了?！?br>清野有點(diǎn)發(fā)火地：“媽媽，你這樣對待客人，未免有點(diǎn)失禮了。還是由我來送他吧?！?br>拓治：“請等一下?！?br>清野站起身，把里庭的左右兩扇門打開。
里庭里搭了個舞臺，舞臺上正在演能舞。農(nóng)村里的男女老少聚集在這里靜靜地觀賞。
拓治所見到的，同自己所處的世界完全是另一番天地，有點(diǎn)茫然不知所措了。
清野對拓治：“我馬上會回來的?！?br>玉乃：“清野！”
清野動人地一笑，消失在走廊里。
玉乃喃喃自語：“真是個管不住的孩子。”
拓治象是清醒了過來。
拓治：“我該回去了，我知道怎么走。公路我是知道的?！?br>玉乃：“請您稍微等一下，那孩子說啥就要干啥的。”說著，不禁笑了起來。
拓治：“但是，我……”
玉乃：“您是要回海邊去的啰……您的身上還散發(fā)著一股海潮的香味呢……同山比較，您還是喜歡海的，所以有點(diǎn)為難了？”
清野出現(xiàn)：“讓您久等了，我們走吧。”
清野穿著更白的寬袖筒的衣服，散亂的頭發(fā)梳理得整整齊齊。同剛才相比，那臉上的表情就象秋天的天空，清澈、深邃。
玉乃：“可不能讓你爸爸和文野知道，早去早回……”
清野：“知道的，就在月光下走走?！闭f著走了出去。
拓治：“那么失禮了?！?br>玉乃：“清當(dāng)心。”

山路，夜晚。
清野在月光中浮現(xiàn)出來的山路上跑下去。
拓治緊緊地跟在后面。
清野惡作劇似地笑著，從山路走進(jìn)了森林里。
拓治跟了上去。

森林。
拓治走著，清野消失在樹林里。
樹林里傳出清野清脆的笑聲。
拓治邁著輕松的步子走進(jìn)樹林，找到了清野。
在拓治的眼光里，清野完全象是山里的精靈。
拓治去追清野，但是被樹根絆倒。清野很關(guān)心似地走回來。
拓治笑著站了起來，一下子抓住清野。
清野歡笑著逃走。拓治去追，逮住了清野。
兩人很近地四目相視。
拓治在這一瞬間回憶起往事。

海邊?；貞洝?br>十二歲的拓治，帶領(lǐng)著村子里的搗蛋鬼去追女孩子們。
站在上面看得見海的丘陵。
九歲的清野保護(hù)著逃過來的女孩子們。清野昂首站立著。
拓治和其他的男孩子們被她的氣勢壓倒了，停下腳步。
清野：“你們這樣欺侮人，還能算男人嗎？”
拓治一伙抬起頭來。
搗蛋鬼甲：“拓治，她是山里的一個姑娘?！?br>搗蛋鬼乙：“你跟她說說呀！”
拓治一下說不出話來，而清野卻哈哈大笑。
清野：“怎么啦？你這個塌鼻子！只會叉著兩只腳走路。從你的兩只腿當(dāng)中，可以看得到一個海岬?！?br>拓治情不自禁地看看自己的腳間。
搗蛋鬼們一下叫嚷起來，“拓治是個塌鼻子，八字腿！”
拓治生氣地推倒搗蛋鬼們。
清野極其快活地看著他們。

原來的森林。在樹木之間，只聽到清野奔走的聲音。
清野在走。拓治跟著后面。

瀑布附近。
清野跑過來后，對追上來的拓治潑著水。
拓治應(yīng)戰(zhàn)，舀水回潑清野。

懸崖上的小道。
溪流潺潺地向遠(yuǎn)處的下游流去。
清野和拓治手拉著手向前慢慢走著。

溪流。
清野體態(tài)輕盈，在露出水面的石頭上，跳來跳去地走過溪流。
拓治卷起褲腿，涉著水走了過去。
清野的快樂的聲音，在銀色的月光中，也隨著掠過了溪流。

波瀾壯闊的大海洶涌澎湃。
清野望著大海，激動得呆呆地站立著。
清野自言自語：“我最喜歡大?！敲磳掗煛髠€男子漢……又那么優(yōu)美……”
拓治全神地凝視著清野。
清野以明朗的表情，回過頭來看拓治。
清野：“要不是您來，我還得要誦經(jīng)，謝謝您！”
清野陡地轉(zhuǎn)過身，在海岸邊上奔走，一下把身體隱在巖石里。只有她那清脆的聲音在海邊回響。
“您仍是個很怪的人，我給您起的綽號已夠好的了，嘿嘿嘿……您現(xiàn)在既不是塌鼻子，又不是八字腿，真是個怪人?！?br>拓治盯著巖石看。
就在這一瞬間，拓治“啊”地叫了一聲。
裸著身體的清野象道白光似地從巖石后跑了出來，走過沙灘，站在波浪之中。
海水拍打到岸邊的巖石上，清野發(fā)出愉快的歡笑聲，然后一下奔進(jìn)海里。
失驚的拓治一下被迷住了。

晴朗的天空和蔚藍(lán)的海洋。
一隊(duì)漁船回到海邊，巨大的漁旗在風(fēng)中飄揚(yáng)。
拓治站在領(lǐng)頭的一條船上。
拓治古銅色的皮膚，強(qiáng)健的肌肉。
拓治望著站在海邊巖石上的清野。
清野揮著手。
拓治也揮著手。

森林。
拓治和秀治在砍伐船上用的木材。
樹發(fā)出聲響倒了下去。
清野站在倒下去的樹旁，面帶笑容，象花一樣地亭亭玉立。

山中的吊橋。
清野輕快地走過去。拓治一邊笑，一邊追。
兩人走封吊橋的中間。這時，聽到火車開來的聲音。
火車在吊橋下面開過。
因?yàn)檎饎?，吊橋搖動起來。火車放出的濃煙籠罩了一切。
清野失去了平衡，緊緊抓住拓治。
汽笛的鳴叫聲。
拓治突然用雙手捂著清野的耳朵。清野也替拓治捂著耳朵。
列車遠(yuǎn)去。
兩人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互相凝視著，然后長時間的接吻。

拓治的村莊，第二年的秋天。
家家戶戶的大門口飄揚(yáng)著國旗。
村里的人穿著節(jié)日服裝，挨家挨戶地拜訪著，向“丸吉”走去。
畫外音：“昭和十五年的秋天，整個日本正在慶祝紀(jì)元二千六百年的時候——”

清野的村莊。
這里，人們同樣地懸掛著國旗。
畫外音："拓治和清野舉行了婚禮。人們說，他倆的婚配是海的美男子和山的女神的結(jié)合。”

清野的家里、佛堂。
金黃色的佛堂上，點(diǎn)著燈，燒著許多香。穿著新娘子服飾的清野跟父親宗道，母親玉乃以及妹妹文野作最后的敬酒。
由琵琶伴奏著的，說唱著平家故事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了出來。
清野向雙親鞠躬。
清野：“爸爸，永遠(yuǎn)感謝您——媽媽，永遠(yuǎn)感謝您?！?br>清野哭泣起來。玉乃也跟著哭起來。
清野：“文野，以后，姐姐該做的事可得要你擔(dān)當(dāng)起來了。望你照顧好爸爸和媽媽?！?br>文野哭泣著。
宗道從三寶上拿下用金襕包著的寶刀，并把它高高舉起。
宗道：“清野，望你一路平安！”
母親：“清野，一定做到喔，這是久坂家送給你的守刀?！?br>清野默默地接受下來，深深地揣進(jìn)自己的懷里。
清野抬起頭，臉上滿是淚痕，但看上去卻十分美麗動人。

