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重重地揮拳，對手卻沒有如意料般地倒下。明明你已經不再收力，為什么卻還是放不倒眼前這個應該是玩票的人？難道我已經弱成這個樣子了嗎？

曾經和冠軍只有一步之遙，沒想到一次失敗后是無止盡的失敗。冠軍，只是多年前一個遙遠模糊可怕的噩夢。

為什么還不放棄拳擊？是啊，為什么還不放棄。大家都在勸自己放棄，妻子，教練。大家都已經看不下去自己這樣麻木地打拳或者說挨打了。明明自己都已經不再努力、不再熱血，仿佛只是在憑借慣性擊打著沙袋。為什么還不放棄呢？一個拳手可以吸煙嗎？難道不會破壞自己的心肺功能嗎？可能也無所謂了吧，反正自己只是一個魚腩選手、一個活動沙袋。大家不都是這么看自己的嗎？但是，總有一些東西還在，讓你無法放下拳擊。

昔日的榮光消耗殆盡，只有兒子還在崇拜自己。曾經擊敗自己的冠軍本來還在佩服自己的堅持，但看到自己竟然揮出了假拳，也正色道讓自己不要再碰拳擊了。

只有自己和教練知道，哪怕我已經動真格了，仍然無法KO眼前這個莫名有著堅持的理由的“搞笑藝人”啊。

我讓所有人失望。教練、妻子、兒子、情人。無論是在擂臺上還是生活上。教練曾經把我看得比兒子還親，如今認為我已經是一個廢物；妻子認為我沒有責任感和擔當，只會考慮自己，不再與我共同生活；兒子視我為英雄，完全沒想到我會在電視上打出那么糟糕的拳；情人也會蔑視我，認為我是一個沒有種的人，一個連拒絕也吞吞吐吐的男人。

和父親擠在一間屋子里生活。侮辱自己曾經熱愛的拳擊。蜷縮在被子里，忍住不讓自己哭出聲音。

一條曾經兇過的敗犬，無論是心理還是生理上都已經無法再次熱血，是否還會有再次全力一戰(zhàn)的理由？

（前篇結束）

橫尾忠則追問一句：“拳擊有趣嗎？” 寺山修司：“是啊，拳擊是血與淚的藍調啊。

對拳擊映畫沒有防備是從《百元之戀》開始的，身無長處的一子遇到了拳擊好像人生才有了那么點光亮。就是這一點光亮當年觸動到很多茫然的年輕人。但也讓我喜歡上了飾演一子的安藤櫻女士。我開玩笑說這是我的拳擊老師。

當年的安藤櫻一拳打進多少人心中

《百元之戀》中被新井浩文帥慘，和安藤櫻的另類銀幕情侶形象讓人難忘

幾年過去，我也沒去學拳擊。當年的年輕人逐漸變成中年人。武正晴監(jiān)督在拳擊上還有話要說，于是有了這部《敗犬》（《アンダードッグ》）。海報上的森山老師被揍成青紅，而斜著印刷的“underdog”字體也像是輪胎印一樣野蠻地輾過森山的臉。武正晴+足立紳+森山未來這個組合起碼會是爽的?！稊∪纷鳛闁|京國際電影節(jié)的開幕影片，并且獲得日本旬報佳片第四名以及日本映畫優(yōu)秀賞，森山未來憑此片獲得男優(yōu)主演賞。在此之上，此片還有不得不看的理由，那必然就是森山未來了，這幾年不斷被這個身體表現的“怪物”刷新認知。多年的舞蹈功底和以日本文化部文化交流使的身份遠赴以色列學習現代舞的經歷，讓他橫跨舞臺，電影，電視等表現領域。他這樣的豐富性讓他逐漸成長為一個日本藝能界的獨特存在，總是期待他還能塑造些什么表達些什么。因為他是我心中最好的演員之一，演蟲演尸體演靈魂演罪犯演貓演變裝皇后演阿童木等等（插播一段當年和光妹的舞臺劇片段：【音樂劇】《活了100萬次的貓》森山未來X滿島光——美到流淚的對手戲cut）。上善若水，可以塑成任何形狀。

