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歲少年安德魯(邁爾斯·特勒 Miles Teller 飾)成長在單親家庭,一心想成為頂級爵士樂鼓手。某晚他在學校練習時被魔鬼導師弗萊徹(J·K·西蒙斯 J.K. Simmons 飾)相中,進入正規(guī)樂隊,同時也開始為追求完美付出代價。安德魯越是刻苦練習,與外部世界越是隔膜。唯一理解他的是弗萊徹,但后者的暴躁與喜怒無常扭曲了這段師生關系,更讓安德魯耳濡目染,連帶自身的性格亦發(fā)生變化。最后當安德魯終于登上紐約音樂廳的舞臺,他才驚恐的發(fā)現(xiàn)原來弗萊徹一直等著將他打入塵埃......
《爆裂鼓手》講述一名少年在嚴師督教下,以非常規(guī)手段挑戰(zhàn)自己的極限、追逐爵士樂鼓手夢的熱血故事。主人公熱愛打鼓,但過度的投入讓他失去對音樂的初衷,進而演變?yōu)樯呢摵梢约皫熗介g近乎瘋魔的對決。電影不只有音樂人的苦痛,更讓人看到傳統(tǒng)勵志背后的殘酷真相。 《爆裂鼓手》獲得第30屆圣丹斯電影節(jié)最高榮譽評審團獎。
《爆裂鼓手》電影劇本
文/〔美國〕達米安·查澤爾
譯/藝馨
黑幕
鼓聲響起。鼓槌擊打著鼓皮,聲音清晰,銳利。
第二次擊打聲響起。接著是第三聲,第四聲。節(jié)奏逐漸加快。聲聲擊打,最終匯聚到一處,聽上去好似子彈出膛……
格林廳,拿騷樂隊排練室,晚上
一間洞穴樣的房間。墻壁是隔音的。房間中央是一臺架子鼓。一名男子坐在架子鼓前,身上的白色T恤衫己被汗水浸透。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每一次擊打。這個人就是安德魯·內曼,年方19,身體單薄,一副弱不禁風的好學生模樣。但他的雙臂除外——這是一副經過多年訓練而成的堅實臂膀。
突然,一個男人走進練習室。擊打聲戛然而止,對話聲響起——
安德魯:對不起……我……
男人:沒關系。你坐你的。
那男人走上前來,脫去身上的外套。他身材高大,50多歲,上穿黑色T恤衫,下著黑色長褲,腳蹬黑色皮鞋。他就是弗萊徹。
此時,屋內一片寂靜。弗萊徹——語調輕柔,似耳語一般,但卻能令人魂飛魄散的那種——
弗萊徹:你叫什么?
安德魯:安德魯·內曼,先生。
弗萊徹:讀幾年級?
安德魯:大一,先生。
弗萊徹:你知道我是誰嗎?
安德魯:是……
弗萊徹: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安德魯:是……
弗萊徹:所以,你知道我正在尋找樂手。
安德魯:是……
弗萊徹:那你為什么還要停止演奏?
停頓片刻。安德魯點點頭,笑了。他明白弗萊徹的意思,于是,鉚足了勁,重新打起架子鼓來。這回,他想好好表現(xiàn)一下,于是開始輪擊,花式,急速擊打。最后,他結束了表演。
弗萊徹:我喊停了嗎?
安德魯看著他。
安德魯:我以為……(他的臉猛然間紅了)對不起,我誤以為……
弗萊徹:我問你,你為什么不繼續(xù)打鼓。可你的回答就像一只發(fā)條猴子。
安德魯:對不起……我……我停下來是因為……
弗萊徹:讓我看看你的基本功。
安德魯點點頭,開始一段又一段的基本功練習:雙擊、輪擊、復合跳、納塔默庫(注1)、單疊音,重復裝飾音。
弗萊徹:嗯。雙倍速搖擺。
弗萊徹擊掌為他打拍子。他的雙手越拍越快。安德魯按照他的節(jié)奏打鼓。
弗萊徹:不行。加速。再加速。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打。
安德魯試圖將擊打速度提高一倍。但是他做不到。弗萊徹停了下來,不再用手打拍子。四周一片死寂。
安德魯一直在打鼓。他閉著眼睛,然后,聽到關門的聲音。他停下來,睜開雙眼,四處張望。弗萊徹已經離開了房間。
過了一會兒,房門再次打開。還是弗萊徹。安德魯睜大雙眼。也許還有機會?
弗萊徹:抱歉。忘了拿我的外套。
弗萊徹拿起外套,離開房間,關上房門。安德魯凝視著前方。房間里只有他和架子鼓。真令人喪氣。
一切都完了。
鏡頭隨著安德魯起身而緩緩升起,廣角拍攝整個琴房。字幕出現(xiàn)——
謝弗音樂學院
秋季學期
紐約街頭上,謝弗音樂學院,晚上
安德魯走出大門,迅速離開。他那碩大的背包上滿是貼紙、紀念章以及各種銘牌:克魯帕、羅奇、巴迪·里奇……
紐約市中心的建筑像巨人一樣聳立在四周——漫無邊際,令人生畏。
電影院,大堂,晚上
一家安靜的兩幕影院。安德魯正在購買優(yōu)惠電影票。售票員是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女孩。她其實長得很漂亮,自己卻不以為然。更重要的是,她似乎對自己的相貌一點兒都不關心。她的名字叫妮可。
妮可:瑞典魚柳?
安德魯:不,這次不要,謝謝……
安德魯和妮可交換了一個微笑。安德魯接過自己的食品——爆米花、葡萄干,兩杯汽水——離開柜臺。之后,他偷偷瞟了一眼妮可。她正盯著前方,有那么一瞬間顯得特別的孤單。
安德魯看在眼里??吹贸鰜?,安德魯喜歡這個女孩。但是,他太緊張了,不敢做任何事情。過了一會兒,他走進放映廳。
電影院放映廳,片刻后
安德魯看到前排座位上有一位53歲的男子。這是他的父親——吉姆。吉姆舉止溫和,說話輕聲細語,舉手投足都很有涵養(yǎng)。從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曾經是一個有夢想的人。
兩人相視一笑。安德魯將葡萄干和汽水遞給父親。這是以往的慣例。此時,電影還沒開始。兩人輪流吃著食物——
吉姆:最近過得還不錯?
安德魯;當然……
停頓了一下。
安德魯:今天,他讓我打鼓來著。
吉姆:然后呢?
安德魯聳了聳肩,意思很明確。
吉姆:你還有很多其他選擇。
安德魯:什么意思?
吉姆:想開點兒。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希望自己能在23歲出版一本書。然后,變成在30歲。再然后,變成在40歲。
安德魯:是嗎……你沒沮喪過嗎?
吉姆聳了聳肩,低垂著目光。說話的時候,他似乎喜歡一直向下看。此時,放映廳里的燈滅了,開始播放預告片。
安德魯:我的意思是,它一定對你有些影響吧。
吉姆(又聳了聳肩):我不知道。為什么?這就是生活啊。(停頓一下)還有其他的事情要關心呢,比如,朋友,愛情……
安德魯接受了這個說法,尤其是最后一部分。
吉姆:到了我這個年紀,你就會看開了。
安德魯:我可看不開。
吉姆笑了。過了片刻,一個觀眾走到他們所在的這排,朝二人里側的座位擠了過去。那人正好撞到吉姆的身上,碰到他手里的爆米花。
吉姆:抱歉。
那名觀眾并沒有反應。安德魯則思考著什么。
宿舍大樓里,大堂,數(shù)個小時后
銹跡斑斑的電梯門吱吱呀呀地打開。安德魯從里面走了出來,沿著骯臟的綠色走廊前行。
燈光昏暗,刺耳的音樂從一扇門的后面?zhèn)鞒鰜?。那是派對音樂?/p>
門廳走道的盡頭——音樂的源頭——站著幾個參加派隊的人。房門開著。一名年輕男子將一疊現(xiàn)金遞給另外一名年輕男子,然后換回一袋封裝的藥丸。后者看著安德魯。
安德魯向左邊的樓道轉了過去——走回他自己的房間。他匆忙打開房門,側身閃入屋內。
宿舍里,安德魯?shù)姆块g,晚上
這是一個單間,鼓槌和鼓墊散落在四處。書架上放著巴赫和雷恩的傳記。墻上貼著路易斯·阿姆斯特朗和查理·帕克的海報。電視機開著,播放的正是某部音樂紀錄片。安德魯躺在床上,看著電視——里面?zhèn)鱽砝吓f錄音的聲音,那是打鼓聲。電視畫面里播放的是一名少年坐在架子鼓前的一系列舊照。
解說(旁白):年僅十歲,這名神童就在美國家喻戶曉了。十幾歲時,巴迪·里奇已然成為了一位傳奇人物。
接受電視采訪的第一個人:像任何一位真正的偉大的樂手一樣,他的血液里天生流淌著音樂。他對音樂的理解,全憑直覺和本能,這是你我根本無法企及的。
接受電視采訪的第二個人:你去看看以前的錄像吧。當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的雙臂……
安德魯深深地思考著這一切——尤其是下面這些話——
接受電視采訪的第二個人(繼續(xù)):那不是教出來的。那是一種天賦。(停頓一下)它與生俱來,苦求不得。
安德魯關掉電視。再次,我們聽到從屋外傳來的派對聲,由于墻壁的阻隔,聲音有些低沉。他向后仰去,關上屋里的燈。
淡出
格林廳內,拿騷樂隊的練習室,白天
之前我們看到安德魯晚上練鼓的房間——現(xiàn)在房間里滿是“音樂家”。男性居多,大多是一年級和二年級的學生。這就是拿騷樂隊,謝弗音樂學院一個較低層次的爵士樂團體。不過,作為謝弗學院的學生,樂手們仍然是一流的。這里有少數(shù)來自三年級的學生,包括一名紅發(fā)鼓手,身材好似后衛(wèi)球員一樣的——賴恩·康諾利。
安德魯放眼望去,看到賴恩和一名女孩站在門口。賴恩的女友光彩照人,她身材高挑,留著長卷發(fā)。賴恩將一只手順著她的肩頭滑下。安德魯看著他們……
女孩向賴恩揮手告別,賴恩轉身朝樂手們走來,他渾身洋溢著一種男子漢的自信。
號手:嘿,賴恩!怎么樣了?
賴恩:最終還是和女友和解了。
號手:內曼一打鼓,我們就走背字。
賴恩示意他住嘴。雖然安德魯正戴著耳機,但是他一直在聽他們的對話。停頓了一下。賴恩朝安德魯走過來,然后在鼓凳上坐下。
賴恩:周末過得不錯吧,兄弟?
安德魯:是啊。很不錯。
賴恩:別理會格雷格。他就是個混球。
安德魯點點頭。他很羨慕賴恩。此時的安德魯看上去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矮小。
賴恩:你一直在練習嗎?
