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只為免于恐懼

《神奇女孩》（Magical Girl 2014）應(yīng)當是想告訴我們這樣的一個道理：人性恐怖有時只是為了免除恐懼。雖然“人性的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是我們常掛在嘴邊的話，但本片中的人物似乎都僅表現(xiàn)出“魔鬼”的一面，因為他們都做著令人恐怖的事。本片對此也確有暗示。影片先表現(xiàn)了男主角路易斯可憐的交往圈子和生活窘?jīng)r，接著以“惡魔”這個標題來展現(xiàn)路易斯為了滿足女兒的愿望而干壞事。表面上看，這個“惡魔篇”是講路易斯的，事實上，用在其他人物身上也不為過。

為何“免于恐懼”愿望會導(dǎo)致人們做出恐怖之事，我們可以從女主角芭芭拉和她的數(shù)學老師達米安的言談舉止，以及他們之間可能發(fā)生過的故事來對此作說解釋。達米安在槍殺路易斯前跟路易斯有一場對話，這段對話無疑是本片的大關(guān)鍵，如果忽略了這段對話，此外之前的故事情節(jié)會變得不好理解。在這段對話中，有如下信息值得重視：達米安告訴路易斯，雖然在監(jiān)獄里呆過十年，但這輩子僅有的一次恐懼是在課堂上面對當時12歲的芭芭拉；而且，他蹲監(jiān)還是因為幫助芭芭拉之故；他替芭芭拉出頭，只想毀掉路易斯的生活，沒打算殺掉路易斯，而是相反。這些信息不能不讓人產(chǎn)生如下疑問：（1）為什么達米安要替芭芭拉出頭，普通師生關(guān)系不會達到這種程度；（2）他為何要以讓別人殺死自己的方式來出這個頭；（3）他為何從芭芭拉12歲時就懼怕她；（4）他是因為什么事坐牢，這個事與芭芭拉到底有什么關(guān)系。我們結(jié)合前面的某些細節(jié)，或許能對這些疑問給出個合理的解釋。

造成這一切的源頭似乎就是因為恐懼。那么，一個數(shù)學老師為何害怕一個12歲的小女孩呢？芭芭拉當時也只是玩了個小魔術(shù)，將可作為違紀證據(jù)的小紙條變沒了，這不足以就讓一個老師恐懼起來吧。他找芭芭拉要紙條的場景跟影片結(jié)尾，芭芭拉找他要手機的場景非常相像，如果說手機是控制芭芭拉的證據(jù)，那么，當年的那個小紙條上的話就可能不會是“那可憐的豬頭”那么簡單了。如果我們相信影片前后呼應(yīng)的這種安排是有用意的，小紙條就是對達米安的一種“控制”，那么，這種控制如何能讓人信服呢？結(jié)合當時對話場景，達米安問芭芭拉：“你就是那樣看我的嗎？”顯然，他不想留給學生如此印象；再結(jié)合后來的芭芭拉幾次提及達米安是一個“溫柔的好人”，我們對“控制”可以這樣解釋：正因為達米安力圖想做一個“溫柔的好人”，不想留給學生“豬頭”形象，而這種心理愿望正好被這個“神奇女孩”捕捉到，所以，芭芭拉才敢讀小紙條上的罵人話來刺激達米安，而達米安也終究不會做出過激舉動來傷害他的學生。當然，如果我們對此解釋不能接受，就將小紙條當作編導(dǎo)安排的一種可控制達米安的某種具象之物吧。

然而，“溫柔好人”的心理愿望可能會導(dǎo)致達米安害怕做出有違這種愿望的事情，但決不會因此導(dǎo)致恐懼的。當芭芭拉穿過“黑蜥蜴門”后，她不成人樣地來找達米安，明為找他幫忙，實則是在要求，因為達米安一直唯唯諾諾；當她在醫(yī)院叫來達米安，她讓他坐，他竟然只敢站著；他本想離開醫(yī)院，還沒出門又回頭了，只因她“求”他不要離開。這些細節(jié)表明，達米安非常害怕芭芭拉；再有一個細節(jié)也可證明這一點，就是達米安不想離開監(jiān)獄，就是因為怕見到芭芭拉。那么，達米安有什么事會這樣害怕芭芭拉呢？而且他蹲監(jiān)之事與芭芭拉有什么聯(lián)系呢？合理的推測是，他一定有什么重大把柄被捏在芭芭拉手里，而且這個把柄足以將他毀掉，只有這樣，我們才能解釋，為何他要以讓別人殺死自己的方式來為她出頭了，因為這樣，他一來可以解脫（擺脫控制），二來可以達到毀掉路易斯生活的目的?？赡苡腥藭f，如果他想解脫，自殺就可以了，為何還要去糾纏別人呢？也就是說，他為何非要替她出這個頭？合理的解釋是，他可能想要保全什么，比如道德隱私，因為他從一開始就是個注重道德形象的人，他不滿足芭芭拉的要求，他就保全不了自己的名聲；另一個合理解釋是，他們倆之間曾有過不倫之戀。