清野的村莊、公路上。
清野牢牢地結(jié)好繩，坐在馬背上，搖搖晃晃地隨馬而行。
馬車上裝了許多陪嫁物品跟在后面。
村里的人們對著這絢麗的場面不斷地感嘆著。

拓治的家里。
拓治和清野坐上席。他們左右的席位留著由“丸吉”和久坂家的人輪流來祝酒。滿臉刻著深深皺紋的老漁夫，唱著這個地區(qū)流行的溫雅的歌曲。拓治和清野靜靜地享受著這一切。

海邊。
漁夫們賣力地在地上拉著漁網(wǎng)。
清野披著帶有點(diǎn)點(diǎn)花紋的衣服，那長相甚是美麗動人。她在幫著拉漁網(wǎng)。
漁夫中的一人回過頭來說：“年青的夫人，拓治剛剛回來了！”
拓治用馬車?yán)艽蟮臉鍢洹?br>清野顯得有點(diǎn)不好意思，但照樣工作。
人們喧鬧起來：
“你快點(diǎn)去吧！”
“快點(diǎn)，快點(diǎn)！”
清野面頰上泛起紅暈，在人們的歡呼聲中向馬路上走去。

馬路上。清野走過來。
清野：“你回來了？”
拓治：“我剛剛到?！?br>清野：“哎呀，這么大的樹??！”對著拉馬車的男人，“從很遠(yuǎn)的地方運(yùn)來，你辛苦了！”
拓治羞澀地：“漁夫們的情況怎么樣？”
清野：“跟你完全一樣。”
拓治：“跟我？”
清野：“來了很多人，都說想看看我?！?br>拓治笑著……
提著旅行箱的高木泰子（二十一歲）和穿著陸軍大尉服裝的野原則（二十五歲）走了過來。
泰子坐在馬車?yán)铮骸扒逡?！?br>清野高興得叫了起來：“呀，不是泰子嗎？”

拓治的家，廚房里。
清野在準(zhǔn)備佐料做菜。泰子則在幫廚。
畫外音：“泰子是拓治的堂妹，在東京學(xué)醫(yī)。她的未婚夫是個陸軍大尉，職業(yè)軍人。為了把這個大尉介紹給大家，他倆回到鄉(xiāng)下來了。”房間里，拓治和則義在喝著酒。
泰子：“船？”
清野：“是的。說是要制造一條堅(jiān)固的，能去南海的船。剛剛砍樹回來的那個人，容光煥發(fā)，高興得不得了?！?br>泰子：“能夠造船，當(dāng)然是很高興的?！?br>清野：“但是，這個……”
泰子：“怎么了？”
清野低聲地：“聽說要爆發(fā)大的戰(zhàn)爭，能造船的工人都要征召去制造軍艦?！?br>泰子：“唔？”
清野：“拓治伐來的樹木，現(xiàn)仍在山野里?！?br>泰子：“是嗎？這樣的話要損……”
房間里傳出拓治的笑聲。泰子看看清野。
泰子：“新婚的生活怎么樣？”
清野開玩笑似地：“好，非常的好，我非常的幸福！”
泰子：“我可比不過你呀！”
兩人笑著。
清野：“假如要發(fā)生大的戰(zhàn)爭，你和軍人結(jié)婚不害怕嗎？”
泰子：“為什么？”
清野：“你不在乎，泰子？”
泰子：“對我來說，我并不喜歡戰(zhàn)爭。這一點(diǎn)大家都是一樣的。拓治也會被戰(zhàn)爭召喚去的，是不？”
清野：“拓治？”
清野朝房里看了看。拓治在聽野原講述有關(guān)戰(zhàn)爭的事，愉快地笑著。
清野凝視著拓治。

新聞片。
日本軍隊(duì)襲擊珍珠港，美國軍隊(duì)圍困在一片火海里。
畫外音：“昭和十二年十二月八日，爆發(fā)了太平洋戰(zhàn)爭。”
車站上，街道上，出現(xiàn)青年應(yīng)征入伍的情景。
畫外音：“從城市到農(nóng)村，男人們紛紛奔赴戰(zhàn)場?！?br>
拓治家的一個房間。早晨。
清野整著座墊。
拓治準(zhǔn)備著出海所需要的工具。
收音機(jī)里在報道著日本軍隊(duì)在各個戰(zhàn)場取得勝利的消息。
拓治：“新加坡也被占領(lǐng)了，日本真強(qiáng)大！”對著清野，“聽說則義在南方，是嗎？”
清野：“是的，聽說是在馬來西亞?！?br>拓治：“則義走后，泰子一個人也太辛苦了?！?br>清野一下子停下手中的活計(jì)，但臉上的表情很快明朗起來。
清野：“今天的飯盒里有很多菜?！?br>
去海濱的公路上。天色微明。
拓治同漁民們互相問好后，走向海里。
東方發(fā)白，滿天紅霞。

山，下午。
大風(fēng)刮得樹木“沙沙”作響，烏云蓋滿了整個天空。

拓治的家里。清野正在縫著衣服。
急風(fēng)驟雨激烈地打在窗戶上。
清野焦慮不安，不時地停下手中的活計(jì)。窗門板被風(fēng)刮快，發(fā)出了很大的聲音。
清野再無心思縫衣服，拿了雨衣走出門去。

海邊。深褐色的海水咆哮著。
女人們懷著沉重的心情站在海邊，不安地互相看著。清野也站在人群里。

洶涌的大海。拓治他們的漁船象樹葉一般，在風(fēng)浪中飄蕩。

漁船上。
拓治站在甲板上，同襲擊過來的波浪搏斗。秀治被巨浪擊倒。
拓治掙扎著扶起秀治。
漁民們已計(jì)窮力盡。
一個漁民被巨浪吞沒。
拓治脫去衣服，跳進(jìn)了大海。
秀治：“哥哥！”
漁民：“拓治！”
拓治隨即被波浪吞沒。

海濱，夜晚。
人們燒著篝火，點(diǎn)著松子火把，急急忙忙地在海邊走來走去。
雨停了，但仍刮著大風(fēng)。
清野焦慮的目光，凝視著黑暗的海面。
秀治拿著毛毯走了過來。
秀治：“嫂子！”
清野好象沒有聽見似的。
秀治：“暫且先回去吧?！?br>清野默不吭聲，一個勁地望著大海。
秀治：“這么點(diǎn)兒風(fēng)浪，哥哥不會死的。一定游到什么地方去了，肯定的！”
清野的內(nèi)心強(qiáng)烈地交熾著絕望和期待的矛盾心情。
秀治再也想不出其它什么可以安慰清野的話，默然地把毛毯披在她的背上。
拓治的家，佛間。
拓治的母親向佛壇禱告。

水平線上。晨光熹微。

海邊。村民目送著救護(hù)的船只離開海岸。
清野蹲在燒盡了的篝火旁邊，背上的毛毯沾了許多沙子。毛毯在風(fēng)中飄動。
清野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海面，眼里流露出一種陰沉絕望的神情。
清野突然地站起來。
在遠(yuǎn)處波浪涌來的地方，清野看到一個豆粒般大小的人影。