他隨時可以做出任何事，比如十幾年不用手機（其實也是因為小時候用手機打麻將打太多戒了）是為了能達到隨時投身海水的自由。

《Underdog》海報之一

在我看來，武正晴選森山未來主役獨一無二，他作為一個舞者的肢體能力（參考：【森山未來×渋谷慶一郎】如何即興用身體表現母親的生命感：《Sacriface》+《Mother song》）和作為一位藝術家的迷人思考（【森山未來】 「化身」京都清水寺特別表演片段-為311祈禱）絕對能讓他表現出超越肢體，超越劇本的精彩。現實也是如此，我在第二遍看的時候，我發(fā)現這個人的背部肌肉已經像是葉脈，山脈那般有機。插一句，一個舞者的背肌本來就是美逾常人的，早在2017年他與藝術家名和晃平合作的舞臺「VESSEL」（可詳見：【藝術項目】《 VESSEL yokohama》預告片 - 森山未來參演 名和晃平美術 特別參加：坂本龍一 ）中他就探討身體作為容器的可能性，使用背部來進行表現。更何況他經過拳擊這種血與淚的磨練后，自己身上已經長出嶄新的自然。似乎已經分不清是演員森山未來還是拳擊手末永晃。似我非我的純然狀態(tài)…

『VESSEL yokohama』Yokohama Dance Collection 2017

『VESSEL yokohama』Yokohama Dance Collection 2017

劇照

劇照

血與淚的布魯斯

拳擊現場，拳手末永晃被對手擊中轟然倒地。隱約聽見此起彼伏“不要倒下”的呼號，但似乎是腦損傷帶來極大的眩暈和拳臺上方炫目的燈光讓他麻木，刺穿了他眼前的幕布。宣告自己職業(yè)的結束。

倒在拳臺上的晃

片中晃日常的場景都被染上了藍色。他成為了陪斗犬，沒有停止生活但離職業(yè)拳擊越來越遠。在臺上沸騰過的他被煮進了周遭的瑣碎了，似乎隨時可以離開拳擊。但他內心起碼認為：我還有拳擊。生活中行動需要理由，但拳擊似乎不需要，拳擊可以碾碎限制，讓大腦和身體一道進行瘋狂地精密計算。

武正晴用藍色講述拳擊手末永晃

總是喜歡在深夜練習的晃

片子一開頭看到森山在藍色的鏡頭下從容地生活就覺得：對了，雖然看起來蔫但是一定是個狠角色。心中疑問頓起：他的拳能否打碎那些葛藤，即使在認定自己已成敗犬的當下。森山所飾演的是從日本排名第一跌落的拳擊手，不同以往經典拳擊片《洛基》的光芒，《Underdog》卻是面對了敗犬來展開故事。末永晃是從日本第一慢慢墜入谷底的，森山對晃的解讀是：開始和最終晃擁有的只有拳擊。在此基礎上表演所有的說服力恐怕都來自身體，是難度極高的作品。森山在開拍一年前進行特訓，甚至在后期考取了拳擊執(zhí)照。也曾想站上真實拳臺進行一場比賽來試試，旨在塑造好角色。拳擊指導兼任演員的松浦慎一郎在幕后指出拍攝拳擊場景的難度之大，因為需要真假摻雜，既保證拳擊場面的精彩又要保護演員的安全。在第二次看的時候我被拳擊場面的調度所折服，鏡頭無限迫近地體現了精彩的速度感和緊張感，在深夜的電影院，不覺間集合自己的感官于銀幕上晃的藍色拳風之間。讓人直呼過癮。 直接干醒。

