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xué)畢業(yè)之后,17歲的伊萬(弗?杜納耶夫斯基 Fyodor Dunayevsky 飾)來到了一家雜志社,成為了那里的通訊員。伊萬雖然年紀輕輕,確實一個非常淡泊的男人,他對生命中的很多事情都抱有著無所謂的態(tài)度,工作也是隨便糊弄一下就完事。
在雜志社里,伊萬結(jié)識了名叫卡嘉(安娜斯塔西婭?涅莫里亞耶娃 Anastasiya Nemolyayeva 飾)的女孩,兩人相見恨晚交談甚歡,兩顆心很快就緊緊的靠在了一起??蔚母赣H非常反對女兒和這個不上進的年輕人走到一起,于是伊萬欺騙他說卡嘉已經(jīng)懷上了自己的孩子,這讓這個保守的老人大發(fā)雷霆。
通訊員 Курьер (1986)
電影正式上映時的海報長這樣。
男孩滿臉困惑手持長矛,女孩撅著嘴巴漂在半空,賽博朋克質(zhì)感的背景散落著幾個喪尸般的少年,左下角還有一只大貓。
我打賭沒有人能猜出這是一部青春愛情喜劇。
進入正片,《通訊員》的劇情卻再普通不過。
男孩女孩一見鐘情,即使家人反對,也要在一起,無奈現(xiàn)實的差距不斷制造感情危機,最后,他們還是選擇了放棄。
但《通訊員》并沒有看上去這么單純。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它借一場失敗的戀愛,包裝了蘇聯(lián)的社會問題。
男主伊萬來自單親家庭,家境一般,學(xué)習(xí)成績更一般。念完職高后,他的分數(shù)不夠上大學(xué),想找份舒服的工作,卻在面試現(xiàn)場一問三不知,慘遭拒絕。
伊萬回歸到家里蹲狀態(tài),看似輕松,實則煩躁。媽媽說了他兩句,伊萬就揚言要把家燒了,當(dāng)即扯了幾張報紙到房間里點燃。
可是,看見火焰竄起半人高,伊萬突然沒了脾氣,又自己把火澆滅。
火光里的伊萬媽媽
他并不是執(zhí)著于抗?fàn)幍娜?,對大部分事情,都完全無所謂。蘇聯(lián)老學(xué)究稱他為“愚蠢的虛無主義者”,而這樣的少年,莫斯科街上還有一堆。
成為通訊員之后,伊萬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都踩著滑板游蕩在街頭,直到有一天,他認識了卡嘉,他的女神。
卡嘉金發(fā)碧眼,雙腿修長,會唱歌、彈鋼琴,剛考上全俄排名第一的莫斯科大學(xué)。
從外形,到實力,她和伊萬沒有一絲般配。但被大長腿吸引的男孩還是對其發(fā)起猛烈攻勢,先直接贊美,再撒謊裝逼,最后用“我無所謂的”嬉皮態(tài)度應(yīng)付卡嘉父親的拳打腳踢。
乖巧女孩經(jīng)常戀上叛逆男孩,卡嘉也不例外,才見了伊萬兩次就欣然約會。
可事實上,他們并沒有什么共同話題,卡嘉的富貴朋友和文化圈家人還讓伊萬感到自卑。
伊萬越不自信,表現(xiàn)就越自大,不自覺地把謊言當(dāng)作保護膜。
一次,當(dāng)卡嘉的爸爸嚴令伊萬不要再跟女兒來往,驚慌之中他謊稱卡嘉已經(jīng)懷孕,自己將“昂起高貴的頭顱”對她負責(zé)到底。
這場鬧劇后來的解決邏輯堪比赫魯曉夫?qū)τ衩椎拿灾畧?zhí)著。
生氣的卡嘉要求伊萬馬上找個地方讓他們躺下,把那個還不存在的孩子給造出來。
只可惜,當(dāng)天公園里造孩子的情侶太多了,伊萬和卡嘉輾轉(zhuǎn)至地窖曖昧,卻很快被亂入的熱心市民打斷。
市民大罵他們“不要臉”“亂搞男女關(guān)系”,卡嘉羞愧難當(dāng),徹底清醒了。
她沖出大門,邊跑邊對伊萬怒吼:“都怪你!我恨你!”
稀里糊涂的青春戀愛至此無法挽回,荒誕的現(xiàn)實戳破了粉紅色泡泡。戀人們終于看穿了幻想中完美的對方,而接下來的,就是極度的失望。
人一旦面對真實世界,卸去想象力的輔助,就很容易崩潰、抓狂。
但幸運亦或不幸,這種失望也會消退。
在80年代末的蘇聯(lián),孤獨之心不難找到新的替代物。其中的一大速效藥就是,商品。
伊萬與卡嘉相戀的時候,蘇聯(lián)已經(jīng)開始慢性解體。
各種西方商品大量涌入,既是解放也是入侵。它們把酷青年的生活占滿了,以至于“自我”也成了可以購買、穿戴的東西。
滑板、街舞、迪廳、電子樂,時髦的舶來品令人興奮卻又反襯出本土的落伍。
電影片頭,兩個dancer在莫斯科郊外的荒廢工地上扭動機械舞的畫面。震撼是當(dāng)然的,但那環(huán)境、那outfit,也讓人看了心酸。
就問你見過這么硬的Popping嗎
故事背景與現(xiàn)實平行,設(shè)置在1986年。那時候共青團真理報才第一次提到平克弗洛伊德,蘇聯(lián)人剛能合法購買到齊柏林飛艇的磁帶。
這個歷來號稱第一先進的國家,突然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落后,心情一言難盡,唯有用自嘲排解。
據(jù)說,當(dāng)年最流行的一則笑話,把蘇聯(lián)比作行駛到鐵軌盡頭的火車,車上的每一任領(lǐng)導(dǎo)人各出對策。
斯大林下令把司機和列車員槍斃,赫魯曉夫立刻站出來為兩個可憐人平反,勃烈日涅夫猛力把窗簾拉上并命令大家左右搖動列車,制造正常運行的假象。
戈爾巴喬夫呢,則把窗簾扯開,探出身子大叫:前面沒路了!前面沒路了!
全俄發(fā)行量最大的報紙《共青團真理報》
片中伊萬的家庭背景,也影射了蘇聯(lián)與西方世界的微妙關(guān)系。
父親在故事的開頭就出軌了,前腳剛剛離婚,后腳就帶時髦小妞去西方世界花天酒地。
母親則被拋下,像典型的俄國小說大女主:以淚洗面,堅韌不拔,悲天憫人,朗誦詩歌。
舊愛新歡之殘忍對比
但選擇保守和選擇激進實際上是一樣的,都回避了根本問題,拒不解決危機。
普希金的詩歌厲害,也比不上漂亮姑娘身上的法式印花小西服。老大哥最終不是輸給歐美,而是輸給消費。
于是,資本主義舉著商品目錄趁虛而入,替全車人扳下了變道閘。新老兩派蘇聯(lián)人分道揚鑣,要么失去金錢,要么失去精神。
畢竟,商品目錄帶來的殺傷力,無人能幸免。
拿影片里卡嘉的作家老爸來說。
此公雖然是個硬核蘇聯(lián)人,滿口社會主義價值觀,但第一次出場的時候,他就穿著全套阿迪達斯。其女兒也不例外,兩人胸前的三葉草logo,比金發(fā)還耀眼。
卡嘉(上)和卡嘉的老爸(下),阿迪達斯承包了一家人的衣柜
單看服裝,伊萬和卡嘉幾乎不像生活在同一時代的人。
事實也證明,換上了德國潮牌的蘇聯(lián)女孩,不再會被“看電影+吃冰激淋”的約會模式打動了。
卡嘉想要的是“不一樣”,但兜里只有100塊的伊萬能怎么辦?
情侶們都很熟悉的死亡問答環(huán)節(jié)
“去豹子洞嗎?”,伊萬提議。
那是他小時候玩耍的沙灘,他的精神家園。傳說馬戲團里逃跑的豹子經(jīng)常在那兒出沒,留下爪印,卻沒人見過豹子的真身。
與戀人一起等待想象中的豹子,何其浪漫。
但卡嘉不解風(fēng)情,到了“豹子洞”,既見不到“豹子”也沒找到“洞”,以為這又是伊萬的套路,轉(zhuǎn)身就走。
她不知道這里對男孩來說意味著什么,只想去赴下一個局,喝點酒,聊聊天。
在“豹子洞”,卡嘉的背影把伊萬搞頹了,他低著頭,走了兩步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兩手捧起沙子,看它們從指縫中溜走。
下半身的冷靜,換來了上半身的清醒。伊萬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做過的很多事情,只是演給家長、哥們和女孩看的滑稽戲。
真正的伊萬呢,只想呆在“豹子洞”,守著爪印,等野獸出現(xiàn),再像獵人一樣抓住它。
生存本該單純,不存在約會地點的挑選、工資的高低,更不用計劃未來,空談理想。
當(dāng)然,短暫沉思之后,伊萬又去蹦迪,追女仔,玩滑板了。這是荷爾蒙決定的,不接受反駁。
但“豹子洞”的遭遇,熔斷了伊萬的蘇聯(lián)舊世界與卡嘉的西化新世界之間虛假的和睦。
歌里唱的偉大愛情,在現(xiàn)實面前不過如此而已。
分手前的倒數(shù)第二個夜晚,伊萬發(fā)夢了,夢見自己走進一間水泥房子,房子中間放著爸爸的半身像,乍看上去很像某位蘇聯(lián)領(lǐng)導(dǎo)人。
“過得怎么樣,老兄?”半身像問伊萬。伊萬想了想,點頭回答,“一切都好?!?/p>
但夢醒之后,他選擇了參軍,決定離開一切都好的生活。
臨近世紀末的1986,卡嘉與伊萬互道永別。心灰意冷的男孩準備好離開,卻想不明白,為什么自己追的那么努力,反而離最初的理想越來越遠。
他們的憤怒、迷茫和糊涂,像一句讖語,直指5年后的解體前夜;
不知道當(dāng)年觀眾席里有多少蘇聯(lián)人看懂了這則愛情寓言。
他們中又會不會有人猜到,再過5年,1991年的圣誕,一場巨變將重演這個結(jié)局。
在失敗的1986年,終于以一場分手的愛情寓言作結(jié)。故事中的男孩、女孩相戀了短短數(shù)月,卻自始至終連手都沒牽。
他們對性的渴望和無措,則讓我想起同年早些時候流傳于蘇聯(lián)的另一句流行語:“蘇聯(lián)沒有性”。
同樣是1986年6月,家住列寧格勒(圣彼得堡)的蘇聯(lián)女人和家住波士頓的美國女人在某個電視節(jié)目上通過衛(wèi)星連線展開聊天。
過程中,一位美國女人向蘇聯(lián)女人提問:我們國家的許多電視廣告都有“性”,你們有這個問題嗎?
婦聯(lián)成員柳德米拉·伊萬諾娃此時正好接過話筒,當(dāng)即回答道:
“在蘇聯(lián),我們沒有性......”
