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馬來西亞移居新加坡的阿玲在一間高中擔任中文老師。她的家庭生活讓她倍感沮喪:公公因為癱瘓無法說話,丈夫?qū)λ踩遮吚涞?。夫妻二人多年來一直嘗試懷孕,但情況一直沒有得到好轉(zhuǎn),丈夫的不聞不問更讓她感到孤獨。偉倫是阿玲的一位學生,他通過中文課對老師產(chǎn)生了某種不可名狀的情愫,兩人的關系隨著阿玲給偉倫的課外輔導產(chǎn)生了變化……
久聞大名,今晚剛看完。最開始被它的“女性電影”title所吸引,因為近年真的很少有華語電影對準女性,更別說拍一部完全的女性電影。
是不是“女性”這個詞一加粗你馬上聯(lián)想到的不是“獨立”就是“不公”?
就像熱帶多雨人盡皆知一樣。誰他媽的不知道。導演的偷懶就和這標題一樣,看似寓意深長,實際循規(guī)蹈矩。
一個是師生戀題材的循規(guī)蹈矩。各國電影有不少這類題材,但都有共同之處:一定會有補習的橋段;一定偷偷牽手;一定要被熟人看到(男女雙方都有);一定老師那方說“我們不能再這樣了?!边@樣的素材比比皆是,導演把女主套在一個模板里講故事,自然其他更重要的主題的發(fā)揮空間就會縮減??赡苡腥瞬环澳菐熒鷳俨欢歼@么拍嗎!”搞清楚??!這部的定位是女性電影,不是“熟女老師和武打男生咸濕往事”。所以偉倫和阿玲的關系固然重要,一旦走了這條套路,整個電影也會失色許多。這是導演沒有拿捏好的地方。(并且偉倫這個角色也塑造得不是很成功,太模式化,就是個理想的青春期熱血小男生,臺劇里可以抓一堆,說白了還是偷懶。)
二個我要說的是原本的內(nèi)核——女性。這片最大的敗筆也恰恰是內(nèi)核的循規(guī)蹈矩。
女主阿玲簡直是“女權斗士”心目中完美的幫扶對象:沒有主見、任勞任怨。就這樣一個人,要被經(jīng)歷一場禁斷之戀。我看了一些影評,大多認為男主偉倫是水到渠成地拯救了這個女人。我想請問——一個只知道情起、脫了褲子來一炮后真的像對待女友一樣若無其事問她要不要可樂、害女主撞車的這樣一個不諳世事的男生,在大雨中高呼“你讓我心好痛!”真的是愛她嗎?偉倫根本也是個壓迫者。
女主真的好慘喔:沒有孩子被嫌棄、是女司機所以被呵斥、是兒媳就要給公公把屎把尿、是妻子就要承擔老公出軌。對啊,她是真的好慘,可是他媽的正常人難道不會有一點心氣嗎?你可以說“那女性的日常就是這么慘啊,被壓迫被欺負” 我承認大環(huán)境下女性是弱勢群體,可是當這些事發(fā)生在一個人身上時,有哪個正常人會像沉默的羔羊一句(不說反抗)不滿話也不說?
再說了,照顧公公當然是因為公公人好??!他那么老了卻還是腦子靈活,并且體諒兒媳,這樣的家人值得照顧,沒毛病。導演明明可以再偷懶一點找個惡劣的老頭(當然他也知道那樣更假了,再者無法襯托偉倫的天真。)干嘛瞧不起老年癡呆?
我說明白了嗎?當一切看起來很慘的東西聚焦在一個人身上,而這個人反應卻不符常理,慘就成了假。
難道一定要一個逆來順受的女主才好突出女性受到不公嗎?
這就是導演第二個偷懶,也是萬萬不該偷懶的地方。因為他覺得一個女性會遭受這些,所以一個女性應該有人為她發(fā)聲。而不是立足于一個本就可以發(fā)聲的女性去敘述。他不公正,他只是在拍出人們希望看到的樣子,這樣觀眾就可以在看完后傷感地說“真是一部好片,女性真是太不容易了?!?/p>
觀眾降級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灣灣的《我們與惡的距離》也是,我也覺得是個還不錯的劇。但很多人覺得不錯,卻是因為它的題材?!盀碁撑某隽宋覀儾桓遗牡臇|西!”“我們拍不出來!”
當一部劇/電影僅僅因為“題材少見”便受捧,是一件比佳作稀缺更要令人深思的事情。因為說這話的人,就在你我之間。
懶蟲是分辨不出懶蟲的。
題材也永遠不應該成為一個佳作的標簽。
說真的,“熱帶雨”這種內(nèi)在邏輯的片子實在是太多,已經(jīng)嵌入觀眾的觀片習慣,導致導演把這個“線索”拉出來馬上就讓一些人覺得好有深度好獨立。
對不起,我還是覺得這片應該叫“熟女老師二三事”或者“假人雨中談戀愛”。
(涉及輕微劇情泄露
可能會影響觀看)
2013年,陳哲藝憑《爸媽不在家》一片,在戛納大紅,金馬大紫。六年之后,這個出生于1984年的新加坡導演,沿用前作的演員楊雁雁和許家樂,拍攝了《熱帶雨》。
故事依然發(fā)生獅城,關于一個華文女老師和她的男學生。事實上,《熱帶雨》是又一版“爸媽不在家”。只不過,許家樂長大了,楊雁雁變年輕了。他們從一種親密關系,轉(zhuǎn)化為另一種親密關系。
《熱帶雨》的情欲禁忌,放置在三大節(jié)藝術片中,算不上多大事,但卻足以把大陸觀眾看到嘩然。即便在平遙放映,它也被迫刪減了一分鐘?;厮葸@類華語電影的禁忌源頭,最近可考的,大約是賈樟柯《山河故人》的董子健和張艾嘉。一個是說英文的到樂,一個教英文的老師米婭。他們有一段情。不過,大陸版同樣刪到事后煙都抽不好,許多人都不記得有這么一樁案。我印象深,是因為《山河故人》的三段故事,我最喜歡這一段。
再往前,類似猝不及防的跨年齡組合,可以算上李安的《飲食男女》,以及《飲食男女》的源頭,?;〉摹栋分心辍?。石揮在里面的角色,也是個老師(小學校長)。想來想去,是這一職業(yè),最適合充當渡人渡己的電影角色。 《熱帶雨》圍繞生、死和活著而展開。女主阿玲是“求生不得”,公公癱瘓在床,待死而不能。阿玲要應付學校的教書事務,又要幫忙照顧公公的日常起居,身心疲憊。先生冷漠不理解的消極態(tài)度,更讓他們的婚姻,處在一潭死水無波瀾的狀態(tài)。如此一來,阿玲精神負荷過大,就連面對活著這件事,都感受不到太多生命快感。
阿玲的角色,被設置為馬來西亞華人。她從大馬嫁到新加坡,但還沒有入籍,是中產(chǎn)之家。她不時跟家人聯(lián)系,賣水果的弟弟也經(jīng)常捎口信來看望她。單從這處開始,你就會發(fā)現(xiàn),陳哲藝埋下了考據(jù)索隱的機關。從大處落筆,阿玲的人物存在,她所擔任的華文老師教職,完全可以引到歷史上,新加坡脫離馬來西亞聯(lián)邦獨立。如果你認為這是過度解讀,那么,華文與英語的并置沖突,電視機里的馬來西亞局勢新聞。不難發(fā)現(xiàn),新加坡與馬來西亞,是有意被并置的兩個對象。阿玲每天生活兩點一線,即便開車上路,還是置身在水泥建筑和花園城市的都市生活,還有那吞噬人的熱帶雨。而最后一掠而過的大馬鄉(xiāng)野風貌,那里陽光明媚。不少人可能會想得更遠,把華文和華人,包括模糊、無法達成的母親身份,與更遙遠的唐山中華聯(lián)系在一起。這是后話了。 在阿玲一次次留意時間,注視雨刮的生活節(jié)奏中,仿佛一天不是 24 小時,而是 86400 秒。陳哲藝用寥寥幾筆,塑料袋之類的意象,不由分說的豪雨,路邊停車的打針注射,說出了文明社會和無望婚姻的隱疾。夫家?guī)孜患彝コ蓡T之間,貌合神離,從滿月和喪事兩處,即可窺見。
搭好這個人物的生活空間,觀眾才能如何正視另一段感情是如何幽暗滋生,瘋狂蔓長,像紅色墨水那樣,在紙卷上打出一個鮮明印記。阿玲是否無愛可訴,找不到別的,更合適的對象。家庭婚姻生活的失敗,似乎令她更執(zhí)著于把學生的華文教好。