海浪沖過來的地方。
背著漁民的拓治，以矯健的步伐走了過來。

海邊。
清野先是慢慢地，然后逐漸加快腳步向人影奔去。
海邊的女人們發(fā)出歡笑聲，跟在清野的后面。
拓治放下漁民等待著。
清野奔到拓治的面前，兩人默然地凝視著。
清野激動地伏在拓治的胸前，嗚咽起來。拓治一言不發(fā)，緊緊地抱著清野。
女人們跑來把兩人圍在中間，七嘴八舌地祝賀拓治的安全脫險。
這時候，在女人們的背后，出現(xiàn)村機(jī)關(guān)里管戶籍的小島。
小島走到拓治面前，包里拿出一張紙。
小島：“征兵令，是你的。”
拓治一怔，情不自禁地回過頭來看清野。清野面色蒼白。

拓治的家，五天以后的夜晚。
房間里，正在舉行歡送拓治出征的慶祝會。穿軍服的拓治被大家緊緊圍著。
拓治同大家頻頻舉杯祝酒，不時地回過頭來看看廚房。

拓治家的廚房。
鄰里的婦女在這里幫廚，熱鬧非常。
清野表情僵硬地向大家祝酒。
一個老板娘拿起千人針，走到清野的身旁。
老板娘：“啊呀，這最后一針，得由拓治的夫人來做?！?br>清野吃驚地看了一眼。
老板娘：“快呀，用心地試一下?！?br>清野雖然接受，但拿著針一動也不動。
大家鼓勵著清野：“沒關(guān)系的，不要擔(dān)心?！?br>清野默默地祝愿著移動針線。
千賀從房里走出來，心痛地看著移動針線的清野。
拓治站了起來，走向土房間去。
千賀：“到哪兒去呀？”
拓治：“有點(diǎn)兒醉了，想出去吹吹風(fēng)。”
拓治和清野互相看了看，拓治走了出去。

造船廠。
近處看得到有幾臺造船用的腳手架。
造船廠的外面，堆放著拓治砍伐的原木。拓治走到原木旁，很愛惜地從這一根摸到那一根。
清野走了出來，深情地望著拓治的背影。
拓治：“沒關(guān)系，我一定能夠回來?！?br>清野看著他。
拓治：“船一定要造好，南海也一定要去。”
清野看著他……
拓治回過頭：“我一定要回來！”
清野象要跌倒似地緊緊地抓住拓治。
清野痛哭：“我是個沒有忍耐力的女人，我是不行的。”
拓治緊緊地抱住清野……

小火車站。
拓治同其他應(yīng)征的士兵受到大家的歡呼。
清野站在最前面，臉色蒼白。
火車開動。
歡送的隊(duì)伍一下散開。拓治和清野剎那間四目相對。清野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火車遠(yuǎn)遠(yuǎn)馳去。
清野目送著離去的列車。列車慢慢地在遠(yuǎn)處消失。
清野向村里來歡送的人們道謝。
送走丈夫的妻子在一邊哭泣著。
清野按捺著內(nèi)心的感情。
秀治和文野緊貼在清野的身邊。
秀治：“嫂子，別難過！”
文野：“姐姐……”
清野表情僵硬地摸著外衣的紐扣。紐扣不知什么時候擠掉了。

海。風(fēng)雪漫天，波濤洶涌。

拓治的家，大門口。
清野穿著橡皮衣褲捕魚歸來，顯得精疲力盡。
清野在土房里放下漁具，脫橡皮衣褲時，暈倒在地。
女傭人從廚房里跑過來：“夫人！”
清趕面無血色，呼吸急促。
女傭向著里面：“老板娘！”
清野：“你不要喊，對我婆婆說……”呼吸越來越困難。
千賀從里面出來，奔向清野。
千賀把手放在清野的額頭：“好高的熱度！”對女傭人：“快點(diǎn)，把床理好！”
女傭：“好，”急急忙忙地跑去。
清野：“對不起，我已經(jīng)可以了?！?br>千賀緊接著：“你要說什么，看你這身體?！?br>清野不語。
千賀溫和地：“自送走拓治后，你一直很辛苦，”給她脫去橡皮褲子，“每天穿著拓治的衣服下海打漁，我心里很難受。”
清野仍不語。
千賀：“你把身體搞壞了，拓治會高興嗎？”
清野：“義母……”
千賀：“你還是先回到山里養(yǎng)養(yǎng)身體吧?！?br>清野搖搖頭：“我的家就在這里……”
千賀把清野抱起。
千賀：“別說任性話了。好好兒地養(yǎng)好身體等著拓治回來，喔？”
清野咬著牙齒。

清野的村莊，早春。
溫暖的陽光柔和地照耀著。

清野的家里面。
泰子坐著喝清野泡的茶，身邊放著醫(yī)療用的手提包。清野坐在泰子的旁邊。
小鳥兒在“啾啾”地鳴叫。
泰子：“不管你怎么喜歡拓治，要做和拓治同樣的事是不可能的。蠻干當(dāng)然要生病的?！?br>清野轉(zhuǎn)換話題：“象這樣坐著，別處正在打仗這件事，好象是不存在的?！?br>泰子：“真的，我也覺得世界是和平的，一點(diǎn)也不相信這個時候，別的地方正在打仗?！?br>清野：“是，因?yàn)橹苯佑醚劬词强床坏降模膊恢朗莿倮?，還是失敗了。其實(shí)，不管是勝利還是失敗，都是個生和死的問題?！?br>泰子：“有著這樣安靜的世界還要打仗，真太殘忍了?！?br>清野：“一個簡單的命令就把他拉走了，去參加什么所謂的戰(zhàn)爭，誰能想得通呢？”
泰子突然地：“正在打仗的人也這樣想吆？”
清野：“是的，肯定也是這么想的?！?br>泰子：“拓治可能這么想，則義卻不一定?！?br>清野吃驚地：“為什么呢？”
泰子凄楚地看著遠(yuǎn)方：“對男人，女人，我都不相信。”
清野：“起初，我也搞不懂，要抽去打仗的男人怎么還會心平氣和。后來，看到他們出發(fā)時臉上的那種表情，我才恍然大悟?！?br>泰子看著清野……
清野：“如果你對應(yīng)戰(zhàn)去的人注意觀察的話，就會發(fā)覺他們有一種平時不常有的美。這時，他們的目光清澈透亮。我想，大概是各種錯綜復(fù)雜的心情集中在一點(diǎn)的緣故。男人的內(nèi)心一定是很難過的，我是這么想，不知道你是不是這樣認(rèn)為。”
泰子：“不一定——”
清野以強(qiáng)調(diào)的口吻：“話雖這么說，但是歸根結(jié)蒂，男人還是很殘酷的。說是正在發(fā)生戰(zhàn)爭呀，就把我們?nèi)酉铝?。如果女人也是這樣，接下去就得發(fā)神經(jīng)病?！?br>泰子驚訝地看著清野。
清野面容嚴(yán)肅地看著遠(yuǎn)處的山頂。
清野以生氣的口吻：“女人看起來很單純，但卻比男人復(fù)雜。男人不管如何單純，同女人纏綿悱惻的心理畢竟是兩碼事。女人的忍耐既長遠(yuǎn)又深沉，不象男人那樣，會有一個終結(jié)的時候?！敝逼鹧鼇碜骸澳悴徽J(rèn)為女人空虛嗎？過去如此，現(xiàn)在也是這樣；源氏也好，平家也罷，你說呢？”
清野的臉上流露出一種被壓抑的緊迫感和心向遙遠(yuǎn)的地方飛馳的奇妙的表情。