柳德米拉·伊萬諾娃,圖源Google
她的話其實還未說完,全場卻已陷入哄笑。
主持人弗拉迪米爾·波斯納見狀強行插嘴,扭轉(zhuǎn)話題,假裝無事發(fā)生。而在場的蘇聯(lián)女人,大洋彼岸的美國女人,兩國的主持人以及節(jié)目背后嚴陣以待的領(lǐng)導(dǎo)們,誰都沒有費心追問伊萬諾娃被吵鬧聲掩蓋的下半句話。
她想說的是——“在蘇聯(lián),我們沒有性,我們有愛“。
但她也太傻了,哪知道在80年代末的社會,當(dāng)人們聽到“性”,便不再能聽到“愛”。
《小信差》電影劇本
文/〔蘇聯(lián)〕A·博羅江斯基
譯/李鈞學(xué)
法官莊嚴宣讀判決書:“1985乍10月18日莫斯科市加加林區(qū)法院由庭長、人民審判員佩圖霍夫、人民陪審員英久什金娜和古謝夫組成審判庭……”
法庭旁聽席上傳來一陣笑聲。(注1)
法官對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伊萬·米羅什尼科夫嚴厲地看了一眼,他坐在空蕩蕩大廳的最后一排。他的父母親分別坐在被告與原告席上,他們也嚴厲地瞧了瞧伊萬。
法官繼續(xù)宣讀:“……(書記員戈盧別娃)以俄羅斯蘇維埃聯(lián)邦社會主義共和國的名義公開審理原告利季婭·阿列克謝耶芙娜·米羅什尼科娃要求與被告費奧多爾·伊萬諾維奇·米羅什尼科夫離婚的2一688/6號民事案件;經(jīng)法庭查明,雙方于1967年8月23日登記結(jié)婚,婚后于1969年生有一子伊萬。原告要求法院解除其婚姻關(guān)系的理由是被告另有所愛。被告出庭并同意原告提出的訴訟要求……”
一輛掃街車在馬路上用刷子清掃落葉,駛過一座樓房,樓房門口掛著“加加林區(qū)人民法院”的牌子。
民警從一輛警車里把三名少年押進法院。
“我走了,”伊萬的母親客氣地笑了笑,跟伊萬的父親握手告別?!拔疑仙痰耆ヒ惶?,回頭在地鐵門口等你,”母親對兒子說罷,便沿街向前走去。
“真遺憾,老弟,事情弄成了這樣,”伊萬的父親在她走了以后說。
“沒問題,爸爸。”
“希望我們以后常見面?!?/p>
“當(dāng)然,爸爸?!?/p>
這時,從樓房拐角處走出一個穿灰鼠皮大衣的年輕女人。她一見伊萬站在父親身邊,立刻止步,窘迫地扭過臉。她的年齡不超過二十三歲,又因為剛才走得飛快,現(xiàn)在滿臉漲紅,顯得更加年輕了。
“這姑娘當(dāng)然是第一流的,”伊萬朝那姑娘仰了仰下巴。
“你真覺得她可愛嗎?”父親喜出望外,“讓我給你們介紹一下?”他沒等兒子同意,就喊她,“娜塔莎,娜塔莎,過來!”
娜塔莎不好意思地走過來。伊萬的父親膽怯地挽住她的胳臂說,“這是我的兒子伊萬……這是娜塔莎……”
伊萬笑著跟她握了握手。
“認識你很高興,祝賀你,”伊萬說。
娜塔莎臉一紅,不好意思地笑了。
“謝謝你,”她喃喃地說,“費奧多爾……”她止住話,咬了咬下唇,“你爸爸常談起你。認識你很高興?!?/p>
“我能想像他都說了我些什么,”伊萬滿不在乎地笑了笑。
“老弟,都是一般的,”父親也跟著笑了。
“好好照顧他,他有潰瘍,”伊萬告訴娜塔莎。
“伊萬——!”父親壓低嗓門拖長聲音說。
“你干嗎這么說‘伊萬——’?!這有什么不合適的?媽媽給他泡藥酒喝,你愿意的話,我可以悄悄地把藥方抄給你?!?/p>
“謝謝,”娜塔莎說,“那太好了。”
伊萬點了點頭。
“得了,我該走了,”他對父親說。他們握了握手。
“到我們家來玩,伊萬,”娜塔莎說,“一定要來?!?/p>
“我準來,”伊萬答道。他正要轉(zhuǎn)過身去,卻被父親叫住。
“對了,我正要告訴你……可能要派我長期出國工作……”
伊萬有個叫巴津的小朋友,十五歲左右,長著一雙快活的眼睛,但眼神不正。這一天,他倆躲在居民大院的拱門下面窺視著電車站。一輛無軌電車開進車站。
“動手吧,”伊萬一本正經(jīng)地說。
巴津從短外套里面掏出一雙沾滿油污的帆布手套,遞給伊萬。伊萬彎著腰朝電車跑去,以免司機發(fā)現(xiàn)。他繞到車子后面,抓住纜繩一拽,使兩根導(dǎo)電的長桿離開電線。一位站在旁邊的公民好奇地觀察著伊萬的舉動。伊萬對他友好地笑了笑,問道:“同志,搭把手行嗎?”
那位公民過來幫忙?!霸趺矗雒×??”他以同情的口吻問道。
“一路上盡出毛病,”伊萬連聲抱怨,“請您幫我拽一會兒,”伊萬把纜繩遞給他,“我去取扳子?!币寥f不慌不忙地繞過無軌電車,回到門洞里,巴津知道有好戲看了,笑得喘不過氣來。
電車司機踩動踏板,馬達沒發(fā)動,他又使勁踩了幾下,還是發(fā)動不起來。末了,他瞧了一眼反視鏡,看見一個體面的男人站在電車后面使勁拽著纜繩。司機拿起扳子,向他慢慢走去。
“司機馬上就要給他一下了!”巴津開心極了。
“得啦,咱們走吧,”伊萬說罷,沿著街向前走去。巴津小步跟在后面,笑得出不來氣。
他們邊走邊吃冰激凌。
“喂,咱們現(xiàn)在干什么?”巴津問道。伊萬聳了聳肩。
“那玩意兒我?guī)е?,”巴津洋洋得意地說,“把它炸了吧,你說呢?”
“去哪兒炸?”
“就在車庫后面……”
“行啊,”伊萬表示同意。
轟的一聲爆炸,一個正在車庫門口修理“日古利”汽車的胖子趕緊趴在地下。過了會兒,他抬起頭來,莫名其妙地向四下里張望。
伊萬和巴津從溝里跳出來,沿著車庫一溜煙地向前跑去。
足球場觀眾席上爆發(fā)出一陣陣喊聲?!八拱瓦_克”隊的鋒線越來越逼近“魚雷”體協(xié)隊的球門。費奧多爾·切連科夫帶球越過了一名又一名防守隊員。
達薩耶夫(注2)站在自己的球門前,交替倒換左右腳。
伊萬和巴津坐在東看臺上,周圍都是對“斯巴達克”隊崇拜得五體投地的小球迷。
“別斯科夫(注3)真不該放巴祖列夫(注4)去‘石油工人’體協(xié)隊,”巴津說起這件事就十分惋惜。
“由他去,”伊萬說,“參加個外省隊!……”
“你可別這么說……”巴津不同意伊萬的看法,”他右腳射門可厲害啦!……”
這時候他們身邊有一個少年大聲喊道:“這一拳把球從莫斯科打到喜馬拉雅山去了!……”
“……達薩耶夫真是救高球的能手!”我們的主人公跟東看臺上的小球迷一起喊了起來。
傍晚時,他們穿過一個又一個莫斯科的居民大院往回走。一群孩子圍著長凳,聽大院里的“彈唱詩人”演唱。
伊萬和巴津從他們身邊走過,跟他們打招呼:“你們好哇!”
“你們好!……你們好!……”
“巴津!”一個孩子向他喊道,“你借的一個盧布什么時候還哪?”
“準還,準還,”巴津不客氣地對他說,又回過頭來告訴伊萬,“你聽說沒有,普加喬娃(注5)被抓起來了?!?/p>
“怎么回事兒?”
“在她家里搜出十公斤毒品……”
“得啦吧,胡說八道!……”伊萬不耐煩地擺擺手。
“千真萬確,”巴津堅持說,“謝廖加告訴我的,是反盜竊投機局里的一個熟人跟他講的……”
“你聽著,巴津,”伊萬說,“我想找個工作。我找過我們街上的蔬菜店,可是他們不要我。你的爸爸好像在那兒工作……”
“是呀,”巴津點點頭,“他在那兒當(dāng)裝卸工。”
“也許他能替我說個情?”
“我去打聽一下,”巴津說,“不過他在那兒可一點份量也役有……”
“喂,你還是去打聽一下吧……”
“我會去的……不過你為什么要上蔬菜店呢?愛吃胡蘿卜?”巴津問道。
“離家近一點。至于胡蘿卜……反正我很快就該當(dāng)兵了,”伊萬說罷便進了樓門。
伊萬坐在家里看電視。熒光屏上一位記者正跟兩名少年談話。他們一個十六歲,另一個十三歲。
“小伙子們,你們到底有什么不滿意的?”
“老管著我們,”年紀稍大的那個說。
“舉個例子好嗎?”記者問。
“看球賽的時候狂點兒也不行。”
“那你看球賽的時候總很守規(guī)矩嗎?不過你得說實話。”
“我從來沒有喝得醉醺醺的就去看球?!?/p>
“說實話,你喝酒嗎?”
“酒倒是喝的。去年有一回喝多了,進了醒酒所?!?/p>
“米沙,你也喝酒嗎?”記者問年紀小的那個。
“問我?我沒喝過?!?/p>
“為什么?”
“一旦開了頭,就會變成酒鬼的。”
“科利亞,你進了醒酒所,你媽媽怎么樣呢?”
“她很痛苦?!?/p>
“應(yīng)該揍他,”米沙深信不疑地說,“兒子挨了打,就會害怕,那就好辦了?!?/p>
“不應(yīng)該打,”科利亞表示反對,“應(yīng)該跟孩子好好談,勸導(dǎo)他?!?/p>
“教育孩子應(yīng)該用鞭子加甜餅,”米沙執(zhí)拗地說。
“不能用鞭子,”科利亞不放棄自己的看法。
“沒人揍我,我還覺得怪可惜的,”米沙毫不相讓。
“你沒挨過揍,所以才這么說?!?/p>
電視熒光屏上出現(xiàn)了一位年齡五十開外儀表堂堂的男人,下方顯示出字幕:“節(jié)目主持人С·П·庫茲涅佐夫教授”。他身旁坐著一名頭發(fā)灰白的民警上校,一位中年婦女,看樣子是中學(xué)教員,還有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
“有的觀眾看了以上這些鏡頭,也許會產(chǎn)生一個問題,”庫茲涅佐夫說,“這兩個孩子思想方法怪,教養(yǎng)差,說話粗魯,你們是從哪兒找來的?我現(xiàn)在回答這個問題。這兩個孩子我們是在鄰近的一條胡同里發(fā)現(xiàn)的。他們的情況是從派出所里了解到的。”
“這樣的少年,”上校說,“說不定會攔路搶您的錢包,打您一頓,也可能去溜門撬鎖,偷走您家里值錢的東西?!?/p>
“少年期往往是易于沖動并愛鬧事的階段,”庫茲涅佐夫說,“但是我們成年人不要因為一部分少年難管教,就急于給這些孩子統(tǒng)統(tǒng)扣上‘難以教育’的帽子。我們時常不愿意傾聽他們的意見,不主動理解他們,忘記了我們自己的少年時代……”
電視機的開關(guān)啪嗒一響,熒光屏上的畫面消失了。伊萬打開錄音機,一屁股坐在沙發(fā)床上。這時母親走進房間,關(guān)掉錄音機,伊萬困惑地望著她。
“你為什么欺騙你父親?”母親問他。
“騙他什么呢?”
母親手里拿著一張印有羚羊圖畫的明信片,翻過去,讀了起來:“老弟,祝賀你考上大學(xué)了!說真的,我可沒料到!記得你在中學(xué)里并不十分愛好精密科學(xué)。這就更使我高興!等你早日作出偉大發(fā)現(xiàn)。爸爸。”
“我想叫他高興,”伊萬說。
“你要是真的考上了大學(xué),那才叫他高興呢,”母親嚴厲地說。
“老說我沒考上大學(xué)。這話要說多少遍?”伊萬皺起眉頭,“沒考上就沒考上唄……達爾文當(dāng)初也不怎么樣,可后來呢!”