她的個性,就是較勁,不放過一線機會。如此一來,出現(xiàn)在她視線之內(nèi)的男性,先生不見影,公公不得動彈。能說會笑,能跑會跳的,就只有學生郭偉倫。 劇情故事就不多說了。陳哲藝設置電視機里,播放胡金銓的武俠動作片《俠女》,這與現(xiàn)實中阿玲推著輪椅,帶公公去看偉倫的長拳比賽,做了呼應。師生二人在補習授課過程中,不斷走近對方的錯位設置。比如兩個人大啖榴蓮,吮手指的美味畫面,你說沒有暗示點什么,那也太不敏感了。更有電梯處,另一位女老師的顏色,乃至提“鋼琴教師”,都在指點觀眾,暗示后面要發(fā)生的故事(正如一次次停車也暗示了報廢事故的到來)。
陳哲藝的電影致敬可能但不局限于:二人在校園吵架時,有一支銅管樂隊,從二人之間穿過。此處,是呼應楊德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結尾回大馬,家中無人,母親就好像女兒剛放學回來那樣,回頭答話,宛如侯孝賢時刻的復盤重現(xiàn)。華語影迷不喜歡,幾乎不太可能。
《熱帶雨》也會引發(fā)一些爭執(zhí)。有些影迷義正言辭地說,那是犯罪,不要模仿。事實上,從法律道德層面,現(xiàn)實中對待這一類事件,會是校長的操作處理,即老師可能是過錯方。 苛責師生之間,電影所采取的溫柔理想化處理。那意思豈不是,對于待死的婚姻家庭,大家只能默默忍受。排卵針不斷針刺之下,只是一個女人的人生轉(zhuǎn)機與生命希望。大陸表現(xiàn)師生關系的電影,大多嚴防死守,不可越線。其中也有一些男老師與女學生的題材,大多是春心萌動,無疾而終。現(xiàn)實中,有過喜歡或暗戀女老師的男學生,十有三四。你把《熱帶雨》,看做是熾熱翻版的《男人四十》,就簡直不會感到太多意外。
有趣的是,當偉倫在雨中草地上,喊出像愛情偶像劇般,夾雜Singlish的臺詞。他好像真的把阿玲,當做了戀愛對象,遭遇第一次失戀??嘤跓o法用生育維系婚姻的阿玲,被丈夫冷落,遭家庭壓迫,似乎忘記了女人本還有欲望與快樂一說。
這不該發(fā)生的愛,這總是不請自來的熱帶雨。 這些年,網(wǎng)絡上的電影評價有很糟糕的趨勢。不少人選擇從道德觀念,去抨擊一部電影。比如這部電影講出軌婚外情,那部片子是殺人狂魔。這些都是大毒草,無法接受,得徹底斬除。
看電影這種事,即便不說要你去看更大世界,接觸不一樣的思想,也是讓一個人的思想,變得更加平和、包容。我們了解人類還有那么多悲歡,光明之外,還有陰暗,以及它們之間,晦暗不明的地方。那里有時候陽光普照,有時候會大雨傾盆。
人在許多時候,不免以為整個世界是以自己為中心,圍繞自己,自己的舒適區(qū),集體或國家在轉(zhuǎn)動。當你換一個角度和位置去看,你會發(fā)現(xiàn),作為無窮大的世界,作為一個個體組成的人類,它們很可能不是你以為的那樣子。
這才是電影一次次告訴我們的那些事。
刊載于《中國新聞周刊》未經(jīng)許可,請勿轉(zhuǎn)載
《哀樂中年》 桑弧《飲食男女》 李安《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 楊德昌《男人四十》 許鞍華《鋼琴教師》 邁克爾·哈內(nèi)克《爸媽不在家》 陳哲藝《山河故人》 賈樟柯《將來的事》 米婭·漢森-洛夫
好久沒看過這么好看的華語電影了,確切的說,是沒想到華語電影還能拍出這樣的感覺。
女主毫無疑問是孤獨的。家、車、學校、醫(yī)院,幾乎構成了她最初出現(xiàn)的所有場景。
日子是這樣的平常且重復:在學校上課、補課、偶爾開會,校長、其他老師、學生都恨不得時時刻刻表現(xiàn)出對華文和對華文老師的不重視,??紩r唯一留下來的學生,竟然也是因為學好華文才能去中國做生意這樣的原因;回家匆匆接替阿姨給公公喂飯、洗漱,但因為8年了也沒生出孩子,丈夫極其家人的冷淡和嫌棄也沖淡了如此盡心照顧公公的功勞和苦勞;一次次坐在馬桶上和婦科椅上的檢查,也是一個人的,我看的時候忍不住在想,是不是這樣的期盼是她日復一日生活中唯一還能算是希望的東西?但整個影片不時插進來的,卻是一次次連這點希望也剝削的殘酷結果,而且每次都是簡短的、冰冷的、甚至是無聲的,只有一次(受精卵未成功那次),給了她流淚的時間,剩下的都只是試紙、B超的一個特寫,連她的一個表情導演都克制成了奢侈。
于是她時常望向窗外:在家做飯的時候、晾衣服的時候、在公公房間擦地的時候;在學校監(jiān)考的時候、坐在辦公桌前的時候……而當她望向窗外的時候,我甚至不覺得看到的是憧憬,而只是時間的凝滯。
丈夫的冷淡是日益加深的:越來越少去醫(yī)院,哪怕需要新鮮的精子比冷凍的更好也找不到他;做完取卵手術回到家以前都會陪著她躺一會兒而現(xiàn)在不再會;算著排卵日的工程也被丈夫喝酒而輕易放棄只留下她一晚的等待……生孩子的希望早已被丈夫單方面拋棄,癱瘓的公公似乎才是維系他們之間連接的東西。直到公公去世,他們之間終于斷了連接,離婚是自然而然的結果。
可是那個學生就給她帶來生的活力了嗎?與其說是愛,我更覺得這對她而言更像是出鬧劇。他們兩個都太孤獨了,以至于一點陪伴溫暖,都能在磅礴的雨中燃出火來。這個看起來已經(jīng)成熟的男孩,還只是個男孩。而他所謂的愛,也只是這個年齡的萌動。他還在享受在學校、電梯里、公交車上等一切公共場合牽手的快樂,卻絲毫沒有能力去想這些對她可能意味著什么危險或壓力;他還在一不滿意就要跳車,出了剮蹭之后就馬上嚇的灰溜溜離開留下她一個人善后;他還在女人剛說分手就沖到雨里說自己心好痛,卻全然不知如果要維持這段關系自己需要做什么實際行動……總之這個幼稚的孩子的目光短淺的索取,讓她在失去婚姻失去房子的時候,也幾乎失去了工作……
于是她回去馬來,當她拎著袋子占在陽光明媚的鄉(xiāng)村道路上時,我差點以為下個瞬間就是她回到最終能給她慰藉的“家”了(太多臺劇、日劇都是這樣的暖人了)……可在院子里洗衣服的媽媽甚至連頭都沒怎么回,而這個家,大概率也只是短暫的出現(xiàn),雖然影片就這樣結束了……
楊雁雁,在這部戲里神似俞飛鴻。決定繼續(xù)看一些東南亞華裔世界里的女性的戲。這部電影的英文名是wet season,而我已愛上這股潮濕。
本期精彩語錄:
· 當代大陸最棒的年輕作者,可能就是在FIRST。
· 家里所有事情都是我在做,你會發(fā)覺有洗不完的衣服。
· 是枝裕和跟我分享,自從他有女兒之后,作品就更有溫度了。
· 我的孩子應該是整個英國最年輕的華裔電影工作者。
· 我感覺諾蘭其實他不怎么會拍人,他的人跟情感都是用音樂把它擠出來的。
· 我沒有像現(xiàn)在畢贛拍文藝片那樣的預算,我沒有。
· 網(wǎng)飛開始拍《王冠》,就把我們這部電影干掉了。
· 新加坡電影不完全屬于純?nèi)A語電影,它已經(jīng)有一種綜合式的改變式的南洋文化。
· 我太太就常常跟我講,你說話的時候要小心,因為你的思考邏輯根本就外國人的思考邏輯。
·《熱帶雨》有牽涉到一些題材,在新加坡是有點敏感。
· 媒體對我之前的光環(huán)的壓力,比我自己的還大。
· 拍不出來,我就在監(jiān)視器那邊,閉上眼睛哭了。大家就,大概是傻了。
· 我盡心盡力了,希望《熱帶雨》中國會過審。
如果把王家衛(wèi)、杜琪峰、賈樟柯、蔡明亮這四位大導各自十年來最好作品放一起,讓你選出個第一,你怎么做?