安德魯:是。一直在練。
賴恩:好學生。
此時,拿騷樂隊的指揮出現(xiàn)了。他是羅恩·克萊默。
克萊默先生:早上好,伙計們?,F(xiàn)在,我們從《比利酒館》練起,第八小節(jié)。
克萊默先生拍了拍手——樂隊開始演奏拿騷樂隊排練曲的第一部分。樂曲是中速的。賴恩充滿自信,一切盡在掌握。安德魯一邊幫他翻樂譜,一邊看著他。
克萊默先生:不錯,賴恩。嘿,小號。
小號手二號:是,是,非常抱歉。
克萊默先生:管樂單獨再來一次。
從賴恩的左邊,傳來一聲低沉的耳語——
小號手:賴恩……
賴恩轉過身。透過大門的磨砂玻璃,可以看到一個人影。那人是弗萊徹。安德魯也轉頭看過去,他的神經立即緊張起來。
弗萊徹在門外徘徊著。過了一會兒,他走開了。賴恩轉身向著小號手。
賴恩:不會是今天吧。
格林廳里,拿騷樂隊練習室,片刻后
排練已經結束。樂手們魚貫而出——只剩下安德魯留在后面。
克萊默先生:你是跟賴恩學的?
安德魯:是……他一直對我很好。
克萊默先生:上周,對你來說,是不是壓力太大了?
安德魯心里默問自己,他這是一個疑問句嗎?
安德魯:是……(猶豫地)我想知道……您覺得我有進步嗎?
克萊默先生:進步?
安德魯:我只是,我練得很刻苦……而且……
克萊默先生:安德魯,你的態(tài)度很好。你總是準時到達。
安德魯點點頭,繼續(xù)等待著。
克萊默先生:還有問題嗎?
安德魯:您覺得……我知道弗萊徹正在尋找樂手……為他的錄音室樂隊……
克萊默先生:是啊,安德魯……林肯中心正盯著弗萊徹手里的頂級樂手們。如果賴恩沒有受傷,他去年就能加入錄音室樂隊了。他天生就是個做樂手的料。
安德魯想著,點點頭。
安德魯:好吧。
克萊默先生(尷尬地):嗯……坦白地說,我們這里90%的樂手將永遠無法進入林肯中心或類似的團體。問題是,到底哪些人能夠躋身那10%呢?
停頓片刻。
克萊默先生:所以得實際一點兒。你也許可以參加一個搖滾樂隊。
安德魯明白了,這話的含義非常明確。
他轉過身去——瞥見墻上的一幅海報:一個獨奏的鼓手。他手中的鼓槌被拋起,停在半空中。那動作帥氣而自信。這與此時的安德魯簡直是天壤之別。
安德魯:我有一個問題……(克萊默看著他)您知道申請轉學需要什么手續(xù)嗎?
格林廳里,地下室走廊
安德魯沿著走廊前行。他手里拿著一張紙。那是一份轉學申請書。
他注意到兩名美貌的女學生從自己身邊走過。
學生甲:至少你沒讓自己難堪,不像那個誰來著,那人叫什么來著?
學生乙:要像他那樣,可真夠慘的。
安德魯一邊繼續(xù)向前走,一邊聽著音樂。他關掉音樂,邊走邊看。
格林廳里,錄音室樂隊,琴房
透過玻璃窗格,安德魯可以看到整個樂隊。樂手們看上去都要年長于拿騷樂隊的人。每個人也更加專心致志。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地黏在弗萊徹的身上。
弗萊徹微微揮動了一下右手臂,動作幅度微小得難以察覺。樂隊隨之開始演奏:節(jié)奏飛快,看得人眼花繚亂。安德魯充滿敬畏地看著他們。樂隊正在演奏的是錄音室樂隊的排練樂曲。樂音飽滿、節(jié)奏精準、完全合乎指揮的要求。拿騷樂隊的演奏根本無法和人家相提并論。
忽然,弗萊徹轉過身。他看到了安德魯。安德魯急忙挪開自己的視線——真是糟糕——他匆匆離去。
安德魯?shù)木毩暿?,幾小時后
安德魯發(fā)瘋般地練習打鼓。他試著練習雙倍速搖擺節(jié)奏。他左邊的數(shù)字節(jié)拍器閃爍著,上面的節(jié)拍設置是:380。安德魯停下來,將節(jié)拍器設置為390。他繼續(xù)打鼓,試著跟上節(jié)拍器的節(jié)奏。隨后,他將節(jié)拍器設置為400。這時,他的擊打完全跟不上提示。他不懈地努力,盡力擊打,渾身被汗水浸透,雙手磨起了水泡。然后——
鐺的一聲。他停了下來,筋疲力盡。他看著自己的雙手,汗水浸透了水泡,疼得他直發(fā)抖。
放置在一邊的節(jié)拍器仍然不停地響著。他關上節(jié)拍器。
安德魯抬起頭,看著墻上的海報——那是一張巴迪·里奇坐在架子鼓前獨奏的照片。
安德魯凝視著海報,然后低下頭——他面前的那張紙是我們之前看到過的。紙上的標題是:轉學申請。
安德魯?shù)木毩暿遥毯?/p>
一張唱片滑入播放器內。上面的標題是:“巴迪·里奇:大鳥”。安德魯直接快進到第三首曲子。頃刻間,鼓聲大作。這是一首雙倍速搖擺樂曲。不同的是,這首樂曲的速度非???,近乎瘋狂,超過了安德魯想要達到的最快速度。
安德魯一邊聽著,一邊看著他的鼓,陷入了沉思,然后下定決心,關掉播放器。
電影院里,大堂,下午
與之前相同的電影院。安德魯走了進來?,F(xiàn)在,他只有一個目標。
安德魯走到妮可所在的柜臺前,深吸了一□氣——
安德魯:嗨……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說……我……我總是在這里看到你,所以……我只是想知道(他停下來,再次理清了一下思路)——我想知道你是否愿意和我出去吃點兒什么。
他停了下來。妮可只是看著他。安德魯不敢相信自己剛才的所言所語。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怪物,瞬間后悔所說過的話。
妮可:請你離我遠點兒。
安德魯:我很抱歉,我……我不是……
妮可:我在開玩笑呢。
她笑了。停頓了一下。安德魯擠出一聲尷尬的笑聲。
妮可:那位總和你在一起的先生,是你父親?
安德魯(驚慌失措,試圖保持鎮(zhèn)靜):走路的時候總是一聳一聳的那個?就是他。
妮可(笑著):你叫安德魯,對不對?我叫妮可。
安德魯:很高興認識你,妮可……
妮可:我周一七點下班。
安德魯:周一。好的。很好。下周一我會來這里的。
過了一會兒,一陣尷尬的沉默后——安德魯轉過身去——此時,他頭暈眼花,才意識到剛剛發(fā)生了什么。片刻后,他的精神一下振奮起來——旋即迅速離開。
格林廳,院長辦公室外的走廊,白天
次日清晨,安德魯依舊精神高亢,坐在院長辦公室外的長凳上,手里捏著一份填寫完畢的轉學申請書。
院長助理:安德魯·內曼?(安德魯轉過身來)弗萊徹博士可以見你了。
安德魯:好……
安德魯依然心不在焉。他不太肯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這時的他并不特別在意眼前發(fā)生的一切。他只是機械地聽從吩咐。
格林廳里,弗萊徹的辦公室,白天
畫面為黑??梢月牭角瞄T的聲音。
弗萊徹(畫外音):進來。
門打開——畫面中的黑色褪去——我們可以看到,坐在锃亮的紅木書桌后的人,正是弗萊徹。他看起來儀表堂堂,衣冠楚楚——和往常一樣。
弗萊徹:嘿,安德魯!我想,是蘇菲讓你進來的吧?
安德魯吃了一驚。弗萊徹居然還能記得他的名字?
安德魯:是……我……我……
弗萊徹:進來,進來,隨手關上門。
安德魯關上屋門。這時,弗萊徹也站起身,走過來迎接安德魯。
弗萊徹:我喜歡跟想要轉學的學生聊天,無論是轉入還是轉出。我聽說你想要轉校,對嗎?
安德魯似乎被弗萊徹親切而溫暖的語調驚呆了。
安德魯:是的。我想轉學,到哥倫比亞大學去。
弗萊徹:太棒了。哥倫比亞可是一所了不起的學校。有什么特別的原因嗎?
安德魯:我決定……(他不知道應該怎么措辭才好)我想嘗試一些其他的東西,而不僅僅是打鼓,您能理解嗎?
停頓了一下。弗萊徹看著安德魯。他是難過還是沮喪?
弗萊徹:很棒。(他向自己的桌子走去)有很多學生像螞蟥一樣放棄了自己拼死咬著的“追求”。(坐到他的辦公桌上)他們從十幾歲的時候就有自己的追求了。為什么?你坐下吧。
安德魯(走向沙發(fā)):嗯……是……我的意思是,我……(他經過一個咖啡桌,桌上放著一尊“第一名”的獎杯)十幾歲之前就開始打鼓了,但是……
弗萊徹:你幾歲開始的?12歲嗎?
安德魯:6歲。
弗萊徹:很好。小孩兒在6歲的時候就可以學游泳了。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都能成為邁克爾·菲爾普斯。那僅僅是一種業(yè)余愛好,不可能所有的業(yè)余愛好都成為終生職業(yè)。我說得對嗎?
安德魯:非常對。我的意思是……曾經,我確實想過要一輩子從事這個職業(yè),但是……
弗萊徹:孩子就是想得到所有的東西。我愿意當一名保姆。感謝上帝,請相信我,把你的想法都說出來,然后再聽聽我的建議。
安德魯:是,我可以說,您是對的,不過……
弗萊徹:能從別人那里獲得一些不同的觀點是好事兒。所以,只要他們不是別有用心,我愿意聽聽我所信任的人的意見。
安德魯點點頭,“別有用心”這幾個字一直在他腦海中回響著。
弗萊徹從辦公桌上跳下來,朝沙發(fā)走去。
弗萊徹:那么,你究竟為什么選擇哥倫比亞大學呢?
安德魯:哦……嗯……我真的不知道。我沒有特意思考過這件事情。
弗萊徹:啊。那么沒關系。你還年輕。大多數(shù)人需要數(shù)年才能最終確定他們自己的使命。比如我父親——和你現(xiàn)在一樣大的時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他嘗試了很多職業(yè),做過一段時間這個,又做過一段時間那個?;撕脦啄瓴抛罱K意識到,他的夢想是從事保險業(yè),在辦公格子區(qū)里,有定時的小憩,公司供應咖啡飲品,四處都是干凈整潔的墻壁,這一切能讓他對工作充滿激情。
他醞釀了一下情緒,然后——
弗萊徹:我敢肯定你也一樣。
他挺起上身。片刻的沉默。
弗萊徹:我想就這樣吧。那么,你還有什么其他問題嗎?
他注意到安德魯正盯著墻上的一幅照片看。
弗萊徹:這是肖恩·凱西。三年前畢業(yè)的。現(xiàn)在,他是林肯中心第一小號手(他說話的同時走向屋門處)。
他將安德魯從屋里送出來。
安德魯(試圖將自己的思緒拉回來):您……還在為錄音室樂隊尋找樂手嗎?