“你可不是達爾文!”母親說,“達爾文沒有從早到晚四處閑逛……我想你該找個事兒干了!”
“媽媽,我想,”伊萬說,“我想在咱們街上菜站找個事干……可我一打聽,在那兒找事也不容易。巴津答應(yīng)幫忙?!?/p>
“又是你那個巴津,”母親喊了起來,“你可真會交朋友!”
“巴津又怎么了?”伊萬為朋友忿忿不平。
“你那個巴津變成小壞蛋了!”母親氣呼呼地說。
“給人扣個帽子并不難,”伊萬不服。
“別急,你聽你那個巴津在作業(yè)本上寫了什么!”母親從一疊練習(xí)本里抽出一本,讀了起來,“‘俄國農(nóng)奴聽到韃靼蒙古人入侵的消息,義憤填膺!’八年級學(xué)生竟寫出這樣的東西!”她笑了起來。
“這話有什么不對?”伊萬問道,“難道你認為農(nóng)奴聽到拔都入侵的消息應(yīng)該高興?”
“你裝什么傻?”母親開始冒火了,“完全是缺乏基本常識(注6)!什么農(nóng)奴?簡直荒唐!”
“那又怎么呢?一名使者快馬趕來,那個,那叫什么來著,那個市民大會舉行會議……使者通報韃靼蒙古人入侵,……市民大會代表對此表示憤怒……難道這不可能嗎?”
“這段歷史你很清楚嘛!”母親提高嗓音說,“你是故意跟我作對,氣我!你總是故意氣我!你跟你爸一樣!”
“這跟爸爸有什么相干?!”
“你跟他一模一樣!折磨我你就高興!你冷酷無情,是個十足的虐待狂!”
“要我是爸爸的話,也會離開你里你這樣,誰都受不了!”
“你恨我!你恨我!”母親嚎啕大哭起來,“你干嗎恨我呢?”
“好吧,好吧,你就嚎吧!”伊萬惡狠狠說,但他的嘴唇也直哆嗦。
“混蛋!混蛋!”母親哽咽地說。
“不許哭!不許你哭!你再哭,我就要……”伊萬像困獸似地朝四下里掃了一眼,“我就點把火把這房子燒了!”他抱起一堆舊報紙,扔在地板上,劃了一根火柴點著火,報紙立刻燃燒起來。伊萬蹲在火堆前盯著母親。
她止住哭聲,坐在沙發(fā)椅上漸漸縮成一團。她閉上了眼,淚水順面頰淌下來。突然,伊萬好像清醒過來,立刻對自己感到厭惡,于是跳起來往外跑,從廚房里提來一壺水,澆到火上?;鹣缌耍瑹沟乃榧埰诳罩酗h著。伊萬走到窗口,把前額貼在玻璃上。
“我給你我了個工作,”母親疲倦地輕聲說。
“我想,職位不低于副部長吧?”
“差不太多。替《認識問題》雜志社編輯部送稿?!?/p>
“我從小就幻想當(dāng)個跑堂的,”伊萬說。
“既然這樣,那么找到這個差事,還算你運氣呢。”
干部科科長在小辦公室里遞給伊萬一份表格和一張白紙。
“把表格填好,再寫上一份自傳……”
“自傳怎么寫?”伊萬問道。
“寫你什么時候,在什么地方出生的,你父母是誰,你在什么地方念過書,等等……總之,簡單介紹一下自己的情況!……”
科長在辦公桌后面坐下,從抽屜里拿出厚厚的一本書,專心讀起來。
伊萬在靠窗的另一張桌子后面坐下,朝表格和白紙瞟了一眼,思索片刻,便動手書寫。過了一會兒,伊萬把填好的表格和自傳放在科長的桌上。
“寫好了?”科長嚴厲地問他。
“嗯?!币寥f點了點頭。
“好吧,讓我瞧瞧,”科長說罷,就念了起來:“自傳。我于1668年出生于郎格多克省……”科長抬起眼皮,莫名其妙地掃了伊萬一眼。伊萬友好地笑了笑。科長接著往下念:“我們這一族,雖然現(xiàn)在家境衰落,但它是王國最光榮最古老的家族之一。我的父親德布里薩克伯爵曾經(jīng)在賴伐爾先生指揮的團隊里服役,在荷蘭作戰(zhàn),圍攻蒙菲拉特的時候是他第一個在城墻上升起了王國的旗幟,也就在那一刻,他被敵人的長矛擊中而負傷?!笨埔婚L又掃了伊萬一眼。伊萬還是那樣友好地朝科長笑了笑。
“……我十七歲以前一直住在我們家族的古堡里,由于我母親(婚前她是德蒙懦男爵小姐)的關(guān)心照顧,我獲得了優(yōu)秀的教養(yǎng)和良好的教育。現(xiàn)在,為了在戰(zhàn)場上效忠祖國,我離開了親愛的父母,懇請您把我編入國王陛下的黑衣近衛(wèi)軍連……”科長的臉上毫無表情,他把自傳放在一邊,又拿出一張白紙遞給伊萬說,“拿去,重寫一遍……”
“我不過是想開個玩笑,”伊萬向他解釋??磥?,他突然因為自己胡寫一通而感到不安。
“這我明白。”科長平靜地答道。
一個年近五十但并不顯老的男人把伊萬帶進一間辦公室,房間里擺著好幾個堆放手稿的書柜。這個笑容可掬的男人用手指戮著伊萬的胸膛:“濟納,讓我給你介紹新來的小伙子伊萬·米羅什尼科夫,他專給我們送稿子。請多加關(guān)照。”
“太好了!終于有人給我們送稿子了!”一個嬌媚的漂亮姑娘高興地說,把伊萬上下打量了一番。
“我叫斯捷潘·阿法納西耶維奇·馬卡羅夫,是這里的總編輯?!苯又溥涞厍浦鴿{說:“我再跟你講一遍,他的任務(wù)是把寄到編輯部來的信件和稿件加以分類,送往各個科室,根據(jù)工作需要還得在本市跑外勤!再說一遍,去小鋪買煙,去商店采購喝茶時候吃的點心等等私事不屬于他的工作范圍?!瘪R卡羅夫快活地看了看伊萬,“明白嗎,老弟?”
伊萬笑了。
“笑什么?”馬卡羅夫向他。
“沒什么……就因為你管我叫‘老弟’……我爸就這么叫我的?!?/p>
“從某一點上說,我們都是爸爸,”馬卡羅夫意味深長地說。
“那當(dāng)然,”伊萬隨聲附和,“不過,爸爸早就不跟我們一起過了。”
“我很同情,”馬卡羅夫說。
“同情誰?同情他還是我們?”
馬卡羅夫大笑起來。
“我叫季娜伊達·帕夫洛芙娜,”濟納作了自我介紹。
“我叫伊萬·潘捷列伊蒙諾維奇,”他也向濟納作了自我介紹。
濟納聽了,有點吃驚:“這是怎么回事?難道你父親的名字是潘捷列伊蒙(注7)?”
“這有什么可奇怪的?”伊萬反問道。
“就這樣吧,伊萬,”馬卡羅夫說,“給你第一個任務(wù)……”他遞給伊萬一個大信封口袋,“這里面裝著文章的手稿,你給庫茲涅佐夫教授送去,他是我們教育學(xué)的頭號專家。你知道嗎,電視節(jié)目《中學(xué)之友》就是他主持的。不過要快些送去,他今天一早就在等手稿。趕緊去吧!”
伊萬站在地鐵車廂里。電氣火車減速,徐徐進站,車廂里響起了女廣播員悅耳的聲音:“這一站是文化公園。”
車門打開,乘客進入車廂,其中有巴津。他胳肢窩底下夾著帶輪子的旱冰滑板。
“你好,巴津!”伊萬喊他。
“你好!”巴津跟他握手。
“你怎么沒上學(xué)?”
“我免修體育課,”巴津朝著滑板低頭瞟了一眼,“我現(xiàn)在上列寧山滑這玩意兒……”
“打哪兒弄來的?”伊萬細細瞧著滑板。
“姨媽給我從塔林捎來的,”巴津說,“怎么樣,跟我一塊兒玩去?”
“現(xiàn)在是我上班時間,”伊萬十分惋惜,“我得送稿子……”
“稿子回頭送嘛,”巴津說,“先玩會兒再送……”
“躲開!”巴津和伊萬在列寧山的人行道上飛馳,行人驚恐地朝兩邊閃開。
“滑到莫斯科電影制片廠去吧!”巴津邊滑邊喊道,“然后再去別列日科夫街!”他們在拐彎處消失了。
天快黑的時候,伊萬走到特韋爾街一座大樓跟前,按著信封上的地址對了對門牌,便進去了。他登上樓梯,走到一個單元門前,銅門牌上寫著:“С·П·庫茲涅佐夫教授”。伊萬按響了門鈴。
門開了,伊萬看見一位穿著牛仔褲和駝色毛衣的姑娘。
“你找誰?”她問伊萬。
“找你?!?/p>
“找我?”姑娘覺得納悶兒。
“是呀,上一年級的時候咱們是同學(xué),從那時候起我就一直愛你?!?/p>
“我是在列寧格勒上的一年級,”姑娘不知所措,“那時候爸爸在列寧格勒工作?!?/p>
“啊——”伊萬顯出失望的樣子,“這么說,我弄錯了?!?/p>
姑娘覺得讓人耍了,想關(guān)門。
“其實,我是來找謝苗·彼得羅維奇的,”伊萬連忙說,“我從編輯部給他送稿子來了?!?/p>
姑娘懷疑地打量了他一眼,又瞧了瞧他的公文夾,然后轉(zhuǎn)身朝這套大單元的里面喊著:“爸爸,來了一個瘋瘋癲癲的男孩子,他說是從編輯部給你送稿子來了?!?/p>
“叫這小無賴進來!”傳來一個男人的低沉而有力的聲音,像是從深井里發(fā)出來的,“我已經(jīng)等了他三個小時了!”
“脫了鞋進去吧,”姑娘說。
“襪子也脫嗎?”
“襪子不用脫?!?/p>
伊萬跟著姑娘走進一個大房間。堆滿書和紙的大書桌后面坐著一位魁梧的中年男人,他身穿運動衣,外面套著寬大的紅睡袍。他的臉威嚴剛毅。這就是庫茲涅佐夫教授。
“你是誰?”他困惑不解地注視著伊萬。
“我是送稿子的?!?/p>
“你就這么送稿子!”教授提高嗓門說,“承蒙你的關(guān)照,先生,我損失了三小時寶貴的時間!”
“這就是您的手稿,”伊萬不慌不忙地說,從文件夾里取出一疊釘在一起的稿紙。
“卡佳,”教授對姑娘說,“送小伙子出去。”
伊萬搖搖頭:“謝謝,不過我不著急,你知道嗎,我很樂意喝杯茶,再來一份黃油干酪三明治?!?/p>
教授聽了這話,差點氣暈過去。
“我不是說了嗎,他瘋瘋癲癲的,”卡佳聳了聳肩。
“這怎么叫瘋瘋癲癲的?”伊萬表示詫異,“我又不是向您借一百盧布?!?/p>
“那還要感謝您呢,”教授嘟囔道。
“他餓了,想喝杯茶,吃塊面包……有什么了不起的?而且,說實在的……”卡佳慢騰騰地說,詢問地望了父親一眼。
“帶小伙子到廚房去,給他倒杯茶,再給他一份三明治。”
伊萬坐在廚房里,就著茶吃一份厚厚的三明治??炎趯γ嫱?。伊萬朝她笑了笑……但是卡佳臉上仍然毫無表情。
“干嗎盯著我?”伊萬友好地問。
“你真是腦子有毛病,還是在裝瘋賣傻?”她問道。
“我腦子沒問題,很正常。”
“可給我的印象是你腦子很不正?!?/p>
“你倒怪不錯的,”伊萬說。
“你指的是?……”
“要知道你各方面都好……你的體型……你的腿……”
“我像媽媽。她的腿也很長?!?/p>
“能瞧瞧的話倒蠻有意思的。”
“她還得過會兒才回來呢。”
“聽我說,我們學(xué)校里早先有過那么一位女教師,”伊萬說,“她長得挺漂亮的……她那身材和胸脯呀……總之,很可愛?!?/p>
“那又怎么呢?”