造船廠。
堆積在場地上的原木受著雨淋。
畫外音：“村子里出現(xiàn)了首批陣亡者?！?br>
某個漁民的家里。
漁民的妻子在祭壇前哭泣著倒了下去。
清野和村子里的人想安慰她，但說不出話。
大家低著頭。
小島手里拿著數(shù)珠來到門口。他看著大家的背影，并不走到里面。
畫外音：“到昨天為止，這個男人是遠(yuǎn)近聞名的送征兵令的人。但是，以此為界，他現(xiàn)在又成了送陣亡通知書的人。因此人們怕見到他，他也怕見到人們。”
不多會，小島變得臉色發(fā)青。
有個人在用顫抖的聲音問他。
“誰？誰？又拿到誰的了？”
小島慌張地：“不，不是。我，我是來吊唁的。今天，哪家都沒有，是真的?！?br>大家的情緒安定下來。小島也松了口氣。
清野聳著肩膀，深深地呼吸。

海濱沙灘，秋天。
婦女們在沙灘上煮著海鹽。
清野也在其中。她和大家一起用原始的方法煮鹽：在用扁擔(dān)攪著大鍋?zhàn)永锏暮Ｋ?br>小島騎著自行車在遠(yuǎn)處出現(xiàn)。
煮鹽的婦女發(fā)現(xiàn)了小島。正在擔(dān)水的清野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小島。
所有的婦女都停下了工作?？粗u。
小島跳下自行車，朝海灘走來。當(dāng)他看到婦女的那種模樣，腳步也挪不動了。
雙方都一動不動地站著。
小島手里的一張白紙?jiān)陲L(fēng)里飄動。
小島那樣子象要哭起來似的。
清野放下?lián)乃埃呦蛐u。
清野聲音嘶啞地：“是誰的？”
小島低下頭。
清野：“要給誰？”
小島抬起頭來：“是你的?！?br>清野愕然：“是，死了！？”
小島：“不，不是！受傷了，只不過受了一點(diǎn)傷！還沒有死?！?br>清野從小島的手中奪過電報。
清野看電報：“速來佐世保海軍醫(yī)院?！?br>清野的身體顫動起來。

刺耳的汽笛聲。奔馳的火車。
清野緊抓車?yán)锏陌咽郑谥心坏叵蛏衿矶\。

佐世保海軍醫(yī)脘的走廊。清野走過來。
護(hù)士打開病房的門。清野呆呆地站著。
護(hù)士：“請！”
清野擦了擦眼睛走進(jìn)去。

醫(yī)脘的病房里。
幾十張病床并列放著，房間里處處是輕微的呻吟聲。
護(hù)士：“請到這邊來?！?br>清野走進(jìn)床的中間。
映入眼簾的是：燒腫了的手，血跡模糊的繃帶，敷上眼藥膏的眼睛?？薜玫乖诘厣系膫覍?，在痛苦的絕叫中抬起頭來——然后看到拓治。
護(hù)士：“您的夫人來了?！背逡埃骸罢垼　?br>座墊放在拓治的腳底下，象座小山似地高了起來。拓治看到清野，臉上閃現(xiàn)出死一樣的表情。
清野走向枕頭邊。
清野：“……痛嗎？”
拓治輕微地：“……清野？”
清野：“……已經(jīng)，沒事了吧？”
拓治嘆息……
拓治的手在尋找清野的手。
清野的手緊緊地握著拓治的手。
清野哭泣著。

海軍醫(yī)院的外面，夜里。
微風(fēng)輕輕地吹著。
滿載傷病員的救護(hù)車緊張地進(jìn)進(jìn)出出。
畫外音：“拓治右腳的大腿被子彈打穿。在從野戰(zhàn)醫(yī)院送來這里的過程中，傷勢惡化。因此，軍醫(yī)主張把大腿截去。清野堅(jiān)決拒絕這個建議。拓治的病情日復(fù)一日地惡化，并發(fā)了肺炎癥。”
同一病房，深夜。
拓治正睡著，雙頰瘦削了下去。
病床的邊上，清野也在睡著。
突然，走廊上喧鬧起來。清野睜開了眼睛。
傷兵之間不安的低語聲傳到了黑暗的病房里：
“是自殺！”
“從屋頂上跳下來的！”
“就是那斷了雙手的士兵！”
清野不由得看了一下拓治。
拓治閉著眼睛。清野放了心似地坐下來。
拓治：“……我不會死的，清野。”
清野吃驚……
拓治仍然閉著眼睛：“我要活著跟你一起回去?！?br>清野看著拓治，相對無言。
清野的眼淚奪眶而出，暗暗嘆息。

山里。在春天溫暖的陽光照耀下，到處可見樹木抽新芽的嫩綠色。
畫外音：“快到春天的時候，拓治在清野廢寢忘食的精心照料下，終于趕走了死神。雖然拓治的右腳基本上已不能動彈，但能保全性命就是個奇跡。軍醫(yī)們都是這么說的?！?br>
山路。泰子坐著馬車，從下面往上跑。
山路險峻，泰子在艱苦地趕路。
泰子嘆息著：“在這么個深山老林里，清野，你在想什么呀？”
泰子抖擻精神，使勁地趕馬。

山間小屋外。森林里，有一座樸素的小房子。
泰子乘坐的馬車系在附近的一棵樹上。
竹竿上晾著紗布和繃帶。
小屋中。拓治躺著，泰子給他治腳。
拓治的臉龐仍很清瘦。
清野在隔著一個土方的廚房里燒開水。
泰子扎著繃帶：“傷勢大概已沒有什么何題了。把腳稍微動一下！”
拓治想動腳，因?yàn)閯×业耐刺凵胍髌饋怼?br>泰子皺起眉頭。
泰子：“你的腳要有段時間不能動，知道嗎？”
拓治：“我的腳……快要不能用了嗎？”
泰子難以回答。
泰子的背后傳來清野清脆的聲音。
清野：“不會這樣的，拓治的腳一定會好，我來給你治好！”
清野目光炯炯地站著。
泰子看著清野，站起身來。
泰子：“清野，請這邊來！”
泰子把清野帶到屋子的外面。
泰子：“清野，你，讓拓治走過了嗎？”
清野睨視著泰子……
泰子：“你讓他走過了吧？”
清野不回答……
泰子：“照拓治現(xiàn)在這樣的傷勢，你讓他這樣做的話……”
清野打斷她的話：“你一點(diǎn)都不理解！”
泰子：“清野！”
清野：“我可不相信醫(yī)生的話。佐世保的軍醫(yī)也說，不把大腿鋸掉是活不了的。但是，拓治不是活下來了嗎？拓治的腿真的不能動了嗎？你怎么能說出這種話！？”
清野的眼里流露出對泰子憎恨的情緒。
泰子極其仔細(xì)地看著清野。
泰子溫和地：“清野，現(xiàn)在需要醫(yī)生昀，不是拓治，而是你。你實(shí)在太疲勞了。帶著拓治走下山去吧！為了拓治，這樣可能更好一點(diǎn)。”
清野不語。
泰子：“拓治的母親和村里的人，都在關(guān)心著他。好吧，回到村子里去吧！”
清野往后退著。
泰子：“清野！”
清野：“我呀，自我在醫(yī)院里見到他時，心里已默默地拿定了主意。從今天起，我們就兩個人生活下去，不再去麻煩任何人。對于你，我們也不會打擾的?！?br>泰子：“永遠(yuǎn)就這么兩個人？……這種事情根本就是不可能的?！?br>清野：“我試試看吧！”
泰子：“清野！”
清野：“回去吧！我不喜歡講這種話的泰子！請你不要再來了！”
清野嚴(yán)肅地講了這些話以后，回到小屋里。
泰子茫然地看著關(guān)緊的房門。