弗萊徹(轉身面對安德魯):是的,還要找?guī)讉€人。但是,這畢竟不容易。這里的大多數(shù)孩子都堅持不了多久。1967年,匈牙利心理學家拉斯洛·波爾加宣布,人才完全取決于訓練。他說,可以讓他的孩子們——無論他們是什么樣的人——成為世界頂級人才。他本人是一個糟糕的國際象棋手,所以他挑選國際象棋作為目標,認為這樣比較客觀。然后,他四處尋找同意參與他實驗的女性,讓她成為自己的妻子。兩人隨后有了孩子,她們分別是:蘇珊,索菲亞和朱迪特。他讓自己的孩子在還不會說話的時候,就開始學習下棋。她們不是那種悠閑地坐在那兒聞聞玫瑰花兒的小寶貝。這些孩子需要在歷史上留下真實的成績。在1984年,誰是世界頂級象棋女選手呢?是蘇珊。誰在1989年八連勝,直取“奇跡羅馬”?是索非亞。誰又是迄今公認的最偉大的女棋手?是朱迪特。
弗萊徹吸了一口氣,微笑著。鏡頭在安德魯身上逗留了幾秒鐘。他站在原地,思量著這番話。之后,安德魯?shù)难凵裱杆僖频礁トR徹的背后——那些掛在墻上的照片——錄音室室樂隊與溫頓·馬薩利斯、弗萊徹在JVC爵士音樂節(jié)上、一個又一個爵士樂大師……
弗萊徹:這就是我為什么敢肯定,你無論到哥倫比亞去深造何種專業(yè),都一定能夠有所成就。(他的一支手臂環(huán)抱著安德魯,護送他朝門外走去)很高興和你聊天,安德魯,現(xiàn)在……
安德魯:我……我不能完全肯定,我現(xiàn)在想轉學……
弗萊徹:那可有問題了。我相信你做這個決定是有原因的。
安德魯:我……還需要點兒時間,讓我好好想想……
弗萊徹:沒那個必要。人本能上的第一反應,就是最好的選擇。
安德魯:我本能的第一反應……就是不轉學……
弗萊徹:我不知道你的第一反應是否正確。既然這樣,你干嘛不再多想想。(兩人已經走到門口,房門即將關閉)下周一,拿騷樂隊,準備好雙倍速搖擺節(jié)奏。
他關上門。鏡頭還逗留在安德魯身上。激情已經被點燃。
林肯廳,拿騷樂隊琴房,晚上
安德魯擺弄著拿騷樂隊的架子鼓。但是節(jié)奏總是打得不對。他練習的是拿騷樂隊排練曲之二。
克萊默先生:好了,好了……到時間了。請諸位核心樂手各就各位。
樂手們開始交換座位。賴恩接替安德魯。
賴恩:伙計——你剛才練的是什么?
就在此時,大門被推開——弗萊徹走了進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屋里一片寂靜,只有弗萊徹的腳步聲。安德魯?shù)却?,心怦怦直跳?/p>
弗萊徹走到樂隊面前——克萊默一言不發(fā),溫順地退到一旁。弗萊徹將樂譜架調整到合適的高度,低頭看著樂譜,手指在樂譜上尋找著想要指揮的部分……安德魯和其他樂手一樣,一動不動,盯著弗萊徹的一舉一動。
弗萊徹抬起眼簾,掃視了一遍樂隊成員。然后,舉起一只手——
弗萊徹:準備。
所有樂手好像聽到軍官的命令一般,齊刷刷地行動起來。沒人愿意錯過一個節(jié)拍。
弗萊徹:小號。從第36到第38小節(jié)開始。一、二、走——
右邊的小號手開始演奏。只演奏了五個音符,弗萊徹的手輕輕抖了一下,打斷了他的演奏。
弗萊徹:下一個。一、二、走——(第二名小號手沒能按照他的指揮及時演奏)下一個。一、二、走——
什么回應都沒有。弗萊徹抬起頭,發(fā)現(xiàn)已經沒有小號手了。他看著克萊默——“這不會是真的吧?”
弗萊徹:長號,第21到23小節(jié)。四、走——(長號手慌亂地翻著樂譜,趕緊找到相應的頁面)薩克斯,第48到50小節(jié)。一、走。(高音薩克斯只演奏了一個小節(jié))下一個——
在薩克斯手還沒來得及計算清楚節(jié)拍的時候,弗萊徹就注意到了他的指法——對弗萊徹而言,已經了解得足夠了。
弗萊徹:鼓手。
畫面中,我們可以瞥見薩克斯手,他甚至都沒反應過來,不知道剛剛發(fā)生了什么。馬上,畫面轉到鼓手,賴恩準備就緒。
弗萊徹:雙倍速搖擺節(jié)奏。
賴恩呼了一口氣。弗萊徹擊掌為他打拍子。賴恩開始打鼓。
弗萊徹:謝謝。到你了,后面的。
安德魯手心出汗,接替賴恩的位置。他的眼睛盯著弗萊徹的手。深深呼了一口氣。弗萊徹開始拍手打起節(jié)奏。安德魯也盡量按照拍子擊鼓,盡量趕上他給出的節(jié)奏。
弗萊徹:謝謝。貝斯?!短颇取だ睢返谖逍」?jié)。
貝司手演奏時,鏡頭仍然停留在安德魯身上。安德魯從鼓手的座位上站起,退到他平時坐的椅子上。
弗萊徹(對著貝斯手):謝謝。
畫面切到弗萊徹。他再次環(huán)視樂隊。我們能看到所有樂手的面孔——一張張驚恐卻又充滿期待的面龐。之后——
弗萊徹:鼓手。跟我來。
賴恩的心臟開始加速。他興奮的樣子溢于言表。
弗萊徹:我說的是另一名鼓手。
賴恩僵住了。安德魯在原地也愣了一下。然后,他睜大眼睛——這是真的嗎?他站起來,向門口走去。在門口,弗萊徹遞給他一個橘紅色的紙質文件夾。
弗萊徹:把這個給行政人員,讓他們重新安排。我們每天早上6點到下午1點,房間號是B16。
弗萊徹一邊說著一邊走出了排練室。
安德魯覺得有些頭暈,他輕飄飄地走回排練場。克萊默看了看他。安德魯則回敬其一個挑釁的微笑。
克萊默先生:好吧,讓我們……讓我們從頭開始……
他擊掌示意大家。樂隊開始第二次排練(賴恩擊鼓)。安德魯假裝沒注意賴恩盯著自己的目光。他坐下來,讓這一切隨它去吧。
盡管變化非常緩慢,安德魯?shù)哪樕线€是漸漸地泛起了笑容……
比薩餅店里,晚上
妮可:這個地方不錯。
這是一家廉價的比薩餅店。妮可坐著。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放著兩塊吃剩下的意大利香腸比薩餅。店里播放著一首古老的爵士樂曲。
妮可對面坐著的是安德魯——他的臉上仍然洋溢著先前我們看到的那份笑意。他的雙眸明亮清澈。
安德魯:是啊,我經常來這里。
停頓了一下。然后——現(xiàn)實起來——這里其實不怎么樣,我是不是搞砸了?
安德魯:這里的音樂不錯,所以我……不僅僅是食物……(他指了指播放機)這是杰克·赫爾的《當我醒來時》,是1938年7月17日的錄音。當時打鼓的是鮑勃·埃利斯。
妮可:你想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嗎?
安德魯:不是……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們有……十首歌曲循環(huán)播放。他們總是播放同樣的樂曲。
妮可:你知道這十首歌曲的每一首嗎?
安德魯:是。
妮可笑了。忽然之間,安德魯感到坐立不安,非常緊張。
妮可:你知道,每次我在電影院看到你的時候,你的眼睛總是盯著地板看。
安德魯:真的嗎?
妮可:你好像很喜歡看地毯似的。
安德魯:我爸爸說我和別人進行眼神交流的時候有障礙。
妮可:我父母也喜歡批評我。我青春期的時候,我媽媽對我說,我的下巴長得太大了,所以男人都不喜歡我?!耙驗槟惆职志烷L著這么一個受詛咒的大下巴?!?/p>
安德魯:不會吧?
妮可:是的。是這樣的。你看——(她側過臉去,指著自己的下巴)來見見讓·雷諾。
安德魯大笑起來。此時,對于他來說,妮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好看。
妮可:我媽媽一直問我,有沒有男朋友。然后,她就說,我沒有男朋友就是因為這個下巴。
安德魯:聽起來,她可真夠瘋狂的。
妮可:她在我這么大的時候,想做一名演員來著。
安德魯:那你呢?你現(xiàn)在想做什么?
妮可:你是說,除了賣爆米花給你以外?
安德魯:你這輩子想從事什么工作呢?
妮可(思考了一下,對于這么直接的問題感到不知如何作答):我報名上了福特漢姆大學……我也不知道……
安德魯:你學什么專業(yè)的?
妮可:我還沒有選專業(yè)。
安德魯:那么你來這里想學什么呢?
妮可:我就是來這里,接受點兒大眾教育。
安德魯:好吧。既然你選擇了福特漢姆,一定有你的原因。為什么會選擇福特漢姆呢?
妮可:我申請了一堆學校,福特漢姆接受了我的申請。你為什么要選謝弗音樂學院呢?
安德魯:因為這里是全國最好的音樂學院。
停頓了一下。妮可聳了聳肩膀。
妮可:好吧,福特漢姆只是福特漢姆而巳。
停頓了一下。
妮可:說實話,我不喜歡那里……
安德魯:怎么不喜歡?
妮可:我的意思是……那里的人……我想他們都不喜歡我。我來自亞利桑那州……我不知道,我想他們能看出來我是從哪里來的。
安德魯認真地想了一下——
安德魯:我也不喜歡謝弗音樂學院的人。不過,我覺得這可能需要時間。世事無常,你說呢。
妮可:是呀。(之后,她對他更加敞開心扉。此時,她的聲音顯得愈加脆弱)你知道,我很想家的。我最討厭大學里的人,都裝模作樣,假裝他們從來沒有想過家。也許,真的只有我一個人想,不過……我不這樣認為。
片刻的沉默。妮可看著安德魯。他也看著她。
安德魯:對于你的這種想法,我感同身受。(之后,他笑了)你看,我不還是和我爸爸一起看電影嗎。
妮可點點頭,也笑了起來。安德魯話說得很俏皮,但是,她能夠感覺到,他是真誠的。說話之間,他的腿向她靠了過來。
她趕忙收回自己的腿。她的膝蓋無意間碰到安德魯。兩人都注意到這一點,相互望著對方。
妮可:……我喜歡這首歌。
安德魯:是呀——這一段的確很棒——就這里——
妮可輕輕地笑著,望著安德魯。他也回望著她。兩人的膝蓋都放在原處,相互間微微地接觸在一起。
就在這一刻,歌曲結束了——
宿舍里,安德魯?shù)姆块g,黎明前
安德魯躺在床上,快睡著了。他的身體完全放松,毫無壓力。他陷入了一個沉沉的夢。他的手臂碰到了床頭柜——這把他吵醒了。他睜開雙眼,看了看鬧鐘。上面顯示是5:17。
安德魯:糟了——
宿舍里,走廊,片刻后
安德魯沖出他的房間,沿著走廊飛速跑了下去。
宿舍外,紐約大街上,過了一會兒
安德魯跳過綠植,奔跑著。外面的街道還是漆黑一片。城市顯得寒冷陰森。
格林廳里,階梯上
安德魯沖進樓里,跑到樓梯處——他腳底一滑,整個人從樓梯上摔了下去,手剛好拍到瓷磚上。他疼得叫了一聲,站起身,繼續(xù)趕路。
格林廳里,地下室走廊
安德魯達到B16房間。他推開屋門。
格林廳里,錄音室樂隊琴房
他發(fā)現(xiàn)房間里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安德魯拿起手機,再次檢查了一下時間,是5:33。他是不是錯過了?