2013年的金馬獎上,李安老師出了個“餿主意”。他把最大獎頒給了一個從沒聽說過的新加坡籍處女作導演。
陳哲藝,《爸媽不在家》。全場驚呆,媒體稿全以“爆冷”開篇。
也挺好,大咖一個都不得罪,還把“金馬大華語”的胸襟放之海外。
但如此高規(guī)格的起點,也給陳哲藝埋了雷
——你第二部戲,到底怎么拍,拍什么,以及啥時拍。
這一晃六年就過去了,當年的平地驚雷,回聲早淹沒在朝令夕改的華語電影風云里。
直到上周,陳哲藝的第二部導演作品《熱帶雨》,才放出首款預告片。
這預告片,除了下雨聲,其它一點聲響都沒有。
那么,是時候發(fā)出這篇壓了一個多月的第一導演(ID:diyidy)深度采訪了。
巧,在今年的FIRST影展上,我采訪了心心念的陳哲藝,后來還在回北京的飛機上,又和他換了座,因為他沒有和太太買到挨在一起的飛機票,他們還要照顧一歲多的寶寶。
是的,六年來第一個成果,是當爸了。
看陳哲藝哄娃的樣子,怪可愛的。他自己也說,不知道會不會因為養(yǎng)了孩子,拍起戲來變得柔軟,是枝裕和反正親口告訴過他,自從有了女兒之后……就溫暖了,不犀利了。
陳哲藝面相上純善、柔軟,卻又直言不諱的人。
從小到大都是西式教育,讓他養(yǎng)成了“老外性格”——有話直說——諾蘭大神有缺點么,有那就直噴。
這第二部電影,叫《熱帶雨》,一部像《女人四十》一樣的情感新探索,最后一場戲死活拍不出來,當場哭傻了劇組,就是這么鬧情緒。
陳哲藝有時候才像個寶寶,這個寶寶,有點不愿長大的意思。
陳哲藝:其實他們邀請我的時候,我本身也還蠻想來的,F(xiàn)IRST讓我好奇了好多年,每個人都跟我說它有一種很不同的能量,很有活力的一個影展。每年都會從這看到很棒的作品,很多導演都從這個影展出來的,當代大陸最年輕的電影作者,最棒的年輕作者,可能就是在這里。
第一導演:2014年還和忻鈺坤一起拍《再見,在也不見 》。
陳哲藝:對。我這次收到邀請后,我很坦白地跟FIRST說,你要我過來(可以),我需要帶我太太跟小孩,因為我現(xiàn)在除了做編劇導演以外,我基本上白天都是帶小孩。因為我太太她是做金融的,放產(chǎn)假放了6個月,現(xiàn)在回去工作了。每天8點到18點,孩子都是我?guī)А?/p>
我時間自由,但也比較困難,因為孩子現(xiàn)在會爬了,他可能自己玩會就覺得有點乏味,有點悶,所以他玩?zhèn)€5分鐘他就要爬過來要你抱,要你陪著玩,所以你在旁邊寫東西、或者看劇本什么的,你都會被打擾。
第一導演:太理解了,我也經(jīng)歷過,很難專心。
陳哲藝:對,而且我們住在英國,就我們小兩口,現(xiàn)在是三個人了。
第一導演:你們是從新加坡移民過去了嗎?
陳哲藝:我們兩個都是在英國留學的,在英國我們算是永久居民,但我們沒有改成英國國籍。在英國大概有12年了吧。
第一導演:那你平常回新加坡或者來大陸工作的時間呢?
陳哲藝:如果拍片子或者需要出席影展的話,大概一年有3、4個月的時間在亞洲。我有時間就陪孩子,因為我知道我一開始拍片就會很忙,所以從太太上班開始,基本上都是我自己在帶孩子,家里所有事情都是我在做,買菜、做飯??
你會發(fā)覺有洗不完的衣服,就一直在洗衣服、晾衣服、洗衣服、晾衣服??對,不是說我不能一個人離開,但是我如果那么長時間離開的話,一周兩周的時間,可能老婆會蠻辛苦的,我會想她晚上有飯吃嗎?誰來做飯?
第一導演:為什么不雇個保姆?
陳哲藝:英國沒有這樣的習慣,而且保姆她不像中國這里,就好像你看電影一樣,如果你是威廉王子,你可能才雇一個保姆。我自己也會有點抗拒,我們習慣在國外生活凡事都自己做,沒有別的考量。我們雙方父母也說有時間可以過來,但我們不要。
第一導演:會不會因為這個狀況,導致工作節(jié)奏每天都在變?甚至把這種帶娃的感受放在作品里?
陳哲藝:我不確定,但是我相信很有可能。2014年,我去日本拜訪是枝裕和,聊了很久。其實我跟他也挺熟的,我當時跟他說,導演我很喜歡你的作品,但感覺上你的作品越來越溫柔了。你知道的,他早期的作品比較暗黑一點,愛玩犀利的,《無人知曉》那樣。
第一導演:《小偷家族》就相對柔軟多了。
陳哲藝:對,還是蠻溫暖的,對吧。所以他有跟我分享,自從他有女兒之后??
第一導演:就變了!
陳哲藝:對,他的作品就有更多的溫度了。你看他拍的《海街日記》,就覺得,怎么被溫暖到了。
第一導演:就好像以前他的電影,比較純影迷傾向,但他現(xiàn)在的電影好像一下拓展了觀眾群的感覺。
陳哲藝:對。
第一導演:你知道《小偷家族》在大陸賣了一個億票房嗎?
陳哲藝:我知道,而且日本好像也超過了五千萬美金,那個片子真的是很容易打動到你。
所以說回來,就目前還沒有感覺到(帶孩子對創(chuàng)作的影響)。但是我覺得他應該會慢慢滲入作品里。這個通常是影評人跟你說的,而不是你自己察覺到的,你自己的東西越來越溫暖,或者越來越?jīng)]有力度,這個可能你自己是看不到的。
所以目前我覺得還好,但從一個實際的角度上來說,是會影響到我生活。我在英國工作,不管是去電影公司開劇本會還是別的會,我都帶著孩子,他跟我開了好幾場會,他就坐在那,我就抱著他,開三個小時的劇本會議!
第一導演:他有的時候哭兩嗓子,提點意見。
陳哲藝:甚至是我這部片子在做后期的時候,去做混音,去很大的5.1的混音室,他也跟著去,我就這樣抱著他,從早上九點抱到晚上七、八點。
第一導演:他現(xiàn)在是整個新加坡最年輕的電影工作者。
陳哲藝:他應該是整個英國最年輕的華裔電影工作者,哈哈。
第一導演:能說你是現(xiàn)實主義的導演嗎?
陳哲藝:英國很流行現(xiàn)實主義嘛,比如說肯·洛奇那些片子都是現(xiàn)實主義,但我不習慣用“現(xiàn)實主義”這個字,我的片子又不是那樣的。
我是關心家庭、關心社會、關心人文的一個導演,但我不覺得我的東西一定就是純現(xiàn)實主義的,搞不好有一天我會拍一個科幻片。
第一導演:科幻?諾蘭?
陳哲藝:對,但是我就不會像諾蘭,諾蘭拍的是劇情跟張力,但我一直覺得諾蘭,我這個話可能講得太大了??我感覺諾蘭其實他不怎么會拍人,他的人跟情感都是用音樂把它擠出來的。
第一導演:在英國有拜訪他的機會嗎?