山里的草原上。
清野幫拓治練習(xí)走路。
拓治拄著用松樹枝做的拐杖拼命地練走路。
清野：“再加油啊，拓治！”
拓治低聲地呻吟著倒了下去。
清野奔向拓治，把他抱了起來。
清野：“快，抓住我的肩膀。”
拓治想由清野支持著走路，但是又倒了下去。清野也一起倒在地上。
清野：“再來一次，再做一下吧！”
清野想把拓治抱起。
拓治把清野的手一下甩開，把拐杖向旁邊的樹上摔掉。拐杖折成了兩半。
拓治看著清野。
清野：“怎……怎么啦？”
拓治：“清野！”聲音里蘊(yùn)含著催人腸斷的悲傷。
拓治：“你拼命地想要治好我的腳，這種心情我是理解的。但是，有的時候，要依靠別人的力量是絕對地辦不到的?！?br>清野不語……
拓治：“在戰(zhàn)場上，我曾想救那些行將死亡的士兵。但是，一切努力都無濟(jì)于事。我于是想到了這一點(diǎn)?！蚁胫魏眠@個腳。腳治好后，再回到漫無邊際的大海上去，重操我的漁業(yè)。我還想乘自己的船到遙遠(yuǎn)的南海去，但是……”
拓治沉痛地看著那只不能走動的右腳。
清野：“沒有毅力的拓治！”
拓治抬起頭來。
清野：“沒有毅力的拓治我是不喜歡的！”
拓治低頭不語。
清野：“拓治，我能醫(yī)好你的腿傷。從前，我們的祖先被源氏打敗后，就來到這個山里。大家為了報仇，就拼命地醫(yī)治傷口。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誰都沒有呻吟過?！?br>清野：“快！站起來，拓治。我的肩膀就當(dāng)你的拐杖。”
拓治看著清野。
清野哭泣著：“站起來，拓治！”

小屋的里面，黎明。
房里還很黑暗。清野在被窩里突然睜開眼睛。
睡在旁邊的拓治不見了。
清野：“拓治！”
房間里靜悄悄的，沒有回答的聲音。
清野顯得焦急不安。

小屋的外面。
清野奔到屋外，繼續(xù)喊著拓治的名字，四周仍是一片寂靜。
清野發(fā)瘋似地奔向森林里。

森林中。清野被樹根絆倒，但仍拼命地叫喚著拓治的名字。

草地上。拓治用漁叉當(dāng)拐杖，在練習(xí)走路。
拓治摔倒，但隨即又爬起來繼續(xù)走路，臉上的表情很嚴(yán)肅。
清野走近草地的樹木旁注視著拓治，一股熱流涌上了心間。
拓治放開漁叉，緩慢地走著。清野一個勁地看著。
拓治咬緊牙關(guān)練習(xí)，終于能不用拐杖走路。
初升的朝陽照射在拓治的身上。
清野脈脈含情的雙眼里注滿了熱淚。

森林中。
拓治宏亮的叫喊聲在森林里回蕩，馬在奔馳。
清野騎著另一匹馬跟在后面喊著。
兩匹馬正在奔馳。
拓治的右腳有力地踢了一下馬腹，回過頭來看了一下清野。
清野的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在兩人的臉上，迭印著新聞片。

戰(zhàn)敗的日本軍節(jié)節(jié)敗退。
積極鼓動的女學(xué)生。
送回陣亡士兵的骨灰盒。
應(yīng)征的學(xué)生們。

兩匹馬向山坡上奔去。
在陽光里奔馳的清野，發(fā)出愉快的笑聲。
拓治一邊笑著，一邊在后面追趕。
遠(yuǎn)處有西匹馬在靜靜地吃著草。
拓治追趕上清野。
拓治：“再也不放你！”
清野：“原諒……原諒！”
拓治把清野壓倒在草地上。
兩個人仰臥在草地上呼吸著新鮮空氣。
兩個人靜靜地接吻。

暗灰色的大海，時近冬天。

拓治家的一個房間。
千賀坐在被子上。泰子剛剛給千賀診斷過。
千賀：“因?yàn)槟愕膸兔?，今天舒服了一點(diǎn)?！?br>泰子：“只要三天的藥就夠了嗎？”
千賀：“是的?！?br>泰子收拾著書包。
泰子：“拓治一直在山里，秀治又征去當(dāng)兵了……伯母也夠難過的。但是，請不要過份的悲傷?！?br>千賀難過地嘆息著……
泰子看著千賀，對清野的怨恨涌上了心頭。
泰子：“清野倒底是什么意思，讓大家這么悲傷……”
千賀低下頭：“泰子，這一次實(shí)在謝謝你了?！?br>泰子：“什么？”
千賀，“聽伙計(jì)們說，山里的那間小屋，你已去了幾次了?！?br>泰子象要不給她知道似的：“每一次都是被清野趕出來的。”
泰子說完突然地沉默下來。
千賀一口氣地：“她想要拓治永遠(yuǎn)留在山里。”
泰子吃驚地看著千賀。
千賀：“拓治這孩子，只能生活在海邊。我有一種預(yù)感，如果他從山里回來，下次可能會到更遠(yuǎn)的地方去?！?br>
山里小屋的外面。
拓治背著木炭，從山里走下來。
拓治放下木炭，看見門邊放著的一把漁叉。拓治看著漁叉出神。

屋里。清野一邊唱著歌，一邊在準(zhǔn)備午飯。
清野對著外面：“拓治，你回來了？”
沒有回音。
清野疑惑地走了出去。

小屋的外面。
拓治手里拿著漁叉，象是在思考著什么問題。
清野看著拓治這付模樣，顯得有點(diǎn)吃驚。
拓治驀地把漁叉向一棵樹投去。
漁叉發(fā)出響聲，刺進(jìn)樹里。
清野縮緊身體，象是怕拓治要說出什么事似的。
拓治回過頭來。
拓治微笑著：“飯做好了嗎？”

小屋的里面。
拓治和清野對面坐著吃午飯，兩人的中間放著一張小桌子。
拓治：“這種秈米好吃嗎？”
清野停下筷子，看了一下拓治。
拓治看到了清野的這付模樣，仍在繼續(xù)吃著。
清野：“拓治！”說不下去。
拓治放下筷子：“唔，我想下山，想回到海里去?！?br>清野不語……
拓治：“秀治還沒到年齡就征去打仗了，村子里連一個年輕的男人也沒有。我的身體已經(jīng)恢復(fù)健康，不能再呆在這里。”
清野看著拓治。
拓治：“能理解我嗎，清野？”
清野仍然看著拓治。
拓治：“清野！”
清野傾下身子抓住拓治：“我不要，我不要！”
拓治：“清野！”
清野：“不要離開我，哪里都不要去！”
拓治想拉開清野，但清野更加使勁地緊緊抱住拓治不放。
清野哭泣著……
拓治臉上露出苦惱的表情，無可奈何地讓清野緊緊地抱著。