“也沒什么。有一回她給我們放電影……就是那種介紹物理現(xiàn)象的教學(xué)片。我一個人坐在最后一排……她過來坐在我旁邊……總之,屋里黑著燈,她呢,就在我身旁。我特別沖動,身子漸漸向她貼了過去……”
“那她呢?”卡佳急于知道下文。她推上了門,靠近伊萬坐下。
“她坐著,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總之,我悄悄摟著她了?!?/p>
“那她呢?”
伊萬又給自己配了一份三明治,滿不在乎地說下去:
“她還是若無其事地坐著看電影。后來下課了,她對我說:‘米羅什尼科夫,這是我的姓,放學(xué)以后上我這兒來’?!?/p>
“那你呢?”
“我就去了。她在實驗室里,那兒到處擺著試管和各種各樣別的東西。她一看見我,胸脯就劇烈地起伏著,活像艾瓦佐夫斯基(注8)的畫《九級浪》。我對她說:‘娜杰日達·伊萬諾芙娜,為了你我簡直神魂顛倒了?!f:‘米羅什尼科夫,我親愛的,’就一下子撲上來摟住了我的脖子!你明白嗎?”
“你不是撒謊吧?”卡佳的眼神里流露出幾分敬意。
“我干嗎要對你扯謊?”
“那后來怎么樣呢?”
伊萬猶豫了一下,“后來她轉(zhuǎn)到另一所學(xué)校去了,”他支唔搪塞地說,“總之,事情就到此為止了?!?/p>
卡佳沉入遐想,嘆了口氣?!笆茄剑彼f道,“我也曾經(jīng)愛過一個老師。我上十年級的時候,他在我們班上教文學(xué)和俄語。他風(fēng)度翩翩,還留著小胡子。”
“那你呢?”
“也沒什么。有一回我給他寫了封信,可他沒回信。你當(dāng)然明白,我是姑娘,不好意思糾纏他。”
“那當(dāng)然,”伊萬附和著說。二人沉默了一會兒。
“那你現(xiàn)在干什么呢?”伊萬問道。
“我在莫斯科大學(xué),”卡佳回答說,“上一年級。”
“明白了,”伊萬說,“我本來也該上大學(xué)一年級?!?/p>
“怎么沒上呢?”
伊萬聳了聳肩,“噢,我不想上了。入學(xué)考試我得了個‘優(yōu)’,可我把證件要了回來。我決定積累生活經(jīng)驗,上部隊服役?!?/p>
“好樣的!”卡佳十分欽佩,“我本來也不想上大學(xué),可是我父母呀,怎么也說服不了他們……”
“這方面我倒沒有困難,”伊萬站了起來。
“怎么,要走了?”
“是,該走了。我明天大概還要來取稿子?!?/p>
“那來吧?!?/p>
伊萬在前廳穿鞋和外套?!拔液孟癫挥酶惆职指鎰e了,”他說。
“不用了,”卡佳說,“你剛才叫他有點不高興?!?/p>
伊萬走出樓房。寒風(fēng)在街上逞威風(fēng),吹落行人的帽子,敲打房屋的窗戶,在居民大院門洞里哀號。伊萬戴好短外套上的風(fēng)帽,把它低低地拉到領(lǐng)上,沿著馬路向前走去。
在音樂聲中,閃光燈下,伊萬頭戴院士帽,身穿晚禮服,胸前垂著一條波紋綢肩帶,在一大群記者的伴隨下,從兩扇厚實的大門里走出來。一位穿戴跟他一樣古怪的小老頭邁著小步走在他身邊。
濟納挽著一個日本人的胳膊,從人群當(dāng)中擠過來。新聞記者擋住他們的去路。一位記者向伊萬提問:“米羅什尼科夫先生,您能不能對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新聞處說幾句話?”
伊萬和藹地笑了笑,說道:“對于任何一位科學(xué)家來說,獲諾貝爾獎金都是一件十分光榮的事,而能和諸如約瑟夫·勞倫斯爵士這樣杰出的思想家分享諾貝爾獎金就更榮幸了。”伊萬摟著老學(xué)者的肩膀說道:“諸位先生,我感到幸福?!?/p>
“說得真好,伊萬,”約瑟夫爵士用手扶了扶助聽器,點頭說道:“我當(dāng)然明白,跟當(dāng)代最偉大的科學(xué)家米羅什尼科夫先生對科學(xué)的貢獻相比,我個人的貢獻是微不足道的。我知道,給我授獎,多半是對我高齡的敬重。”
“您怎么能這么說呢,約瑟夫,”伊萬連聲反對,又友好地拍拍老人的肩膀。
“今年是您福星高照之年,米羅什尼科夫先生,”一位記者說,“您在戛納得大獎,在圣雷莫(注9)獲金唱片獎,現(xiàn)在還獲得了諾貝爾獎金……”
“是的,是這樣,”伊萬靦腆地點點頭。
“莫斯科廣播電臺青年節(jié)目編輯部向您提個問題,”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伊萬轉(zhuǎn)過身子,在記者中間看見了……卡佳。
“您結(jié)婚了嗎?”她含情脈脈地望著伊萬。
“還沒有,”伊萬微笑著回答。
“你怎么老睡不醒呢?!”響起了另一個女人的聲音。
伊萬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母親站在床邊?!拔掖蛄藗€盹,”伊萬伸了伸懶腰。
“你老是睡,”媽媽責(zé)備他,“要么閑逛,要么睡大覺?!?/p>
伊萬瞥了她一眼,沒吭聲。
媽媽坐在床邊,手里拿著本書?!澳懵犞?,”媽媽開始朗讀:
“……你的鏡子所忠實反映的皺紋將令你記起那張開口的墳?zāi)?;從日?guī)上陰影的潛移你將認清時光走向永劫的悄悄的腳步???,把記憶所不能保留的東西交給這張白紙,在那里面你將看見你精神的產(chǎn)兒受到撫育,使你重新認識你心靈的本相。
“這些日課,只要你常拿來重溫,將有利于你,并豐富你的書本。”(注10)
母親停下來,望了伊萬一眼,“說得多對呀。”
“是普希金的詩嗎?”
“莎士比亞寫的。當(dāng)初羅森菲爾德教授對我說:‘您己經(jīng)第三次來考我們的表演系,而每一次您都朗誦激情作品。其實,您是出色的性格演員!我去跟考試委員會談一談,叫他們再考您一次!’”
“怎么,你當(dāng)初想當(dāng)演員?”伊萬很驚奇。
“可不是嗎!但你爸爸說,‘不必第三次去敲緊閉的門?!菚r候我已經(jīng)愛上了他?!?/p>
伊萬會心地點了點頭。
“今天我們單位舉行晚會,”母親說,“大家請我朗誦詩。我本來毫無情緒,可我控制住自己,上了臺。我朗誦了《鞭撻女人》。朗誦以后,場內(nèi)起先鴉雀無聲。后來呢……要是你親眼看見就好了!歡呼聲不絕,獻給我的鮮花多得跟海洋一樣……我們晚會的主持人是電視臺播音員塔季揚娜·韋杰涅耶娃。我下臺的時候走過她身邊,斜著眼睛看了她一下:‘怎么,把你比下去了?!’接著大家向我祝賀,許多男人要送我回家,他們中間一位上校想請我上飯店,可是我一個人回家了?!?/p>
母親沉默了一陣,突然大喊起來:“他怎么能娶個好嘮叨的娘兒們!”她發(fā)出一陣厭惡的聲音,“我知道她年輕,順眼,可她是個蠢貨,我不能想像他跟那女人有什么話可談,他要那么個女人干嗎?!”母親激動地在房間里走來走去。
“他現(xiàn)在該后悔了吧,”伊萬打了個哈欠。
“晚了!”媽媽說,“我永遠也不會饒恕他!”
伊萬看了看表,“怎么今天我有點累……”
“什么都可以饒恕,除了背叛!”母親還是不能平靜。
“是呀,”伊萬附和道,“叛徒是不能饒恕的……”
“那些搶別人丈夫,拆散別人家庭的女人,我真想把她們都槍斃了!”
“得啦,你這也太過分了,媽媽,”伊萬懶洋洋地反駁她。
“不!一點也不過分!”母親毫不含糊地說。
“得啦,這我不懂,你比我明白,”伊萬說完便開始鋪床。
“好吧,你累了,睡吧……”母親走出房間。
半夜,伊萬醒了。椅子上的收音機還在吱吱響。他關(guān)掉收音機,屋里一片寂靜。這時他聽到從隔壁房間隱約傳來的哭聲。
伊萬起床,走到門口,把門推開。母親正把臉埋在枕頭里哭呢。
“媽,”伊萬喊她。
“你要干什么?”母親冷漠地問。
“你怎么,哭了?”
“沒有。你去睡吧?!?/p>
伊萬遲疑片刻,帶上房門。
“你昨天在庫茲涅佐夫家闖了什么禍,潘捷列伊蒙諾維奇?”濟納見伊萬走進辦公室,馬上問他。
濟納把一條腿翹在另一條腿上。坐在辦公桌后面抹口紅。
“怎么了?”伊萬想弄清這話的由來。他坐在對面沙發(fā)上翻閱最新一期的《認識向題》雜志。
“是這么回事。庫茲涅佐夫一大早就來電話,請我們派另外一個人去取稿子?!?/p>
“那你是怎么說的?”
“我說沒別人可派。他說:‘你們這個受人尊敬的單位里竟有像那個年輕人那樣的無賴,真叫人遺憾。’”
“你怎么回答的?”
“我說,一個小信差嘛,是好是賴影響不了我們?!睗{抿了下嘴唇,瞧了瞧伊萬,看看自己是不是增加了幾分魅力。
“精采極了,”伊萬說,“簡直跟死人一樣?!?/p>
濟納皺了皺眉頭,但沒見怪。
“你到底在他家里闖什么禍了,萬尼亞(注11)?”
“什么禍也沒闖,不過是他女兒一下子就沒命地愛上了我。所以他很擔(dān)心?!?/p>
“太妙了,萬尼亞,我看你對這一手很在行,庫茲涅佐夫可是個大人物?!?/p>
馬卡羅夫走進辦公室?!澳闳ゴ木S特諾伊大街了嗎?”他問伊萬。
“沒有。”
“那你干嗎還在這兒坐著?快去。把照片取來,接著上庫茲涅佐夫家拿稿子,今天要排版,”馬卡羅夫深深吸了口氣,松了松領(lǐng)帶,“屋里怎么這么悶,你們覺得怎么樣?”他向濟納瞟了一眼。
“伊萬,把氣窗打開,”濟納說,“斯捷潘·阿法納西耶維奇覺得屋里悶?!?/p>
伊萬爬上窗臺去開氣窗。他突然失去平衡,摔了下來,肩膀撞著了身邊的書柜。書拒的一扇門撞開了,柜子里的文件夾、雜志、書本和手冊紛紛落在伊萬的腦袋上,最后,一個大號打孔機砸在他頭頂上。
“要是讓笨蛋跪著向上帝作禱告,他能把腦門碰爛,”濟納說。
伊萬沒理睬她,爬起來,抖掉身上的灰土,把地上的東西重新塞進書柜。
“按次序放,”濟納說。
伊萬右手握住拳頭,將姆指從食指和中指間伸出,不動聲色沖著濟納晃了晃(注12)。
“嗨,伊萬,伊萬,怎么能這樣!”馬卡羅夫說。
“氣窗還要打開嗎?”伊萬問。
“不,不用了,好多了。沒碰傷吧?”