陳哲藝:也沒有?;氐轿覀儎偛胖v的,大家都在說,怎么那么久了(還不出來),通常很多導演都會抓緊機會打鐵趁熱,三年內(nèi)出個五部,但我又不是那樣的導演啊。
當然也有很多機會,不管是這邊還是好萊塢,也說要弄一個劇本。
第一導演:我記得那個時候你本來就有一個英國片的計劃。
陳哲藝:對,本來都在找演員了,已經(jīng)要準備了,是拍二戰(zhàn)的一個自傳。對,非常有意思的一個電影,它講的是英國皇家的故事,但是在同時間,網(wǎng)飛就開始拍《王冠》,就把我們這部電影干掉了。
最后電影公司就撤資了,其實他們的編劇已經(jīng)寫了大概有兩三年的劇本,我進來的時候也跟編劇弄了大概一年半載。
第一導演:可是按照商業(yè)邏輯,網(wǎng)飛把那個劇推熱后,你們再做一個同款也可以啊。
陳哲藝:那如果我的故事是他們的第一季的第三集,全世界有那么多用戶可以免費看關于皇家的那段故事,干嘛還要買票呢?電影跟電視劇有那么大的一個區(qū)別,很多資方或者說比較大型的工作室它都會考量這個的。
第一導演:總不可能完全一樣,換個角度做。
陳哲藝:那你可能要再重新耗個兩年,再去研發(fā)劇本。其實我一直在寫自己的劇本,寫了大概也有兩年半到三年。我自己個人的創(chuàng)作都比較慢,其實很多人都說過我,這導演本來就比較慢。
2013年之后,有些找我的項目,都有點??有點意外,你看了我的《爸媽不在家》,你怎么會叫我去拍一個愛情喜?。扛蠹揖蜁f,導演你很會把生活的一些細節(jié)抓出來,你很會把人物的情感抓出來,人與人之間的這些交流,但是你給我的是一個喜劇,愛情喜劇,所以他會讓我有點納悶。
其實有時候我會蠻擔心的,不管是制片人還是電影公司,他認為只要你是個好導演,一個壞項目也可以把它變好。你“導演好導演好”,你進來就好了,就可以重新整頓我們的劇本,把這個東西弄好。
但是很多時候,題材或故事本身可能就是一個先天性的問題,你真的要我進來做嗎?我進來做,可能你的片子就沒有你要的票房了,我可能不會多考慮觀眾會不會買賬,可能你就沒有二三線城市的觀眾了。
第一導演:你當時這樣拒絕了多少大陸片商?
陳哲藝:也沒有說完全去拒絕他,因為根本就沒有進入更深一層的討論。
我自己寫的劇本其實都蠻個人的,《爸媽不在家》是我對家庭的一些觀察,也有小時候的回憶,我的新片子當然它不是我切身的個人經(jīng)歷,但是它還有很多個人情感在,拍了一個新馬地區(qū)的故事,但我還是會期待,不管是在中國還是哪里,真是拍的是一個華語電影。
我常說新加坡電影其實也不完全屬于純?nèi)A語電影,它已經(jīng)有一種綜合式的改變式的南洋文化,就是南下的華人后裔的第二代、第三代。
所以你會看到它攙雜了我們的??我太太就常常跟我講,你說話的時候要小心,該講的話你都說,不該講的話你又說,因為你的思考邏輯根本就外國人的思考邏輯。因為你從小就是講英語,在西方教育制度下長大的,所以很多時候我想東西,我說的話,可能是以外國人或者說西方人的一個角度去說的。
所以別人就感覺你這個人怎么那么坦白、直白,也太不給面子了吧,你TM是誰啊,把諾蘭說成這樣!你知道嗎?很多人就會覺得,那樣大的導演,至少??
第一導演:評價起來話有點挽留是嗎?
陳哲藝:對,但我這個人就是這樣,你看到我很赤裸的情感,你看到我很赤裸的表達,所以我不會去包裝它。
第一導演:在出預告片之前,我現(xiàn)在幾乎看不到《熱帶雨》任何影像信息。
陳哲藝:刻意把它弄的那么牛(開玩笑狀)。
我也可以跟你說,為什么我們低調(diào),因為這片在新加坡和馬來西亞拍的,它里面有牽涉到一些題材,在新加坡是有點敏感。所以我那個時候蠻擔心在拍攝的時候會遇到一些問題,遇到一些限制或干擾,什么地方不讓你拍。
其實新加坡很小,整個總人口才五百萬,你想那么小的一個國家,沒有人知道我們是在拍戲。說你怎么那么神秘?有誰演?參與的有誰?大家都不知道。我怕它影響了我拍片的整個進度。
第一導演:那整體上順利嗎?
陳哲藝:蠻坎坷的,永遠在遇到問題,一直找不到適合的演員,還有資金的問題。它叫《熱帶雨》,真的就是在新加坡的雨季發(fā)生的故事,大概有七成的場面都是雨景,都是造雨。你在寫劇本的時候很爽,但拍的時候??也是很有詩意的??一伙人就在邊上一直等,天空造不造雨。就為了拍一個很簡單的特寫,旁邊有那么多水車,架了那么多雨架。
第一導演:跟交通部又得溝通。
陳哲藝:對,而且新加坡蠻嚴格的,不可能我給你一點錢你就不來打擾,非常非常頭痛。
你可能需要提前一個月的時間去申請,我們在新加坡跟西方是一樣的,我們有一個所謂的場景經(jīng)理,他就負責所有的場景。他會跟你說,導演,我申請了你就那一天拍,不管怎樣,你定要把它拍好,因為你沒有拍完的話,我不可能再給你申請了,在申請就是兩個月后了。照你的進度,你應該已經(jīng)收工殺青了,就面對很多這樣的壓力。
《爸媽不在家》它是以不同的視角去講故事,一個小孩,也有爸爸、也有媽媽、也有女傭。但《熱帶雨》這個故事其實它就沒有那么多方面,它完全是以40歲的女人去看待她的整個她經(jīng)歷,有點像所謂的《女人四十》,你知道嗎?面臨家庭的危機、婚姻的危機。
第一導演:這個危機是具體的,并且需要去化解的嗎?
陳哲藝:你需要經(jīng)歷這個東西才可以洗滌自己,你也需要經(jīng)歷這個東西才可以重新出發(fā)。
第一導演:這個靈感是從哪里來?
陳哲藝:我也不知道,我發(fā)覺我很喜歡拍女人的故事,你知道我后來在英國跟美國,只有我收到很多以女性角度去講的劇本,或者以女主角為出發(fā)點的劇本。因為大家都覺得你很會抓女人,媽媽跟女傭之間的嫉妒,還有女人之間的一些很細膩的東西。
第一導演:你有沒有想清楚為什么?
陳哲藝:我也不知道。
第一導演:其實大家普遍對你的認知已經(jīng)很模糊了,因為2013年橫空出世之后就沒有音信了。
陳哲藝:對。
第一導演:那你后來表達的方向在哪里呢?
陳哲藝:應該說方向沒有改變,還是回到初心。
第一導演:你覺得六年前拿金馬對你來說會是??
陳哲藝:一個包袱、一種壓力?
第一導演:會嗎?
陳哲藝:其實也沒有,不管是中國臺灣的媒體、大陸媒體或者新加坡媒體,反而大家對我之前的光環(huán)的壓力比我自己的還大,(都好奇)你怎么拍出第二部電影。
第一導演:都替你操心。
陳哲藝:對,大家都很操心,但其實你在片場看我,我對自己的要求不是來自說我怎么超越第一部,或者說我是不是可以做到第一部那樣的成績,而是我怎么對得起我自己的作品,它是很純粹的一種我跟作品之間的抗斗,是我跟作品的一種關系,電影就有如我的生命,我拍戲是非常的情緒化的。
第一導演:片場失控?