幕后：森山未來解釋“敗犬（underdog）”在拳擊術語里其實是陪斗犬的意思

沒有窮兇極惡的反叛，有的是對自己和生活的無力和不安。三只“敗犬”，總是被人說“無聊”的搞笑藝人宮木瞬（勝地涼 飾）面對拳擊是為了證明自身存在。不斷被揍被揍，卻又不斷站起的宮木瞬妄想和原日本第一的晃拼一拼。第二位對手是滿溢著拳擊夢想的天才，原惡童大村龍?zhí)ū贝褰澈?飾），兩位作為敗犬在此站立起來面對拳擊。而作為主人公的末永晃被教練認為“你沒有打下去的理由”，這是不同于其他兩位的設定，讓他內心坍塌掉，在這其中他對拳擊的堅持仿佛是一種勉強為之，晃的動機歸于何處？可能是觀眾需要在其中摸索的存在。但當影片展開，我發(fā)現晃之前作為職業(yè)拳擊手是一個只有拳擊的人，而當他墜落時生活收掉了他所有的神通。片中一個側面表現的是晃的老爸（柄本明 飾），一個終日窩在布團中喝燒酒的人。卻是從小鼓勵他「要成為世界冠軍」的所在。在晃和搞笑藝人對戰(zhàn)后的大敗掃空了所有人對他僅存的期待，此時也只有老爸說：“拳擊可以停了，你已經夠努力了?！彼皇窃诰S持，但現在他連維持的理由都沒有了。

片中的三位“敗犬”拳擊手

拳場上的血脈噴張留給了對手，晃只是撐著不倒去吃拳頭然后偶爾給出反擊。拳擊場景的背后是演員追求真實的熱情。在拳擊臺上丟臉也好，揍成豬頭也好，只要你站起就在閃光。拳擊的真相也許就在其中。演員所盡力創(chuàng)造的拳擊的世界，不斷打動著觀眾。上演著主人公們超越人生的拳擊。曾任天井棧敷美術監(jiān)制的橫尾忠則在他的隨筆《海海人生》回憶和寺山修司的相遇，臨走的時候橫尾忠則問他接下來打算去哪，寺山修司說要去看拳擊。橫尾忠則追問一句：“拳擊有趣嗎？”“是啊，拳擊是血與淚的藍調啊。”

演員森山未來和導演武正晴

拳擊是血與淚的藍調，這句話是我在看拳擊場景的往復時的內心感受。片中三位優(yōu)秀的男演員在拳場對決時眼中都浸在冷峻的藍色里，這樣迷人的細節(jié)被我印刻在心。拳擊手們在生活中艱難度日，品嘗著勻質的苦澀。而拳場上的他們，在血汗淚的交織中，依然屹立。

末永晃和森山未來的雙重曝光

片中的敗犬帶來無限的真實感，但也帶來角色和演員之間的夢幻感。末永晃上場前背后的鏡頭對準他的銀色披風，我才發(fā)現“末永”二字含義的微妙，是終點也是起點，“未來”二字帶來的時間感和空間感，似乎和晃的名字呼應著，在我的腦中達成了對話。森山未來的身體里承裝著末永晃的靈魂。那藍色的拳風，而這魔幻的一幕正在我眼前上演。甚至“晃”（讀作Akira）念出來也是一個閃著光的名字。

拳臺之上的晃

以及年輕的晃在路口時的閃回片段，讓我也看到入迷。好像一瞬瞥見了晃往日的輝煌，也看見了森山20代時對于“表現”的迷茫，二十代的森山也并不明確自己的路甚至沉寂了一段時間。這種演員和角色身上所折射的雙重曝光的層次感讓我欲罷不能。甚至是我才能去到的秘境一般。

這樣的“重影”處理，還有在后篇著重講晃周圍人的困境時，畫面是他的退路全無的生活，而這樣的畫面被浸在優(yōu)雅的古典樂里，破碎感被延展開來。一種奇妙的感受。

Standing and fight

在和搞笑藝人宮木瞬打了假比賽之后的晃在兩個女人之間搖擺。他想拯救被其丈夫虐待的同事（瀧內公美 飾）和她的女兒，又想回歸破碎的家庭和兒子團聚。這次他想放棄拳擊了，但有羈絆卻沒有可以?？康母蹫场Ｒ驗榇蠹叶贾肋@只是他的退路罷了，這只敗犬要走向何方他自己并不知道。在咖啡廳他被懂事的兒子鼓勵還要打下去，面對兒子他只能羞愧難當地低下頭，頭腦和嘴巴無法協作說出世界冠軍的字眼，只能在兒子面前狂打磕巴。而那樣的難為情也許是激發(fā)他走出自己“繭”的一隅。