格林廳里,地下室走廊
安德魯退出來,回到走廊上。他看到門上貼著一張簽到表。他看了看。簽到表上寫著:“錄音室樂隊”。他趕忙翻到最后一頁。那里寫著排練開始的時間:“上午9點”。
格林廳里,錄音室樂隊琴房,上午
安德魯坐在鼓凳上。墻上的鐘表,指針指示的時間是8:57。他有些困,覺得很冷。由于在樓梯間滑倒,他的手傷了?,F(xiàn)在,他的手放在鼓上休息。
忽然,房門被推開——
薩克斯手二號:她要我拔出來,然后整個床都濕了。
薩克斯手一號:天呢,真的嗎?
安德魯趕忙站起身來。但是,薩克斯手們并沒有注意他。他們都是大腕兒。另一扇門也打開了。更多的樂手們走了進來。
他們都是錄音室樂隊的核心成員——謝弗音樂學院的頂級人物。他們主要是三四年級的學生,都是男性。剩下還有幾個候補樂手,是來自一年級和二年級的學生。
安德魯看著樂手們,有人調整著自己樂器的吹嘴,有人打開樂譜,有人拿出樂器。眾人閑聊著,各自干著各自的事兒,周圍亂糟糟的……
其中的一名核心成員直奔架子鼓而來。他就是卡爾·特納,年方22歲。安德魯看著他——
卡爾:你就是新來的候補?
安德魯:是,我就是,我叫安德魯·內曼。
卡爾(絲毫不關心他的名字):把鼓調成降B。彩排期間,你給我翻樂譜。
安德魯很緊張,局促不安地坐在架子鼓后面——
安德魯(對鋼琴手說):打擾一下?(對方沒有回應)呃,對不起,打擾您一下?(鋼琴手看著他)能給我一個降B的音嗎?
鋼琴手用鋼琴彈奏了一個降B。安德魯開始調整鼓。此時,琴房里己經聚滿了人:小號手,長號手,薩克斯手。
安德魯(對鋼琴手再次說道):抱歉,您能給我一個……
此時,卡爾已經走上來,催促安德魯趕緊讓開??柭渥螅驳卖斠苍谧V架邊上坐下。
薩克斯手二號:試個音!
鋼琴手彈奏了一個中音C,樂手們開始調音。
安德魯看著、聽著——房間里一片喧囂。墻上的時鐘滴答作響,直到——鐘聲敲響9點整。
門被撞開。弗萊徹大步走了進來,隨身帶著一疊樂譜。猛然間,屋子里充滿了緊張氣氛——周圍鴉雀無聲。
弗萊徹將自己的樂譜放下,盯著樂隊。他神態(tài)嚴峻,漠然審視著大家。片刻后——
他微笑起來。他的笑容立刻將緊張的情緒轉變成溫暖的氛圍。
弗萊徹:今天我們這里來了個新手,他是奈曼(他把“內曼”的名字叫成“奈曼”)。他19歲,是不是很可愛?
整個房間爆發(fā)出一片笑聲。其間,我們可以聽到一些嘲笑的聲音。
樂手們(畫外音):那……人……
安德魯看著這一切。弗萊徹一直保持著微笑……然后——
弗萊徹:好吧,伙計們。咱們來練習《爆裂》。
樂手們紛紛取出樂譜。安德魯瞥了一眼——那上面凈是些凌亂的筆記與節(jié)奏記錄。
弗萊徹抬起一只手。四周一片寂靜。突然間——弗萊徹的手指輕輕一揮,樂隊開始《爆裂》的第一次排練,鼓手是卡爾。樂曲的命名是有原因的。整個音樂的節(jié)奏飛快,狂風暴雨一般,7/4節(jié)拍。樂曲速度如此之快,節(jié)奏變化如此多端,幾乎讓演奏成為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卡爾:翻頁……翻頁……
安德魯為他翻著樂譜。卡爾瞪著樂譜。其實并不需要他吩咐。但是,安德魯實在是跟不上節(jié)奏。樂隊演奏速度太快了。
弗萊徹:停。你。巴克。(指著第三小號手)這又不是你男朋友的寶貝家伙。別插進來那么早。往前。從第93小節(jié)開始。
樂手們趕緊翻頁。安德魯瞥見一名號手從自己的小號里倒出口水??谒实降厣?,在他的腳邊形成了一個小水坑。
弗萊徹:五、六、七、走——
樂隊開始《爆裂》的第二次排練。此時卡爾還是鼓手。樂曲節(jié)奏激烈、緊張、懾人心魄。弗萊徹前后徘徊著,虎視眈眈地看著樂手們的演奏。他有著狐貍一般靈敏的耳朵和老鷹一般敏銳的雙眼。他身上每一寸肌肉似乎都聚精會神、專心致志。安德魯認真地看著,內心充滿敬畏,同時也感到深深的恐懼,沉浸在漫無邊界的不知所措中。
弗萊徹:停!
樂音戛然而止。
弗萊徹:這次演奏讓我非常失望。我們之中有一個人走調了。在我點名之前,這個走調的人能不能做件好事,自己站出來?(沉默)好吧。也許我耳朵里進了一只臭蟲。第115小節(jié)。五、六、走——
他用手給樂隊打拍子,然后示意大家停止。
弗萊徹:不對。我想我的耳朵里沒臭蟲,我們之中的確有人跑調了。無論是誰走的調,這是你最后一次機會。(慢慢地踱著步子)要么你是有意走調,故意破壞樂隊演奏,要么是你根本就沒意識到自己走調——后面這種情況,問題恐怕更加嚴重。
沒有人回應。樂手們都避開他的目光。所有人都被嚇壞了。
弗萊徹:木管。五、六、走——(木管樂手們開始演奏。弗萊徹示意他們停止。)銅管。五、六、走——(銅管樂手們開始演奏。弗萊徹示意他們停止。)啊哈,找到你了。
又是一陣沉默。他的眼睛盯著長號手們。最終他的目光落到一個人身上,那是梅茲。他身材肥胖,總是被別人挑剔找茬。
弗萊徹:別告訴我,不是你。埃爾默·法德。
梅茲坐在那里,渾身瑟瑟發(fā)抖,淚水幾乎就要奪眶而出。
弗萊徹:好吧。你來吹一下。(梅茲照他吩咐,吹響了長號。弗萊徹又示意他停止。他的身體向梅茲傾去,耳語道)你覺得你走調了嗎?
梅茲嚇壞了,眼簾低垂,一直盯著地面。
弗萊徹:地上沒有巧克力。抬起頭看著我。你認為你自己走調了嗎?
梅茲:是……是的……
弗萊徹:那么,剛才我問的時候,你為什么沒有說??。?/p>
沉默。這是我們第一次聽到弗萊徹如此大喊大叫。他的聲線低沉有力,超出人們的想象。之后——
弗萊徹:我一直背著你這個肥包袱太久了,梅茲。我可不會讓你斷送了大家的前程,因為你腦子里就想著他媽的好吃好喝,而不是音調。斯坦因,恭喜你,你現(xiàn)在是第四長號手了。梅茲決給我滾出去。
梅茲仍然周身顫抖,淚水洶涌而出。他收拾起自己的長號,走出門去。安德魯看著——震驚不己。
當房門關上的那一刻——
弗萊徹:順便說一下,梅茲沒有走調。你,瓦拉赫,走調的是你。但是,梅茲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沒走調。這也夠糟糕了。
之后——他直勾勾地看著安德魯。
弗萊徹:好吧,休息10分鐘?;貋碇蟆蹅兊男‰r兒來打鼓。
安德魯?shù)哪樕珣K如白紙。
格林廳,地下室走廊,片刻后
安德魯坐在過道的拐彎處,手里拿著《爆裂》的樂譜,心情絕望地打著拍子……
安德魯:五、六、七……六、二、二、五……
他在譜子上潦草地記算著,試圖算出所有的節(jié)拍程式:“7/9+7/4=7/18”、“1/64 X 7/9”……我們能夠看到他身邊人來人往,耳邊響起——
錄音室樂隊核心成員之一:斯坦因堅持不了一個星期。他嘴皮子沒那么利索。
錄音室樂隊核心成員之二:法德其實已經堅持得夠久了,超出他的能力了。
錄音室樂隊核心成員之三:也許,他將吃芝士漢堡一半的時間花在練習上……
錄音室樂隊核心成員之四(大笑著):你算是說對了。
安德魯?shù)难凵褡冯S著這些樂手們。他們各個身材高大健壯。相比之下,安德魯覺得自己就是一名骨瘦如柴的少年。
就在這時——弗萊徹腳蹬一雙搭配禮服的精致鞋子,走到安德魯身邊。
安德魯抬頭看到他,驚慌失措。原來是弗萊徹來了。安德魯急忙站起來。弗萊徹將自己的一支胳膊搭在他身上——恢復到第一天那種真切而溫暖的語調——
弗萊徹(與安德魯一起沿著走廊前行):聽著,安德魯。我知道剛才的事情讓你很困擾。但是,你和他不同。你是第一天到這兒來。梅茲卻己經在這兒混了兩年了。(停下來,直視安德魯)還有,你也不是埃爾默·法德。對于你來說,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你懂的,對不對?
安德魯:是……
弗萊徹:你的父母都是搞音樂的嗎?
安德魯:不,不是……
弗萊徹:他們是做什么的?
安德魯:嗯,我爸爸是一名作家。
弗萊徹:他寫什么呢?
安德魯:嗯,他是寫……我想他主要還是一名教師。
弗萊徹:大學老師嗎?
安德魯:彭寧頓高中的老師。
弗萊徹:那你媽媽呢?