小屋的外面。
風(fēng)吹散了落葉。屋子旁邊停著一輛馬車。

小屋的廚房里。
清野一邊為客人準(zhǔn)備飯食，一邊注意著房間里的情況。
小屋的房間里。
來客為老漁夫A，B，C，D。
拓治讀著漁夫捎來的信。
拓治拾起頭：“母親生病的事，怎么不早點(diǎn)吿訴我呢？”
漁民人：“話雖這么說……”注意著廚房里。
拓治：“正在生病是另外一回事?！?br>漁民B把一份書面材料交給拓治。
漁民B：“這就是剛才所說的情況的記錄?！?br>漁民C：“除了四艘壞船外，三十七艘漁船已全部被征用。只依靠女人們煮鹽是靠不住的?！?br>漁民們嘆息著。
拓治看完材料：“對村里的情況，我也很擔(dān)心?！?br>漁民D：“你什么時候能夠下山？”
拓治思慮著。
漁民A：“怎么樣，拓治？”
拓治：“要說的話，今天也不能決定。”
漁民D提高嗓門：“你是我們的頭頭嗎！”
拓治不語……
漁民：“剛才給你的母親的信，你還沒有看過嗎？你母親說，為了讓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她把你應(yīng)該做的事也擔(dān)當(dāng)起來了，所以才得了這個病?！?br>
小屋的廚房。
清野正在聽著。
漁民D的聲音：“你母親本不肯寫這封信，我們硬要她寫的。”

小屋的房間里。
拓治心酸地：“我知道了?！?br>漁民B：“你倒底能在這里呆多久，誰知道？”
拓治：“怎么回事？”
漁民：“不知什么時候，又會有紅紙頭送來的?！?br>
廚房里。拓治的聲音：“紅紙？給我的！”
清野站著發(fā)楞。

小屋的房間里。
漁民A：“你呀，在擔(dān)心什么事嗎？戰(zhàn)爭還沒結(jié)束，你們的秀治正在打仗呢?！?br>拓治不語……
漁民：“隔壁村莊的清一郎，知道嗎？成了獨(dú)眼龍回來了。但是就在兩三天之前，紅紙頭也跟著送到。”
拓治感到很震驚。
漁民D：“如果你的腳治好了，征兵局是不會放過你的。”
拓治發(fā)覺廚房里一點(diǎn)聲音也沒有。
拓治：“清野！”
沒有回答的聲音。
拓治站起身走向廚房。
鍋里的東西煮開了，但清野不在廚房里。
拓治從開著的后門走出去。

森林中。
清野在走著。拓治追上去。
清野走到燒炭的木棚旁，猛地一下摔倒，眼前的一把斧頭在閃著光。
拓治跑到清野的跟前。
拓治：“清野……”伸出手去。
清野叫著：“不要，不要，別碰我！”
清野甩開拓治的手，站了起來。手里拿著那把斧頭。
清野幾乎是在叫喊著：“只要是一只腳，就不會被抽去打仗了，是吧？！”伸出斧頭，“把這只腳切掉！快呀！”
拓治激動地：“清野！”
清野：“這只腳不是任何人的！是我的，是我的腳！把它剁掉，快呀！剁掉！”
拓治叫著：“清野！”
拓治一邊叫著，一邊看著清野。他那眼睛里沒有憤怒的表情，只流露出悲哀的神色，細(xì)細(xì)地看著清野的眼睛。
清野一接觸到拓治的目光，心中的一股憤怒的怨火隨即消失殆盡，悲傷地嗚咽起來。
清野蹲下去哭泣著。
拓治默默地看著，對自已的無能為力感到非常難過。
過了好長時間，拓治開始講起話來。那空洞的言辭里，充滿了異常的溫柔。
拓治：“所謂的紅紙頭是不一定會送來的……至于戰(zhàn)爭，也不一定會永遠(yuǎn)繼續(xù)下去……總有一天會結(jié)束的……你說是嗎？”
清野孩子氣地一邊“不要，不要”地說著，一邊慢慢地站起來。然后，向遠(yuǎn)處走去。
拓治：“清野？”
清野哭泣著：“不要不要……不要跟我來，不要！”
拓治：“清野！”追上去。
清野：“不——要……”

燒炭房屋的外面。
清野來到燒炭房前，很快地走了進(jìn)去。
拓治想把她抓?。骸扒逡埃　?br>清野繼續(xù)往里走：“不要！”
拓治：“清野！”
拓治剛想追，腳下飛來一根清野投來的木頭。
拓治：“清野，快出來吧！”
清野：“我不要！”
清野的聲音在黑暗的洞穴里回響，木頭一根接著一根地從里面飛來，掉在拓治的跟前。
拓治默默地忍受著清野發(fā)火。洞里傳出清野的慟哭聲和感人肺腑的發(fā)泄怨恨的言語：
“笨蛋……要是沒治好那該多好……笨蛋……笨蛋……”
拓治搖晃著站立在一邊。

山里小屋的外面。
拓治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回家來，聽到從屋里傳出的說話聲，止住了腳步。
C的聲音顫抖，顯得有點(diǎn)憤怒：“我，我把兩個孩子都送到戰(zhàn)場上去了，與一在西貢，銀二在菲律賓；他卻逃到這個地方來了，拓治……”
A的聲音：“拓治說是要下山的，壞的不是拓治，是清野！”
B的聲音：“這么說，是清野把他拖住了?！?br>D的聲音：“這種女人，離開她就好了！”
拓治走了進(jìn)來。

小屋里。漁夫們瞧著拓治繃著的臉孔，吃了一驚。
拓治默默無言——眼睛里燃燒著憤怒的火花。
A：“不，不是……我們都很擔(dān)心你……”
拓治：“你們回去！”
B：“拓治，請你聽聽我們的，我們吶……”
拓治：“回去吧！”更加憤怒地，“清野倒底做了什么壞事？！清野只不過就是哭了！在大家面前她沒有流淚，她一個人跑到外面去偷偷地哭了！她責(zé)備自已缺乏忍耐，只有自己……”停了一會：“……回去……請你們不要再來了……”

燒炭房屋的外面，黃昏。
微風(fēng)在輕輕地吹。
拓治在門口彎下腰，朝黑通通的里面看著。
拓治：“清野！出來呀！……大家都走了……就我們兩個人了……清野！”
沒有回聲。
拓治極其不安地點(diǎn)上手提油燈，往里面走去。

洞里。
在最里面的一個角落里，清野蹲著睡著了。拓治脫去上衣，然后用上衣緊緊地裹著清野凍冷了的身體。

洞的外面。拓治抱著清野走了出來。清野睜開眼睛。
拓治：“你再繼續(xù)睡吧！”
清野看著拓治。
拓治：“怎么啦？”
清野：“拓治，你可以回家去了。”
拓治不解地看著清野。
清野：“做母親的自然很想看看你?！?br>拓治：“……你呢？”
清野：“聽著，三天以后你就回來……三天喔?！?br>拓治沉思著。
清野：“說定了？”
拓治：“好！”
清野把臉緊緊地貼在拓治的胸口。
風(fēng)在輕輕地吹。

山崗之夜，四周一片沉寂。
小屋的里面。
清野在房間的角落里吃著飯團(tuán)。
房里的篝火在微微地?zé)?br>一種極其寂寞的氣氛，充塞了整個屋子。
清野象是寒冷似的蜷縮著身體。

造船廠附近的公路上，翌日。
拓治跟漁民A、B等講著話走來。
拓治象是從遠(yuǎn)方回來似的，風(fēng)塵仆仆。
拓治一邊交出文件：“不管怎么說，會把四艘還給我們，這就是還船的證明書。總之，同軍隊(duì)打交道，一定要耐心?！?br>漁民們口口聲聲地道謝。
拓治看著造船廠，停下了腳步。
拓治對著大家：“你們先回去，晚上我再到你們那里去?！?br>拓治同漁民分別后，走向造船廠。