“您說呢,打孔機砸在腦袋上,好受嗎?”
“打孔機?誰把它塞到柜子里去的?我找了兩個多星期了!給我拿過來?!?/p>
伊萬把打孔機遞給他。斯捷潘·阿法納西耶維奇接過來,托在手里轉(zhuǎn)了轉(zhuǎn),驚訝地哼了一聲,“是呀,這么個家伙,砸在腦袋上可不是鬧著玩的。真能打出血來?!?/p>
“那可不,”伊萬順著他說,“要是從高處掉下來,準能打出血?!?/p>
“還不至于吧,”濟納說。
“怎么不至于?”斯捷播·阿法納西耶維奇氣鼓鼓地說,“用這樣的打孔機還能打死人呢?!?/p>
“那倒不見得,”伊萬表示懷疑。
“你倒想想!要是拿著它使勁往腦袋上砸會怎么樣?!”斯捷潘·阿法納西耶維奇掄起胳膊,模仿用打孔機往死里打的樣子。
“讓我瞧瞧,”濟納說。她接過打孔機,拿在手里掂了掂,打量一番,搖搖頭說,“要是使勁,真能把人打死?!?/p>
“現(xiàn)在你信了吧,”斯捷播·阿法納西耶維奇滿意了。
電話鈴響了,總編輯拿起話筒,“你好,奧列格·彼得羅維奇!……我們這兒怎么劈里啪啦響的?那是因為我們新來的小伙子從窗臺上摔下來……你知道多有意思。一個打孔機砸在他頭頂上……不,不是你們辦公室里的那一種。你們的打孔機小,我們辦公室用的是一個沉甸甸的大家伙……不,連皮都沒碰破……好,親愛的,我現(xiàn)在就來……”他放下話筒,拿著打孔機向門口走去。“萬尼亞,上茨維特諾伊大街去,地址向格里戈里耶夫要,接著么,就上庫茲涅佐夫家……”
伊萬走到庫茲涅佐夫家門口,按響電鈴。開門的是一位身材修長,和藹可親的女人。
“你好,”伊萬說,“我是來找?guī)炱澞舴蚪淌谌「遄拥??!?/p>
“啊——,請進,請進,”女人微笑著說,“你來的正是時候。我們在吃午飯?!?/p>
“多謝了。我不餓?!?/p>
“你不好好吃點,就不放你走,”她又笑了。
廚房里的餐桌邊上坐著庫茲涅佐夫、卡佳和一位戴著金邊夾鼻眼鏡的老年婦女。
“你們好,”伊萬向大家打招呼。
“你好,你好,”教授用渾厚的聲音溫和地說。“請坐?!?/p>
伊萬在餐桌跟前坐下,庫茲涅佐夫的妻子在伊萬面前放了一盤湯,然后自己也坐下。
“瑪莎,”教授對她說,“在這種場合我想可以喝點酒嘍。”
老太太兩眼盯著伊萬,就像他是威爾斯親王(注13)似的。
“今天是喜慶日子?!”老太太含混不清地說。
“阿格涅薩·伊萬諾芙娜,今天,”教授一本正經(jīng)宣稱。“今天您有幸結(jié)識當(dāng)代青年的典型代表,這是虛無主義和野蠻無禮的混合物?!?/p>
“謝尼亞(注14),”他的妻子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
“噢——!”老太太的眼睛死盯著伊萬。
伊萬一聲不吭??严蛩UQ?,笑了笑。
“一個極有趣的怪人!極其有趣!”教授說,“對了,你叫什么?”
“我叫伊萬?!彼卮鸬?。
“你首先就應(yīng)該問他叫什么,”卡佳說。
“很好,伊萬,”教授說,“很好,我么,你認識,卡佳你也認識。這位是我的母親阿格涅薩·伊萬諾夫娜,那是我的妻子瑪麗亞·維克托羅芙娜。”
伊萬站起,向她們鞠躬。
“都瞧見了吧?!”教授洋洋得意地大聲說,“對什么都抱著敵意,把一切都當(dāng)成兒戲,?;顚毘闪怂麄兊脑瓌t。我們什么都不要聽,我們自己全知道!”
“你怎么跟他干上了?”瑪麗亞·維克托羅芙娜大笑起來。
“這可是一個原則問題,瑪莎,”教授嚴肅地說,“我、我們,我們這一代人想知道,我們一直是為了誰在生活和奮斗。我們親手建立起來的大廈將落入誰的手中?!”
“其實,您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呢?”伊萬問他。
“年輕人,我想知道,你們準備按照什么原則在社會里生活?”庫茲涅佐夫反問道。
“我們的原則一點也不復(fù)雜,”伊萬回答。他突然想捉弄捉弄教授,“我們想要一份像樣的收入,一輛小轎車,市中心的公寓和郊區(qū)的別墅,這一切越早到手越好。就這些。對了,還有一條!少干活?!?/p>
教授聽了這話,跳了起來,在廚房里來回走著,把輕蔑的眼光投向伊萬。終于,他重新坐在餐桌旁,看到妻子想插話,便以威嚴的手勢止住她,自己說道:“良好的物質(zhì)條件是必要的,有這種要求并不值得譴責(zé),但為此要作出努力,然后才能問心無愧地得到這一切。誰也不會白給你汽車,也不會白給你別墅。必須勞動,工作,掌握知識。到那時候,小轎車就是你應(yīng)得的好報酬,如果……如果,當(dāng)然啦,如果你想用誠實的辦法獲得它!”教授最后這句話的語調(diào)排除了對伊萬的任何懷疑。
伊萬等了一會兒,不慌不忙地說,“您描寫了一幅多么陰暗的圖畫呀,那還不如不要汽車……徒步走好呢?!?/p>
“這就對了!”教授得意地高聲說,“不然的話、我年輕的朋友,您是不會成功的!”
“那又為什么呢?”伊萬天真地問道,“要是我結(jié)婚呢?比如迷住你女兒,跟她結(jié)婚,那不就成功了嗎?”
卡佳撲哧一笑,但家里其他人都驚呆了。教授顯然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您在社會上關(guān)系多,又有鈔票!”這時伊萬向老太太眨了眨眼,接著說,“您決不會讓您的獨生女生活不幸。您準會有辦法把我送進大學(xué),替我謀個好差事,再買一套房子。這對您算得了什么?您只要再寫本小書,住房就有了!”伊萬停頓了一下,看了看老太太的眼睛,又對她溫和地笑了笑,“對吧,阿格涅薩·伊萬諾芙娜?!”
老太太剛張嘴,教授就搶在她前頭。“滾!”他大喊起來,“滾出去!”
“謝尼亞,謝尼亞!”瑪麗亞·維克托羅芙娜向他跑過去,“你冷靜點!”
“不像樣!”老太太終于說出這幾個字。
“伊萬,你干嗎要這樣?!”瑪麗亞·維克托羅芙娜說,一面使勁攔著丈夫。
“誰叫你們自己逼他呢?”卡佳替伊萬打抱不平。
“滾——!”
“不像樣!”
這時教授揪住伊萬的衣領(lǐng),把他往外推。伊萬抵抗著,雙手撐住門框。當(dāng)然還是庫茲涅佐夫力氣大。伊萬被推出門外,接著他的外套飛了出來,大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伊萬站在樓梯口。穿上外套,聽著屋里叫喊。門突然又開了,伊萬剛往下跑,但是卡佳的聲音止住了他。卡佳說:“萬尼亞,等一等!”她頭發(fā)亂了,但兩眼閃閃發(fā)光。她手里拿著一個白色文件夾。
“真來勁兒!”卡佳說。
“我看不出會有什么好結(jié)果,”伊萬說,“說不定要通知我們單位呢……”
“不會告訴你們單位的。給你手稿,”她把文件夾遞給伊萬。伊萬接過來,打開文件夾,瞧了瞧里面的手稿。
“你現(xiàn)在上哪兒去?”卡佳問他。
“回編輯部?!?/p>
“聽我說,告訴我你家里的電話號碼,晚上我給你打電話,告訴你這兒的情況?!?/p>
伊萬聳聳肩膀,仿佛他什么都不在乎,接著告訴她電話號碼:“143一71一60”。
“好啦,我得趕緊回去,”卡佳說,“哎呀,里面不知道鬧成什么樣了,真不得了!”她登上幾個臺階,又朝伊萬轉(zhuǎn)過身來。
“你真逗,”她說,“我喜歡你……”
伊萬在院子里走著。
“伊萬!”背后傳來巴津的聲音。
伊萬回過頭去,看見自己的好朋友跟兩個花枝招展的姑娘在一起,她們的年齡在十六歲左右。
巴津離開她們,向伊萬走來。
“你好,”巴津說,“你現(xiàn)在打算干什么?”
“回家,”伊萬答道,“回頭有人給我打電話。”
“你聽我說,我這兒有兩個妞兒……你說,咱們找個地方去玩玩好不好?右面那個是我的,左面那個歸你……”
“上哪兒呀?”
“嗯——上電影院,或者去咖啡館、冷飲店?!?/p>
“巴津,你就來嗎?!”一個姑娘不耐煩地喊他。
“馬上就來,馬上就來!”巴津粗魯?shù)鼗卮鸬馈?/p>
“你聽我說,你是按照什么原則在社會上生活的?”
“你說什么呀?”巴津莫名其妙。
“我們,我們這一代人想知道我們親手建立起來的大廈將落入誰的手中!”
“你怎么啦?”是從哲學(xué)角度提這個問題的嗎?”巴津警覺起來。
“別跟我兜圈子,”伊萬嚴厲地說,“你必須回答,你是按照什么原則生活的?”
“我生活的基本原則是為人類的人道主義理想奉獻自己,”巴津宣布。
“好小伙子!”伊萬夸獎他,“我為你驕傲,帶上那兩個姑娘快去看電影吧?!?/p>
伊萬回到家里,看見桌上留了張紙條,上面寫著,“我開家長會,你自已把肉餅熱了吃吧。媽媽。”
伊萬從冰箱里取出小鍋,從鍋里拿出肉餅,邊走邊嚼,回自己房間去了。電話鈴響了,伊萬拿起話筒,是卡佳的聲音:“請伊萬聽電話。”
“卡佳,我就是,你好,”伊萬說,“情況怎么樣?”
“平安無事?!?/p>
“你爸爸呢?”
“沒什么,一切正常。當(dāng)然嘍,他喊了一陣子,后來就平靜下來了。媽媽說你很有特色?!?/p>
“真的嗎?”
“真的,她很喜歡你,你說怪不怪。所以你別緊張,爸爸不會給你們單位打電話的。”
“我有什么好緊張的?我又不是負責(zé)人?!?/p>
“那還不如說你是個不負責(zé)任的人呢,”卡佳笑著說,“不過,不管怎么樣,還是不想讓你倒霉?!?/p>
“多謝了,你明天干什么?”
“早晨上課,晚上好像沒什么事。”
“明天咱們見個面,上哪兒去玩玩?”
“啊——”卡佳想起來了,“明天我沒空。”
“那后天呢?”
“后天行。幾點鐘見面?”
“在馬雅可夫斯基廣場紀念碑跟前??斓狡唿c鐘的時候來吧。行嗎?”