安德魯:我不知道……她離開時,我還是一個孩子。
弗萊徹:那么說,你并非出身音樂世家。
安德魯:不是。我想,我不是……
弗萊徹:好吧,但是你曾經聽過那么多巨星的演奏,比如喬·瓊斯,巴迪·里奇。你知道,查理·帕克后來能以“大鳥”著稱,是因為瓊斯將一只镲片扔在了他頭上。你明白我在說什么,對嗎?(安德魯點頭)
弗萊徹:關鍵在于——放松。不要擔心內容,也不要理會其他樂手的想法。你能加入這個樂隊是有原因的。你相信這一點,不是嗎?(安德魯點頭)說出來。
安德魯:我來這里是有原因的。
弗萊徹:好。
停頓一下。最終——
弗萊徹:現(xiàn)在,享受它吧。
他拍了拍安德魯?shù)暮蟊场缓笱杆僮唛_。
錄音室樂隊琴房,格林廳,片刻后
樂手們都已入座。安德魯慢慢地走了進來。他的目光盯著架子鼓,深吸了一口氣。他只能坐到……
卡爾坐在候補樂手的座位上。鼓手主座空著。那是留給安德魯?shù)摹?/p>
安德魯坐下來。近鏡頭——他調整了一下座位,放好曲譜,握緊鼓槌,準備就緒。
弗萊徹(畫外音):好吧,伙計們。
安德魯抬頭望去。弗萊徹走進琴房。
弗萊徹:《爆裂》。
弗萊徹的目光盯著安德魯。
弗萊徹:內曼——發(fā)揮出最好水平。
安德魯點點頭,收回目光,將注意力集中到樂譜上。他一邊點著頭,一邊打著拍子。他準備好了……
弗萊徹拍了拍手,示意樂隊做好準備。錄音室樂隊再次排練《爆裂》,鼓手是安德魯。演奏速度為中速。比起之前的速度,這回要容易得多。安德魯打得不錯。弗萊徹點點頭,面帶微笑——
弗萊徹:讓我們加點花兒。
安德魯鼓槌翻滾,在低音鼓上打擊出很多花樣。弗萊徹嘴角蕩滿笑意。
安德魯看到弗萊徹的笑容,自己也禁不住笑了起來。整個房間,他的擊鼓聲音變得愈發(fā)強烈。他再次加入許多花式打法。
弗萊徹:嘿!我這里來了個巴迪·里奇。
安德魯咧嘴笑了,再次打出花式節(jié)奏。重音、反韻律。但是他犯了點兒小差錯,某小節(jié)拖后了些許。
弗萊徹(揮手示意樂隊停止):好吧,出了點兒麻煩。沒關系。我們從第17小節(jié)重新來。
弗萊徹鼓掌打著拍子。樂隊開始《爆裂》樂曲的又一次排練,鼓手還是安德魯。弗萊徹再次示意他停下來。
弗萊徹:這不是我要的節(jié)奏。好不好?
弗萊徹再次擊掌打節(jié)奏。繼而又是一輪示意,要求安德魯停止。
弗萊徹:重音在第18小節(jié),知道嗎?
他的聲音仍然那么柔和而平靜。他再次打起節(jié)拍。然后,又是中途示意停止——
弗萊徹:第17小節(jié)的第四拍為弱,知道嗎?第四拍為弱拍。
他又開始打拍子,僅僅幾秒鐘之后,他再次示意安德魯停止。
弗萊徹:第17小節(jié)的第四拍為弱拍。你有一點點兒快了?
安德魯點點頭?,F(xiàn)在,他的精神越來越緊張……弗萊徹再次打起拍子,且又一次示意他停下。
弗萊徹:不是我要的節(jié)奏。好吧,我們再來。
就在他要打響拍子的時候,由于太緊張,安德魯居然提前敲響了鼓。
弗萊徹:不行?還沒準備好嗎?
弗萊徹開始打拍子。然而,又一次讓安德魯停下來。
弗萊徹:對不起,你現(xiàn)在有點兒拖后腿了。(安德魯試圖將座位升高。他越來越焦急,陡然心慌了起來。)都準備好了嗎?
安德魯點點頭,做好準備……弗萊徹開始打拍子,隨后又停止。
弗萊徹:你太趕了。
再次打拍子、再次停止。
弗萊徹:又拖了。
拍子再次響了起來。安德魯開始進行《爆裂》的第三次排練。他擔心著,怕再次要求停下來。但是,這次并沒有。弗萊徹點了點頭,好像滿意了,慢慢地將身體轉開。這時,弗萊徹將一只手放到了一把備用椅子上,好似準備坐下來。然而——如同一道閃電,他舉起了椅子,向安德魯?shù)念^頂擲了過來。
安德魯躲閃了一下。椅子擦著低音鼓的頂部,差一點就砸到鼓架上。镲片響起刺耳的聲音。安德魯?shù)墓拈趁撌?,飛了出去。隨即,椅子砸到地面上。
之后——房間里一片寂靜。安德魯被驚呆了。剛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弗萊徹(輕松地好像在談論天氣一般):你覺得,我為什么朝你頭上扔椅子,內曼?
安德魯:我……我……我不知道……
弗萊徹:不對,你知道。
安德魯:我……這個……節(jié)奏……
弗萊徹:你是趕節(jié)奏了,還是拖拍子了?
安德魯:我……我……我不知道……
弗萊徹幾乎是跑著沖到他面前——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好似躥出一頭猛獸一樣令人驚悚,嚇得人血管都快裂開了——
弗萊徹:數(shù)拍子。
安德魯(像一頭誤闖到汽車前的小鹿):五、六、七——
弗萊徹:四拍的,該死!
安德魯:一,二,三、四……
弗萊徹一掌摑在安德魯?shù)淖竽樕稀?/p>
弗萊徹:接著數(shù)拍子!
安德魯:一、二(又是一巴掌)——三(第三個巴掌)——四——
弗萊徹:是搶了,還是拖了?
安德魯:我……我……我不知道……
弗萊徹:重新開始數(shù)。
安德魯:一、二(他的左臉上又挨了重重的一巴掌)——三、四——一(又是一巴掌)——二、三——
弗萊徹:是搶了,還是拖了?
安德魯:搶——搶拍子了。
弗萊徹:也就是,你還是知道其中的差別的!如果你敢搗亂,我就弄死你?,F(xiàn)在,你到底是要趕節(jié)奏、拖節(jié)奏,還是要他媽的合上我的拍子?!?
這時的弗萊徹,是我們從未見過的樣子——如同一只兇猛的野獸。但是,房間里除了安德魯以外,似乎沒有人對此感到吃驚。
安德魯:我……我要合上你的拍子……
弗萊徹(將樂譜翻到新的一頁,指著頂端):這上面寫的是什么?
安德魯:260……四分音符260……
弗萊徹:數(shù)個260。
安德魯:……一、二、三、四……
弗萊徹:耶穌基督——我真不知道,學校居然允許白癡上謝弗!你是指望我會相信你不懂節(jié)奏嗎?你到底會不會看譜子?(指著譜子)這他媽的是什么?
安德魯:半音符……
弗萊徹:這個呢?
安德魯:是——附點十六分音符……
弗萊徹:你給我打拍子。
安德魯:嘣、嘣、叭、嘣、叭——
弗萊徹:你要干嘛,玩無伴奏合聲嗎?在鼓上給我打出來!
安德魯開始在鼓上擊打出一小節(jié),他渾身顫抖,徹底嚇壞了……
弗萊徹:現(xiàn)在,回答我的問題——你是趕了,還是拖了?(安德魯猶豫不決)回答?。。?/p>
安德魯:趕……趕……趕……趕了……
弗萊徹:親愛的上帝,你眼中的是淚水嗎?跟我裝可憐呢?你以為我是心慈的神仙?
安德魯試圖掩飾自己的眼淚,他羞愧地抹掉淚水,身體顫抖著——
弗萊徹:你一定很難過吧。你難過嗎??
安德魯:不……不……
弗萊徹:哦,也就是說,你什么都不在乎?
安德魯:不,我……我在乎……
弗萊徹:那你是不高興了?是,還是不是?
安德魯:是的……
弗萊徹:你很難過……
安德魯:我很難過……
弗萊徹:大聲說出來,讓樂隊其余人都能聽見。
安德魯:我很難過……
弗萊徹:大聲點兒。
安德魯:我很難過!
弗萊徹:大聲點兒?。。。。?!
安德魯:我很難過?。?!
弗萊徹:你是個一無是處沒人要的小雜種——臭狗屎一樣。你媽媽弄明白你爸爸不是尤金·奧尼爾之后她就跑了?,F(xiàn)在,你只好在我的架子鼓前面擦鼻涕,流眼淚,像個15歲的姑娘——最后一次,大聲給我說出來?。?!
安德魯(現(xiàn)在眼淚已經傾瀉而出);我很難過?。。。。?!
然后——又是一陣沉默。安德魯依然坐在架子鼓前面,淚流滿面。其他樂手只是靜靜地看著……
弗萊徹:卡爾……
卡爾默默地與安德魯交換了座位。
弗萊徹:努力練習吧,內曼。(然后轉向樂隊)《爆裂》。這次從頭來一遍。
他開始打拍子。至于安德魯,他只是坐在卡爾身后茫然而羞愧地紅著臉。此時,他的意志已經完全被摧毀。
他在錄音室樂隊的第一天彩排就這么結束了。
格林廳里,地下室走廊,白天
安德魯走出來,試圖打起精神。
隨后——
賴恩:嘿,哥們兒。
他看了看賴恩。賴恩就站在距離他幾碼遠的地方。安德魯轉過臉去,想躲開他。此時此刻,他的眼淚失控般地溢了出來……
賴恩:我還沒來得及向你道賀呢,哥們兒。恭——
安德魯轉過身,逃命般地跑開了。
宿舍里,安德魯?shù)姆块g,黃昏
安德魯蜷縮在角落里,哭泣著。畫面停留在這一幕。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他看著手機,猶豫著……
安德魯:喂?
吉姆(畫外音):你今天怎么沒來。
終于,安德魯無法再堅持下去,他崩潰了——
安德魯:他簡直快把我撕碎了……
吉姆(畫外音):是誰?(片刻后)那個混蛋?你不是說,你在辦理轉學手續(xù)嗎……
安德魯看著自己的桌子。在一堆文件的上面,放著他的轉學申請書。申請書已經填寫完畢,只待上交。緊挨著它的,是一張巴迪·里奇的唱片。
安德魯(似乎在自言自語):我本以為他喜歡我打的鼓。
吉姆(畫外音):誰在乎他喜歡什么?他是你什么人?當我開始從事寫作的時候,很多人都看不起我。你不用管他們怎么看。
安德魯沉默著?!爱斘议_始從事寫作的時候……”,吉姆的這番話似乎產生了反作用。
安德魯:當你開始寫作……
吉姆(畫外音):你干嘛不回家來?
安德魯:不,我……我要練鼓……
吉姆(畫外音):不行,你需要放松……
安德魯:我現(xiàn)在就得去……
吉姆(畫外音):安德魯——
安德魯:我得走了……對不起。以后我再打電話給你。
他掛斷了電話,起身,擦了擦紅腫的眼睛,離開宿舍。
聲音前置——
弗萊徹(聲音前置):是嗎?