造船廠。
拓治走到堆了很多原木的地方。
堆在外面的原木，因?yàn)閿?shù)年的日曬夜露，有些變質(zhì)了。
拓治看著原木，靜靜地站立著。

造船廠附近的公路上。
小島騎著自行車過來，發(fā)現(xiàn)拓治。
小島跳下自行車走向造船廠。

造船廠。
拓治自言自語地：“我決不罷休。為了清野和秀治，我一定要把船造好?！?br>拓治感到有人過來，回過頭去。
小島在他背后站著，手里拿著一張紙。
拓治看著小島。
小島：“我也正要到你家里去……你的紅紙頭又來了?！?br>拓治接過紅紙，長時間地看著。
拓治自言自語地：“今天是九號？”
小島不解地瞧著拓治。
拓治：“只有三天的時間?！?br>小島一聲嘆息。
拓治臉色陰沉，朝山里看著。

山里小屋附近的道路上。
清野背著木炭走過來。背后傳來馬的嘶叫聲，清野轉(zhuǎn)過頭去看。
一輛馬車正朝小屋走來。
清野扔下木炭，奔了過去。

小屋的里面。
清野飛快地跑了進(jìn)來。
泰子臉色蒼白地坐著。
清野一怔：“泰子……”
泰子：“對不起，讓你受驚了……因?yàn)橛屑笔乱嬖V你?！?br>清野：“發(fā)生什么事了？”
泰子搖搖頭，欲言又止。
清野：“泰子，發(fā)生了什么事？喂，什么事？你快說呀！”
泰子：“……死了。”
清野：“死了？誰？……是則義？！”
泰子：“接到了通知書……”拿出陣亡的公報。
清野看著、看著，流下了眼淚。
清野：“泰子……”握住泰子的手。
泰子：“你也為我哭嗎？……我已哭不出淚來了……因此，我跑到這里來了……到了這里，還是哭不出?！?br>清野：“泰子……”
泰子哭泣著：“那個人，腳上有顆黑痣……我就只知道這一點(diǎn)……他死的時候，臉上有怎樣的表情，我想象不出來。”
泰子站起來走了出去。
屋外傳來泰子的痛苦聲。
清野悲傷地站著。

拓治的家、一個房間前的走廊。
拓治走了過來，但是沒有馬上進(jìn)去，在走廊上站了一會兒。
拓治拿定主意后，朝里面問了一聲：“我是拓治，可以進(jìn)來嗎？”
千賀的聲音：“呀，快進(jìn)來！”
拓治打開門走了進(jìn)去。

拓治的家里。
千賀對著佛壇合著掌。
拓治：“怎么了，您能起來嗎？”
千賀微笑著：“只要你回來，我渾身都是勁。”
拓治嚴(yán)肅地……
千賀緊緊地盯著拓治看。
千賀：“紅紙來了嗎？”
拓治驚訝得說不出話。
千賀：“還是在造船廠那個地方，有人看到你和小島在一起?！?br>拓治：“……三天以后走?！?br>拓治重又坐直坐正，看著正對面的千賀。
拓治：“媽媽，您把我們自小帶大，吃盡了苦，一刻也得不到安逸。請您原諒。”
千賀低著頭。
拓治再也說不下去，一下站起來。
拓治：“今天晚上，一定要把清野帶回來，那里的東西也要搬回家?！?br>千賀：“拓治！”
拓治：“什么事？”
千賀：“那個孩子也只不過等了三天。媽媽和你已在一起二十多年了?！?br>拓治看著母親。
千賀：“那么，快去吧！”
千賀重又轉(zhuǎn)向佛壇，合起手掌。
拓治望著千賀的背影，慢慢地走了出去。
千賀向著佛壇：“爸爸，望你保佑孩子們的健康?！?br>千賀的眼眶里含滿了淚水。

山里小屋附近的道路上，夜晚。
拓治的馬車在往上走。
遠(yuǎn)遠(yuǎn)望得見小屋里的燈光。
拓治停下馬車，看著那個燈光。
拓治拉著馬急奔過去。

山里小屋的里面。
清野暖爐也沒有生，在里面挨著凍。
清野聽到拓治的喊聲和馬車的聲音，飛快地跑了出去。
小屋的外面。
拓治張開雙臂迎接清野。
拓治：“回來了！”
清野往屋里跑。
拓治抱著清野，把她高高舉起。
拓治：“你——看，我回來了！回來了！”
清野“哈哈哈”地笑著。

小屋的里面。
拓治抱著清野走進(jìn)去。
拓治：“哎呀，哎呀！妃子也不生曖爐，凍著哪！叫傭人來生爐子，把房間曖和一下?！パ?，連木炭也沒有了?！?br>清野：“真是，請?jiān)?。我這就去拿?！?br>拓治：“這是傭人做的事。妃子請到做飯的地方去……傭人還空著肚子呢！”
清野：“好的，那末，你去把木炭拿過來。”
拓治：“是，這就去?！闭鲩T。
清野：“等一下，拓治！你沒有按照說定的做，怎么提早一天回來了？”
拓治不回答。
清野：“是什么原因？”
拓治：“真不好意思開口。讓一個妲子獨(dú)自在這里過，我心里很不好受，所以要早點(diǎn)趕回來把你領(lǐng)過去?！?br>清野看著拓治。
拓治：“還有懷疑的嗎？”
清野：“你這么真誠地愛嗎？”
拓治：“沒有半點(diǎn)含糊?！?br>清野：“那末，拿出證據(jù)來。”
拓治：“完完全全是這樣的?！?br>清野：“哎唷，多么可愛呀！”
拓治無限的希望涌上心頭……
清野：“好了，好了，放開手吧……喂，拓治！”
拓治：“哈，哈哈哈……”
拓治往后退了幾步，然后跑了出去。
清野走進(jìn)廚房。

小屋的廚房。
清野一邊輕巧地淮備飯食，一邊自言自語地說話。
清野：“說是太愛妻子了，所以乘著馬車趕快回來了。嘿嘿嘿嘿……說得太過份了，這個拓治……又不是搬家，還帶了馬車來?！蓖蝗坏?，“……為什么要帶了馬車回來？”

小屋的外面。
拓治懷著、沉重的心情拾著木炭。
清野呆呆地看著馬車。
拓治：“這兒太冷了，快，到里面去?！?br>清野：“拓治，你對我隱瞞了什么事？快，快對我說?！?br>拓治：“這事又是，對妃子來說……”
清野看著拓治：“拓治，要下山嗎？是不是？是這樣嗎？是這樣吧？”
拓治：“清野，看你說什么……”
清野：“這輛馬車干什么？不是為了拉東西？”
拓治不語……
清野：“要這輛馬車干什么？快，告訴我！把真實(shí)情況告訴我！”
拓治：“清野……”抱著清野的肩膀，把清野拉到馬車旁邊：“你仔細(xì)看看這匹馬，這腳多粗呀？如果把拖車卸掉，它就跑不動了。就是這些?！?br>清野看著：“是真的嗎？”
拓治：“是真的！”
清野：“你能發(fā)誓不下山嗎？”
拓治：“當(dāng)然能發(fā)誓。”
清野抱住拓治。
清野：“我，我的頭好象有點(diǎn)不正常了……泰子的則義已陣亡了，你也聽說過了吧……你千萬不要到任何地方去！不要去呀！”
拓治緊緊抱住清野，清野的身體象冰一樣的冷。
拓治：“怎么搞的，冷得象冰一樣?？?，回到家里去。生著暖爐，燒水洗個澡?！?br>
小屋里洗澡的地方。
拓治額頭上冒著汗，只穿著一件襯衫。爐子上燒著水，拓治對著爐口吹風(fēng)。
清野在里面洗澡，眼腈盯著拓治。
拓治笑著：“這是讓你等了兩天的懲罰。只要是清野說的話，我句句都聽?！?br>清野突然地：“啊，我忘了一件大事！”
拓治：“怎么了？”
清野：“我忘了把木炭房的火滅掉了。”
拓治：“那沒關(guān)系，明天去看看怎么樣了？”
清野：“不行，一燒起山火，那就不得了？很對不起，你給我去看一下?！?br>拓治：“好的。你可得當(dāng)心，別感冒?！?br>拓治走了出去。
清野看見拓治出去以后，在濕潤的身體上披上衣服，走到房里。