陳哲藝:不是失控。我記得我拍最后一場戲,就有一個鏡頭,那個鏡頭我們要一直推推推,往前推,就跟著角色走,對我來講那個鏡頭是很有情感的,但我們拍了第十條,一直拍不到我要的,怎么那么有情感的東西一直沒有出來,因為它需要畫面跟演員的結合,還有她只講了兩句話,兩句話就恰恰好,那個感覺就是要打動到。
但就是一直出不來,后來就吃午餐,我跟我的女副導說,吃完我們再繼續(xù)拍,拍到第15條、第16個條,還是沒有。我就在監(jiān)視器那邊,我就突然閉上眼睛,我就哭了,你知道嗎?大家就,大概是傻了。
因為我也不想人家看到,大家就聽到我哭。我的女副導跟我合作好多年了,她說導演你OK嗎?她就開始把所有的工作人支到旁邊去,我就跟她說,我一直拍不出來,我就哭,一直哭,一直哭。(此刻導演彎下身子,雙手抱頭捂面,模仿當時情形)
我說我們繼續(xù)努力,至少我們把當天所有的戲拍完,因為第二天就要走了,就要跑景了。
她說好,我們再努力,我的情緒化是這樣的,我跟我的劇本、我跟我要講的故事、我的情感是完全牽在一起,一直完全被綁住。我跟作品的關系是,不是說它只是一個作品,我就是來工作的,它就是有如我的生命,我拍不到的東西,我會痛,它不是焦慮,是一種失落、失望,大過于我的片子會有怎樣的成就。之后有沒有得獎,有多少反饋,我也不Care,只要我自己對得起自己,我知道我想表達的情緒、要做出的東西我做到了,對我來講我OK了。
其實是很多媒體、很多記者都不明白,因為他們會覺得你一定很焦慮,一定很有壓力,你想說之后人家會怎樣看待你的作品,它會做一些什么樣的比較。但是對我來說其實每個作品都一樣,因為最后我需要面對的是自己。
我常在劇本創(chuàng)作時,我才想說對得起這個角色,這個角色是我自己憑空想象,為了制造所謂的劇情,捏造出來的一個假象?;蛘呶艺娴氖呛苊靼走@個人為什么是這樣的,所以我為什么拍片需要那么多時間,就是說我需要兩、三年的時間去寫劇本,去沉淀,我需要更多時間去找適合的演員去創(chuàng)作,從大環(huán)境里出來,是因為我不明白的東西我是拍不出來給你的。
我自己都還沒有征服自己、說服自己,怎么可能說服觀眾呢?所以不管是我監(jiān)制還是我的公司發(fā)展的一些其他導演項目,我就想說,我不明白,或者說我不相信,因為你這個東西是假的。你自己征服自己之后,那你可能就可以征服觀眾了。
所以大家都不明白,你就不見了,你跑去哪了?其實我一直在那創(chuàng)作,我一直都在那,一直在捶自己說,怎么沒有把我要的東西弄好。
它不像中國,不是一個純中國的電影,我沒有像現(xiàn)在畢贛拍文藝片那樣的預算,我沒有。我還是要面對,就我副導說沒錢了,我們剩最后一桶水了,導演你只有兩個鏡頭,你多兩條就沒了。所以我會有那樣的焦慮,我又很擔心沒拍到我要的。
第一導演:那你現(xiàn)在的《熱帶雨》成片滿意嗎?
陳哲藝:我覺得,我是滿意的。可能一些幽默感沒有完全出來,但是它比我想象中的作品更加認真了,就是說這個幽默拿掉之后,這片子變得好重好重。
盡心盡力了,也期待分享給觀眾,希望中國會過審。
(采訪、文 / 法蘭西膠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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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進入了雨季。午后的暴雨每天如期而至。阿玲的車載廣播里用普通話說著天氣預報,和馬來西亞的動蕩政局。這是陳哲藝的第二部長片《熱帶雨》的開場鏡頭?!稛釒в辍放臄z制作于2018、2019年,這幾年正是馬來西亞總理納吉布的巨額貪腐案持續(xù)發(fā)酵的時候。
阿玲來自馬來西亞太平——霹靂州首府怡保附近的小城。她嫁給了新加坡人,在新加坡的一間中學任漢語老師。在學校辦公室里,她和同事講英文;在漢語課上,她堅持和學生講標準的漢語普通話;電話里,她和馬來西亞老家的母親說閩南語;回到家,丈夫和她說一種夾雜英語和漢語的新加坡皮欽語——但通常他們相對無言,他們的感情破裂,很難捱過這個雨季了。
陳哲藝使新加坡的漢語困境交融于阿玲的生活困境之中。阿玲與丈夫不育,丈夫也有了外遇;她的課程也在學校不受重視,可以隨意被砍,“只是中文而已”,用英語授課的數(shù)學老師說。無論在性別上、還是語言上,她在新加坡感受到的是一種邊緣化。
但另外兩個更加邊緣的人物漸漸聚集到阿玲的身邊。漢語課上一個情竇初開的男學生偉倫喜歡上了阿玲,他是班上唯一真心跟著她學漢語的學生。不倫之戀悄悄發(fā)生。而家中半身不遂、無法開口說話的公公,和她的關系似乎也比和兒子更加親近。他喜歡看胡金銓的武俠電影,會緩慢地會指著漢字“笑”來寬慰她。聯(lián)系他們的共同紐帶是漢語。有一天,偉倫來家里補習作業(yè),他不曉得“幫”字怎么寫,公公就在他的手臂上一筆一劃寫出了“幫”。這一瞬間,陳哲藝似乎讓新加坡的漢語有了被傳承下去的幻覺。
已經(jīng)“失語”的上一輩新加坡人、和寫不出漢字的下一輩新加坡人,反而都與這個外來的馬來西亞女人有著更加親近的情感,這是陳哲藝用一個合情合理的故事包裝出來的一種情感寄托。陳哲藝在英語環(huán)境中長大,他的中文和片中的偉倫一樣,是中學之后才慢慢習得的。他曾在采訪中說這個故事有部分源自“個人的經(jīng)歷”,他對漢語的執(zhí)著情感也可以追溯到中學時代。
陳哲藝早年拍過一部短片《回家過年》,用十幾分鐘的時間濃縮了一個新加坡家庭幾十年的變遷。從60年代一直到21世紀初,新加坡從一介漁港變身為國際大都市,短片中反映這種變遷的標志物就是人物的語言——家庭用語從早年的閩南語、普通話,到現(xiàn)在的皮欽語。繁榮的背后,陳哲藝試圖捕捉的是這種難以脫去的感傷情緒,一種母語的失落。語言是理解陳哲藝的電影的一把鑰匙。
新加坡漢語的衰弱是一個已經(jīng)被很多人講述的老生常談,陳哲藝在其中加入馬來西亞這劑新的調(diào)料,讓這個故事變得豐富生動起來。楊雁雁飾演的馬來西亞女人阿玲,來自大馬華人較為集中的怡保地區(qū)。和新加坡相比,馬來西亞的中文教育得到了更好的傳承。陳哲藝通過語言這面鏡子,讓新馬兩地的歷史在一場師生戀中呈現(xiàn)。當熱帶的雨季來臨,這個馬來西亞霹靂州的女人需要面對的是一段婚姻的終結、一段新感情的洗禮,和一場重新獲得自我認同的努力——無論是在語言上還是性別上。
霹靂州也是歷史學家王賡武的故鄉(xiāng),他曾在自己的回憶錄中生動地回憶了三、四十年代英屬馬來亞治下的霹靂州首府怡保的族群狀況與華文教育。當時的中國國民政府對南洋的華文教育著力甚多,經(jīng)常有中國的教師前往南洋任教,王賡武的父親王宓文就是當時從大陸來的華文教師。在正統(tǒng)的國語教育之外,當時的閩粵各族群也都保留了各自的方言與傳統(tǒng)。這一時期同為英國殖民地的新馬兩地共享了某種歷史記憶。但這種記憶就如電影中“失語”的公公一樣,已經(jīng)非常稀薄。
六七十年代,馬來西亞的華文教育也經(jīng)歷過衰退的過程,但總體上維持了完整的教育體系。80年代之后,特別是新世紀之后馬來西亞的華文教育開始回暖,馬來西亞華校董事聯(lián)合會總會所統(tǒng)計到的數(shù)據(jù),“自2004年起,華文獨立中學教育展現(xiàn)了一股生機勃勃的發(fā)展勢頭,學生總體人數(shù)由2009年突破六萬人、2012年突破七萬 人、2015年邁入八萬人”。 而在以英語為國語的政策下,獨立后的新加坡華人的語言變遷與馬來西亞華人分道揚鑣。如同阿玲在家庭中與新加坡丈夫的雞同鴨講,普通的夫妻分歧,被植入了語言的因素。