格林廳,錄音室樂隊,弗萊徹辦公室,白天
弗萊徹還沒來得及說出一個字,安德魯就已大步走進辦公室了。
安德魯:對不起,打擾您。我只是想告訴您——對于您讓我參加錄音室樂隊,我很感謝。我會努力,保證不會讓您失望。
弗萊徹,坐在書桌旁,看著安德魯。安德魯點點頭,轉過身去,大步沿著走廊離開——打擊樂聲響起……此時,鏡頭跟隨著安德魯,近景拍攝他的面龐。此時的他,眼中充滿了堅毅與篤定。他已經發(fā)生變化了。
打擊樂聲越來越大,鏡頭再次回到弗萊徹的辦公室。透過辦公室的窗子,我們可以看到弗萊徹。他正在微笑。
安德魯?shù)木毩暿依铮滋?/p>
安德魯坐在架子鼓前,拼命地練習。
就這樣,他的擊打速度越來越快。鼓聲伴隨著我們進入一組蒙太奇——
格林廳,辦公室,白天
近景拍攝安德魯?shù)氖?。他手里拿著一疊樂譜。樂譜標題是:《爆裂》、《最小超限數(shù)》、《小品六則》》每一頁樂譜上都密密麻麻地記著筆記。
紐約大街,謝弗音樂學院,晚上
弗萊徹走到街上。外面正下著毛毛細雨。他慢慢撐開一把雨傘,從其他教職員工身旁走過,隨后他走上人行道,徑直向前。擊鼓的聲音一直不斷回響著。
宿舍里,安德魯?shù)姆块g,晚上
安德魯將床墊從床上拉下來,將鬧鐘放在床墊上,然后拖著它們走到門口,進入走廊。
地鐵里,晚上
弗萊徹進入車廂后坐下,被其他乘客擠在中間。此刻,坐在位子上的他,讓人覺得身材矮小了很多。
紐約的某條小路,晚上
安德魯一邊走一邊狼吞虎咽地吃著漢堡包——這是他的晚飯。他的耳朵里塞著耳機。耳機連著的是一個節(jié)拍器……
安德魯?shù)木毩暿遥瑫娚?/p>
安德魯用右臂舉起一個50磅的啞鈴,之后換成了75磅的。舉過啞鈴后,他拿起鼓槌開始練習雙倍速搖擺節(jié)奏。
弗萊徹住所公寓大廈外,晚上
弗萊徹走進一幢無名的高層建筑。隨后,他將雨傘折起。此時,他的頭低垂著,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這時的他看起來既平靜又正常,和其他人沒什么兩樣。
安德魯?shù)木毩暿?,晚?/p>
安德魯睡著了,耳朵里仍然插著耳機。節(jié)拍器還在響著。他睡在從宿舍搬過來的床墊上,手邊是鬧鐘。他旁邊是衣箱,上面放著一張巴迪·里奇的海報。所有這些都是從他寢室搬過來的。
弗萊徹公寓,廚房,晚上
弗萊徹擺好桌子,準備吃晚飯。盛菜的盤子是考究的瓷器,旁邊還有一杯紅酒。但晚飯只有一塊冰冷的牛排和一些蔬菜。墻壁上掛著一張照片——年輕時的弗萊徹,他和一個女人,還有一名9歲的女孩兒。所有的人都面帶微笑。
安德魯?shù)木毩暿依?,晚?/p>
安德魯從床墊上站起來,坐到鼓凳上。他開始打鼓,雙手全都是水泡,雙眼布滿血絲。節(jié)拍器一直響著,它從來就沒有關閉過。
鏡頭切換:瘋狂地打鼓,努力練習著雙倍速搖擺節(jié)奏。節(jié)拍器上的數(shù)字是380。他的肌肉緊繃,竭盡全力地練習。
鏡頭切換:節(jié)拍器調整到390。手上的水泡被磨破了。
鏡頭切換:速度調整到400。雙手磨出了血,用棉棒拭凈血跡。
鏡頭切換:速度調整為405?,F(xiàn)在的節(jié)拍器發(fā)出的聲音己近極限。鼓聲如同疾風驟雨,殷紅的血濺到镲面上。
弗萊徹公寓,廚房,晚上
一片寂靜。弗萊徹吃完了晚飯,將盤子移開,坐到沙發(fā)上。屋內仍然是一片孤寂。
他的公寓與辦公室很相似,空間不大,但是裝飾優(yōu)雅。墻壁上掛著各式照片。僧侶。假日。科爾特蘭(注2)……
弗萊徹伸手翻著架子上的唱片:肖邦、拉威爾……他像對待新生兒一般小心翼翼地抽出其中一張,隨后將唱片放到身邊的唱片機里。
先是一下劃痕聲,嘶嘶作響,然后——樂曲響起。那么憂郁,那么悲傷。
弗萊徹靜靜地坐著,聆聽著,幾乎一動未動——但是,我們能夠感覺到,正在播放的樂曲,對他而言,就是一切。
片刻之后——
達內林禮堂,舞臺,晚上
狂野熱烈的大型爵士樂隊正在演出。鏡頭對準舞臺。一支和“錄音室樂隊”規(guī)模相當?shù)臉穲F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表演。表演接近尾聲。他們是歐弗布魯克樂隊。
樂隊演奏完畢。沒有掌聲。屏幕上出現(xiàn)提示,上面寫著:
冬季的第一場比賽
達內林禮堂,演員休息室,走廊,片刻后
歐弗布魯克樂隊的樂手們迅速走進演員休息室。他們從安德魯身邊走過。他注視著他們,眼里充滿敬畏。隨后,一個聲音響起——
音響師(畫外音):特里!
安德魯轉過身來,目光沿著走廊朝入口處看去。在走廊里,他看到一名音響師正在迎接弗萊徹。坐在音響師手臂上的是一名4歲的女孩兒——音響師的女兒。
弗萊徹:邁克?。ㄞD向女孩兒)抱歉,能給我簽個名嗎?(女孩兒臉紅了,搖搖頭。)你現(xiàn)在學什么樂器?
音響師:她這個星期就開始學鋼琴了。
弗萊徹:噢,我正需要鋼琴手呢?。▽ε海┠銣蕚浜玫娇▋然髲d表演了嗎?
那名音響師再次笑了笑,看著女孩兒。女孩兒將她的臉貼在父親的胸口上,一副羞澀的表情。音響師和弗萊徹都笑了。
弗萊徹:好啦,好啦。(抬頭看著音響師)非常高興見到你,邁克。
他向前傾斜身體。二人擁抱了一下。
弗萊徹:演出結束后再見!
他走進休息室,關好門,開始給樂手們訓話。樂手們正忙著檢查他們手里的樂器,嗡嗡地試著吹嘴,做著各自的準備工作。
弗萊徹:好了,你們這幫吹喇叭的。E大調二級音階。(樂手們拿起各自的樂器)利索點兒?。大調二級音階。(樂手開始演奏E大調二級音階)快一倍。(他們快了一倍)G大調四級音階。(大家又開始演奏G大調四級音階)。G大調四級音階升音。(樂手們照著指示開始演奏)。倍速?。肥謧儽硌莸墓?jié)奏加快了一倍。)拿好你們的譜子。第一部分表演曲目是《艾琳》。節(jié)奏部分先起。特納,鼓的音調聽起來就是場災難,你把音給我調準了。節(jié)奏和獨奏,我們要在第45小節(jié)升高主音。剩下所有人都在106小節(jié)升高半音。懂了嗎?(停了一下)現(xiàn)在,你們給我記住,林肯中心這類地方全都用這次比賽甄選樂手。我不希望我的名聲毀在你們這幫找不著調兒的傻瓜手里。還有(他拿起一本樂譜),如果我再看見這玩意被人扔在一邊沒人管的話,我向上帝起誓,決不會再和你們客氣。明白了嗎?
樂手們:明白。
一名舞臺工作人員向弗萊徹走過來,準備和他說些什么——
弗萊徹(面不改色地):在我滅了你之前,趕緊從我視線里消失。
舞臺工作人員點點頭,一言不發(fā)地溜走了。弗萊徹一邊打手勢一邊說道——
弗萊徹:現(xiàn)在,按順序從舞臺右側上臺。
達內林禮堂內,舞臺
樂隊魚貫登上舞臺??柫⒖膛艿郊茏庸那埃_始調音。
卡爾:鼓槌袋子。
安德魯將鼓槌袋子遞給卡爾,并將樂譜放在譜架上。
卡爾:快點兒。
報幕員(畫外音):謝弗音樂學院錄音室樂隊……
此時,弗萊徹也登上了舞臺。他舉起手。
每人都將自己的樂器準備好,坐定,等待著……
突然響起一聲咳嗽。弗萊徹向自己的右手方向望了一眼。所有樂手都一動不動地坐著,因為他們的指揮還沒有給出指示。
然后——弗萊徹的食指尖輕輕一點。他的動作如此輕微,若非絕對專心,你根本注意不到。這就是開始的指示。如果錯過了他手指的這一輕微動作,整個表演就會毀于一旦。
依照弗萊徹的指揮,樂隊開始表演。一開始,演奏近乎平靜,只有管樂的聲音響起。安德魯一邊看著卡爾打鼓,一邊用手指在自己的膝頭上跟著打節(jié)奏。
卡爾:翻頁。(安德魯急忙翻動樂譜)該死的……
弗萊徹仍以他獨有的方式繼續(xù)指揮著。他小聲地提醒——
弗萊徹:趕緊跟上,特納,不然我發(fā)誓弄死你。
他走回自己原來的指揮位置,瞟了卡爾一眼??栆贿叴蚬模贿厫阑鸢驳卖攧偛诺谋憩F(xiàn)。隨后,樂音齊鳴……
達內林禮堂內,演員休息室,片刻后
表演結束。樂手們回到休息室。
卡爾(將樂譜甩給安德魯,依舊怒氣未消):到下場表演之前,好好給我看著。
達內林禮堂內,走廊,片刻后
安德魯將硬幣插入自動售貨機,想要買一聽可樂。他將樂譜文件夾放在旁邊的椅子上,眼睛一直盯著樂譜。
突然——他聽到旁邊有人在聊天。
小號手之一:我聽說……
安德魯轉過身,小心翼翼地向走廊轉角另一邊偷偷望去。他看到幾名本樂團的樂手正在閑聊。他們都是核心成員,沒人注意到他。
小號手之二:你覺得他會投訴嗎?
薩克斯手:他想繼續(xù)自己的職業(yè)生涯。只要弗萊徹還在這里,法德休想回來。他干嗎要冒這個險呢?
安德魯使勁向前探著身子,想聽到更多對話內容。就在此時,他聽到一個聲音——
卡爾:我現(xiàn)在要看一下譜子。
此時的卡爾就緊貼在安德魯身邊。安德魯只好轉回身子,走到放樂譜的椅子前——但是,譜子不見了。安德魯?shù)难劬Ρ牭么蟠蟮?,不會吧…?/p>
卡爾:現(xiàn)在能給我嗎?
安德魯:是的,當然。我……
卡爾:怎么,沒在你身邊嗎?
安德魯:在,我——
卡爾:我怎么沒有看到。
安德魯(意識到自己無法掩蓋真相了):他媽的……我……我想我搞砸了……
卡爾:不是吧,你跟我開玩笑呢吧。
安德魯:我發(fā)誓,我剛才就放在這把椅子上了——
卡爾:哦,我的老天呀。哦,我的天。哦,我的上帝。你怎么可以這么蠢?!