根據(jù)他們倆的年齡，以及達米安剛服完十年有期徒刑等情況推測，達米安可能從芭芭拉12歲時起跟她保持不倫之戀大概有十年之久。說他們不倫之戀是有證據(jù)的。芭芭拉請求他幫她去圖書館還那本《西班牙憲法》，還書前，他為何抱著這本書狂嗅？芭芭拉除了贊揚他“溫柔的好人”，為何還說他是她的“守護天使”？芭芭拉在吞藥自殺前，為何要致電達米安？為何她說達米安是她唯一可信賴的人？達米安為何稱芭芭拉是“徹底改變”他的人？他們倆之間若無戀情，這些細節(jié)是說不通的。如果他倆真有過戀情，達米安看到昔日戀人被人折磨得不成人樣地來找他，他就應(yīng)當是憤怒而非害怕呀！這點需要進一步解釋。

看看芭芭拉曾經(jīng)是個什么樣的人，我們就能明白了。即使在過“黑蜥蜴門”之前，她在我們常人眼里其實已經(jīng)不是個正常人了。她被丈夫強迫吃藥，估計是控制精神病的藥，因為當她玩笑說要把朋友的嬰兒扔到窗外后，他丈夫便明白，她該吃的藥沒有吃，那么，她是因什么事而讓精神出問題的？她被迫去掙第一筆7000歐元時，被做變態(tài)生意的奧利弗?左科要求脫下衣服，我們看到她滿身的疤痕，顯然，這不是自虐就是他虐的結(jié)果，但這竟然還獲得左科的贊美；而且，左科還說他很早就聽說過她了，這說明她當年應(yīng)當是變態(tài)界的寵兒，聲名遐邇。此外，她還曾做過那個給她介紹生意的皮條客的同性情人。根據(jù)這些細節(jié)，我們可以試想一下，當年她是那樣一個放蕩青春的少女，那個可做她爸爸的達米安如何能夠降服她？但他們就是戀上了，而且，極有可能，為了拯救這個戀人，達米安走上了犯罪的道路。個中細節(jié)影片沒交待，但達米安自稱是“為了幫助她”。如果“幫助”是出于真情，為何他服刑后怕再遇見她？顯然，“幫助”有被迫的成分。

無論他倆之間有沒有感情成分，反正芭芭拉成了達米安的恐懼之源。這種恐懼不僅是因為控制不也她，還因為受她控制。所以，當他被迫再次替她出頭時，他想一死了之，但當他聽到路易斯說出芭芭拉有出軌的證據(jù)時，他選擇了另一套方案，他打死路易斯，殺掉所有目擊證人，替芭芭拉消除了可控制她的人，但他卻留了可控制她的證據(jù)——路易斯的手機?？梢?，達米安有了這個證據(jù)，他就由被控者變成了施控者，從此，他擺脫了恐懼。顯然，我們可以就此證明本文的觀點了：為了免于恐懼，一個人是可以做出更恐怖的事的。

其實，這個觀點也適用于本片其他角色。為了保住婚姻，芭芭拉才不惜面對恐怖的“黑蜥蜴門”，那個讓昔日同性情人央求她不要去嘗試的，令黑車司機聞訊不敢接話茬的邪惡之門；為了避免遺憾，路易斯才使出下三濫的招去敲詐芭芭拉。當然，這個觀點似乎也可解釋“蜥蜴門”后的那些變態(tài)發(fā)泄者吧，按照左科的“斗牛觀”，他所提供的服務(wù)，正“如同控制一頭公牛，好讓它不要摧毀我們”，顯然，生活有時就是恐懼之源。

最后，可以將那勸人的話再說一遍了：不要讓自己恐懼，更不要讓別人恐懼。我現(xiàn)在也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免于恐懼的自由”在美國被視為人民應(yīng)享有的四大自由之一的原因所在了。（文/石板栽花 2015年12月24日星期四）

PS.感謝奇遇電影字幕組提供本片中文字幕的譯校人員：@Sherlock3003 @May 校對：@褲了個衩衩

很不錯的劇本。由三個主要人物的視角展開，看似多線性敘事的套路，觀完總覺得與以往不同，細想可能與完全按照時間線推進不無關(guān)系，而且對道德上的邏輯因素降至最低。人事物互為影響、互成因果無外乎如此，我們按照自己理解的邏輯去衡量世界終究是徒勞。

從影片格局層面可能說不上足夠有力，但整體觀影所形成的懸念與新奇感，這些年西班牙影片倒是屢試不爽。這里不得不想到影片中一個無足輕重人物可能亦是作者想表達的話語，說不定也是觸動佩德羅·阿莫多瓦 Pedro Almodovar那小神經(jīng)的部分：

“有趣的是，西班牙是世界上最喜歡斗牛的國家。你知道為什么西班牙常年處于沖突之中嗎？因為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這事一個理性的還是感性的國家。

打個比方，北歐國家是用大腦思考的國家，而阿拉伯人和拉丁人早已習慣于沖動和狂躁，對他們來說，這甚至不值得憂慮和愧疚，他們都知道自己屬于哪一面。

而我們西班牙人永遠懸在正中間，那就是我們的樣子，就像斗牛。到底什么是斗牛？斗牛就是一場掙扎，掙扎于本能和技術(shù)之間，掙扎于情感和理智之間。

我們必須接受自己的本性，同時學會控制它們，如同控制一頭公牛，好讓它不要摧毀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