“行?!?/p>
伊萬放下話筒,走開了。他到電視機前選節(jié)目,不斷變換頻道。熒光屏上出現(xiàn)了一個古代盛酒用的雙耳瓶,上面有馬人像。隨著音樂響起播音員的聲音:“古希臘神話里多次提到這種上身是人,腰以下是馬的怪物。”熒光屏上接著出現(xiàn)馬人和拉庇泰人作戰(zhàn)的浮雕藝術(shù)品。
伊萬看得出神,在電視機前的椅子上坐下。播音員接著說:
“馬人不是永生的,只有一個叫喀戎的例外,但是他以放棄永生為交換條件,要求宙斯恢復(fù)普羅米修斯的自由??θ值男蜗蠹ぐl(fā)了許許多多古代和中世紀藝術(shù)大師的靈感?!睙晒馄辽铣霈F(xiàn)了波提切利(注15)畫的《帕拉斯與馬人》。
早晨,編輯部成員在辦公室里邊喝茶,邊吃小面包圈。收音機廣播著兒童節(jié)目。
“可愛的七色小花,”小兔問它,“我一直有個愿望,你能幫我實現(xiàn)嗎?”
“小免,你有什么愿望?。俊?/p>
“我希望冬天也長胡蘿卜……”
“斯捷潘·阿法納西耶維奇,”濟納問馬卡羅夫,“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馬卡羅夫被面包噎住了。他想了想,回答說:“我希望莫斯科州的氣壓不要低于740……”
“這跟您有什么相干?”濟納聽了,心里覺得納悶兒。
“魚容易上鉤呀,”馬卡羅夫向她解釋。
“那我的愿望是,”濟納充滿幻想地說,“嫁個日本人。”
“為什么要嫁給日本人?”馬卡羅夫不明白。
“因為他們的工藝技術(shù)最先進,”濟納作了解釋。
“格魯吉亞人對你不合適嗎?我倒認識一個……”
“您老開玩笑,我可是認真說的,”濟納說,又問伊萬,“萬尼亞,那你的愿望呢?”
“我的愿望是:讓共產(chǎn)主義在全世界獲得勝利,”伊萬說。
大家全默不作聲。濟納睜大眼睛瞪著伊萬。
“對了,”馬卡羅夫突然拍了下腦門,“對了!……明天我們得派人去菜站勞動。伊萬,你去吧!……”
第二天早上,一個身穿套裝、頭戴市場上絕跡的麝?皮帽的矮壯的男子在菜站向一群各單位派來勞動的男子(伊萬也在其中)發(fā)號施令:“就這么著,同志們,把這些裝元白菜的大口袋從這面墻搬到那面墻去?!闭f到這里,他停頓一下,望著大家。
濟納系著圍裙,手里拿著條帚,走到工作隊隊長跟前。
“干嗎要這樣呢?”一位戴眼鏡的知識分子模樣的人問道。
“同志,您是在哪個單位工作的?”菜站工作隊隊長嚴厲地問他。
“我在科學(xué)研究所工作,是高級研究人員,”那個戴眼鏡的男子答道。
“有問題留著回研究所去提,在這兒要干活!”
“這種安排不合理,”高級研究人員說,“卡車一來,我們把口袋直接往上裝不就行了嗎?”
“卡車說不定會來。也說不定不來。這不是您管的事,同志??墒沁@些口袋必須從這面墻挪到那面墻去,明白嗎?”
“可是有什么意義呢?”科學(xué)工作者并不罷休。
“這面墻是濕的,那面是干的,意義就在這兒。”
“那么當(dāng)初你們?yōu)槭裁床话芽诖苯佣逊旁诟蓧ε赃吥???/p>
“就因為當(dāng)初下的命令是堆放在這邊,”工作隊長大動肝火,用仇恨的目光盯著科學(xué)工作者。
“可別這么看我,”科學(xué)工作者挑釁地說,“不是那種時候了?!?/p>
“大體上說,是這樣,”工作隊隊長氣得直咬牙,“必須把白菜搬到那面墻去,懂嗎?”誰也不吱聲。
“明白嗎?”工作隊隊長沖著伊萬問。
“明白,”伊萬聳聳肩。
“你叫什么?”
“伊萬……”
“伊萬,我指定你給這伙人當(dāng)頭兒,”工作隊隊長沖著科學(xué)工作者說,“他的一切命令都必須絕對服從,”他又對伊萬說,“要是有人調(diào)皮搗蛋,你就向我報告,我才不在他的出勤單上簽字呢,”工作隊隊長說完,便離開了庫房。
“當(dāng)頭兒的,下命令吧,”另一位也是學(xué)者模樣的中年男子對伊萬說。
“同志們,咱們干吧,”伊萬拽著一個口袋,把它朝對面墻跟前拖去。
“我可要給報社寫信,”那位科學(xué)工作者不客氣地說,把一個口袋扛上肩。
大家熱火朝天地干了起來。
卡佳在高爾基大街上快步走著。她穿了一件寬大的,閃閃發(fā)光的風(fēng)衣,只有銀色高跟的黑皮靴露在外面。她走過柴科夫斯基音樂廳。
“你好!”伊萬從石柱后面轉(zhuǎn)出來。
“你好!”卡佳高傲地回答,顯然還在扮演專橫的貴婦人角色。
“你今天挺不錯的,”伊萬說,笑了一聲。
卡佳用法文說了聲“謝謝”,隨手把垂在額前的一絡(luò)頭發(fā)向后撩了撩,問道:“我們做什么?”
“親個嘴吧,好嗎?”
“你怎么想出來的?”卡佳撲哧一聲笑了。
“就這么想出來的……怎么啦,對你有什么損失?”
卡佳想了想,“損失么,倒是沒有,不過我也不跟你親嘴。我有原則。”
“你以為我就沒有原則嗎?是吧?”
“我不知道,”卡佳說,“好吧,你為什么約我見面,總得做點什么吧?”
“就為了親嘴,”伊萬說。
卡佳來了個一百八十度轉(zhuǎn)身,扭頭就走。
“你生什么氣呀?”伊萬趕上她,涎著臉哀求道:“怎么,開個玩笑都不行嗎?”
卡佳停住。“你盡開荒唐玩笑,”她嚴厲地說。
伊萬裝出一副虔誠懺悔的樣子,慚愧地低下頭??研能浟?。
“得了,”卡佳說,同他和解了,“咱們怎么安排?”
“找個咖啡館坐坐,要不去看電影?”
“好吧,”卡佳點點頭,“不過,上哪兒去:電影院還是咖啡館?你說了算,你是男人嘛……”
昏暗的咖啡館里一張張小桌旁邊坐著不少十五到二十歲的青少年。有幾對已經(jīng)伴隨強烈節(jié)奏的樂聲跳起舞來。伊萬和卡佳向咖啡廳的另一頭走去。看來,伊萬不是頭一回來這兒,他跟別人打招呼,別人也跟他打招呼。一張小桌旁邊坐著五個小伙子,其中一人是巴津。他叫住伊萬:
“伊萬,飛過來!”
伊萬和卡佳向那張小桌走去。小伙子們都不說話了,仔細打量陌生的漂亮姑娘。顯然,大家都喜歡卡佳,也有點羨慕伊萬。
“這是卡佳,”伊萬向大家介紹自己的女伴。
“科利亞……伊戈爾……奧列格……”小伙子們一個個自我介紹。
“我姓巴津,”巴津也作了自我介紹。
“那你的名字呢?”卡佳問道。
“他叫讓·皮埃爾,”一個瘦高個子替巴津回答,他是奧列格。
他的插話引起一陣笑聲。
“怎么,你是法國人?”卡佳也笑了。
“是法國人,是法國人,”大家笑得更厲害了,笑得最起勁的是巴津。
“喂,小聲點!”柜臺后面一位頭發(fā)斑白的服務(wù)員向他們喊道。他正跟賣酒的一起觀看柜臺上電視機播放的《屏幕笑聲》節(jié)目。
“你要什么?點吧,”伊萬問卡佳。
“這里有什么?”
“有百事可樂、冰激凌……”
“我要冰激凌,”卡佳說。
“謝爾蓋,”伊萬招呼服務(wù)員,“給我們兩份冰激凌?!?/p>
“我說,你今天上哪兒去了?”巴津問他,“我給你們單位打了足足有十次電話?!?/p>
“我在菜站勞動,”伊萬回答,“搬運白菜……”
“白菜供應(yīng)可是個大問題,”科利亞接著說,“我今天在《蘇維埃俄羅斯》報上讀到一條消息:派人到阿爾漢格爾斯克運貨,一共只運來了八百公斤白菜……”
“當(dāng)?shù)厥粘珊芎茫眾W列格說,“可是,庫存和運輸是薄弱環(huán)節(jié)……”
“我們的電子計算機還不夠用,”科利亞說。
“是呀,這是主要問題,”巴津附和道?!坝嬎銠C和工作隊承包制——這問題解決了。白菜就要多少有多少……”
這時候響起了強烈節(jié)奏的音樂,一對對年輕人向舞池走去。
“這曲子真夠水平的!”巴津隨著節(jié)奏扭擺起來,“簡直把我迷住了!”
“可我不喜歡《地球人》這支曲子,”奧列格說。
“聽說阿尼奇金退出‘克魯伊茲’樂隊(注16)了,”科利亞向大家宣布,“真有這么回事?!彼c了點頭,轉(zhuǎn)身對卡佳說,“他們好像是鬧翻了,所以阿尼奇金就走了?!?/p>
“多么好的一個班子,竟然散了攤子!翻大車了!’巴津傷心地說。
“你們是一起的嗎?”卡佳問伊萬。
“是的,”他點了點頭。
“他們是干什么的?”
“有的上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校,有的工作……”
這時,小伙子們又齊聲大笑起來。
“他們干嗎老笑呢?”卡佳問道。
“他們心里快活,所以就老笑唄,”伊萬回答她。
“我得打個電話,”卡佳說,“這里有電話嗎?”
“有,就在存衣室那邊?!?/p>
卡佳站了起來。這位體態(tài)優(yōu)美的漂亮姑娘穿過咖啡廳,向電話走去。小伙子們張開嘴巴望著她的背影。
“多么好的姑娘啊,”巴津說道。
“巴津,你聽著,”伊萬對他說,“你真放肆,怎么老是粗聲粗氣哈哈笑?聽那聲音活像是匹馬?!?/p>
“誰放肆大笑?!”巴津不知所措。
“說的就是你……說蠢話,還像傻瓜那樣傻笑……”
“我什么時候傻笑過!”巴津心里覺得不是滋味兒,“托利克,你來評評理……”
“他在哪兒傻笑過?”托利克莫名其妙地望著伊萬。
“他到哪兒都這樣,”伊萬說,“運白菜那一段也是瞎編的……”
大家又不說話了。卡佳回到桌子旁邊:“伊萬,能過來一下嗎?”伊萬走到她跟前。
“我有個女朋友今天過生日,她請咱們?nèi)プ隹?,你愿意去嗎??/p>
“怎么,你不喜歡這兒嗎?”伊萬說。
“喜歡,”卡佳聳聳肩,“不過人家今天過生日,她又是我的朋友……”
伊萬不說話,卡佳望著他。巴津、托利克和奧列格向舞池走去。他們也跳起舞來,又跳又蹦,還使勁扭擺身子。
“好吧,咱們?nèi)?,”伊萬同意了。
到了街上,卡佳突然想起來,“還得買花呀?!?/p>
“這時候了,上哪兒去買?”
“白俄羅斯車站附近有賣的……其實,要是手頭有壓花集就好了。娜塔莎特別喜歡……”
“要是有印度尼西亞含羞草呢?她會嫌棄嗎?”伊萬問道。
“真有印度尼西亞的,那還用說嗎!”卡佳禁不住大笑起來。
給他們開門的正是娜塔莎。
“瞧,我們向你祝賀來了!”卡佳快活地說,“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伊萬……”
“我叫娜塔莎,”姑娘作了自我介紹,“認識你真高興!”