安德魯(渾身顫抖,不知所措):一個……一個看門的……也許是一個看門的人給拿走的吧——
卡爾:趕緊他媽的給我找到譜子?。鞭D
時隔多年的update:
How to truly listen | Evelyn Glenn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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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我還帶著不屑,因為影片呈現(xiàn)出的爵士樂團跟我所經歷的完全不一樣。侮辱性的語言和暴君式的指揮,活脫脫把爵士樂團變成了血汗工廠。作為學古典音樂出生的音樂生,我一直很向往爵士樂團的自由歡樂,羨慕爵士樂手才華橫溢的即興演奏能力。這樣頤指氣使的指揮出現(xiàn)在交響樂團里反而不會讓我覺得奇怪。但是能夠如此霸氣地人身攻擊+滿嘴粗話的指揮我還真沒見過,因為所有的指揮101入門課都會教你”How to be a good conductor?” 而在這個問題下面列出的1-100條答案里絕對不會出現(xiàn)“insult the percussionist's jewish mother”這一條。 直到我聽到了這句臺詞: - “Dying broke and drunk and full of heroin at the age of 34 is not exactly my idea of success.” - “I'd rather die drunk, broke at 34 and have people at a dinner table talk about me than live to be rich and sober at 90 and nobody remembered who I was.” 我開始被這種追求極限追求完美的情緒被點燃,看到了幾年前的自己以及內心偏執(zhí)的那一面??吹剿蜗碌难拖窨吹轿沂种干虾窈竦睦O,只恨它們沒有更厚,厚到可以讓我成為“one of the greatest”??吹剿套⌒睦锏耐纯嗝鏌o表情地跟女友分手,而女友含著淚確認”你覺得我會阻礙你的成功么?“我激動地想替男主回答“yes!yes!yes!”因為在我們的生活中,每天大部分時間都花在練琴,學習,思考,甚至創(chuàng)作上,而這些都需要獨自一人完成,像修行與打坐一樣。我在男主身上看到了我身邊人的影子,因為沒有辦法達到自己最完美的狀態(tài)而抑郁,焦躁,性情大變。 “Not quite my tempo!! Faster! Faster!!!”然而無論是Andrew還是Fletcher,都像臺機器一樣。沒有情感和樂感的機器。音樂不是一場男子100米決賽,音樂的好壞更不是依據(jù)快慢來斷定的。你可以帶著感情去跑,你也可以想著“待會兒我要吃什么”去跑,你也可以放空去跑,最后看的反正都是秒表上的數(shù)字。嚴格遵從譜子上標注的四分音符=208,不代表你能演奏出最動人的音樂。演奏家就像魔術師一樣,能在此時此刻的現(xiàn)實世界里創(chuàng)造出的另一個平行空間。鋼琴家可以無視黑暗中的上萬只雙眼而沉浸在一束黃光之下,單槍匹馬如入無人之境。此時的他可能身處1830年的波蘭,或是1750年的維也納,指頭下正在創(chuàng)造一個脫離了當下的聲音世界,慢慢地,一點點地把聽眾卷進一副歷史與情感的長軸。 真正的Charlie Parker并沒有被Jo Jones用cymbal差點砸成腦殘。在他的自傳里,Cymbal只是砸在了地上,發(fā)出叮咚的聲音示意他滾蛋 。第二天他也沒有洗心革面化身機器人開始瘋狂加速,而是在接下來的一年里開始了系統(tǒng)的學習,包括音樂理論,以及大量地聽大師的演奏,慢慢變成了融會貫通的大師之一。Miles Davis也并沒有因為專輯里常常出現(xiàn)椅子輕微吱吱叫的聲音把錄音師炒魷魚,這獨特的錄音室噪音反而成為了佳話,音樂評論員們不停津津樂道,賦予其“爵士樂的時間感與空間感”。Dave Brubeck漫步在1950年的土耳其,來自異域的靈感穿過了一個奇思妙想和才華橫溢的大腦,從而誕生了美妙的五拍子爵士樂“Take Five”。這才是音樂的靈魂。 整部電影唯一能讓我感到靈魂的一剎那,是當Fletcher在酒吧里彈琴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像極了一個正在享受音樂的演奏者,那隨著不和諧的小二度音程而挑起的眉毛,和回到主和弦時的解脫的笑容。 至于Andrew最后旁若無人的報復和令無數(shù)觀眾血脈僨張的獨奏,放在現(xiàn)實生活中只能對他說一句good luck了。少年,無論你手速再快,也仍然無法成為Charlie Parker了。因為你沒有靈魂。
這世界上有許多人同時無法理解這樣幾件事:喬布斯為什么死得早,科比性格為什么那么扭曲,爆裂鼓手中的導師弗萊徹為什么不是反派,而是正派。 在張亮寫的關于喬布斯的萬字長文下,曾有人發(fā)表了這樣的評價:然后就是因為他是喬布斯所以他對自己身體病情犯下的錯誤也被冠以“他始終如一的反抗常識、厭惡權威。他不知疲倦地在每件事情上尋找屬于自己的方法,并異乎尋常樂觀的相信事情總會像他所希望的那樣發(fā)展?!边@樣的高帽?內心簡直呵呵。 我內心對他是怎么看的呢?我內心對他同樣呵呵,正如他內心對張亮的言論呵呵一樣。事到如今,我總算開始承認的事情是,這個世界在關于如何存在這件事上是有一道天塹的,天塹兩端的人彼此無法理解,而且互相怒斥、鄙夷、嘲諷、攻訐。而我之所以站在喬布斯、科比、弗萊徹這邊,不僅僅是因為我內心有著成為像他們一般“One Of The Greatest”的妄想,而且是因為我真正理解他們。我對自己的立場是如此堅定正如我的反對者們立場同樣堅定,我對他們嗤之以鼻正如他們對我同樣嗤之以鼻。 我必須要說,張亮說的是對的,而我絕不僅僅隨口說說而已,我這么說是有理由的,我這么說依據(jù)的是我多年以來的經歷。喬布斯在患癌之后自己制訂食療計劃、吃馬糞、請靈媒,各種離奇手段層出不窮,輪番勸阻毫不理會,最后年僅56就一夢不醒。科比年輕時就爭老大,毆打隊友,不顧醫(yī)生建議經常性帶傷比賽,最后傷病滿身,毀謗叢集,生涯就此為止。弗萊徹發(fā)瘋一般地虐待學生,語言暴力, 背后下黑手,最后落得被學校開除,到酒吧賣藝的境地。他們的下場慘嗎?慘。他們曾經的光輝炫目嗎?炫目。絕大多數(shù)揶揄乃至嘲笑他們,對他們“晚年”所作所為不屑一顧之人,之所以無法理解這一切,關鍵在于無法理解他們的榮光和污點本為一體,是捆綁在人性之上鏡子的兩面。沒有這一面,另一面無從談起;沒有另一面,這一面無人在意。人心想往的“全能的英雄”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是這樣一種看似矛盾的個體,這就是那個被我稱為“偉大的副作用”的事物,正是這些“副作用”成就了偉大的關鍵一環(huán),而也是這些偉大,使得這些“副作用”看起來是如此的可笑,可你數(shù)盡古往今來各個如雷貫耳的名字,幾乎總能在他們的偉大背后找到那點可笑。 如果喬布斯像人們期望的那樣“寬容”“善意”,放棄他的狂傲和幻覺式的現(xiàn)實扭曲力,那他還能成為一個超越時代的存在嗎?如果科比正是一個一觸即潰,一推就倒,脆弱無比,連垃圾話都不會噴的“意大利來的小男孩”,他如何用即使十次投籃不中我也要接著投籃的自信和責任感站上籃球的巔峰?如果弗萊徹不像瘋子對待自己的學生,如何能讓學生培養(yǎng)起真正堅不可摧的自信,血淚俱下的堅強意志,和贏得殘暴競爭的勇氣和信念?如果這些英雄們總像人們想象的那樣“更加完美”,事實上他們根本不會變得更加偉大,他們只會變得什么也不是,事實就是這么簡單。 片中的一幕,激起了很多人的不滿,卻觸動了我深深的同感。主角安德魯因為自己約會的姑娘沒有理由的選擇了現(xiàn)在念的大學而感到詫異,又因為彼此互相的陪伴必然會導致浪費時間和不理解而選擇了分手。很多人,尤其是姑娘,會覺得不可思議:這男的還是人嗎?可我并不會這么覺得,雖然他做的十分決絕,毫不仗義,但他行為的目的并沒有錯。本來就不是一路人的人就像我前文提到的彼此鄙夷的人一般,即使一時達成共識,也總有一天會爆發(fā)出根本的矛盾。這樣的人本來就不應該在一起,在一起了也應該立即分開。 我曾在短暫而失敗的留學之后被迫選擇了一個十分差勁的大學,在開學的第一天,我就遇到了一個姑娘,這個姑娘與我留學時心儀的一個上海女孩是如此相似,瞬間擊中了我的內心。我用盡了我能想到的一切辦法,最后卻失敗而歸。可也就是在那之后我慢慢意識到,而直到今天我堅定如鐵而慶幸不已的是,我們當初幸虧沒有在一起,我們在一起,除了慘烈的分手或彼此空耗的時間,不會有任何好的結果。我最大的幸運,就是和她根本沒有開始過。 我曾有一個十分有資格談論戀愛的朋友說過這樣一句話:戀愛真的具有摧毀一個人的作用。雖然他后來改口了,我也不能說完全贊同這句真的有些太過偏激的論斷,但我必須要說,這句話的確有其合理性。戀愛是這樣一件事,如果你的對象層次高于你,那么你便陷入了自我感覺良好的境況中;如果你的對象層次低于你,你則很容易形成自以為是的情緒;如果你的對象與你持平,戀愛這件事,則幾乎把你死死的定在了你所處的境界,既不會前進,也不會后退。最好的戀愛,也是最應該的戀愛,是那些雙方彼此互相成長的愛情,但很遺憾,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這種戀愛的數(shù)量都分外稀少,也就是說,殘酷的真相正是:要么你時常需要為了更遠大的事情放棄愛情,要么,你就只能承認,愛情使我停在了我現(xiàn)在所處的位置,而且我也不打算繼續(xù)向前了。 當年如果我成功和那個只是表面看起來像真愛的姑娘在一起,我的青春必然像身邊無數(shù)人一樣空耗在無意義的聊天、聚餐、打字和吱呀作響的床板上,我還不知道要繞多久,才能真正繞到我想走的那條路上——甚至我會永遠與之失之交臂。