小屋的房里。
清野找到拓治脫下的上衣，在衣袋里摸索著。
清野從拓治的口袋里拿出香煙和火柴。

燒炭小屋的前面。
拓治檢查煙口，但沒有發(fā)現(xiàn)一點(diǎn)火氣。
拓治感到很費(fèi)解，朝家里走去。

小屋的里面。
清野從上衣里面的口袋里我到了紅紙頭，臉色驟地變得蒼白。

外面的公路上。
拓治急急忙忙地朝家里走來。

小屋的里面。
清野默默地凝視著紅紙頭。
拓治飛快地跑入屋里。兩人互相看著，象雕塑似地動也不動。
箱子里演戲用的面具。
黑暗中，可以看到一個微白的女人用的面具。從那艷麗的相貌中，好象能聽到一種怨恨的抽泣聲。
清野伸出手拿出這個面具。
小屋里。
清野穿上跳舞的衣服，把從箱子里拿出來的面具戴在臉上。
一剎那，清野仿佛變成了鬼怪，全身散發(fā)著可怕的妖氣。
拓治摒著呼吸注視著。
清野開始跳舞。
面具在爐火的映照下，有時顯得艷麗動人，有時顯得凄凄切切；而清野的舞蹈，更是千姿百態(tài)，讓人目不暇接。
漸漸地，清野的舞步亂了起來，面具也濕了，并發(fā)出哭泣聲。
清野的臉面上，面具在動，在哭泣。
拓治抱起清野。
面具緊貼在清野的臉上，清楚地顯現(xiàn)出清野那因哭泣而濕潤了的面孔。
兩人緊緊地抱著，一起倒了下去。

村里的道路上。雨無聲地下著，打濕了那家家戶戶又黑又亮的屋頂。
清野和拓治緊緊地依偎在一把雨傘下，在公路上走著。
拓治和清野手和手緊緊地握在一起，默默無言地向車站走去。

小小的車站。清野和拓治在等著火車。
雨中的車站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沒有。
火車進(jìn)站。
兩人默默地面對面望著。
開車時間快到，拓治走進(jìn)火車。
兩人透過玻璃窗互相凝視著。
汽笛尖厲地鳴叫了一下，火車慢慢地開動。
清野站在站臺上，目送著列車遠(yuǎn)去。
拓治把半個身子探出車外，但也慢慢地在遠(yuǎn)處消失了。
清野仍然呆呆地站著。

吊橋。
清野走過來。
清野走到吊橋中間，看著從下面穿過的鐵軌。
火車發(fā)出“隆隆”聲從吊橋下經(jīng)過。
風(fēng)刮走了清野的雨傘，清野仍呆呆地站著。
雨打在清野的身上。清野往下面跑著。

大海，黃昏。
清野站在波浪打得到的海邊，出神地看著遠(yuǎn)處慢慢黯淡下去的水平線。
在浩瀚的大海邊，清野的身影越發(fā)地顯得孤單。海邊其他的婦女憐愛地看著她。

寺廟，夜晚。
在結(jié)了冰的臺階上，清野的雙腳一步一步地往上走。
清野光著腳。
清野把一生的希望都寄托在寺廟上，因此跑來叩拜百次。
月色中，清野那張凄楚的臉上，流露著內(nèi)心的虔誠。

瀑布的附近。清野走來。
清野仰望著奔騰而下的瀑布，然后從石頭上滑下去，站到了瀑布底下。
她既不瞑目，也不祈禱，只是為了讓浪水淋著。
清野讓瀑布瀉到身上，臉上露出微笑。神經(jīng)象是有點(diǎn)不正常似的。

溪流，夜晚。
河岸上，有個穿白衣服的人影在飄忽地走動。
清野衣服濕透，頭發(fā)亂蓬蓬的，在漫無目的地走著。

沿著溪流的公路。
小島略帶醉意，騎著自行車過來。他看到路上有個人影，把車剎住，隨即跳了下來。
小島睜大眼睛一看，見是清野，吃了一驚。
清野垂著雙手站著。
小島驚訝地走到清野的附近。
清野因?yàn)楹ε履樁甲兞诵巍Ｋ詾樾u是拿著拓治的死亡通知書朝她走來的。
小島：“你不是清野嗎？怎么衣服也濕掉了？”
清野突然把長發(fā)握在手里，朝著小島打去。
小島吃驚地跳上自行車，從后面頭也不回地逃走。
清野象是把拖住拓治的死神甩掉了似的，臉上浮現(xiàn)愉快的笑容。
清野飄飄忽忽地，慢慢地走著。

清野家的一個房間。
清野的雙親、文野、泰子圍著睡在被窩里的清野。
清野昏昏沉沉地睡著，臉上掛著寂寞孤單的神情。那嫵媚動人的面容象是從演戲的面具上移來的。
泰子注射完畢，心痛地看著清野。
文野哭泣著。
玉乃手里拿著一杯水，和藹地向著清野說話。
玉乃：“在這種時候，不管是哪個女人，誰都會難過的。很早以前，不也是這樣嗎？……。泰子也經(jīng)受過精神上的痛苦。就你一個，就這么忍不住了?？蓱z的孩子?！?br>清野仍舊昏昏沉沉地睡著。

海邊，初夏。
婦女們在煮鹽。
清野也混雜在人群里，在海邊到煮鹽的大鍋之間，來來回回地挑水。
畫外音：“迎來初夏的時候，清野的身體恢復(fù)了健康。但她心靈上的創(chuàng)傷，卻是無法治愈的。”
文野走向海邊。
文野：“姐姐，天快黑了，回家吧！”
清野天真地笑著，一個勁地說：“不要，不要！”
文野把視線轉(zhuǎn)向海邊其他的婦女，然后又看著公路。
小島跳下自行車，脫掉帽子，在公路上站著。
文野心里產(chǎn)生了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急急地朝小島走去。

公路上。
文野走來。
文野用盡氣力地?cái)D出了一句話：“……是給姐姐的嗎？”
小島嘆息著，把一張紙遞給文野。是拓治戰(zhàn)死的公報。
清野心不在焉地繼續(xù)在海邊打水。
文野不由自主地看了一下清野的方向。
文野心中交熾著憤怒和悲哀的強(qiáng)烈感情，朝海邊走去。

海邊。
文野走到清野身旁，奪過扁擔(dān)，向海中扔去。
文野叫著：“姐姐！不要干這種活了！”
清野感到很突然，怔怔地看著文野。
文野說不出話，想忍耐住內(nèi)心的悲哀。但是，眼淚仍從面頰上流了下來。
清野嘴角上掛著強(qiáng)作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