影片結尾,放下新加坡的情感糾葛的阿玲回到了馬來西亞老家。她和母親用閩南語拉著家常,屋外突然出現(xiàn)了陽光,讓影片有了一個頗有暖意的結尾。陳哲藝對閩南語的親近感很容易讓他陷入這種看似一廂情愿的美好愿景:阿玲在新加坡的時候經(jīng)常關心納吉布治下的馬來西亞亂局,示威人群在吉隆坡要求納吉布下臺——事實上《熱帶雨》上映的2019年下半年,正是納吉布被馬來西亞司法部門調(diào)查起訴的時間。語言脫去了它溫情脈脈的外衣,露出了真實世界的一角。
但陳哲藝鏡頭下的怡保還是如世外桃源般,接納著外部世界的挫敗者。他將阿玲拉回到她習得母語的堡壘,就像王賡武晚年深情回憶起舊時的怡保一樣,阿玲在怡保獲得的,是語言的庇護,也是情感的回歸——也許觀眾可以批評結尾的抒情過于逃避現(xiàn)實。
看死君:眼看著2020年的進度條已經(jīng)用完1/4,整個華語影壇卻依然處于徹底停擺狀態(tài)。同比去年這個時候,春節(jié)檔《流浪地球》已成爆款,《過春天》和《地久天長》前后上映,《風中有朵雨做的云》定檔清明;后來,這些電影也都成了不少影迷心目中的2019年度十佳。
我們今天要聊的這一部,同樣是誕生于2019年的華語片,陳哲藝導演的《熱帶雨》。而隨著越來越多的國內(nèi)觀眾看到這部電影,它也順勢成了影迷們近期熱議的話題。
繼長片處女作《爸媽不在家》囊獲金馬獎最佳影片后,陳哲藝潛心蟄伏了六年,才終于不動聲色地孕育出他的第二部電影長片《熱帶雨》。難得的是,依然不失水準,甚至比前作更為成熟有力;這也從側面印證了金馬獎當年的選擇沒有錯。
影片《熱帶雨》的故事發(fā)生在導演的家鄉(xiāng)新加坡。正值雨季的新加坡,幾乎每天都會有大雨傾盆的時刻;就是在這樣一個潮濕的季節(jié),身為中學國文老師的女主人公,生活上也在經(jīng)歷著大大小小的幾場“雨水”的沖刷。
與丈夫的關系因為久久不得子而愈發(fā)疏冷、每天照顧癱瘓在床的公公、學生對國文課的不屑一顧,以及她跟一位男學生的曖昧關系……所有這些,陪同雨季的到來,讓女主人公的心里也隨之越發(fā)潮濕。
有人將《熱帶雨》定義為“師生戀電影”,自然也情有可原。即便我們都心知肚明,這部電影所呈現(xiàn)的議題遠遠不止師生戀這么簡單;但縱觀影史,那些真正經(jīng)典的所謂“師生戀電影”,也絕對不是僅以此為噱頭,比如《鋼琴教師》《丑聞筆記》《白色婚禮》《教室別戀》等等。
而在陳哲藝導演心目中,《熱帶雨》這部電影更像是自然生長出來的。正如他所言,他“并不是非要拍一個師生戀,因為這個話題太聳動”;這一切,都是人物自身的生存狀態(tài),最終牽引出這樣一段情愫,他唯有“跟隨人物”去往那里。
獨家專訪《熱帶雨》導演陳哲藝
采 訪 | 看 死 君
看死君:導演好,您曾憑借《爸媽不在家》獲得戛納金攝影機獎、臺灣金馬獎最佳影片等殊榮,可以說是一鳴驚人。而《熱帶雨》作為您的第二部長片,在創(chuàng)作心態(tài)和創(chuàng)作條件上有沒有發(fā)生一些變化?
陳哲藝:其實沒有,我覺得對自己還是有同樣一個要求,如果心態(tài)真有改變的話,我可能不會等那么久才拍另外一部。
其實《熱帶雨》這部電影的籌備,我光劇本就寫了三年,比我寫《爸媽不在家》要更久。當初《爸媽不在家》寫了兩年,而這個寫了三年。然后就是找演員,找景,籌備,其實也花了很多時間。你想,跟前一部相隔了六年。
所以我覺得,我不是因為得獎,然后有了什么包袱,反而是我對自己作品的一種要求。而我對自己最大的要求就是,我是不是能對得起電影中的人物,電影中的故事。
而且最讓我擔心的就是,你知道,電影這個東西它會永遠纏著你的。你在拍完電影之后,它不會說不見就不見了,它會永遠被收錄在DVD、電視機或者網(wǎng)絡平臺上,甚至你坐飛機的時候都有可能會看到。
因此,我在創(chuàng)作一部電影的時候,我必須要盡我自己最大的努力才行。等五年后、十年后、二十年后回想起來,依然相信當年那個時候的自己是有做到最好的。
看死君:國內(nèi)觀眾對《熱帶雨》的反響非常好,這在您自己的預期之內(nèi)嗎?
陳哲藝:完全沒有,完全是預期之外。我們這部電影是在多倫多電影節(jié)全球首映,在站臺單元競賽;然后去了溫哥華電影節(jié);而第三站是在倫敦電影節(jié)展開歐洲首映。但這些都是西方國家,面向的都是西方觀眾。
直到平遙電影節(jié)的亞洲首映,才終于真正面對純?nèi)A語觀眾;他也不是說日本觀眾、韓國觀眾,就是純?nèi)A語觀眾。我那個時候非常期待也非常擔心,不知道會產(chǎn)生怎樣的反響。
這種感覺就跟我之前拍《爸媽不在家》一樣,我會擔心,它是不是一個非常新加坡的故事,然后國外的華人是不是會有一種同樣的共鳴或情感,他們會看得懂我的電影嗎?
而且《熱帶雨》這部電影,其實我自己覺得比我之前的作品要沉穩(wěn)、成熟很多;但也比之前有更多留白,更多潛臺詞。所以我很擔心,觀眾會不會看得懂。
我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國內(nèi)很多電影,都已經(jīng)完全沒有留白了,完全是直白到底。我就在想,現(xiàn)在的觀眾是不是已經(jīng)被養(yǎng)到完全不會動腦筋了,根本不愿意去思考。
看死君:您為什么會選擇“師生戀”這樣一個主題呢?
陳哲藝:我覺得師生戀是其次,一開始最讓我著迷的是女主角阿玲這個角色。我想要寫的是,一個快到40歲的遭遇中年危機的這樣一個女人。不管是在婚姻、家庭還是事業(yè)上,她都似乎遇到一種瓶頸。她要怎么去重新定義自己,怎么去重新找回自己,怎么繼續(xù)走往下的路。
我其實是因為對這樣一個人非常著迷,而不是說我要寫一個師生戀的故事。我花費很多的時間去了解、去沉浸在這個角色里面,就是跟著她走,然后她帶我去那里。
你看阿玲這個角色,她白天教課、輔導、改作業(yè),傍晚回家做飯、照顧老人,然后又要改作業(yè)。同時,她還在做一些受孕的醫(yī)療,需要打針、吃藥、復診。這個人幾乎是完全沒有社交生活的。她不像我們很多人,周末會去看電影、會去約會。
就是這樣一個人,她的生命已經(jīng)有那么多的創(chuàng)傷、失落和寂寞;她如果需要溫暖,需要有人給他一些關懷,這個人會在哪里出現(xiàn)。他不可能在家里出現(xiàn),除非是一個鬼魂。
所以他必須是在學校,那只有兩個可能性嘛。一是同事,是另外一個老師;二就是一個學生。所以這并不是說,我就是非要拍一個師生戀,因為這個話題太聳動。
我是跟隨人物帶著我走,然后看她會帶我去哪里。但我又覺得,他們之間的這種關系,其實也并不是純師生戀,甚至完全不是純愛情。只是兩個寂寥的人,在那個時候都非常需要關懷和溫暖。我們每個人其實都需要一種溫度,一種陪伴。
她一直都想要一個小孩,而學生偉倫是不是他想要照顧的小孩呢?或者說,因為她的老公是跟她完全疏離的,常常都是見不到人,那么偉倫是不是某種意義上的替代品呢?
至于偉倫,由于父母長期在國外,對他而言,老師阿玲到底是不是他青春期的愛情或初戀,還是一個取代媽媽的人物呢?所以,我想探討的人物關系其實很復雜,并沒有那么簡單。
看死君:男女主角在《爸媽不在家》中飾演母子,這次則是飾演一對關系不太尋常的師生。這對于他們的表演以及您在執(zhí)導上有沒有一些挑戰(zhàn)?