Standing and fight

晃的兒子一直在全力支持著，崇拜著自己的父親

晃和應召女郎店的同事（瀧內公美 飾）

片中森山未來在飾演的晃生活中少言寡語甚至還有點戲謔自身的無賴感，委身而行，眼神閃躲。恨不得低到塵埃里。而當他站上拳臺，深夜里，強光下的晃像一座山般屹立，眼中射出乖戾的目光?；卧趫錾涎郯装l(fā)藍的景象讓人不寒而栗，無法預測下一秒的情形，像野性回歸的獸物。這種晃身心狀態(tài)的精確切分也讓我深感過癮，森山老師的絕佳表現力。

在后篇，晃和天才拳手亮太（北村匠海 飾）在拳館門口約定對戰(zhàn)來宣告對方的結束?；卧洘o意中給這位孤兒院的惡童帶來挑戰(zhàn)生活的希望，亮太認為晃：“即使輸了還是很帥?！?以及晃的兒子一直崇拜著自己的父親，讓我意識到其實晃一直以自己現役拳擊手的身姿激勵著周圍的人，帶給人這份勇氣的晃并非敗犬。 在亮太“挑釁”了晃數次后，晃漸漸開始在意這個年輕的拳手，直到亮太被人復仇到需要退出拳擊時他腦中再次想到了晃，正式和晃下戰(zhàn)書?；芜@次說出了：“我要成為世界冠軍?！眱晌粺釔廴瓝舻娜讼袷亲詈笠徊粯樱D身奔跑的純然力量，很打動人。

正如片中搞笑組合羅伯特（ロバート）的成員山本博對宮木瞬所說：人都是為了看見什么東西而活下去的吧。他們互相看見，更看到了自己熱愛的拳擊。當鏡頭拉至城市上空，俯視著晃，我感到一個人的渺小和偉大。也慶幸我看到了這部熱愛人性的影片。

頹喪的晃和當年的《百元之戀》中的一子似乎如出一轍

當拳場的兩方揮拳相向時，臺上臺下集體高潮，所有人都在體驗一種無法言述的樂趣，拳手腎上腺素飆升，做出或理性或感性的回應。你看到的一切都是非日常的，拳手被觀眾觀看，臺下的人享受著危險性和安全性共存的蜜藥。索性被觀看，取樂也好救贖也好，這樣帶來最直接損傷的運動似乎總是給瀕于沉淪的人以某種崇高性的救贖，不得不說拳擊電影帶來的復雜和多義是值得探討的。但拳擊是規(guī)訓還是賦權？我沒有答案。但他們站上拳臺時，能憑借的只有自己。肉體的傷痕宣告靈魂的片段的自由。是人身上靈與肉的想象力。

后篇中末永晃和大村龍?zhí)臎Q戰(zhàn)

晃在深夜瘋狂練習時，頭頂上出現了和當年《百元之戀》中相似的標語：Standing and fight?；巫詈髲拿訝€中站起來了，但還是被捶的遍體鱗傷?；卧谌瓝襞_上被打到視力瞬失時，“讓我打下去”是他對醫(yī)生說的一句，也是他態(tài)度的表明。當和大村亮太這樣打下了這場比賽的最后，兩人靠在一起擁抱。似乎就是幾年前《百元之戀》中被胖揍的一子喜歡比賽結束后雙方互相擁抱的感覺，是對對手的敬意，也是對自己的敬意。

拍攝后篇拳擊場面的森山未來和北村匠海

雖是敗犬，也需揮拳。

你不是每天也需要站起來嗎。

想發(fā)光的人太多了，但沒有辦法發(fā)光的人也太多了。生活是容不下那么多閃亮的瞬間的，所以有些人的棱角完全被磨平，有些人執(zhí)拗又擰巴地在不愿放棄和不得不放棄之間反復消耗。這些被現實生活打擊甚至拋棄的人，就是敗犬。

但敗犬始終還是猛獸，總有一個時刻，會讓敗犬忍不住小聲地、咬牙切齒地、擠出幾個字：「我想成為世界冠軍」，而這一小撮敗犬所散發(fā)出的光芒，會照耀到另一群曾經的敗犬身上。于是，沉睡的火山會接連蘇醒，光和熱最終會延綿不斷地覆蓋在每一個人心上。