我想走的那條路,我今天知道,是我本性決定我必須走而不走就會因違背本性而無法獲得幸福的路,而為了走上這條路和在這條路上走的盡可能的遠,盡可能的接近夢想,我必須放棄許許多多的事情。 所以,當我看到這一幕時,沒錯,我心中有著對姑娘的同情,有著對小伙兒的訓斥,有著對愛情甜蜜的那一絲回憶,但終歸,我充分的理解它,我理解它就像我確信理解“偉大的副作用”一般,基于我的本能,也基于我多年以來無數(shù)的遭遇。 我尊重一些偉大的成功者,他們更加寬宏豁達,溫潤如玉,我也敬重那些出身本身就良好,日后又闖出自己一片天地的人。這些人因為既有的條件和機緣巧合,所以內心底里本身就很充盈,也更有底氣,他們不需要經歷非常多殘酷乃至殘暴的事情才能抵達自己想要的遠方,也正因為此,所以我對他們也僅僅是尊重,并不崇尚,更不崇拜。我所有的一切和我所經歷的一切都使得我更相信決絕的苦,血淚的殘酷,震天撼地的意志,和抵住折磨即征服的邏輯,我遠遠比很多人都更崇尚強權,崇敬競爭,而為了能在這種痛苦萬分的境況下能頂住而不倒下,一個人需要在他的人性中埋下更多喬布斯、科比和弗萊徹。 時至今日,每當我看到關于我所列舉的這些人與事的議論,我都比那些人所有的不屑一顧都更加不屑一顧。那些關乎偉大和崇高的非議,于我不過是圍繞著戰(zhàn)士嗡嗡作響的蒼蠅一般。他們既無足夠的了解來支撐自己的理論,更無足夠的閱歷來閱讀遠超自我世界觀的人和事。一個即使并不想像他們那樣走上自虐之路的人,所應該至少有的也是對其的尊重和理解,但在大多數(shù)發(fā)表這類觀點的人身上,我看不到這種理解,我看到的只是狹隘。 當我選擇走上理解和復制“爆裂鼓手”的道路時,我所最為清晰而明白的一點是,我最終達成所愿的希望極其渺茫。然而,這一切都不能阻止我繼續(xù)堅信,更不能阻止我繼續(xù)前進。對于我這樣出身和經歷的人而言,迫不得已終止在前進的路上,比說服自己不動,舒舒服服的停在原地要快樂一萬倍。我寧愿我曾經朝著成為偶像的路上前進過而相距甚遠,也不愿別過頭去,說,我實在看不懂,他們?yōu)槭裁匆? 當他們對我們不屑一顧時,我們對他們有著與此對應的不屑一顧。從原則上來講,世界就按照這樣的方式被分成了兩半,每個人的使命,都是按照自己本真的樣子前進到死,任何妄圖說服自己違背本性的行為,都是荒謬且無效的。
并非因為看到幾位友鄰在討論這部電影,態(tài)度不一,角度各異,心癢也想說兩句,而是因為在今年提名的八部奧斯卡最佳影片中,我最喜歡這部《爆裂鼓手》。我認為朋友中不乏誤讀,由于J.K.西蒙斯的出色表演,很多朋友誤認為他是影片的主角,于是將對片中施虐狂伯樂的厭惡移情到對片子的厭惡,此種誤讀,殊為可惜。 其實《爆裂鼓手》非常非常符合美國主流價值觀,要不然也不會入選代表大多數(shù)中產階級審美趣味的奧斯卡。它要講的很簡單,就是“相信個人奮斗”。這么說有點雞湯,容易遮蔽了本片豐富的表意,比如師與生之間的關系等等。但這部影片真的讓我想到西蒙娜·薇依的話:“如果確實有愿望,如果所渴望的東西確實光明,那么對光明的渴望就會產生光明?!? 成年以來,我們自以為弄清了很多真相。比如1%的靈感比99%的汗水重要;鐵杵是能磨成針,木頭棒子則不行。在付出努力前就對自己的才華猶豫不定,錯過了大好時光,終至悔恨。在此,我想拋出一個可能會招無數(shù)板磚的說法:在藝術問題上,重要的不是才華,而是你對它有多渴望。如果你足夠渴望,那么才華會找到你。我不是喬粉,但喬布斯引斯圖爾特·布蘭德的話讓我心有戚戚焉:保持饑餓,保持愚蠢。安德魯為成功所付出的努力竟然超越了成功本身。在這樣的努力面前,成功反倒小了。這是渴望本身產生的光芒,當你真正牛逼的時候,是沒有什么能夠阻擋你的,甚至包括你所在領域的天花板。 也有很多朋友說,不就是求快嗎?講得是爵士樂啊,怎么能僅僅求快?我認同朋友的說法,大學時哥們兒對一個叫“無影手”的吉他手(世界第一快)充滿不屑,他說,這廝是玩極限運動的,不是玩音樂。 話說回來,快,也許是為了追求一種音樂上最大限度的自由。安德魯崇拜的巴迪·瑞奇的演出,就能看出技術為他帶來的自由度。那是情感與技術的完美結合,速度快到極致卻不失控,只有先擁有了這么大的空間,才能擁有相應的這么大的自由。 安德魯?shù)膽偾椋矣X得很正常。不存在誰渣誰婊。安德魯肯定喜歡那個姑娘,但是他把愛給了鼓,所以失戀成必然。那姑娘也喜歡安德魯,但是她有自我,不希望自己的后半生就做經紀人或保姆。很美的愛情,也很遺憾。 安德魯?shù)膱?zhí)著與渴望甚至打敗了人與人之間的齷齪。假如安德魯是憂郁的人,那么敵意會化為齷齪,但是陽光的,執(zhí)拗的安德魯擊敗了老師弗萊徹的變態(tài)、陰損。看完電影,我第一刻就想到西蒙娜·薇依的話?!叭绻_實有愿望,如果所渴望的東西確實光明,那么對光明的渴望就會產生光明。” 也許唯一能超越光的,是對光的渴望。 2015.1.25
每年都會有這么一部SM調教片,去年是《為奴十二載》,今年就是它.....
清晰果斷?!硗膺@部電影真是不錯的試金石,看看短評就知道了。只從中看到痛苦,而看不到痛苦之中挾裹著快樂的人,大概從沒認真追求過什么。
我不否認在觀賞度上,這是部精彩的電影。剪輯犀利,節(jié)奏甚好,男主男配都有優(yōu)秀演出。但是我不認同裡面所肯定的價值觀。亦即用肉體/精神虐待逼迫出來的人才是真天才,並認為這種"犧牲"是必要。我只能說那是終於找到男主可以互殺互陰配一對,但在那之前毀掉了多少個喜歡音樂又有才能的學生?
拍得好曖昧,它旁若無人地搭建角落,供魔鬼和基督共眠。魔鬼誘惑基督,從石頭變成面包。肉體的修為,精神的廝磨,師生之間近乎病態(tài)的關系互動,無論從劇作和剪輯,均緊迫地咬合節(jié)奏,以此達到雙重共振,觀之酣暢。高手間的對決莫不如此,真正的反勵志,從不暗流涌動,始終刀鋒畢露。
在戛納看的唯一導演雙周片,圣丹斯最佳。重心都在打鼓上,就像劇情交代的那樣,連戀愛都沒時間談。老師的魔鬼咆哮,師生的互相報復,對打鼓的大段展示,追求速度,咬牙打顫,流汗流血...電影結束后全場歡呼鼓掌,像看了一場酣暢淋漓的現(xiàn)場演出
我在同樣變態(tài)的師傅手下呆了三年,祖宗十八代被罵了個遍,沒空吃飯上廁所睡覺交朋友談戀愛,脊椎側彎,頸椎強直,嚴重慢性疲勞,什么都沒干,就是學敲鍵盤寫文章。而我的極限在我媽看來不過是紙上吹牛皮而已。這個世界從不善待努力的人,努力了也不一定會成功,但是知道自己在努力,就是活下去的動力
燃!爆!了!相信每個練過樂器,或者在藝術表演方面付出過汗水的人都能找到深刻的共鳴,那種對嚴師又敬又怕,想汲取他們的能量卻感受被逼至懸崖的窒息感,想在技術上完美再完美一點卻發(fā)現(xiàn)音樂遠不止這些的驚喜與恐懼... 片子就像里面的爵士樂,是腎上腺素爆發(fā)的血汗結晶,它不完美卻無可取代
……還以為是我的駕校師傅
是贊美還是顫抖,面對反社會人格的怒放?師徒倆用極限來磨淬才華、恨不得扼殺對方的瘋狂:這個世界有太多優(yōu)秀,但只有承受過系千鈞于一發(fā)而不斷的重量才能成就偉大。我的年度最佳,J·K·西蒙斯奧斯卡男配有戲了…
勵志你妹,雞湯你娘,努力就好是廢話,干得不錯是毒藥,人們只看結果
流暢明快鬼斧神工的剪輯給這影片增色不少,讓本來可能流于乏味的地方變得有聲有色讓人熱血沸騰。劇本功底很不錯,兩個主角,最普通不過的師生關系寫出了讓人意外的層次推進。從事故那段之后人物關系就開始變得驚喜重重,接連好幾次反高潮都讓人想拍案叫絕。劇本最體現(xiàn)基本功的地方,就是層次感。
觀影體驗太棒了,從頭至尾都很緊,剪輯干脆利索自有節(jié)奏(尤其對音樂表演的處理),不帶感情牌的好。有坎坷青春的孤注一擲,也有人生的復雜無解。這一部是編劇導演同一人才能達到的效果。映后一位觀眾說影片真正抓住了爵士音樂中鼓的精氣神,phenomenal.
導演對音樂的掌控可說是登峰造極(參考前年導演編劇的Grand Piano,雖劇情極糟但鋼琴演奏段落也與本片如出一轍地血脈噴張),高速剪輯全面追趕大衛(wèi)芬奇,幾近變態(tài)的師生角力讓主角數(shù)次被逼上絕路時給觀眾帶來一種驚悚片般的窒息快感,最后控制地位逆轉的大爆發(fā)只能用三個字形容:狠!準!爽!
他得到了世界,他失去了靈魂。
除了鏡頭過碎,畫面過于浮夸,虛焦景深用得略過于MV風之外,其它的十分完美,整體上異常精彩。樂隊特訓的橋段像極了《全金屬外殼》。本片剪輯難度太大了。臺詞非常精彩。西蒙斯的表演非常抓人。沒進一種關注很可惜。
音符般流動的炫目剪輯真是賞心悅目,結尾SOLO讓全場觀眾High到爆血管,爵士酒吧似真似假的“自白”是全片戲肉。邁爾斯·特勒和J·K·西蒙斯的巔峰表演火花四濺。不過好幾個段落完全照搬《社交網絡》,不少情節(jié)設置為了追求戲劇化也稍嫌刻意。
J.k.西蒙斯應該能拿下男配!這片子的節(jié)奏感實在太棒了,爵士樂和剪輯簡直融為一體了,還有西蒙斯機關槍版惡毒的臺詞,臟字就像鼓點一樣密集且激烈,幾場打鼓的重頭戲在鏡頭上都是細碎古怪,靠剪輯重新賦予整體戲一氣呵成且不斷加速的節(jié)奏,可惜整部電影還是碎的,否則就真成大衛(wèi)·芬奇了?!铩铩铩?/p>
我身邊很多朋友討厭《爆裂鼓手》。但我很喜歡。可能因為我沒覺得它在講音樂。它太絕望了,一個注定不是天才的人,期望接近不朽哪怕多一點。正因為他追求不朽的方式如此費盡心機、如此大動干戈,簡直像自毀,認真得透出滑稽,我才覺得可以和他交流。這片子當時看得我挺難過,又興奮又難過。
如果你還有空去琢磨片子里的不人道行為和思考扭曲的人物關系,那么你也許錯過了其中最美妙的部分:節(jié)奏。整個電影的剪輯踩著每一個最扣人心弦的鏡頭行云流水的推進,兩個主演的表演也是每一幀都沒有跑調,片中所有的輕重緩急都似乎是渾然天成的組合,推著人隨節(jié)奏進入到只屬于藝術人生的不瘋魔不成活。
雖然很棒,但我非常贊同那條一星短評的觀點。影片事實上不斷放大惡的細節(jié),可當你真正樂意如此近距離觀察這一層面,就已經隱含了你對它的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