陳哲藝:我對所有的演員,特別是他們兩個,在《熱帶雨》這部電影里比之前在《爸媽不在家》中要更加苛刻。你可以通過電影看到,這次的表演要比《爸媽不在家》細致很多很多。
回想他們上一次跟我合作還是六年前。這六年來,雁雁也有跟很多其他導演合作;而家樂這幾年聽說參演了一部電視劇,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其他表演。
對他們來說,這次在《熱帶雨》中的表演其實非常辛苦。特別是雁雁的角色,非常不好演。至于家樂,他會直接跟我說,你為什么要我喜歡一個老女人,我本身是不會喜歡老女人的。但是我叫他做什么,他還是會做。他一旦沉浸在角色里,就可以完全沒有包袱地去往前推進。
我覺得確實有一些尷尬的地方,特別是因為《爸媽不在家》的包袱。家樂拍《爸媽不在家》的時候才11歲,他那時從彩排開始就一直管雁雁以及飾演父親的陳天文,叫“爸爸和媽媽”,到現(xiàn)在都還是這樣。
他每次看到雁雁都叫媽媽,因為已經(jīng)習慣了,而且那個關系并沒有隨著拍攝完而結束。當年電影很成功,我就帶著演員去了世界各地。對于一個11歲的小朋友來說,就很好玩兒,可以出國到處跑,而雁雁真的感覺像是一個媽媽那樣的人物。
所以我們在拍攝《熱帶雨》的時候,我就跟他說,許家樂,不要在現(xiàn)場再讓我聽到一句媽媽,因為對我來說太別扭了。后來有一天,我記得是在收工之后,當雁雁摘掉假發(fā)準備回家的時候,家樂就追上去說,我可以叫你媽媽了嗎?
因為之前的電影而有了這個包袱,其實既是壞事也是好事。他們雖然是我的演員,但好像已經(jīng)親到就像家人一樣,我要喊就喊、要罵就罵、要疼就疼、要愛就愛,這個關系蠻特別的。
看死君:影片用了不少筆墨展現(xiàn)文化方面的沖突,而女主角正是教中文的。您能否談一下目前“中文”在新加坡的處境嗎?
陳哲藝:中文,是我這幾年蠻關注、而且蠻擔心的問題。新加坡現(xiàn)在的年輕一輩,甚至我的一些朋友,現(xiàn)在很多已經(jīng)完全無法用中文表達自己了,因為已經(jīng)很少講中文。
像家樂這樣十五六歲的學生,甚至小學生,你會發(fā)現(xiàn)他們是完全抗拒或者不懂得說中文的,中文能力非常差。你跟他講一句中文,他會回你一句英文,這就是一個當下的現(xiàn)狀。甚至很多爺爺奶奶,為了要跟孫子孫女溝通,就不得不開始背英文單詞。因為孫子孫女都不會講中文,所以我覺得蠻悲慘的。
華人不會講中文,這件事對我來說是完全不明白的,而且我對這個事情非常關注。但我并不覺得以后會變得更好,或許只會變得更糟。我跟我太太住在英國倫敦,但我會提出要求,我們在家里只講中文。
我現(xiàn)在有了小孩,我知道他會在英國長大,不可能有講中文的環(huán)境。如果我們不跟他講中文的話,他長大之后應該是不會講中文的。而且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法期望他會寫中文,因為你在英國沒可能學會寫中文,因為環(huán)境所致。
而新加坡真的很糟糕,因為他是一個華人居多的社會,七成都是華人,但長期都是用英語交談、對話,包括做行政文書、工作、Email幾乎都是用英文。所以,其實電影里面很多涉及到的文化沖突,都是我這幾年通過觀察新加坡的家庭和社會,所積累的一些想法與感觸。
看死君:這部電影延續(xù)了您上一部的主題,家庭、情感及人與人之間的羈絆。您是如何捕捉這些微妙的關系的呢?
陳哲藝:我是一個非常細致、非常敏感的人,而且我去到哪里都會觀察人,不管是他們的談吐,他們說話的方式,他們的穿著,還是開什么車,涂什么口紅,這些都會觀察。
所以很多時候,我在造型和美術上都會講得很細。比如他們做完造型后,我會跟他們說,如果你賺那么多錢,你住這個房子,你會戴這樣的手表嗎?我會對這些細節(jié)非常講究,讓人物豐滿起來。我拍電影,其實拍的不是劇情,我拍的是人物。
看死君:能否談一下“榴蓮”在電影中的隱喻?
陳哲藝:榴蓮就是這個電影里面的禁果,而且我自己很愛吃榴蓮。我是東南亞長大的小孩,在東南亞榴蓮是“水果之王”。對很多人來說,榴蓮真的非常非常臭,味道很重。
而且,其實榴蓮也刻劃著新加坡跟馬來西亞的關系。因為新加坡是沒有農(nóng)業(yè)的,新加坡所有的榴蓮都是馬來西亞進口的。在電影里,老師阿玲的弟弟就是榴蓮的供應商。
所以,我在拍課室吃榴蓮的那場戲時,我基本上就是把榴蓮當成一個禁果在拍,然后想要把它的味道拍出來。我希望這個味道是有被拍出來的。
看死君:影片結尾女主角懷孕了,這是不是給她的一個希冀?
陳哲藝:是的,因為不然這部電影就太黑暗了。你看電影里不是有一個夢境嘛,在夢境里她擁有一個寶寶。這是第一次我們看到阿玲有那么燦爛的一個微笑。你盼了那么久的事情,你到最后都不給她,那就太殘忍了。但我并不是一個撒狗血的導演,所以后面還是有一個留白。
看死君:您的下一部電影會拍什么題材呢?我記得你說《熱帶雨》是“成長三部曲”的第二部。
陳哲藝:完全還沒寫,但是有一些想法,我也跟家樂有討論過,但是他有點不愿意。我第一部電影拍的是他上小學,第二部電影拍的是他上中學,那么第三部……因為新加坡需要義務服兵役,都要去當兵兩年,有些是18-20歲,有些是19-21歲,我自己也當過兩年兵。
許家樂有一天就跟我說,他要去當兵了,要被關起來當兩年兵。于是,我就想要拍一個當兵的故事。但是第一部電影,他愛上的是女傭;第二部電影,他愛上的是老師;那么你可以幻想一下,第三部電影他會愛上誰。
看死君:最后想問你,現(xiàn)在新加坡電影產(chǎn)業(yè)是怎樣一種狀態(tài)?
陳哲藝:我覺得蠻悲哀的,有才華的導演很多,但是沒有觀眾支持。我覺得政府還是挺支持,但私人的一些投資很難找。所以我還在考慮,我要不要拍我的第三部。
看死君:一定要拍,我們超期待的。
采訪| 看死君;公號| 看電影看到死
編輯| 騎屋頂少年;轉(zhuǎn)載請注明
新加坡獨特的語言環(huán)境,給本片一種獨特的沖擊感,作為華語環(huán)境長大的觀眾,是一種驚喜。但不得不說,本片給“強奸”披上了一種奇怪的保護傘,而且并沒有很自然的自圓其說。在這個大環(huán)境下,覺得有失偏頗。成長話題老生常談,但是導演的切入點實在不討人喜歡了。題外話,男女主在導演首部電影中飾演母子,憑添一種incestuous的詭異感...