雖然《敗犬》的核心是實在看得太多的日本哲學：不外乎是對社會邊緣人的對焦，只不過有的故事告訴人們用力揮拳的意義；有的在取之不盡的時間所構成的無意義中尋找詩意——可以說武正晴兩者都做到了，并還加入了現實里最容易被忽略、卻最構成現實的那部分——冗長而無聊的日常（當然，效果好不好另說），這也是為什么敗犬被分成了上下兩篇。

成為敗犬的條件

三個拳擊手的三線并行，搞笑藝人宮木瞬（勝地涼 飾）和大村龍?zhí)ū贝褰澈?飾）的人物弧光比末永晃（森山未來 飾）的更為完整，前面兩者都有著明確的翻身欲望，拳擊是拯救他們的存在：一個父親和身邊人不認可的娛樂小丑想過上更認真的人生；一個街頭混混想要改過自新、混雜著復仇和仰慕的心態(tài)與童年「偶像拳手」互相成就。但末永晃選擇拳擊的初衷為何？在片中只看到其父在兒時與他練習并強調，「你一定要成為世界冠軍哦」。也就是說，晃是唯一一個沒有「非拳擊不可」的掙扎的，這也是為什么他在受到挫折后愈發(fā)迷失，連自己也搞不清楚是不是真的還想繼續(xù)。拳擊之于他的意義是被人給予的，而不是主動頭破血流后沖出來的血路。

所以當另外兩條線都在不斷前進的時候，前篇更著重描寫末永晃尋找退路的嘗試?！复蚣儋悺购?，他找了三條退路，與前妻復婚、與「同事」新婚、和求助教練重回拳擊，但三條路都讓他在猶豫選擇后被大罵著拒絕。這是因為前妻與同事都看得很清楚，復婚和決定承擔爸爸的責任，都不是他真正想要的，而是不愿面對自己的逃避。做決定的魄力，來自于心跳會加速的那一瞬間，如果在當下啞口無言，答案不言自明。而教練的震怒，則來自于他連重回拳擊都需要請求許可，而非如后篇接受了龍?zhí)奶魬?zhàn)后自發(fā)深夜練習（一旦自己認真起來，教練也來主動幫忙了）。一直依靠別人才能站起來，要騙自己到什么時候呢？

拳擊本身就是不容有退路的生死較量，細看三個拳擊人物，哪個不是因為「只能這樣了」而撐到最后一刻。心里的火如果在這次再無法燃起來的話，活著就只是行尸走肉。所以不帶著如此覺悟上場戰(zhàn)斗的拳擊手，是不配得到尊重的。「你想要的吧？世界冠軍?！勾蠹移鋵嵍贾赖?，正因為知道，才會在晃明明有光的指引、卻仍選擇背棄光時如此失望。

選擇以拳擊連結社會邊緣人物，向無意義的生活用力揮拳的寓意，早已在北野武的《壞孩子的天空》（1996）或岸善幸的《啊，荒野》（2017）中被利用過，更不用說武正晴自己獲得27屆東京國際電影節(jié)最佳影片的作品《百元之戀》（2014）。

拳擊基本上是自殺者的最后一次自救。拳拳到肉的痛覺，是存在的證明。拳擊需要仇恨的力量，和必須要成為世界第一你死我活的覺悟。世界第一是什么？是一個為了活著而擁有的目標，說到底，也就是一個工具。而這個工具，以更好聽的方式講出來，就是信念。這就是為什么世界冠軍在假賽后對晃說，以前一直還有點羨慕你，起碼你還一直在拳擊。當得到了世界冠軍后，那樣的信念又需要找到什么目標才夠呢？還是說，只要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些光的痕跡，就足以好好地活下去了？

別看敗犬這樣，其實成為敗犬也是有條件的。敗犬的條件，是擁有無法被熄滅的信念。

在前篇，晃還在堅持拳擊時，一直都穿著正紅色的外套。這是代表他的顏色，而龍?zhí)珓t一直是黑色。在自己放棄自己的那場比賽后，晃就再也沒有穿過紅色，轉而成為了深紫色的暗淡顏色?；鹕匠了耍t色衛(wèi)衣沖鋒衣穿在了龍?zhí)纳砩?。直到接受挑?zhàn)，到最后一場比賽結束，晃又穿上了紅色外套，奔跑在路上。這抹紅色，是信念感的傳遞。