“你真可愛!”伊萬說,一面把花送給他,“祝你生日愉快。”
客廳里已經(jīng)來了七八個年輕人,小伙子們在看日本空手道武打錄像片,姑娘們?yōu)g覽著花哨的時裝雜志。
“這件裙衣算什么呀!”一位金發(fā)女郎說,“蠢死啦?!?/p>
坐在她對面的黑發(fā)女郎接著說:“最有意思的是巴黎誰也不穿這種衣服。”
“你常去巴黎嗎?”伊萬問她。
“我整個夏天都是在貝爾格萊德度過的?!?/p>
“尼娜的父親在南斯拉夫工作,”女主人向伊萬作了說明。
“那你到底去過巴黎沒有?”伊萬可不放過她。
黑發(fā)女郎厭惡地聳了聳肩,“我沒去過巴黎……”
“唉,可憐的柳德加,”一個魁梧的青年接著她的肩膀說,“她沒去過巴黎?!?/p>
“別討厭,伊戈爾,”柳德加滿心不高興。
“不許碰她!”另一個小伙子惡狠狠地喊了起來,“要不我宰了你!”
“哎喲——!”伊戈爾裝出一副嚇得要哭的樣子。接著他突然從沙發(fā)上一躍而起,叉開半彎曲的腿,站在房間中央。那身材魁梧的青年頓時跳到他對面,大吼一聲,接著飛起一腳,向?qū)κ值哪樕咸呷?。不過,那只擦得锃亮的黑皮鞋在離伊戈爾的鼻子大約五公分的地方就停住了,乖乖地放了下來。伊戈爾也怒吼一聲,飛起右腳……
“得了,你們這伙空手道拳師,”娜塔莎說,“眼看就要把家具全打爛了。”
兩位拳師恭恭敬敬地互相鞠躬,回到原來的座位上。
“怎么,這幾位都是空手道拳師嗎?”伊萬問卡佳。
“嗯,”她點了點頭,“伊戈爾跟他父母在日本的時候?qū)W了六年空手道。”
“那么,你在哪兒上學(xué),伊萬?”娜塔莎問他。
“我沒上學(xué),”伊萬答道。
“已經(jīng)工作了,還是準備考大學(xué)?”
“我有那樣的履歷能考哪個大學(xué)呀?”伊萬裝出一副老實的樣子,“我才出來不久。受了五年罪?!?/p>
“在哪兒受的罪?”娜塔莎不明白。
“在勞教所,”伊萬向她解釋,“蹲了整整五年,一天不多一天不少?!?/p>
大家都靜了下來,好奇地望著伊萬。卡佳使勁忍著,總算沒笑出來。
伊萬拿起一杯咖啡,把飲料倒在花瓶里,向四周瞧了瞧。
“這兒有沒有白的?”
“你說什么?”娜塔莎沒聽明白,不知該怎么辦才好。
“我說,這兒有沒有白酒?”
娜塔莎抱歉地攤開雙手:“沒有……沒白酒?!?/p>
伊萬傷心地嘆了口氣。
“那么,你們家總該有花露水吧?”
“不知道……說不定,爸爸那兒……有香水?!蹦人睦餂]底。
“哪國的?國產(chǎn)的,還是進口的?”伊萬半信半疑地問。
“法國貨?!?/p>
“我可不喜歡法國香水,”伊萬對周圍人說,又無可奈何地甩了甩手,“就它吧,給我拿來?!?/p>
浴室里傳來放水的聲音??言谕饷媲瞄T:
“伊萬,你怎么了?不舒服嗎?”
門打開了。臉色蒼白的伊萬走了出來,靠在墻上。
“你干嗎要這么做?”卡佳問他。
伊萬不聲不響地瞧著她。
“你是不是為了你那群伙伴生我的氣了?”
“我得回家了,”伊萬說。
“我送你回去?!?/p>
“不,不用了,我明天給你打電話?!?/p>
“真有這樣的小傻瓜!”卡佳說。
伊萬走進家門。母親見他回來了,問道:“你上哪兒去了?”
伊萬不理睬她,走進自己的房間。他推開窗子,趴在窗臺上,大口大口吸著冷空氣。
母親著了慌:“你怎么了?不舒服嗎?”
“不知道怎么有點惡心,”伊萬說,“像是中毒了。”
“趕緊叫救護車?!?/p>
“用不著,我覺得好些了。”伊萬離開窗口,倒在沙發(fā)床上。
“你吃什么來著?”
“冰激凌……”
“那你身上怎么有一股香水味?跟姑娘玩兒來著?”
“沒有,我跟巴津在一起……”
母親把手放在他腦門上。
“媽媽,”伊萬說,“‘羅夏夫人’是名牌香水嗎?”
“價錢可貴啦……你想……你想給人送禮?”母親小心翼翼地問他。
“我已經(jīng)干了,”伊萬說,“整整兩瓶?!?/p>
“你哪兒來那么多的錢?”母親感到詫異。
“打牌贏的……”
“你們打牌賭錢?”母親嚇了一跳。
“不是,你別擔(dān)心,”伊萬說,“巴津有個舅舅在美國,不久前死了……他叫洛希爾,你聽說過沒有?”
“沒一句正經(jīng)話?!?/p>
伊萬閉上眼睛。母親給他蓋好被子,關(guān)了燈。
伊萬的夢。幾條狗在街上奔竄……馬人站在山崗上,沐浴在清晨的陽光里,微風(fēng)吹動著他的長發(fā)?!寥f看見一座陰暗的大廳。庫茲涅佐夫教授在大廳中央彈豎琴。他對伊萬笑了笑,伸出一個手指嚇唬他。伊萬經(jīng)過他身旁,向大廳角落里的一扇玻璃門走去。濟納挽著一個日本人的胳膊從門里出來。日本人砰的一聲把門關(guān)上,玻璃震碎了,伊萬看見門背后有一尊他父親的雕像。
父親問他:“你的情況怎樣,老弟?”
“一切都正常,爸爸,”伊萬答道。
伊萬跟卡佳在她房間里的沙發(fā)上坐著。沙發(fā)前的桌子上擺著一個堆滿核桃的高腳盤。伊萬用鉗子夾碎核桃,跟卡佳分著吃。
“他們上別墅去干什么?”伊萬好奇地問。
“爸爸在那兒寫東西?!?/p>
“老是寫啊,寫啊……有什么好寫的?”伊萬說,“他倒也真愿意整天趴在桌子上寫,還不如去踢踢足球呢。”
卡佳笑了起來:“我能想像爸爸踢足球的樣子?!?/p>
“那種場面神經(jīng)衰弱的人可不能看,”伊萬微微一笑。
卡佳啪地在他腦袋上打了一下,“得了?!?/p>
“請原諒”,伊萬遞給她一個核桃。
“我不想吃了,”卡佳說。
伊萬聳了聳肩,自己把核桃吃了。
“聽我說,還記得吧,你有一回講過跟一個女教師……”
“哪個女教師?”
“怎么,你有過很多女教師?”
“多得沒數(shù)?!?/p>
“不,我說的是那個物理教員……你跟她還風(fēng)流過呢……”
“我跟她……物理教員?……還風(fēng)流過?”伊萬聽了大吃一驚。
“得啦,都是你自己說的!”卡佳提高了噪門。
“啊——,對了,對了,想起來了。是跟你講過,不過你得知道,我有時候會瞎說,連自己都不知道說了什么?!?/p>
“那又為什么呢?”卡佳聽了,十分驚訝。
“我自己也不明白。就像著了魔似的。說著說著就止不住了。你彈鋼琴嗎?”伊萬歪一歪頭,向沙發(fā)旁邊的鋼琴示意,突然改變話題。
“早先學(xué)過。”
“那就隨便彈一個吧?!?/p>
“我不想……”
“你要是彈,我就唱一個……”
這引起了卡佳的興趣,她問道:“不知道你唱什么,我怎么彈呢?”
“你彈什么調(diào)子我無所謂……就來個輕快的吧……”
“好吧……”卡佳在琴凳上坐下。
伊萬用腳把另一張椅子鉤過來,并說,“我來拍椅子,就跟打鼓的那樣?!?/p>
“好,快來吧……”
“嗯,現(xiàn)在開始……”伊萬說。
“我都不知道怎么起頭……還是你先唱吧?!?/p>
“不,不,你先彈,我接著就唱……”
卡佳嘆了口氣,就按動琴鍵。她彈了一段前奏,“喂,唱吧!”
“不合適,這旋律不對頭?!?/p>
“我不知道你要什么旋律。還是你先唱,我再選合適的曲調(diào)?!?/p>
“沒有伴奏叫我怎么唱?”
“你不先唱,叫我怎么彈呢?……”
“好吧,我現(xiàn)在給你唱一段,你用鋼琴給我伴奏?!?/p>
伊萬咳嗽幾聲清清嗓子,想了想,就開始唱起來了。第一段詞他不費吹灰之力就編出來了。
“從前有頭小山羊,不是蟒蛇,不是毛驢,是頭真正的小山羊,下巴上長著一絡(luò)白胡子。咩——!”
卡佳笑得喘不上氣來,彎著身子說:“你怎么唱得這么逗??!”
伊萬很滿意所產(chǎn)生的效果,坐在那兒咧著嘴笑。
“
影片講述了大時代下五種人的生活狀態(tài)。
報社工作人員的得過且過混日子,伊萬女友以及其他年輕人的享樂主義,伊萬好友小胖的貧困生活下的麻木,中年人們的困惑(質(zhì)問伊萬夢想的叔叔)與真誠(當(dāng)歌唱夜鶯的時候,大家都唱起來了),以及伊萬的迷茫,既對空虛理念世界的不信任,又對物質(zhì)世界的反感,導(dǎo)致了他的表面不在乎一切(回答報社人員對夢想的提問:實現(xiàn)共產(chǎn)主義;影片對年輕人瘋狂蹦迪和伊萬與破相士兵互相凝視兩個沖擊性極強的時間置于同一畫面中,且DJ一直在畫面中播放)。
第27屆法羅島電影節(jié)第7個放映日為大家?guī)碇鞲傎悊卧摹锻ㄓ崋T》,下面請看場刊影評人的評價了!