能看出導演的野心,看似平平淡淡的一場婚姻危機與一段師生戀,導演試圖將背景拉升至新馬關系以及新加坡在中美間斡旋的處境。想法是好的,但文本結合太淺,只是淺嘗輒止。影片更多探討的,還是一個中年女性在男權社會下的處境。最大亮點,是低機位攝影,剛好是一個坐著的人看到的世界,視覺中心區(qū)域是女性的胸部到大腿之間。那是學生看老師的角度,也是癱瘓老人看兒媳的角度,背后的寓意不言自明,女性在男權社會下淪為性符號與生育工具。影片是非??酥频乇憩F(xiàn)這種傷害的。那種輕描淡寫,甚至會讓很多人把它誤認為是小清新的師生戀。但不是的,這段師生戀并沒有那么清新。而我恰恰喜歡導演的處理,沒有激烈的沖突,沒有戲劇性的情節(jié),沒有情緒渲染,就把它拍成了一種日常,把哭泣拍成連綿不絕的雨水。
陳哲藝像是把“女人四十”和“男人四十”各取了一點點。在華人社會當女性太難了,每一個身份都是畫地為牢的按部就班,能被一場痛快淋漓的熱帶雨掀翻的只能是少數(shù)。大馬和新加坡,中文和英文,榴蓮和禁戀,在對照中拆解家庭。兩個主角在“爸媽不在家”還是母子啊如今竟然演情侶了,我打了個冷戰(zhàn)~~~~~~
想要寫出的字,阿公在手臂顫巍巍描了個幫。想要牽住的手,她遮蓋的文件夾寫著禮義廉恥。想擁有的未來,沒有精子在子宮里成活。想擁有的愛情,只有雨水在熱帶里見證。你的婚姻成了報廢的車,我的愛慕卻是換錯的道。這是我的第一次分手,像新聞里的吉隆坡暴動,學校里的中文課,熱帶突至的雨,轉(zhuǎn)瞬即逝。
【平遙電影節(jié)展映】很遺憾展映的是刪了一分鐘的版本,聊勝于無。女主的情緒幾乎壓抑到底,只有燒紙、激情、大雨三場戲得以小小釋放。楊雁雁演技太好了。相比前作,陳哲藝更加成熟。除了致敬胡金銓楊德昌,甚至像李安一樣在婚外戀師生戀故事表象內(nèi)埋下諸多暗喻。以榴蓮吮指、紅墨暈染與滿地雨水暗示情欲與生產(chǎn)。以武俠片與武術的翻騰動作對應公公的癱瘓,英文與中文的割裂對應族群世代及上下級的關系。一“幫”一“笑”二字精準概括公媳、師生的三人情誼。新加坡陰云籠罩國旗無法飄揚,熱帶雨讓人壓抑透不過氣,馬拉西亞經(jīng)歷動蕩則雨過天晴。只有沉穩(wěn)內(nèi)斂,渾然一體,毫無狗血做作。只是有些像“禮義廉恥”的符號過于明顯。四星半//于金馬影展二刷,并于澳門專訪了楊雁雁。收獲很大。
外顯為女性和婚姻困境,實則是華語困境,也是華人困境。陳哲藝把一篇抒情散文寫給中文。熱帶雨季不見晴天,在潮濕的新加坡社會,一場文化撕扯像暗流,在代際之間涌動,人們習慣了講英文,不想講華語。師生之間的越矩關系背后,是女主破裂的婚姻,是華語難以挽回的失勢,你所執(zhí)著的中文課,不過是對方的人生第一次。陳哲藝成了對華語仍有留戀的人。很多細節(jié)都可以帶入,仿佛似曾相識、不夠新鮮。可是劇本真是太好,足夠吸引我走入那場雨,從頭至尾甘心被淋濕。這種好體現(xiàn)在實筆虛寫上:實寫的是痛苦的妻子,全篇都是她,虛寫的是,知道一切選擇逃避并把壓力全拋給妻子的丈夫,寥寥數(shù)筆處處到位。盡管人人都在講英文,華人特有的家庭弊病仍舊頑固,構建在婚姻背后的“生育”,成為離間這對夫妻關系的真兇。于是當父親去世,這個家庭最后一根紐帶斷了。
后半段掉的很厲害,從公公過世,到兩人別扭時還要被樂隊穿過,再到最后的驗孕,都因為這些意外是被設計好的而有些掃興。但是我還是喜歡這個電影,阿公在偉倫的手臂上寫下“幫”字,看比賽時輕輕的拍手(空氣),讓難過的阿玲望向那個笑字,我喜歡阿公的設計,擺脫了一般類似角色失去行動能力同時也失智的俗套設計,阿公很聰明,也很達觀,他只是動不了。我覺得“動不了”就是我在陳哲藝的家庭電影中得到的感受,他不同于許鞍華的靜水流深,也不同于是枝裕和的圓融恬淡,他就是委屈,偉倫、阿玲、公公都是委屈,我們活著,就是委身于困頓。我喜歡看阿玲送偉倫回家,那個鏡頭從來都是在車內(nèi),阿玲一拐方向盤,就把學生送到家了,好幾次,我都看不見這座大樓的樣子,沒有遠景,沒有全景,只有阿玲從車窗內(nèi)看見的未知全貌,我覺得這就是委屈。
雖然我覺得陳哲藝屬于最高只能拍到八分的那類導演,但不可否認這是非常穩(wěn)健的出手,平遙兩個競賽單元的其他華語片被一部新加坡電影吊打,是不是接下來要輸馬來西亞輸緬甸了,臉都不要了。
女人就應該為自己而活,你看,離開了丈夫,甩掉了情人,沒有了家庭,一切都雨過天晴了!這才是真正的女權電影!ps:立一個flag,楊雁雁今年11月一定能拿影后!
任何刪減都可以致命,結果就是有人覺得那場水到渠成的情欲戲是強奸…中國導演實苦,來中國展映的有苦說不出
陳哲藝的這一部還是很厲害啊。延續(xù)了上一部《爸媽不在家》他最擅長的家庭與情感關系,同時,又往前邁了一步。表面上是一個很容易狗血的感情故事,但是,卻又總是在即將狗血的時候,以巧妙的情節(jié)處理讓劇情走回微妙的合理。而且在各種細節(jié)鋪墊上很有心思,僅是不同語種切換就很有意思了。而在內(nèi)里又有新馬華人對于本土華人文化的關切和擔憂,由之可以引申出很多更深的內(nèi)容的。最后,楊雁雁和許家樂都很出色,不錯。
平遙場觀眾不止爆滿,還把臺階擠滿、坐滿和占滿,可竟然做到?jīng)]一個人受不了提前離場,說明電影很抓人,從質(zhì)感到劇情到將兩者巧妙關聯(lián)起來的節(jié)奏都非常不錯。新加坡學校里不重要的中文課,或許也就像女主角在家庭中變得無足輕重,再進一步過渡到這個還沒入籍的馬來西亞福建女性在新加坡社會中的無足輕重,工作和家庭中的不起眼,讓師生戀的建立有了壓抑的合適空間,爆發(fā)起來也就不足為奇。尺度呢,幾乎如撥開的榴蓮那般大了。
老在看武俠片的爺爺,在習武的高中生手臂上,寫了一個“幫”字,文化傳承的力量噴薄而出。太喜歡看陳哲藝處理這種人和人之間那層微妙又深刻的情感和關系,尤其留白部分,看似輕觸一筆,但又力道十足,回味無窮。PS:許家樂屁股好翹…
所以不能生育的人其實不是阿玲,而是丈夫?那丈夫和小三的孩子是誰的?是“小三”和“小三的小三”的?
片名里的“帶”字,更適合當作動詞?
楊雁雁的身上有張艾嘉+俞飛鴻的氣味,那種只屬于她們才有的,像熱帶雨包裹著靡糜的柔韌氣味。
公公和學生這組人物關系意味深長,愛武俠卻失語的老人和華文差卻喜歡成龍的少年,幾場戲就將文化的困境與傳承主題揉進了你心里。相比之下女主角馬來西亞移民身份和政治狀況的背景表達顯得就生硬了,不如《爸媽不在家》融合得自然。視聽方面沒什么可挑的,但情緒上還是差了幾口氣,后半段散掉,把握一個四十歲女人的狀態(tài)導演已經(jīng)盡力了,多虧了楊雁雁(有些瞬間好像俞飛鴻?。。?/p>
其實為人師表,林老師怎么也比八卦市儈的周老師要對路。情之所動,越是所謂的禁忌,越有繁多的負面情緒做正面養(yǎng)料。他們在寫著“禮義廉恥”的文件夾下牽手,又任鼓樂隊喧天的聲浪做那咫尺天涯的背景。到底小孩心性,可莽撞也有莽撞的好處,講究爭分奪秒與寫滿疲倦勞損的成人世界里,哪還有這大塊大塊的紅與黃?她想著還沒有過“一起”的概念,他已經(jīng)被“分手”的想法揉碎。熱帶雨是這一夏的癥候,是馬來與新加坡的凌亂,是他與她最出格又最合拍的心動。演員都很有戲感,許家樂太可愛了,盯著榴蓮看的神態(tài),超像卡咪龜。我該補6年前就標記想看的《爸媽不在家》了,這一回,爸媽依然不在家。刪掉一分鐘的大仇我可是記住了。@平遙
3.5;雨的降落時刻以及最后的雨過天晴成為起承轉(zhuǎn)合的標識,過于呼應主題而略顯匠氣刻意且仍有稚拙感。一個中年女性面臨情感/職業(yè)困境的選擇,社會/家庭對女性的低寬忍度(開車、生育),整個社會大生態(tài)呈現(xiàn)的并置與雜糅(語言環(huán)境、政局趨向),三條線的糅合頗有立意;全片最動人的當屬女主/阿公/學生三人同框的場景,阿公替代孩子成為聯(lián)結分崩家庭的紐帶,而學生則替代丈夫施以情感撫慰,他們才構成「家庭」,經(jīng)由他們的在場,女主才能走出舊我,告別熱帶雨。
后半段的偉倫就像發(fā)情期的公狗……不靠譜的男人和不成熟的男孩真的都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