前篇的獨立性與節(jié)奏感

相對于后篇幾段矛盾集中爆發(fā)的高能量，前篇節(jié)奏稍顯平淡。筆墨鋪排的零散程度應該將前篇看作群戲，甚至可以看作為類似特殊服務業(yè)生存現狀觀察、星二代生活切片特寫，與家暴問題背景調研的合體（哈哈），一言以蔽之，也就是敗犬們的生存專題報告。但是這個報告是否需要那么詳細，之于商業(yè)影片的標準，當然就是要大刀闊斧縮減到兩部變成一部的兩小時左右的標準時長，但既然導演這么拍了，總有其必要性。

對比五小時片長的濱口龍介的《歡樂時光》（2015），影片圍繞四個背景不同的女性展開，瑣碎到甚至不值得在傳統劇情片中占一席之地的場景和對話被如實記錄，幾段幾乎和現實時間完全吻合的工作坊和讀書會的刻畫，讓人獲得對現實生活的重新體驗。熒幕內外的區(qū)別被曖昧地抹去，而觀眾也因這模糊的距離而成為了影片的演員之一，或者反之哪個人物早已成為了觀眾。這可謂反剪輯類影片的一大特色，利用得好就是一個優(yōu)點。

但成也冗長，敗也冗長，在前篇中，恐怕很難說能從過慢的節(jié)奏感中獲取像《歡樂時光》這樣的體驗。雖然荒涼的社會里都是野獸，但每一頭的內心都細心豐盈的話，就看不到被重點描寫的野獸所存在的意義了。為了后篇密集的高潮爆發(fā)，前篇像在刻意地壓抑鋪排，卻少了《怒》（2016）中暗藏危機的懸而未決，或《東京夜空最深藍》（2017）中因漫長的痛苦和絕望中溢出的詩意。前篇本身無法靠對日常的描寫，而單獨構成一個非日?？臻g的影像空間，更別提對這種日常的再體驗了。前篇更像是服務后篇一般的依附著存在。有些觀影體驗的優(yōu)劣，見仁見智吧?？傮w來說，比起電影，更像是連看了一整部日劇。

以上就是深夜2點從SFC連看4小時《敗犬》后迅速連夜寫下的幾點感想，并在第三天趕場完后修繕完畢，準備繼續(xù)我的下半場SIFF。為了避免自己也犯不分主次的問題，就此掠過對拳擊鏡頭本身的欣賞和其他角色的探討，留予后篇的影評（如果我還有力氣寫的話）。但還是很想在此提出對于主角背后的人的「工具性」的疑問。

主角背后的工具人——女性？

瞬和龍?zhí)忌俨涣似浔澈笠恢敝С值呐?，像傳話筒一樣幫角色說出背景故事，去拜托父親又去拜托對手，被莫名發(fā)火卻完全沒有自己脾氣……相對應的晃所擁有的支持者是他天真又成熟的兒子，以及后來在獄中仍寫信支持他的女人Akemi，基本上也是無法稱之為獨立的人物，比如難逃家暴所以需要求助于晃。

再談談里面的其他女性角色，前妻就算要重新開始，也是因為需要再婚（也就是需要另一個男人），而風俗店老板娘已經是里面最獨立的一個人，則在最后還是需要一個完滿結局，主動找了男人并且需要相守一生（還給我在門口聽這種因為她做飯很好吃的務實表白聽哭了?。?/p>

我已經盡力往另一種方向解讀了，比如說這非女性缺乏能動性的表現，而是她們反而是信念感非常足的人，因為她們相信的是自己的愛人。但再怎么理解，也很難為我在觀影中忍不住冒出來的不適感找到出口。結合上一步武正晴的《百元之戀》來看，雖然女性是主角，倒還是很難跳脫出女人就是需要戀愛的框架，一旦有男人了就以主軸的感受真的莫名難受。但沒事啦，男人也要戀愛啊。如果把男女角色對換后并沒有太奇怪的感覺應該就是平等了吧？比如如果龍?zhí)桥匀缓竽呐律砗笥屑彝ブ鞣蚝蛢鹤樱惨谡煞虻膽┣笙聢猿执驎寡鄣娜瓝舨⒌玫搅苏煞蚨挷徽f的笑著支持？好啦好啦，只是一些觀影后的感受，所以留到了最后寫在這里。