米米
摸著石頭過河,都是必要的過程。在永恒的誰都不在乎誰,只在乎“我”想的世界,伊萬還能伸手,也實屬不易了。
孟山
得到的信息是,俄羅斯的年輕人在上一代理想破滅后的心理狀態(tài),跟西方國家“垮掉的一代”沒什么差別,這也就沒什么意思了
dama.W
聚焦新老沖突。且不論男主角人設(shè)有沒有立起來,他就像個導(dǎo)演隨意填充的符號,依附于故事中“老”方的對立面。用他視角所傳達的信息太單薄了。
Andrea
歷史將世界的沖突聚集于一個民族的兩代,迷茫的又何嘗不是全人類。
一桶貓
虛無主義男主與中產(chǎn)階級金發(fā)碧眼女主的強烈對比、代表西方文化的元素頻繁出現(xiàn)、結(jié)尾與士兵的無言對望 都反映蘇聯(lián)解體前夕的社會現(xiàn)狀以及注定走向的結(jié)局;大量遠景、手持、跟隨鏡頭 攝影絕美 運鏡絲滑 臺詞精妙 以寫實風(fēng)格展現(xiàn)困惑、迷茫的年輕一代
消亡之人
“世界在下沉,我們在狂歡?!?正因世界在下沉,無能為力的我們只能狂歡,在深層的無意義感中尋找意義。 而通訊員最好的地方,正在于它不書寫下沉,只呈現(xiàn)狂歡。恰如片中的中年們看到的那樣。 與上一代形成的溝壑不正在于他們無法感知我們精神層面的墜落感嗎? 片尾的夜鶯二重唱正像是兩代人的對話。聽,她的聲音多么婉轉(zhuǎn)高昂,富于成熟的技藝;而其中夾雜的那道稚嫩的,難聽的嗓音,是他能學(xué)到的最好的“大人模樣”。 時隔三十多年,它竟然依然能夠成為某種青年人的影子,成為我們與上一代面貌和關(guān)系的寫照。 女主的父親很早就點出了男主的本質(zhì)。虛無主義導(dǎo)向的,將一切變成嘩眾取寵的滑稽表演。 作為喜劇,本片最大成就便是從無厘頭的笑話中捕捉到深刻而尖銳的無意義,直指荒誕的本質(zhì)。 數(shù)字媒介上的人設(shè)塑造陰陽怪氣便是今天的我們的表演。
快樂王子
初看以為是關(guān)于階級和隔閡的,越往后越覺得其實是在講更深層的精神上的東西。兩代人永遠無法相互理解和溝通,上一代人執(zhí)著于更為崇高的事物,他們高喊理想不斷地前進;這一代人的精神世界卻早已崩塌,甚至連最基本的物質(zhì)需求都無法被滿足,又怎能去做出更偉大的事情。而這樣的虛無又最終指向了荒誕,說出去的話從來都不是需要被慎重考慮的,對語言的信任與崇拜被打破,它和人本身一同混亂,當(dāng)胡說八道成為常態(tài),它就被賦予了一種荒唐的幽默,作為一個保護層將人與外界包裹,也切斷了最后的溝通的可能性??蛇@絕對是在上一代人自以為是地拒絕他們之后的,他們的世界就如同那首夜鶯中婉轉(zhuǎn)高亢的女高音,可年輕人除了無力地歌唱、胡亂地彈琴他們什么也做不了。
三色堇紫
渴望沖破陳舊觀念束縛的年輕人,在愛情的懷抱下探尋更深層次的自由和浪漫,意識的沖突,觀念的碰撞,只有彼此的理解和陪伴,但在四壁如劍的牢籠中依舊拼到身心俱疲,陳腐愚昧是一代人的無知,茫然無措是一代人的不安,青春被埋葬在了這里,連同懵懂的愛情和無望的自由一起凋零。
伊菲吉妮婭
兩代人之間的隔閡與不理解,世界變遷,觀念也在變化,敏感矛盾、玩世不恭,積極上進或是虛無度日,終歸都是自己的生活呀,與他人何干。
FranzCamus
信仰的崩塌 社會的變革 父輩與子輩的矛盾。一代年輕人的迷茫 也預(yù)示著蘇聯(lián)的何去何從。
#FIFF27#第7日的場刊將于稍后釋出,請大家拭目以待了。
藝術(shù),是跨越一切的
嗎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
這不就是pulp的"common people"么...... 伊萬最后去參軍,回來后便是后來的丹尼爾·巴格羅夫
3.5;被西方流行文化滋養(yǎng)的蘇式迷惘一代與承擔(dān)保家衛(wèi)國的上一代,代際之間的沖突。雖以滿嘴火車的中二少年出現(xiàn),男主內(nèi)心閃回過關(guān)于非洲的想象,仍可見父母離婚的影響,以及日常生活中父親缺席的失落感,說謊仿佛成為某種自我保護的本能,以此成為幼稚惶惑的自己與無處可去的大千世界之間的保護盾。結(jié)尾“你可以有一些偉大的夢想”仿佛是他對自己說的。
每個青年的生活都是大時代的投射。全球化的父親寄來大衣,兵役前最后的撒謊游戲,紀念碑建筑上找不到偷情場地,新小區(qū)晚上小青年們武藝高強,在這樣大變革的前戲,回答理想啥的確實屬于扯淡。男主很像梅西。
女主真好看,像極了Mischa Barton. 玩玩下的時候多無厘頭都會喜歡,真的投入了感情便手足無措了。
7,蘇聯(lián)社會問題電影,反映了后停滯時代蘇聯(lián)年輕人的叛逆和迷茫和中年父母教育上的迷失。其實從80年代的電影所反映的社會生活就已經(jīng)在為不久之后的社會大變革埋下伏筆了。迷茫和無助就是那一代蘇聯(lián)人的真實寫照
講述蘇聯(lián)解體前夕的青年問題的電影,富有時代癥候色彩。影片的基本結(jié)構(gòu)是相對底層的男青年以虛無主義吸引並“教育”了作為中產(chǎn)階層後代的女青年,令後者確證了自身的虛無主義,而這種虛無從根本上來自於歷史的目標已渾濁不明,思想的活力也已經(jīng)消卻:生活世界的世俗化與庸?;?,美國文化的傳入和深入人心,都使得青年失去了對於挑戰(zhàn)和改編社會秩序的想象力與內(nèi)在動力——也包括部分中年,例如男主角的父親,他拋棄了代表了“傳統(tǒng)”的歷史教師前妻,選擇同和兒子一般大的外遇縱情聲色。在這個意義上,該片屬於一種“歷史終結(jié)論”的敘事。修復(fù)版,2022年3月13日14:00於CGV北京路3號廳,“俄羅斯珍藏影展”場次戊。
當(dāng)老一輩還沉浸在「集體主義打江山」的榮譽中而指責(zé)青年一代「自甘墮落」時,青年人早已因為「理想主義」的破滅而各顧各的存在與溫飽;將本片視為蘇聯(lián)解體的某種精神原因卻是本末倒置,事實上每個時代任何地方的青年人莫不如此,并非是青年人導(dǎo)致社會變革,而是僵化虛偽的社會讓青年人放棄這樣的「繼承」,當(dāng)然「末日之歌」在不同意識形態(tài)的頂層統(tǒng)治者那里會得到怎樣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卻是不得而知。
2020207 大光明。電影背后的政治隱喻是明顯的,它也為蘇聯(lián)解體前的社會狀態(tài)提供了觀察的角度。女孩穿著的阿迪達斯,街舞、酒吧、電子樂的場景不斷著墨,而代表著“傳統(tǒng)”的歷史老師職業(yè)的母親在黑夜獨自哭泣以及因無法理解子女而憤怒的父母與被西方文化“滲透”的年輕一代形成強烈反差。結(jié)尾象征著共和國的軍人從黑夜走入并再次遁入黑暗,這也讓本片不止于講述代際矛盾和青春虛無,它描繪的是整個社會對于前路的迷茫。
如果忽略語言,你根本看不出這是一部蘇聯(lián)時代的電影。里面的年輕人彈吉他、跳disco,玩滑板。他們受過教育的母親會背誦莎士比亞,兩者會一起合唱:“我們的夢想不是火箭發(fā)射平臺,而是家門口的綠草坪?!彼麄兊母篙厔t激烈地質(zhì)問:“我們這一代知道為何而戰(zhàn),但不知道的是誰將接手這一切。”年輕一代的回答卻是:“我們只想要漂亮的汽車、寬敞的房子以及一份輕松的工作?!彼麄冇猛媸啦还c價值虛無來對抗所有嚴肅的口號和虛偽的宏大。影片的最后,跳disco的年輕人和阿富汗戰(zhàn)場歸來的負傷士兵彼此遙望、相顧無言。兩個互不理解的世界正在分道揚鑣,而它們很快就將一起埋葬那個日薄西山的龐大帝國。
毛子行前功課#15 first date在布爾加科夫?qū)懙哪请s耍劇院,make a baby前在莫斯科大學(xué),最后選的地下室(沒搞成- -)在3.7公里開外- -
年輕一代的人真的生活在大人們說的無憂無慮的生活中嗎?影片以伊萬的成長和戀愛為視角,展現(xiàn)了年輕一代人的思想及困惑,命運及希望,但影片卻又不僅僅如此簡單……
太TMD可愛了!久違了的王朔筆下那種一點兒正經(jīng)沒有的特別簡單熟練質(zhì)樸的胡說八道滿嘴跑火車的范兒,這是社會主義特產(chǎn)專利嗎?
社會主義國家兩代人之間必然存在的問題。如今看來問題也在我們身上繼續(xù)。
無論時代如何變幻,每一代青年人的成長卻如同復(fù)刻版相似:對未來的迷茫、對感情的懵懂、工作以及家庭,悲歡如此相似。故事里伊萬恰如曾經(jīng)的你我,永戲謔對抗現(xiàn)實,解構(gòu)面對權(quán)威,無厘頭的插科打諢恰恰成了他面對現(xiàn)實壁壘的鎧甲,真亦假時假亦真。更巧妙的是,電影里他與父輩形成巧妙的對照,成人從其身上看到過往的自己,伊萬也從大人身上看到將來的自己,我們最終都成為曾經(jīng)自己最討厭的人。
和上一代的對視,和同齡人的對視,和未來的自己對視。心中有豹,眼前迷茫。帶著一片純凈,明天會長成什么模樣?!按┥纤阋懈鼈ゴ蟮膲粝??!?/p>
浮夸虛榮而又義氣熱情,撒謊無禮而又不卑不亢,這樣的伊萬讓我想到《麥田守望者》的霍利頓,未成熟的價值觀,對人生的認知不夠到位,對未來的盲目樂觀一片空想,年輕到年長的過渡總是充斥著無法溝通的障礙和難以協(xié)調(diào)的矛盾。1、【豹的巢穴/父親的非洲之行/缺席的父愛/無可投靠的歸屬感】;2、【吉他/鋼琴/通俗與古典合唱時的腔調(diào)違和-強烈的凸顯兩個階級與兩代人的沖突】;3、【被拷問到拷問的兩次,思維的高度也同步經(jīng)歷了兩次攀升架構(gòu)】;4、【超現(xiàn)實遇見戎裝回歸的自己,時光的塵埃在對視的一瞬滌凈所有過往的迷惘】?心水??冷21
悲劇結(jié)尾 上海影展刪節(jié)了主角的夢
【俄羅斯大師展】鄰座女士爽朗笑聲比片子精彩多了
俄羅斯珍藏電影展@頤堤港。三星半。女主太美加半顆。是憂傷喜劇,全場笑得很歡樂。男主的父親開場離去,是人設(shè)背景也是象征隱喻。所有青年都那么茫然。跑車別墅的理想還講不出口,講了自己也覺得虛無。共產(chǎn)主義在全球取得勝利的理想說了卻如此不合時宜,像胡謅嘲諷。父輩建的大廈早已搖搖欲墜,追問青年你的理想是什么復(fù)有何益?兩代人夜鶯唱得聲嘶力竭也是挽歌一曲貌合神離。大廈將傾之前,理想只能是過冬有一件風(fēng)衣。穿上了,就換一個更大的。p.s.男主和母親合唱的那首歌叫《Трава у дома》,意為“屋旁的青草”,講述宇航員在太空眺望地球的感受。
青春片的情節(jié)設(shè)置大同小異(或許青春也是),單親、街頭、初戀、代溝,但本片透過代際觀念的張力,折射出行將解體的時代背景,父親的形象或消失或失敗,他們無法理解,年輕人喪失方向的危機,恰恰來自不被權(quán)威定義的自我,長矛通過蒙太奇,準確地指向內(nèi)心的豹,而“信使”,在充滿喜劇性的摩擦中(哄騙“岳父”讓大光明笑成一片),傳遞著兩代人的信息,很難說這種傳遞是否成功,但披上大衣的男主顯然意識到了成人世界的沉重,與軍裝的對視就成了選擇的時刻,就像沒能生孩子也是。青春就像時間的杠桿,在輕盈的迷惘中四兩撥千斤,而80年代歌舞一起,世界共此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